“闪开。”江凡被他拨拉倒地,慢腾腾的又坐起来,忽冷忽热忽笑忽怒,内弟的脾气越发不见好了。江凡以前还可以
骗自己说,江昊谁都是一副尊容,冷心冷性的人本就薄情,但是显然,他最看不上的那个,还是自己。
一瞬间山风骤起,江凡觉得阴冷刺骨,全然没了之前上进的心思“我想,还是先回家看看再说。”
“江凡,”江昊也觉查自己行为鲁莽“你莫不是生气了?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那碗汤也只是帮你清清肠胃,你是
一个土地怎么可能会死?”
江昊脸皮发紧,瞄到那异样的树木,浑不在意的问江凡,“想回去?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怎么回去?”
江凡微愣“这是哪里?鹤鸣山啊。就是那个有十七个山神十七个土地的地方,听说他们抢贡品时那场面,啧啧,真是
混乱。”
江昊微笑着看江凡“那你找找路看,我们先回去再说。”他确定,这里虽像极鹤鸣山,却并不是。
江凡跪坐起来,忽然查觉周围好像有莹火虫,那蓝火擦着鼻尖而过,江凡才惊觉,这是鬼火。
江凡也不敢动,那火忽明忽暗,绕来绕去,江昊慢慢的靠过来,贴着江凡身后坐定,握紧诛妖剑,收敛呼吸,目光如
电的扫视周遭。
不用江昊示意,江凡就自动禁声。
不知何时开始,在他们周围遍布蓝幽幽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如坠身蓝色雾障中。
密密麻麻呈散开状分布,好像莹火虫屁月殳后面的灯笼,飘飘荡荡摇摇曳曳。
似乎毫无章法,又好像聚散有序,盯着他们看得久了,就好像有眼睛回视过来,激得人自背后渗出冷汗。
江凡抬手捂住口鼻。
那些鬼火擦着头皮飘过,江凡身上脸上全是,轻轻的,撞一撞再弹开,却越集越多。有些弹开后再撞过来,如此反复
数次,终于绕道而行。
江凡惊讶的看着他们,在火堆处越集越多,渐渐的形成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球形。
如同巨大的马蜂窝,隐约发出嗡嗡声音,好像若干个小声音在哄鸣。
江凡提气屏息,慢慢调换角度,下意识的将江昊半挡在身后。
暗暗思量着那些东西突如其来的分散再一起袭向他们,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住。
当年,江昊刚修成人形时,还有几分良心。心疼他终日操劳,越境去金鸡山偷千年参王,结果误踩蜂王宝箱,被一群
小蜂妖追杀。
江凡赶来时,江昊正被围攻,成千上万只蜂妖围成一起,江凡根本就看不到江昊的身影。
好不容易挤进重围,只来得及护住江昊头脸,却无能为力的看着他的身子被射成刺猬。
那帮小蜂妖骄横跋扈,拉开强弓撑开劲弩,争相炫耀技艺。江昊背上已经无处可下箭,便钻到江昊裤裆下,自下往上
射去。
想到当年江昊惨境,江凡心中仍然止不住的泛酸水。
一根根拔下蜂刺时,江昊的哀嚎让他久久不能忘记。仅是左侧睾丸上,就扎了五只箭羽。
那时他对江昊发誓,定要修成上仙,荡平金鸡山给他复仇。
而江凡经番哀求哭诉才向蜂王求解药以解江昊身上恶毒。
往事不堪回首,几百年转眼就逝,对此却仍然心有余悸。
这些东西若是骤然散开会是怎样?江凡手指紧紧拉住江昊衣襟。
江昊的手盖在他手背上,用力的握了握。
一瞬间二人心有灵犀达成默契。
江凡混身紧绷,大不了背水一战,凭他几百年练就的脚力,未必能全身而退,但是脱开总没什么问题。更何况如今的
江昊早已不是当年的江昊,还有一把诛妖剑横扫鬼域薄有威名。
听着背后江昊心跳的声音,规律而又沉稳,渐渐的江凡那点紧张也消失贻尽。
鬼火团的外围开始松散,然后渐渐扩大漫延,像是吹鼓的羊肠泡,越吹越大越吹越薄。
一丛丛鬼火缓缓活动,最开始像是漫无目的,渐渐的便看出,他们是有秩序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不出一柱香的时候,蜿蜒如同一条长龙,向着山林深处行进。似乎刚才只是开了个会而已。
江昊冷着眼看他,小姐夫刚才替他挡了一爪,遇到危难又挺身在峰,江昊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凭一时之气挥剑,如今
怎么也拎不起来,也下不去手再喂他一碗汤药,看他的造化吧,若是有命从朱家集出来,就当真替他向秦广王求情,
势力小人见得多了,也不差江凡一人。至于那事,再想想吧!
江凡不知道这一瞬间,江昊的心思已转换。
江凡和江昊极力隐藏行踪,跟着它们身后。
鬼火们转过玉屏峰后便不见了踪影。
玉屏峰形如其名,宽十丈厚十丈长百余丈,如同一道屏障,暗夜里散发着白玉光芒。
江凡与江昊在山脚下显了身形。
江昊走在江凡前面,单手按着剑柄,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过玉屏峰。
顿时,眼界辖然开朗。
眼前的景像繁华无比,叫卖呼喝声此起彼浮,异常繁荣热闹。叫买叫卖讨价还价的,担担的沽酒的,马背上坐着的小
童,歪在墙角打盹的耄耋老人,地摊上零散的小玩意。
好一派盛繁华景像,荒山野岭并非月晦时节,竟然有鬼市。
——序·完——
七彩楼
第七章:奇怪的鬼市
江凡与江昊走在街上,发现所谓鬼市与普通市集没多大区别。
有买有卖,有吆喝的有还价的,只是交易的物件奇怪了些。或揣在怀里或放在筐里的,是那泛着蓝光或闪着红光的补
药、灵布、丹石,一堆堆一丛丛,看得人眼晕。
有时买家也是卖家,有时只是团了双手露出贪婪的眼盯着别人摊在手心上的“物品”,那样貌显然是恨不得夺了去占
为己有,这样的集市,暗潮汹涌,气氛着实诡异了些。
江凡一开始还四处张望,没多久便觉出不自在了,那些人自顾自的高声谈论,看似不理彩他们。就算江凡好奇的探头
过去看,也没一人主动问询要买什么?好像不屑于搭理外行人般。
而在他们走过之后,总会觉得身后有诡异的目光尾随,一丛丛,如同身坠狼群,暗处露骨的望过来,露着贪念。
猛然回过身去,那原本吊眉斜眼用余光看他们,面容难测的鬼魂们,立刻收敛神情,无论是买还是卖,马上又假装谈
论,嗡嗡声骤起。
初时不觉得怎样,每个摊位都是如此,走上一段便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江凡的脚趾本就有伤,如今在山路里沾了泥土,比小乞丐还要可怜三分。腰带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袖子扯丢半只
,裤子被刮破随风飞舞,活像跳数里宝的腰间系着的围裙。两条腿在风中打颤,一副死里逃生惨相。
江凡的扮相惨了些,与这帮鬼怪相比,竟然是一样的落魄。这帮幽魂,必定是鬼,而且是穷鬼,看脸色,面黄饥瘦,
看穿戴,身上补丁落着补丁。
无论是蹲在墙角乞食的,还是担担卖货的都不见得有多少钱财,纵然是周围“主顾”颇多的大摊饭,也不过是在筐里
散放着七八件灵物。
刚成为鬼的,无论穷富,总会有些陪葬。有钱的带着丫环仆僮,赶着牲蓄,没钱的也会一手握金一手握银,至少嘴里
衔着块玉。还有生时穷困,但是积德积福,化了一摊摊纸钱算是寄存在帐的,在这边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投胎前也过
得生活富足。而今天遇到的这些与往常所见大不相多,这么多穷鬼集中在这里,太罕有了。
江凡低声对江昊说“有蹊跷。”
江昊默然不语。
大凡一个村子的人同时死去时积怨难散,会滞留许久,但是看这些人并不像得了疫病,也不像被仇杀屠戳,果然蹊跷
。
江凡得不到江昊响应,冲他挤眉弄眼抖嘴角,江昊假装看不见。
江凡捉了他手指用力捏,小声问江昊“你怎么不看我?”
江昊无耐“我看你?你必然冲我挤眉弄眼弄玄虚,他们就会防备。你不是也说有蹊跷?笨蛋,不要打草惊蛇。”
江凡惊讶得大张嘴。
“别傻乎乎的只顾看我。”
江凡立刻低头。
“回头看看,他们有没有在监视我们?”
江凡偷偷侧转脸,只瞥了一眼便连忙扭回头。再悄悄眯起一只眼,缩着脖向后看。就算身后的人行走如常,他疑邻偷
斧般拿眼去看,就觉得人人都在看他。“好像有。”见江昊瞪他,连忙改口“又好像没有。”
江昊咝的一声吸了口气。往常,江昊若是面无表情的吸一口气,发出轻微的咝声,那就是他要发飚的时节。
江凡还记得某一年,他给许世伯晾被子,满院子都是城隍屋子里的那股子霉味。
江凡一边用小扫把掸被子上的青苔,一边说话。
猛然被江昊一水瓢砸将下来,头上肿起个大包。那时节江昊刚刚接任长安土地不久,江凡还以为他远在异乡,哪成想
突然出现在眼前,数日不见就被他砸得晕头转向。人说官升脾气涨,果然江昊演绎个十足十。
后来江凡述职时“本地丰调雨顺,百姓安泰……”江凡每说一句,江昊就这么咝上一声。
结果,自然是升迁无望,连嘉奖都没捞到半句。
江昊细细打量往来鬼魂神色,虽然一个个印堂阴暗,行踪可疑,神色间却隐隐透带着层喜气。丰都城的鬼魂根据生前
业障发往各司,受刑罚清前债。长久流连阴司不愿往生的,多是那执念过深的怨魂,或是枉死城中怨气极重的厉鬼,
凭着股怨愤才会结集成气,怎会如此平和?
那生前牵挂太多,留在渡河之边的,必要看那冤孽的结果,才算遂了心愿。有看不开的,魂来魂往几世熟人成路人,
曾经以为执着的心思也就渐渐淡了。再则,生时惦记他的家人早已卒了几代,孤坟一座再无人祭拜,收不到钱钞置不
下衣物,执念也就成空。
而他们这些人,又来自哪里,为什么会汇集在这里?
人鬼殊途,冥界有律,鬼市不扰民间太平,每年只开两次。
果真蹊跷。
两人走走停停,江凡只恨脚程太慢。忽然江昊扯了他一下,江凡顺着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墙角窝着一个老人,两手团
在袖子里,委顿在地上,眯着眼半张着嘴,那眼神空洞至极,江凡用心感应了一下,才测到他微弱的灵识。
“你可认识?”江昊在他耳边低语,江凡仔细辨认了一下,略微有点眼熟,眯着眼睛想了又想,才忆起这小老儿生前
是洛阳地界上的赵员外。洛阳就算不是都城,达官贵人仍有不少,一个老员外又没有出奇事绩,很容易被人忽视。
“我记得他家颇富足,怎么落到这种田地?”赵员外的儿子是贩珠子的商人,常年奔波在外。赵姓在洛阳算大户,同
宗里有做官的自然也有贩夫走卒,赵员外的儿子不像一般唯利是图的商人,颇为老实,因重信用着实有些口碑。
偏偏那一年去苏州结帐,与人应酬在一个窑辅子里吃了几杯花酒,不知怎么的便春心大动,花天酒地起来,最终被掏
空了口袋与身子,在异乡落魄得靠帮人打短工为生。因无钱还家,朝朝立在街口盼故乡来人捎带口信。
一日偶遇南昌来客,因他贩丝去洛阳,便托他带了信,碾转将话带到时,又过了大半年。赵员外给孙子备足银两送他
出门,这是赵小孙第一次出远门,后面的事,江凡就不记得了,或者说他多年来只偶尔翻看一下鬼役们呈上的地志,
这件事根本就不知情。于是,蹲过去问老丈“赵员外,你怎么在这里?”
那老人浑然不觉,两只眼珠死鱼般呆滞。
“老先生,你是不是洛阳人?”老丈眼眸深处似乎闪动了一下,仍旧只保持着那一个姿势。
江昊扯江凡后颈“这种鬼你也敢招惹?若是我没记错,他孙子也被人害死的。”
江凡惊讶不已,回头看江昊,江昊面沉似水,江凡背后发冷,想起地志,啪的一下在半空中打开江昊的书柜乱翻一气
,终于找到洛阳志,摊开来一页页快速翻动。
江昊额角青筋毕露,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摊开做刀劈状,提起一半终于又收住了招式。
江昊是极度震惊,江凡果然有天斌?他只见自己开过一次,就有这了这种本事。江凡完全没留意自己与杀机再一次擦
身而过。而江昊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倒是惊到周围的魂魄了,一时间个个收起摊位,拎着四角站到一边,靠在墙角
的老者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地志上的记载笔笔属实,江凡心神俱震,与他所知道的洛阳有些不同,略过前面那些,直接翻到赵员外这一章,廖廖
数行,记得极其简略,江凡呆呆的手上无力,蓝色志本摊开来滑落在地。
江昊捡起来,掸了掸上面的浮灰。其实内里记载的,无外乎赵老外员的孙子迎儿子尸首回乡,路遭劫匪,盘缠尽数遗
失,将父亲化了骨灰,回到村头时赶上当地恶霸周为庆母亲寿辰施粥。
恶霸周本以为他是外乡乞丐,见他篷头垢面背着的包袱皮却是上乘布料,一时起了欺凌的心思,下了迷药弄到自己家
中,抢夺包裹过来翻捡查看,看他是不是夹掖了什么值钱的家当。赵家孙子醒转过来,看到一个面相凶恶的歹人在翻
自己包裹,一声惊叫“有贼。”
恶霸周本以为包裹里会有点财物,结果晦气的碰到骨灰坛子,又怕他声张惊拢到家人,万一惹了官司就更不值当。一
时气急,几拳挥下便将赵小孙打死。
弃尸到后院废井中,找了个借口砌封上,又担心他是冤死鬼,便请了术士镇魂。术士在井前栽了棵桑树,井后种株芭
蕉,告诉恶霸周,这是头压丧,脚压焦,永不超生。
这些江昊早就知道,江凡是初次见。他的地界出的这些事,无论拎出哪一件,都够受用的。
江凡忐忑不安怔怔的回不了神,赵员外以为他在看自己面前那只瓷盘,便向前推了推,哑声道“二位客官,这是好宝
贝啊。”
那不过是只半残的茶盏,里面一丛幽蓝,是个颇有灵气的爬虫,蠢笨的沿着碗沿往外马,马上要爬出去,又江凡被用
手指轻轻按了回去。
老人见江凡碰了他的东西,眼里才有了一点亮光兴致上来许多,直勾勾的伸长脖子问“你想要吗?能出多少钱?”
江凡不好说不买,这种低级的灵虫,满市场恐怕也没有几个在卖,但是又想知道他的状况。就算他命运不济,屡逢厄
事,死的时候,应该也是认了干儿子或者宗族里出人安置的。当地民风尚算淳厚,几大宗族还设有义庄,老人晚景凄
凉也总会有人照料。再说,按时间计算,死了至少有五十年了怎么还在这里晃荡?
难道无人安排他投胎?他的路引呢?
赵老汉见江凡迟迟不说话“你们是外乡人吧?”
“啊~。”江凡正想打听市集的事,于是有心攀谈,而周围所有的人又好像都在侧耳听着。老丈立刻问“那客官想不
想住店?”
“好~,敢问老人家这附近可有客栈?”
“有,当然有,既干净又便宜,二位跟我来,包你们住得舒服。”
聚集在周围的人群里议论声忽然大增,嗡嗡声一片,看老丈的眼神也千奇百怪,有不屑的,有羡慕的,还有嫉恨的。
江昊鼻吼轻哼一声,刚才江凡坐在那里隔空取物,来往的鬼魂视若无睹,现在不过是住店,又千奇百怪弄这副情形,
果然怪异。
第八章:再遇袁九
鬼市不长,三人迤逦而行拐过一座七彩楼,上了座拱桥周围景致便有些荒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