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江昊暴喝“怎么不可能?已查实的,休要抵赖。你是不是只管本地事,便不论前因与后果?一天糊里糊涂都在忙什么
?地皮上就那么点子人口竟然都弄不明白。是不是忙着交际讨好,逢迎上司了是不是?洛阳是个肥缺,你一占这么多
年,生怕被人弄走是吧?那老子除了镀金身之外又给了你什么好处?至于你把他吹捧成那样?我看你庙里香火也不少
,家里总是穷得叮当响为什么?”
江凡张着嘴惊讶,江昊排山倒海说的这些话,他都听了,大概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却觉得哪里不对。“我不过是在应
酬而已。”而且该应酬的自觉都应酬到了。
江昊最看不上他这种左右逢源的人,长长咝了一声,江凡立刻垂下头,
江凡偷偷打量江昊脸色,虽然心里有疑惑,还是不敢再问,回去查一查就知道了,哎,出个恭都能把官出丢了,真是
倒霉到家了。
江昊回头瞪他“你还不服?你知不知道那虎精为牲畜告你一个土地是要走御状的?滚钉板、趟火炉、挂于剑顶峰。”
御状?江凡委地一坐,他也曾告过的,那般苦楚,江凡打了个激灵。
“你的事一日不发解他一日便要生受。”江昊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震聋发聩。
许是想到从前的事,江凡愣愣的不再说话,江昊任他发呆,生起一丛火,双手反复在上面烘烤取暖,见江凡还是呆呆
的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侧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第四章:峰回路转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凡几不可查的抖了一下,这话是他们这些阴司里行走的常挂在嘴边的,阳间那点破事,哪件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目?
更何况还有那能辨贤愚的神兽地听。
江凡初上任时颇想有一番作为,亲自执笔编撰过洛阳志。年纪事、月纪事、日纪事,大至地貌变迁小至刮风下雨,无
论是节日庆典还是诞生新婴,婚丧嫁娶、官司讼诉,民风民貌,均有档可建有案可查。
阴司里的大人们接到诉告才会例行问询,而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夹着笔簿向上司呈报,遣派的鬼差们也日夜忙碌,一时
之间各地建志成为风气,事无巨细均呈于纸墨,这也是十王评测他功绩时认为可称笔录一职的原由。
江凡越翻越心惊,他已经有好久没看地志了。
蒋为先当年落魄的时候曾作奸犯科,流落到洛阳附近时年纪颇长,有些混不起了,在赌场上赢了几亩良田后,便耐下
性子勤恳勤作。他是善于钻营的人,再加上肯下气力,几十年下来倒成为一方首富。之前的事,江凡失察情有可缘,
之后的事,他无动于衷就是渎职了。
江凡手中的东西散落开来,长长“啊~”了一声,将脸埋在膝间,一时心海翻腾神伤不已。
火堆里传来一阵劈里啪啦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在胳膊上,江凡如梦惊醒的抬头,才发现是江昊扔了几片树叶给他
。
止血草除了止血还有生肌的作用,江凡是低品阶的仙位,虽然有不死之身,若是不依赖灵丹妙药,受了创伤一时还是
很难治愈。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撤职,这种事情又是抵赖不掉的,一时间心灰意冷。
火堆中吊着的铁锅不知道是何时变出来的,烤兔肉的香味钻进鼻孔,诱惑得肚子咕咕直叫,江凡这才想起来这一天下
来粒米未进。
江昊扫了他一眼。江昊没有眼睫毛,那看过来的一眼虽然淡淡的,江凡还是不由得缩了一下身子。
江昊的相貌还算端正,除了脸部线条冷硬,唇角略显凉薄外,在江凡心中还是十分亲近的。
江凡伸直两腿凑近火堆取暖,暗中悄悄的打量江昊,觉得他鼻梁挺直,嘴唇微抿,不失为一个美男子,尤其是低垂着
眼敛时最可亲可敬。江凡心里只装着他姐弟二人,因此就算江昊对他再冷淡些,他也觉得亲切。
江昊眉毛颇粗,因为颜色渐淡的缘故非但不吓人,反而承受着上挑的眼角颇有几分颜色,这一点随了他姐姐如意。
江凡不由得又想起如意,他丢官也就罢了,如意可怎么办?如意操持家事不易,精打细算着自己那点奉禄,还要时不
时的打赏手下的鬼役,如今非但没了官位,还有可能遭受牢狱之灾。一想到如意紧箍着眉头为他计较,江凡连连叹息
,来就觉得委屈了她,如今又逢大难,带累了她吃苦受罪,江凡心里就十分不安。
又瞄了眼江昊,江凡的身子佝偻得更紧,想必,他不会看着姐姐跟着自己吃苦受罪吧?一纸婚诉告过去,拆了自己的
姻缘恐怕也并非做不出来。
“那个,若是我有什么,家里你若是照看不过来,可以找城隍帮忙,我的事他一定上心的。”江凡颇有点交待身后事
的自觉,忍不住用袖子揩了揩眼泪。
江昊没应承什么,也没宽慰他几句,只是隔着火递过来一碗汤。汤锅里飘着冬磨与野菜,香味竟然极其诱人。
江凡是个心大的人,如今遭受大难也一样吃得下,见小舅子亲自捧汤,心头一热,双手接过汤碗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
,再加上温汤暖胃,江凡不由得妄想起来“内弟,其实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不是?“
“内弟,你说,我的事还有没有回圜?”
虽然事出突然,但是姐夫和小舅子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若是有补就的机会,现在就着手,看在他认真赎罪的份上,
也会从轻发落吧?江昊刚才没再追杀他,也不知道是暂时不杀他呢还是永久都不杀他呢。是放任他受拖累呢,还是暗
中帮呢?绝望中总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江凡觉得,江昊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且在王上那里是说得上话的人,不为别
人着想,为姐姐如意想也要救他的。
江昊牙酸,咝的一声吸了口气,冷眼看他。
江凡又垂下头,腹议江昊真小气,把他那官看得比命都重。当年刚刚位列仙班时候,为了留住他那一团鬼气,什么好
东西都先紧着他。待江昊修炼成形,又怕他营养不足,采到什么灵芝山参也是先给他进补。
现在倒好,一碗汤就把他打发了,那兔肉现在正是烤得入味时,不说先割下条腿孝敬自己吧?让他说两句好话就为难
成这样,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自己到了难处,少不得陪了笑脸央求他顾自己周全。
江昊像没听见一样,用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
江凡吃了个闭门羹,那点妄想便又缩了回去,以他的本事,想破头也想不到什么出路,干脆既来之则安则,东摸摸西
摸摸鼓捣起自己兜里的物什。
一颗琉璃珠自他里怀滚了出来,三两下滚到江昊脚旁。
“这是什么?”江昊捡起这宝珠端祥,只见那颗珠子有五寸大小,熠熠生辉,里面七彩祥光缭绕上下翻舞。
江凡尴尬不已,挠着后脑“那个,好像是水怪的内丹。”衣服底部有个洞,刚才没留意,用手拨来拨去,宝珠就顺着
那洞滚了下去。
江昊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拿?”难怪那怪气得发疯。
江凡讪笑着凑近小舅子,伸手摸琉璃珠“那是什么怪啊?是龙吗?我怎么没见过。”
江昊嘴角微掀,扯出一个不像笑的嘲笑“你能知道什么?”
江昊端起琉璃珠迎着火光细细揣摩,那光珠时而闪过一道流光,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江昊将内丹抛回给他“算你的
运气,吃了这个东西,大补的。”
江凡眼中一亮,江昊的话说得极轻,却似在耳边呢喃一样,他听得清清楚楚,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常听说借助其它
精怪内丹修习的,难不成,自己也有这样的好运气?按理说夺人内丹过于阴损了些,可是差一点被水怪腰斩了,只要
它个内丹不算过份吧?江凡连忙打坐盘膝,五心朝天,一番吐纳后,运起宝珠凑近口鼻。
那内丹看似颇大,江凡大张开中级吞吸进去后,便自动缩小刚刚好塞得进他口中。江凡脸上带着得色,向下吞咽下去
,竟然卡在咽喉处不上不下。江凡默念字诀,将它一再压缩,可是珠子不但不见小,遇热反而渐渐膨胀,撑得江凡脖
子胀痛酸订。
江凡急得满头大汗,隐约感觉到脖子粗了不止一圈。
江昊在一边也看得目不转睛,隔着江凡的脖子可以看到那琉璃波光流动,莹光溢彩,光晕扩散至江凡体外。
江凡扭头看向江昊示意,嘴里呜呜着,他想说“这珠子也忒大了些。”说出的话却语不成调。暗恨这内丹来路不明功
用也不明,引得江凡心中一团火气上升,脸憋得通红,眼前江昊的影子重叠后又再分开,急得江凡两手虚张着满脸流
汗。
江凡不停的翻着白眼,心头只剩一线清明。忍不住暗暗叫苦,天可怜见的,如果江昊再不救他,他就是第一个被内丹
卡死的神仙。
见江凡情形着实凶险,江昊贴心紧贴着江凡后背运息,逼着内丹自江凡口中吐出。
江凡一口气才算缓过来,心惊胆颤的向江昊求解“这是什么东西?”
江昊面无表情“不晓得,应该不是鬼仙之物吧?”
江凡愣愣的看着江昊,虽然隐隐觉得被他算计了,又明明是自己吞食的,埋怨的话实在不好说,好容易才搞明白他是
什么意思。用袖角不停的揩眼泪,都是江昊掇弄他的,原来也不是为了他好。
“就算养条狗,几百年下来也知道看门护院,进了贼人要大叫几声。你倒好~~~”江凡哼哼叽叽把中间要紧的几句话
也是最易惹怒江昊的话说得模糊不清,然后敞开嗓子哀嚎“白瞎了我的一片苦心,如意啊~”
江凡哭哭啼啼的时候最是烦人,江昊皱紧了眉头,干脆打断他的“你那木棍哪来的?”
“啊?”江凡想起木棍的由来,立头看江昊,江昊眼底的神色被火光晃得竟然不再冷冰冰。江凡于是满脸歉意嚅嘘道
“是你给如意的簪子。”
江昊不动声色的噢了一声。
江凡惦碍着江昊恐怕是生气了,那根簪子由桃木炼化而成可变化长短,想必是仙家的宝贝。听如意说江昊本是要给她
做手杖的,她好美不喜手杖,便变成发簪,为江凡别在头上。没想到这物什果真救了他一命。
“幸亏如意将它予了我,这才躲过一劫。只是可惜丢掉了,你也不要太在意,将来姐夫得了机会,再给你弄更好的。
”
刚刚要沾沾自喜,忽然听江昊自鼻间冷冷哼了一声“不必,反正你以后也用不上那个东西了。”
犹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为什么?”江凡瞠目结舌。猛然看向江昊“旨意上说的是让你押解我回去。”
江昊微微侧着脸看他,竟然还着几分玩味。
江凡被江昊看得一时不自在,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又觉得两人这距离太近了些,那是握着诛妖剑的通判,离他太近,
着实不安全。再想到江昊劈他时说的是“姐夫,我更需要你的帮忙。”想必是因为自己是在政绩上是有污点的,江昊
怕仕途受拖累,才要就地正法吧?江凡汗水成滴滚落下来。
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江昊给出答案。“是,我是要你去死,全你个好名声,不要拖累了我和姐姐。”
江凡心寒,旁边火舌窜将过来,舔走他另一边胡须,听到咝咝的火燎声,江凡也觉得有多痛,胸口处怦怦作响,看江
昊面上竟然隐隐在笑,江凡更觉得身体里某一处疼得难以忍受。
“不必这么看着我,其实你也不冤枉。我也是不忍心让你在地狱里受苦,大义灭亲来帮帮你。”
“嗯?”
“……”
“你要说什么?姐夫,怎么了?”
江凡五官扭曲,脸露痛苦之色,双手紧紧按住肚腹,视线转向剩了一半的汤碗“你,你,竟然下毒。”
第五章:柳暗花明
“嗯~嗯~嘿~”江凡五官纠结在一起,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面青筋紧绷。
旁边两尺高的迎春被他扯得七零八落,嫩绿的枝芽不堪负荷的大幅弯着腰。
江凡站起身,深深喘了口气,换个位置再次蹲下。两只眼睛像喷火般,愤然冲着远处的火
堆发力,恨不得用目光在江昊的后背上戳出两个洞。
扯下旁边的树叶,擦净屁月殳提上裤子。那裤角碎碎飘飘,而江凡散乱的头发也随风飞舞
,脑后发髻乱槽槽委缩成一小团。时而呼啸而过的风似乎被灌木和森林挡在外层,只听到那树
叶间发出的尖啸,以及时而传来野兽吼叫,不见半点人烟的荒野,诡异的声响,配着江凡脸上
那道道伤痕,看起来颇有点面目狰狞的样子。
江凡应景的做咬牙切齿状发狠“爷爷是这么容易死的吗?”
下盘虚浮,像个怨鬼般飘回来,幽愤的望着江昊。心里早把江昊祖宗正着骂反着骂各骂了
八百六十遍。
江昊歪着身子烤火,半仰起头望月。月宫里的桂树若隐若现,一层薄薄的乌云飘过,半遮
半掩,仿佛广寒仙子正在轻纱漫舞。
江昊心情颇好,手指在膝盖上悄悄敲打 “我的先人和如意的先人是同一位先人。”江昊说
得若无其事,回头看向江凡,眼底似乎还藏着一丝笑意,江凡被那缕缕笑纹恍得失神,没留意
江昊垂眸时眼波中划过的诧异“索魂丹都弄不死他,天意。”
“江凡,你将来不做土地,想做什么?”
江昊很少笑,尤其是那种灿如江花般,淡然而又妩媚。这神情,江凡只在如意脸上见过,
一时忘了生气愣住了,恍惚中竟然觉得江昊比他姐姐还要好看几分。
江凡忍不住抖了一下,就算是两姐弟,相貌也千差万别,怎会觉得相像?“你刚才说什么
?”
江昊抿紧嘴角,微垂了下眼眸。江凡被为瞬间转换的表情震得心肝一跳,暗自后悔,怎么
可能唐突得那样说话,江昊最恨别人不仔细听他讲。江凡惴惴不安,以前不分时节没来由的打
断江昊说话,总是害他黑了面孔,臭糗自己。江凡忐忑不已,拿眼睛偷瞄江昊,正巧江昊直直
看过来,那没有眼睫毛遮挡的视线如硬挺的棘刺,连声调都带着地府的阴冷“如果不做土地,
你有什么打算?”
江凡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这话的意思,最初始时是愤怒,联想到刚刚遭受到的非难,正立
着眼睛瞪回去,忽然又觉得江昊这话里另有玄机,被那若隐若现的生气拢得心痒难耐,江凡凑
上前蹲到江昊身旁,多余的又谨慎的替江昊捏肩膀“内弟,那个,辛苦一天了,是不是很累?
”
江昊扫了他一眼,江凡变脸的样子勾起心结,拧紧眉毛视线又移到肩头,江凡立刻向后缩
去,尴尬的嘿嘿笑,“莫非,不做土地还有别的职务安排?”江凡目光灼灼的看着江昊,心里
不断重复,就算让我做清理杂物的鬼役,也只有叩谢皇恩浩荡,绝无怨言。
江昊轻轻咝了一声,避开那无声的宣誓,江凡识趣的退得更远一些,将自己缩到土堆背面
,参天柏枳在夜空中投出更大的阴影,恰巧将江凡包裹在里面。
江凡谨慎得不敢多动一下,他不明白,江昊为什么这么不待见他,已经几百年了,动不动
江昊就发恼,这份福泽也唯有他一人独享。如意说江昊心里看重他,待他与常人不一般,江凡
初始也是这么想的,几百年了,再不明白也看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是心里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