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酒壶添了满满一杯。
上一世身体好的时候,我很喜欢喝酒,特别喜欢的就是那种又辣又呛喝三杯就会倒的烈酒,因为只有醉了才最舒服,
脑袋空空什么都不用想。只可惜醉的时候越舒服,酒醒时就越痛苦,三千烦恼丝,怎么可能因为醉了就消失不见。
不过,在那段最快乐的日子里,我却是极少喝酒的。
二哥准备的酒叫“簪花”,清洌中带着淡淡的苦涩,味道很淡却让人忍不住一喝再喝。
两个人并没有旁的话说,只是各自喝酒,各自思量。人们说对酒当歌,其实是醉了才会如此,清醒的时候唯有沉默不
语。
等到一壶酒快喝完的时候,昙花开了。
素白的花朵在柔和烛光中小心翼翼地绽放,本是极美的景色,我却莫名觉得心酸。
蹲下身细细看了好半天,我才再次站起来,但大概是蹲得久了,又或者是喝了酒,一时竟没有站稳。二哥站在我身后
,正好一把扶住我。
“谢谢。”我脚下稳了便想向前走几步,却没想到二哥手臂收紧,从身后抱住了我。
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无比,我沉默了一会儿,冷淡地说道:“放开。”
二哥在我耳边轻叹一声,松开了手。
之后两人还是无话,继续喝酒赏昙花,我心不在焉,一时不知节制,等到二哥说昙花要谢了的时候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
我勉强站起身走了几步,只想着叫来霜竹赶快回宫,却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如踩在云彩之中,最后不知是谁扶住了
我,我猜想是是霜竹,便放心的倚过去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一章
一夜好眠,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想起误了早朝,我大为后悔,也不知怀宇有没有遇到麻烦。
霜竹进来为我梳洗,一向稳重的他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心思。我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出什么事了?”
“呃?”霜竹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地移开视线,低声回道:“谢殿下关心,奴才没事。”
真的没事么?我看着霜竹躲闪的眼神,虽然担心却也不再多问,若真有什么事帮他解决就行了。
整理了一下里衣,我张开手臂示意霜竹穿上外袍,可等了半晌,霜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霜竹?”我回头唤了一声,难道他真的碰见什么大事了,竟走神到了这种地步。
霜竹拿着衣服盯着我的脖子看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轻声说道:“殿下,您以后……还是少去靖王府吧。”
我愣了一下,“怎么了?”刚问完我就马上反应过来,随手拿起一旁的水镜,看清在脖子的下方有个很明显的印记。
“殿下!”霜竹不安地说道:“就算是为了皇上,您……也不必做到这一步……”
我本心有怒气,现在听到霜竹的话竟是又气又好笑,只是大意被那家伙占了点便宜而已,霜竹竟以为我是为了怀宇才
放任靖王为所欲为。
“你多想了。”我又气恼又无奈地解释道:“只是喝醉了而已。”
霜竹怀疑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拿出一封密函呈给我。
“殿下,这是靖王殿下让我交给您的。”
看着霜竹明显没有相信的神情,我苦笑了一下,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密函里是一份名单,上面记的都是和桓王有牵扯的官员,若这份名单是真的,要扳倒桓王会容易得多。
“交给你的时候他还说了什么?”二哥会这么好心的帮我们——这种可能我可从来没想过。
“靖王殿下让我转告您,这上面的东西都是真的,请您相信他。”
也不知道二哥究竟是怎么跟霜竹说的,答话的时候霜竹的脸色都在发青。
相信他?我笑了笑,这次我确实会相信他,因为扳倒桓王是我们共同的目标,二哥不会给自己添堵的。
有了二哥的那份名单,三个月的时间肯定足够,不过一系列的官员调动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那几日桓王的脸
色异常难看,最后干脆请了病休闭门在家,秋元过后也没有再提起要去南蜀。
自那日醉酒后二哥的邀请我便再也没应过,平日朝上见了也多是打几句官腔便作罢,只是只要他在地方,那灼人的视
线就如影随形,让我很不自在,实在忍不住了瞪眼过去,那人偏偏又笑的温柔似水,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般。
如此三番,我索性也厚了脸皮,只当没看见,下了朝便离他远远的,平日见了也是赶紧绕路,平白让好些人看了笑话
。
因为先皇新丧,怀宇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过得并不热闹,倒是因为几处地方的雪灾忙了好些天,我虽心疼他,但看到
他越来越有君王的风范也不好太宠他,只是整日陪着他处理折子。
“王兄……”折子批了一半,怀宇突然放下笔欲言又止地看向我。
“皇上可是有事要和臣商量?”我微笑着看着他,怀宇这几日总是若有所思,我还以为是他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
怀宇点点头看向下面的公公,“你们都下去。”
待人都退了出去,怀宇走到我身边担忧地问道:“哥哥,你和靖王……怎么了?”
“呃?”没料到怀宇问的是这个事,我一时竟怔住了,反应过来时脸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尴尬非常。怀宇才不过十岁
出头,对情爱之事一无所知,男子之间的情思更是从未见过,我怎么好跟他讲这些。
“没什么,你也知道我一直不喜欢和他接触。”我随意地答着,拿起新的奏折翻开,只想赶快含糊地混过去。
“哦。”怀宇轻应了一声却没有作罢,而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澈地过分,竟让我有些心虚,
总觉得怀宇好像知道了什么一般。
“靖王……”怀宇犹豫了一下,皱起眉说道:“他好像特别关注哥哥。”
“咳!”我清了下嗓子,佯装不知,“是吗?我倒没怎么注意,他对谁都是一副笑模样,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真的!我发现了!”怀宇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早朝的时候他就只看着哥哥一个人。”
我心里咬牙,这个人也太百无禁忌了一些,竟是连掩饰都没有,如果连怀宇都能看出不对,那些大臣官员们还指不定
怎么想呢!
“哦,那大概是桓王的事刺激到他了,所以怀疑我接着会找他麻烦。”我假装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迟早
会抓住他的把柄的!”
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儿,怀宇看上去很不相信我的说辞,但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回去继续批改奏折了。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心里更是恼羞成怒,好个穆怀谦!我不跟他计较他倒得寸进尺了!
新建的临亲王府我刚搬进去不久,只可惜除了庆贺那天外它迎接的第一位访客竟然是靖王。说真的,如果不是忍无可
忍,我实在不想在自家的园子里看见他。
“呵呵,怀远可是难得主动约我!”
来人笑眯眯地跟在我身后,语气很是欢喜得意,我不作声却心中暗恨,虽早知道这人城府极深,就是说奸诈狡猾也不
为过,之前那段时日相处时他多是诚恳体贴,眼下要死缠烂打便暴露了本性,让人气不过却又不好发作,实是恼人的
很!
进了书房,屏退下人,我开门见山。
“二哥,那日我已说的很清楚,二哥永远只是二哥,并无其他可能!”一肚子火气已经憋了好一阵子,我言语之间便
很不客气,“还望二哥以后谨言慎行,以免惹来非议,损了皇家脸面!”
二哥不为所动,依旧笑得温文尔雅,柔声说道:“我们两兄弟感情好,何尝碍着别人了?那些老臣们不正希望如此么
?”
我忍不住咬牙,“他们希望的是兄友弟恭!”哪能是不顾人伦的禁忌情爱!
“我们这不算是兄友弟恭么?”二哥笑着反问。
“穆怀谦!”我气极,“别跟我装傻!”
听到我叫他的全名,他也知道我是真的怒了,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怀远,我没有装傻,我对你是不是真心你这么
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我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避开他的眼睛,“是真心又如何?难道你送出一片真心我就非得接住吗?”
好半晌他都没有说话,正在我忍不住想抬头去看他时,他突然叹息一声苦笑道:“怀远,你说这些又是何苦呢?你骗
得过自己却骗不过,对我你也并非没有情意不是吗?要不然当初……”
“够了,二哥!”我打断他的话,袖子里的手狠狠紧握,指甲刺进了肉里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所谓的爱情太虚幻了,没有预兆、没有因果、无法控制并且毫无理智可言,它太过危险,这样的感情对我来说是多
余的,我不需要它,更不会去放纵它……我们是不可能的,二哥。”
“说到底,你只是不相信我,也不愿意相信我而已。”他嗤笑了一声,“所以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是的!是我胆小!”我无所谓地笑了笑,“但是为了怀宇,我会一直胆小下去!况且你又敢说你一点别的心思都没
有吗?”曾经志得意满的人,曾经视皇位为囊中之物的人,就真的甘心若此么?
“你……”听到最后一句,他惊愕地看向我,深黑的瞳仁中暗流涌动,竟是怒极的样子。
“穆怀远!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
他面上十分平静,我却忍不住心慌,但最后还是将突然出现的情绪硬压了下去,“是的,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书房里突然静地可怕,我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只得站的直直地盯着满架的书。
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他低沉着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穆怀远……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不成!”
“是也罢,不是也罢,我们永远只是兄弟,还望二哥牢记。”
我面无表情也不去看他,只是急切地想要一切都赶快结束,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用烦忧了。
“好、好!”
他盯着我半晌,终于连声说了两个好字,大步走出门去。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殿下?”霜竹在门外轻唤了一声,“靖王殿下已经离开了。”
“嗯。”我敷衍了一声,说道:“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晚膳时再来叫我。”
“是,殿下!”
我懒散地动了动,想去拿桌子上的书,却突然觉得嗓子痒的厉害,忍不住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止了咳,我松开捂住嘴的手,无意间看过去时竟吓了一跳,苍白的手心里,竟满是血迹。
第四十二章
入春的时候我收到了明安的信,锦城一别后,他没有和明师父同行,而是只身去了石州。在信中他讲了些当地的风俗
,而后问了我的身体状况。
自那日咳血后我的身体并没有变坏,但那就像一个危险的征兆,预示着两年之期很有可能会大大地缩短,也许一年,
也许半年,甚至有可能是下个月,或者干脆就在明天,这句早已破败不堪的身体就会终止它的使命。
我给明安回了一封密函,告诉了他我的情况,如果明安有办法,我想争取更多的时间,让怀宇的位子坐得再稳一点。
身体的情况刺激了我,我开始拼尽全力地辅佐怀宇,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大大小小的人事我都会考察一番,各地的
民情、可能会出现的天灾、天灾的对策全都整理出来,附属国的情况,可能出现的战事,可用的武将文臣,所有的事
情我都会跟怀宇讲,即使暂时不懂也不要紧,只要先记下就好。
我睡得越来越晚,起的越来越早,有时候甚至通宵不合眼,我像疯了一样地做着所有的事,生怕时间会来不及。
这样的我也让霜竹越来越担忧,有一次他竟然跪在地上哭着求我什么都不要管了只要好好休息就行。
霜竹心疼我,他很难过,可是我不能停下,也不想停下,因为停下来比忙碌更令我痛苦,我不让自己想那个人那些事
,可是心会疼,太疼了,我宁愿忙碌的什么都想不起。
怀宇终于也看不下去了,他不让我上早朝,不让我批改奏折,让公事离得我远远的,还点了两个御医整天跟着我。我
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好好在府里休息几天。
在被迫悠闲下来的日子里,我其实并不好过,醒着的时候想的事情太多,便干脆整日整日的拿来睡觉。
某天下午一醒来,霜竹就告诉我君瑞求见,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太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
“带他过来吧。”
这么长时间没见,君瑞外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大概是经过了不少历练,气质明显比之前内敛了很多,因而也成了一
个更加出色的人。
他来的时候我还斜倚在榻上,懒散地不想起身,待他行了礼就让他坐到矮桌的另一边。
“君大人来找本王可是有事?”
君瑞迟疑了一会儿,豁出去一般抬眼看向我,“启禀殿下,下官想请您去看看靖王殿下!”
我愣了一下,问道:“他怎么了?”
君瑞抿了抿嘴,神情非常复杂,就连声音也变得无比酸涩,“靖王殿下整日喝酒,喝醉了……就会叫您的名字……”
我看着君瑞,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想到他说的情形,心里虽十分苦涩却也不再像前些时候那般闷闷的。
君瑞也不说话,看上去有些颓丧,我知道他是为什么伤神,更不知说些什么好。
后来君瑞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只说告退,我和他相对无言,便只能寒暄几句让他走了。
霜竹进来收拾,我懒懒地在榻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总觉得安不下心,最后只得坐起身。
“备轿,我要去靖王府。”
我去靖王府的时候,二哥确实在喝酒,不过还没来得及喝醉。
“六弟,你来了。”二哥眯着眼打了个招呼,嘴角的笑意与平日的温雅相去甚远,有些玩世不恭。
我脚下顿了顿,最后还是走到他对面坐下。二哥笑着打量了我一会儿,倒了杯酒放到我面前,“来的正好,陪二哥喝
喝酒!”
闻了闻味道,这次不是簪花,而是后劲十足的烈酒“楼上春”,眼前这个人,存心的想把自己灌醉。
“你……”想起那日决裂一般的谈话,想起刚才的那一声六弟,我苦笑了一下,“堂堂的靖王爷,这个样子未免太难
看了些。”
“呵呵!”二哥嘲讽地轻笑几声,瞥向我的眼神十分晦涩,“你会介意么?”
见我敛眉不语,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深黑的瞳仁注视着我,“看着我,你会介意么?”
握着我手腕的手越收越紧,感受着隐隐的疼痛,我皱起眉,“二哥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不管怎样,一切都不会变
。”
他定定地看着我,手稍微松开了些,却没有放开,忽而笑道:“那你又为什么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