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外面相比,寝殿里显得格外安静,临亲王的贴身总管霜竹沉默地站在一边,另一个人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仿佛只
是睡过去的人,这样的氛围显得格外压抑。
在看清床边的人的时候,穆怀宇短暂地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二王兄?”
二皇子穆怀谦没有搭理他,或者更准确的说,这个人似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外界的一切都被他遗忘了。
“二王兄?”
穆怀宇又唤了一声,只是依然没有得到回应,跟在他身边的公公上前几步柔声劝道:“靖王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还
请您节哀!”
“你说什么?”
靖王终于有了反应,他微笑着看向那位公公,语气里的疑惑显得那么真实,“谁说他死了?”说着笑的越发温和地转
过头,温柔地注视着床上的人,压低声音说道:“他不过是睡着了,你们不要吵,让他多睡会儿!”
“皇上,这……”太监一脸惊骇地看向穆怀宇,靖王的反应如此诡异,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做了。
穆怀宇看着他的二哥,他和这个兄长并不亲近,小的时候还因为哥哥的关系十分敌视他,只是后来又发现这人和哥哥
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他观察了很久,也试探过哥哥,但是一直都不敢肯定自己的推测,可是现在,他终
于知道自己猜的是对的。
“二王兄,哥哥已经去了。”
穆怀宇地声音十分的平淡,但对于穆怀谦来说却足够尖锐,他其实并没有失去理智,只是不想承认这个结果罢了。他
不想承认,就在自己转身的一刹那,这个让自己爱的心都在疼的人就那么走了,悄无声息,连最后的道别都没有,这
让他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穆怀谦不愿意离开,但是穆怀宇毕竟是皇上,只是一个手势,角落里就蹿出一个黑影,点晕了靖王带了下去。
等到寝殿的大门合上,殿里只剩下三个人,穆怀宇赶紧走到床边,贴着床上的人的胸口听了一会儿,直到确认了什么
才松了口气站起身。
“霜竹,哥哥就交给你和明安了,请一定要照顾好他!”
“奴才遵旨!”
等暗卫将人从暗道里送走,又弄来一具尸体伪装成临亲王的样子放到床上,穆怀宇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平喜,
你说朕这么做究竟好不好呢?”
一旁的总管公公仔细辨认着年少君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临亲王殿下需好好休养,在宫外可能更自在一些。
”
穆怀宇良久都没有说话,背光站着的他模糊了尚带着稚嫩的容貌,一时间竟显得深不可测、喜怒难辨,平喜忍不住偷
偷打了个寒颤,对于这位年幼的新皇,他突然打心底感到畏惧。
沉默了一段时间,少年转过身稳稳地向大门走去,到了门边时他突然停住,淡淡地说道:“记住,临亲王已薨,霜总
管殉葬,若朕听到有人嚼舌根,你便同罪。”
就这样,皇上最看重的临亲王病逝了,可和皇上相比,平日与临亲王并不亲密的靖王却显得更为悲痛,从此退出朝堂
,闭门不出。
半年后穆怀宇微服出宫去了江南,在繁华热闹的殷州城里,他见到了一位故人――一位忘了所有过往以至于性情大变
的故人。
“大哥,他是谁啊?”
虽然比半年前结实了很多,已经快及冠的人看起来仍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干净地过分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一
只手还十分孩子气地拽着一旁青年的袖摆。若不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穆怀宇几乎要怀疑这根本不是他要找的那位
温柔却不失严厉的兄长。
“小远,这是小姨的孩子怀宇,听说你病了,特意从京城赶过来看望你。”连慕容看了看穆怀宇的神色,又加了一句
,“你以前可是最喜欢这个弟弟的。”
“是吗?可我不记得了。”
被昔日亲密的兄长以一种陌生而戒备的眼光打量着,穆怀宇突然感到十分的难过委屈,尽管早就得知了原因,他依然
无法忍受眼前这个人如此疏远地对待他,因为对他来说,在这个世界里,这个本该叫“穆怀远”的人是最特别的,是
独一无二的。
除了穆怀宇自己,谁都不知道他的秘密,包括照顾他长大的哥哥。他的灵魂来自于另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一场
意外让他借着婴儿的躯壳重生在了一个全然不同的陌生世界里。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多么害怕啊,整日战战兢兢地掩饰着,生怕有人看出他的异常,也正因为如此,从这时起便一直照
顾他的兄长便渐渐成了他最依赖也最信任的人。
即使到现在,每次穆怀宇回想起来也依然觉得神奇,他初见穆怀远时穆怀远还只是个六岁孩童,可那时他就已经稳重
的过分了,若不是旁边有一个柳忆雪作对比,穆怀宇几乎要以为这个世界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
之后穆怀宇也并非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兄长和他是一样的情况,可是试探了几次都没找到丝毫线索。穆怀宇只得承认,
他的兄长是个天生的天才!
穆怀宇的第二次成长给他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这段时期甚至远远超出了上一世整整二十年的生活,将他彻底地改造
成了另一个人,其中,穆怀远居功甚伟。
对穆怀宇来说,仅比这一世的自己年长五六岁的哥哥并非只是兄长,更是父亲、师长和朋友,在一个人的生命中,若
有一个人能同时担起这四个角色,那这个人的重要性简直不言而喻,重要到穆怀宇这个本性凉薄的人,竟然会把一个
人看的比自己还重。不过这并不奇怪是吗?当有一个人那么全心全意对你的时候,你又如何能不被感动呢?
是的,穆怀宇清楚地知道他的兄长对他好到了何种程度,明明身体差到极点,明明畏惧着父皇和二哥,明明不想卷入
那些是是非非,可是为了保护自己,他的兄长牺牲了一切――自由、爱情……最后是生命。
穆怀宇曾经不止一次地发誓要保护好那个人,可是直到最后登基为帝,他才发现自己竟从来没有兑现过自己的誓言,
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那个人在想尽一切办法护着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当从霜竹那得知兄长计划的时候,万分心疼的穆怀宇终于第一次擅自为自己的兄长做了决定――
他要让那个人活下去,活在一个远离烦恼争端、远离庙堂的无忧世界里。
最后的计划如预料一般的奏效了,可是穆怀远对过去的遗忘却成了最让人意外的一环,在看见那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
兄长时,穆怀宇觉得一直深藏于心中的对这个人的依赖被无声地斩断,从此以后,他便成了一个真正地能够独挡一面
的帝王,这恐怕也是兄长最期望的吧。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吃?”
穆怀宇回过神,顺着对面人的视线看向面前的碗,碗里的菜是那个遗忘了一切的人夹的,虽然是药膳,但里面的东西
却偏偏都是自己爱吃的。
赶紧吃了一口,穆怀宇对着那人笑道:“嗯,很好吃!”
对面的人开心的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真的和以前判若两人。
“来,再尝尝这个!”
一顿饭吃下来,穆怀宇吃的菜大多是那人夹的,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满桌子的菜,那人给他夹的竟全是他爱吃的
。
真的忘记了所有么?穆怀宇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突然轻松地笑起来,之前一直觉得不安的心也安定下来,是不是
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管怎样,这个人永远都是他最重要的哥哥。
回到宫里后,很快就有人发现了皇上的改变,少年天子身上残留的最后一点稚气也消失了踪影,执政之初的小心翼翼
很快就被利落果断所取代,威仪更是与日俱增,使得几位老臣连连感慨,皇上真的成长了,想必日后定是一位明君!
穆怀宇本以为事情已经到此为止,再也生不出别的意外了,只是偶尔想起闭门在家的靖王会莫名的有点惋惜。
但没等穆怀宇惋惜多久,靖王就主动来找他了。
原来靖王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穆怀远当初并没有死,而是被送出宫了,便一门心思想要从穆怀宇嘴巴里问出个一二三
来。
穆怀宇也并不是一定就要瞒着靖王,只是觉得既然哥哥已经忘记了一切,靖王现在去找他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打扰到
哥哥平静的生活,所以一直都不肯松口。
但他还是小瞧了靖王的决心,也没想到靖王真的能风雨无阻每天准时到上书房候着套他的话。靖王是什么人?让穆怀
远那么忌惮的人会好相与么?
靖王换着法子锲而不舍地套着话,终于在半年之后从被逼的只差将眼前的无赖推出去斩首的穆怀宇嘴里套出了“江南
”两个字,对他来说,这两个字已经完全足够。
所以穆怀宇还来不及懊恼,靖王府上的总管刘福就跑来哭诉,他们家王爷染疾病薨了。
什么薨了?穆怀宇一万个不相信,那厮肯定是卷了银子包袱款款下江南去了!若不是刘福偷偷塞给他一张和靖王有牵
扯的官员名单,他一定想尽办法让死了的靖王爷又活过来!
之后穆怀宇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多派了几个人去连府蹲守,其间传来的密函都被他当搞笑故事看了,直到一年后连
府二公子娶了妻,他才将那些人撤回来。
在得知婚讯的那日,穆怀宇特别高兴,并为此喝了个酩酊大醉,因为这一次,才是真正完美的结局。
当然,至于皇上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和柳小将军坦诚相对共枕而眠,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番外八
“今天怎么热闹啊?”
刚进殷州城的几位商旅看着街上一片喜庆有些错愕,便向一边的小二打听起来。
“呵呵,几位爷怕是刚进城吧?”小二手脚麻利地擦了擦桌子,将抹布往街上一搭就笑着凑了上来,“几位真是赶巧
了!今儿个可是连府二公子大喜的日子!连当家疼爱弟弟,操办地很是隆重,听说还请来了江南最有名的戏班子,就
在连府门口搭台唱戏,这不!全城的人都想去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连二公子?”
“大喜?”
一行人面面相觑,他们虽是做些小生意,但也和连家有些来往,之前倒是从未听说过连府还有一位二公子的。
这小二也是个嘴快的,客人想知道什么他自是知无不言,也好捞几个赏钱,现下便十分热心,凑近几位商旅悄声说道
:“几位爷怕是许久未来殷州了,这连二公子是两年前连家的少当家带回来的,说是失散多年的胞弟,疼爱的紧!”
说着小二的情绪又高涨起来,“还别说,听连府的下人说,这二公子和已经去了的连老爷那才叫一个像,保不准就是
连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在外面……嘿嘿!”
大户人家的一些事总是人们特别喜欢议论的,眼下听了小二的话几个人也觉得有些意思,遂给了些银钱示意小二再多
说些。
得了赏钱小二更加热心,笑说道:“连二公子大喜,据说新娘子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金贵着咧,也算是门当户对
!那二公子长的十分俊俏,这新娘子怕也是个仙女一般的人儿~!”
几人正说着就听见外面突然越发热闹起来,小二把头探出去看了看,不禁叫道:“来了来了!迎亲回来了!”
说话声很快就被铜锣鞭炮声盖了过去,路上的人都自觉地让到了两边,有想往前的也被一排排的护卫挡了回去。
迎亲的队伍长长的,但最显眼的还是位于队伍中间靠前地方的新郎官,那人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姿容甚是端丽俊美,
又身着大红的喜袍,骑着高头大马,神情骄傲得意,端的是翩翩俏儿郎,看羞了路边一众姑娘的脸。
不过跟在新郎官后面的并非通常的喜轿,却是一辆布置的十分奢华大气的马车,旁人见者虽觉得怪异,但这马车不知
比那喜轿气派了多少倍,新娘子又是从京城赶过来的,如此也算事出有因。
队伍一路敲敲打打到了连府门口,新郎翻身下马,便去车边候着,要扶新娘子下车。
说来也奇怪,这队伍中也不见喜婆和陪嫁的丫头之类,若说是家人不重视吧,那后面的嫁妆可是抬了一路,看得人瞠
目结舌,连府也操办的隆重,万万不会委屈了二公子,便有人心想这大概是京城人的习惯不成?
还没等人们交头接耳搞个清楚,就见那马车的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那手生的很是好看,真是如玉石雕成的一般
,只是……只是这手对于女子来说也太大了些,而且从骨形上来看倒如同男子的手一般,竟比少年新郎的手整整大了
一圈不止。
等到新娘子从马车上下来站到了新郎官的身边,周围本来喧闹的人群突然静默一片,弄得一边敲敲打打的乐者们还以
为出了什么事,也纷纷停了演奏,这一下,本该热闹十足的场面突然安静的诡异。
你道是为什么?原来那新娘子竟比新郎官高出一大截去不说,体格还甚是健壮,头上也不是罩的喜帕,而是带着四周
罩着红纱的斗笠,那红纱很长,将新娘子的上半身都罩在了里面,外面的人便只能瞅见新娘那非同一般的体魄,别的
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还好连府的管事是个有能耐的,现场只静默了一会儿又重新热闹下来,旁边围观的群众也骤然炸开了锅,眼见着一对
新人进了大门便纷纷议论起来。
“啧啧!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强壮的女子!”
“G,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北方的姑娘要比咱么这的女子……强悍一些?”
“什么呀!我看这连二公子娶的就是个男人!”(不得不说,这位路人,你真相了!)
“嘘!小声点!那连府当家最是心疼幼弟,若是听见你造谣还不找你算账?”
“呵呵,我看这二公子年纪不大,怕还是少年人心性,也不知制不制得住这般的媳妇儿!”
“那怕什么?那女人再厉害,进了连家的门还不是得听连当家的,连大公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哎~你们也少说几句,没看见刚才连二公子对新娘子的心疼劲儿?人家两口子怕是感情好着呢!”
“就是!人家小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二公子都没有嫌弃你们有什么好嫌弃的?”
……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想,这婚礼还是得继续的。不过除了新娘子惊人了点儿,后面也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对新人拜
了天地便送入了洞房。
只是这新郎一去就再没有回前厅了,但客人们也没多在意,来的大都是和连家有生意来往的人,他们都是冲着连慕容
来的,知道这连当家最是疼爱弟弟,又一直听说连小公子身体不大好,自是不便前来应酬,便都只往连慕容跟前凑,
吉祥话恭维话说了几大箩筐,不知情的人怕是会以为这连府大公子才是今日的大喜之人。
那新郎官究竟去干什么了?现在让我们把视线转到后院布置的新房。
“哈哈!”十六七岁大的少年正在大红的床榻上打滚,嘴里笑个不停,已经摘下斗笠的
高大“新娘”无语地站在床边,看着少年的眼神既无奈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