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某,告辞了。”说话间走了两步,竟然站不稳,险险的要跌到的样子。若羞虽然站在旁边,却没有要上前扶他的意思。
我站在半丈远的地方,没有动,看着他颤颤巍巍地从我的前面走过,出门的时候竟然还是往回看了一眼,似乎有话想说,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就这样掉头离开。
“欢颜,你呢?沐浴么?”若羞问道,随手替我收拾好床铺。
整个风月楼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人,一个厨娘,若干个婢子护院,但是若羞总是习惯亲自帮我整理床铺。
“这套被铺是脏了,我给你换上新的,你还是先洗澡去,洗完澡,好好休息。”说完看则我等着我的回应。
我应了一声,也步履不稳地走了出去。
开心么?却没有这样的畅快,我不知道那些日子,那些男人在我的身上到底是怎么得到乐趣的。一个男人的身体,抱来却没有多大的意味。难道是侯勉的身子不够诱人?
雾气缭绕的地方,我在浴桶里面沉思了片刻,脑海中却是浮现楼的样子。楼却要比侯好看的多……不知道抱起来会是怎样的滋味?
我感到自己有点变化,当初的初衷似乎正在改变,很多的事情,竟然渐渐觉得是我应该做的。很多的事情,当初的时候觉得是自然是天经地义,现在竟然渐渐地觉得是那么些人对我不起。
就好象楼,给我无尽的折磨,教唆那么多人折磨我,眼睁睁地看着不愿意怜悯我。到最后却又要给我希望,然后亲手扼杀它们。
就好象母亲,生下我,却只是为了报复,想用我一生的悲惨来赎罪,是让我赎罪,还是只是贪图自己报复的快感?
还有申,到底对我抱着怎样的感情?最终一面的愁云和伤痛欲绝,到底是真心的悔悟……还是,有一点的爱上我?
不可能的。我摇摇头,我确实就是一个肮脏的身体,不会有人喜欢,也没有资格叫人喜欢。
但是为什么我就是这么肮脏的身体?世界,又对我公平么?
眼神变冷,桶里面的水已经渐渐变凉,没有热气的浴室里面,只有我一个人呆坐在凉水里面,很多的事情像一团乱纱想不明白,弄不清楚。
“欢颜,怎么水冷了还不出来。”若羞走进来,地给我大大的丝绸段子,“快擦擦,出来吧。”
我裹着长长的丝绸出来,若羞却付着我背后的伤疤,“这伤疤真多,却是布满了身子,欢颜,还疼么?”
“早就不疼了。”我说道,“旧伤。”
“欢颜,我听子楚说,有的伤痕,你以为它好了,其实没有。”若羞说道,我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表情。
“因为里面的肉和血都坏死了,所以虽然不疼,却不是好了,只是死血死肉是不会疼的……”
“那怎么办?”
“然后,想要好,却只有再次将伤口割开,将那么些的死血死肉挑出来,然后等它长好新的肉,方才能痊愈。”
说话间,边帮我整理衣服,“穿好了,表面看,什么伤痕都没有呢!只是真的怎么样,还是得问自己。”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看我的心口,“该吃饭了,走吧,新来的厨娘,手艺大概是不错的。”
9、无名
“欢颜,那个楼满月又来了。要不要赶他走啊。”若羞不会做饭,但是找来的那个厨娘,做的饭菜倒是可口。
十九年没有吃过人吃的饭,现在方才找到遗失很久的味觉。但是清哥儿说过,不能吃过分油腻的东西,还是要以清淡为主,否则,这胃会吃不消。
好在这个厨娘,做的粥也是花样百出,很好吃。
其实就是没有花样,我又怎么会在意。
那段日子,只要有东西吃,就是上天的恩赐。落叶枯枝也是宝物。在申府的时候,常常吃不饱饭,常常给人夺走我的那一份。开饭的时候跟着别人后面去到饭堂,我的位置上却只得一碗凉水。
那时候,胃痛得满额是汗,却只能对着一碗水,低头任人嘲笑。
默默地端起来喝下,放下碗继续做事。空腹做事,自幼便已惯了。抵不住的时候便饮水充饥。或者偷食后院的野草树叶。无论甜的苦的,可以裹腹便好。
那段日子走过来的我,实在不是任何人能够理解的。开始的时候连喝粥也会吐。
清哥儿苦笑道,“是厌食症,你到底是吃了多少的苦?”然后我看到欧阳的脸色一变,说:“我去杀了那几个畜生。”
清哥儿制止欧阳,“不是说,不问江湖事情么。欢颜,自己能够解决的。”转头看我,欲言又止。
在清哥儿的调理下,在那么多的人的关心下面,才渐渐地好转,到现在,终于,有能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过去的十九年,就当作噩梦一场,其实也没什么。
“让他进来吧。”我低声说到。
“百晓生先生。”楼低头走进来。似乎又憔悴许多。
“这次有什么问题么?不过也得等我吃完饭再说。”我不抬头不望他,只是自顾自的吃饭。
我吃饭极慢,多年的折磨,我的胃几乎是已经坏死的。要不是清哥儿细心,子楚大方,用百年的人参何首乌作为调理的药引,现在恐怕没有病死,早已经饿死了。
吃饭是我一天最痛苦的时候,虽然厌食的毛病已经渐渐地被治好。但是一旦进食,还是忍不住会有想吐的冲动。每每吃饭,不过是强压着,一口一口等一个解脱。
饭后,若羞端上银耳莲子汤,说是甜点。我完全没有吃的胃口。悄悄地端在一边,就想等若羞不在意的时候随便倒在什么地方。
“好了,你可以说了。”我站起身,走到楼的旁边,坐下,然后看着他。
“一个问题,照例是三百两。”我说道,没有表情,“还想知道荷公子葬在什么地方?”
“不了。”他却摇摇头,“不用知道了。”
“是么?”我倒是诧异,“还是有人已经告诉你了?”
“没有,只是这几天苦苦思索,想知道另一个的下落。”说话间楼看着我,眼神有点游离。
“另一个人?”我问道,“谁?说罢。只要付钱,我是知无不言的。”
“那个人……没有名字。”楼愣了半晌,说道,“那个和荷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和荷公子长得一样的人?”是我么?我诧异,楼,你竟然没有忘记我么?
“名字呢?百晓生不知道楼公子问的是谁。”我淡然,是不相信荷已经死了么?还是只当当时的那个我,就是荷,始终不相信申的话。
我记得当年,知道我不是荷。楼就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他过来掰过我的脸,“荷,我只信你,他所说的并非属实,是不是?”
我摇摇头,我的确不是荷,我只是……蔷薇楼里面的盲姬。
可以预想到,一切回到了原点,他把我关进了笼子里,他让更多的人凌辱我,他觉得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存在。
但是,我不是荷,所以,楼连报复我的欲望也消灭了。我与他再也没有羁绊,不过是一个肮脏的路人甲。
到后来,直到百喜将我送到河岸上说要用我祭祀河神,楼始终是没有再出现过。
“那个人,重要么?公子要为了他,付上三百两的银子。”我笑道,低头喝茶,茶水比那个什么银耳莲子汤,好喝得多。
“重要。”楼顿了一顿,还是说道,“想知道他……还活着么?”说罢从上衣里面掏出三百两的银票,放在我的面前,“拜托你了,百晓生。”
我看了银票一眼,“好吧,我就告诉你……那个人……无名,你丢弃他以后,百喜本是想用来祭祀河神。只不过,后来没有成功,发生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最后叫申弱水给救了。”顿了一顿,接下去的事情却不是那么好解释的。
“果然,我看到的是他。”楼脸色一白,“那么,那么他……”
“农历正月初三,坠入欢颜湖底,尸骨无存。”
说话间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怜悯?这辈子我就不知道怜悯是个什么东西。我乐得看见现在的他们,在我的脚下,没有丝毫的尊严的样子。他们愈是悲惨,我愈是有快感。是的,他们愈是悲惨,我的罪孽就愈是深重……但是,难道不也是一种解脱?
“是年的初春,无风无雨,欢颜湖忽然溃口,几百里湖岸、堤坝庭园俱毁……想必,那人,也是个不祥的人,送入河神府,倒叫河神动怒了。想必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吧。”我冷笑道,“好了,楼公子,问题结束了。”说罢起身,将那碗凉了的银耳莲子汤,倒在了后院的苗圃里面,“请回吧,有什么问题,明日请早,江湖百晓生每日只有三个问题,你今天这个已经是第三个了。”说罢转身,没有再看他。
10、集市
“欢颜,那人走了?这次来问的是谁?”若羞走进来,看着桌上放着的空碗,很是高兴。
“我。”
“哦?”她挑眉,“你?他问什么了?”
“他问我死了没。”
“是么?那你怎么回答?”走到我身边,若羞穿着红色的纱质长衫,用的脂粉有艳俗的香味,活像一个青楼的姑娘。
“你这衣服,倒是新做的?”我问道,调笑的味道。
“怎么?欢颜是想指责我穿衣服的品位么?”若羞笑道,“今天上街的时候就是这么穿的。偏偏还有人,看着似乎是喜欢我这么穿着的呢!”
“是么。”我低头不语,“当然不是耻笑你。我以前,从来没有衣服穿的,光着身子,任人宰割……呵呵。”眼神一闪,看到那个人……没有名字,很是悲惨。
楼说,这个就叫人车。被吊到水车上,手脚都是捆绑的。就着玉棒,抵着这残破的身子,推动木车前行。那次,痛得直不起腰来。楼却和众人在一边调笑,男人放肆的笑,然后被一个又一个的人发泄。光天化日,赤裸的身体和满身的污秽……这个就是我。
“莫要瞎想了。”若羞说道,“你什么都好,就是想的太多。清哥儿说,这样的人,放在他们那儿,就是身体健康也是病人。倒是说说,你怎么回答楼满月的?”
“我说死了,尸骨无存。”轻抿一口若羞端来的茶水,很是甘甜。
“是么?就不打算让他知道你活着?”若羞看着我,眼神晶亮。
“那个人,本就是死了的。”我避开她的眼睛。
“倒也是,现在的你,是欢颜,风月楼的百晓生。”若羞笑道,“至于那个人,他随便吧。乐意怎么想怎么想。”若羞说道,“天晚了,还是歇着吧。明日早起,我们去街上逛逛可好?明日可是赶集的日子。”
我嗯了一声,算是答应,若羞欢天喜地地走了。我却面临着又一个失眠之夜。
次日清晨,睡梦中被若羞叫醒。
“怎么这么早?”最近的我若不是失眠,就很嗜睡,这么多年的欲望,一直压抑着,活得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具,到如今,却仿佛声色犬马什么都想试试看,活得很是放荡。
“不是说赶集么,欢颜快点,欧阳也是喜欢闹的人,说不定,集市上看得见清哥儿和他呢!”说罢一脸的笑容,递上衣物。
已经到了秋天的时候,天气转凉,若羞给我添加了衣物。我再不是那个早冬至夜里面依旧穿着单衣的盲姬,只是有些东西,就是知道了,也改不过来……
衣服是上好的质地,丝绸很柔软,穿在身上,像是多长了一层的皮,贴合得很紧密。
“怎么,这次的衣服,还好吧?老字号庆丰的衣服,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料子和手工。”
“你怎么不也做一件?风月楼没有这么穷吧?”我语有所指地看着若羞穿的衣服,还是红色的那套艳俗的装扮。
虽然我看出是换了一套,但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依旧要找一套一样款式的,像是青楼姑娘的衣服。
“我么,山人自有妙计。”说罢,诙洁地一笑,“你就不用管我了,上街了就好好逛逛,反正我们也没有事情好做。”
集市很是热闹,做什么的都有。
“原来这个就是集市。”我叹道。
“是了,欢颜不常来吧。”若羞问道。
不常来?记忆中的集市,只不过是卖我的地方。我自己是上不断被倒买倒卖,最后到了申的手中……后来,就被他送给了传。七岁到十七岁,在传那里,我竟然活下来了,可谓是奇迹。
“看那边在做什么?”若羞说道,思绪被打断,顺着若羞的目光望去,却看到一群的人,围着什么的样子。我和若羞一同走上前去。
看见人群的的背后是敞开大门的蔷薇楼,心中倒是一震,这个地方,这样的人群,然后……
拨开人群,却见一个赤裸这上身的男孩,跪在地上。蔷薇园的老鸨站在一边,“价高者得,价高者得。”反复的几句话说着,脸上露出贪婪但是谄媚的微笑。
“这个男孩,漂亮倒是漂亮,但是怕是不是处子吧。”男人笑道,用手拨开男孩身上的绳索。
“是不是处子有什么重要。”鸨妈调笑道,“看看这里就知道了,这个货色好得很。”说罢翻过男孩,露出后庭,“怎么样?颜色到大小,紧致的样子,都是上品吧!”说罢,像展示货品一样展示给众人看。
男孩似乎感到屈辱,扭过头不言语。
“欢颜,你看怎么?”若羞轻声问道,“这个,难道就是人肉的买卖?”
“人肉的买卖……”我轻轻地重复,“蔷薇楼是最大的一家妓院,里面的姬子不计其数,现在,这个,不过是老鸨不想要的,弄出来卖个好价钱。”
“为什么不要,这个男孩,不是挺漂亮的么?”若羞不解。
“或者是他不听话,驯服不了……或者是惹人不高兴了,鸨妈也不想惹麻烦了……总之,一定有什么原因。”我淡然,听着男人们垂涎三尺,然后竞价。
“三两。”“五两。”“十两”……“十七两。”
然后再无人出价。
最后出价的男人,膀大腰圆,身上穿的衣物也不像是富家的样子,倒像是个暴发户的农户。男孩看了一眼,绝望地闭上眼睛。
“五十两。”我轻轻地说道,却叫围观的人都震惊住了。
“五十两?”鸨妈有点吃惊,侧目看我,见我绫罗绸缎的衣物,身边又有一个花姑娘跟着,自然是当成了金主,“这位爷,怎么称呼呢?”一脸的谄媚,想当初,就是鸨妈把我买走,不知道卖给了多少的熟客生人……然后……
“姓纪。”我轻声地说道。
“纪公子,真的五十两么?”两眼放光。
“若羞,给钱。”我对若羞说道,若羞很高兴地付了钱,虽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