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却在打颤。这数月来我生活的地方好像是仙境一般,竟然在他们的带领下都要忘记我的过去了。楼,这个名字一旦想起来,那些过去的事情,就像是潮水一样涌出来。那些人,光是想想就让我不住地颤抖,我该用什么面目对待他们呢?
初见到楼的时候,申告戒我说,只能说自己是荷。于是就当作自己是荷,用荷的身体享受过短暂的欢愉,自然也要用荷的身体承受那样非人的对待。
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不是么?
楼对我真狠。将我的衣衫也一并剥除,用极粗又硬的麻绳将手脚捆紧。就那样全然裸着身体缚在马背上,经过集市。这个只不过是开始,对于我来说,噩梦其实还在后面。
从马背上下来,被拉着跪起,分开两膝,绳子从双腿间穿过,被拉紧,粗糙感狠狠地折磨赤裸的地方,深陷肉中,磨出血泡。
他抬高我的脸: “荷公子,尝尝我为你准备的揭风宴如何? “全护院的弟兄……就这样,那么屈辱的过去,一个接着一个,毫不留情地……
那物插入口中,我如失去意识般的,任凭自己在男人的掌控之下推送,没有抵抗的力气。早就死了吧,若不是有那样的诅咒诅咒我不得好死。
楼说不会让我好死的。我相信,但是楼,为什么又有那么一段时间对我那么的好呢?抱着我放在温暖的床铺上,喂我吃粥,然后还会削苹果给我吃。
就是在楼那里,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苹果的滋味。七岁以前,即使想吃苹果,也是不得的。在地上找到哥哥姐姐们吃剩下来的果核,也是被踩过好几脚,深深浅浅的都只有泥土的味道。
那样酸酸甜甜的苹果的滋味,是楼,第一次告诉我。
只是终究是美梦一场,我终究是受到诅咒的人。楼说,我这样的人,还不如去死。
将我抛在外面,越远越好。我终究回到了那个被众人凌虐的牢笼,惶惶不可终日,在男人们的传递中,用自己的身子赎罪。
“欢颜,你不是过去的那个你了。过去的那个欢颜,已经死在欢颜湖里面了。现在你是全新的这个欢颜。”若羞上来拥住我,“过去,是你一定要面对的。他们再也不能够控制你。你是自由的。所以……”
“我明白。”嗓音依旧有点沙哑,我说道,“我明白,如果一定要面对他,我还是会的。”
“不要这么悲观。”子楚上前,却将一个薄如面皮的东西放在我的手上。
“这个是什么?”我问道,不解。
“是面具。”子楚笑道,“特意找清哥儿要的,好不容易做成功,他自己倒没有享用过几次,倒是便宜我们了。带上试试。”
这张面皮很薄,但是似乎完全可以和脸贴和在一起。
镜子中的人,平凡的一张脸,左脸上甚至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完全就是丢在人群里面再也找不到。
“欢颜,现在开始,你就是真正的欢颜,江湖百晓生——风月楼的欢颜。和过去挥手告别吧。”子楚说着,将镜子移开。
“若羞会帮你的。我么,好容易有一个闲暇,不如离开。反正我也有些事情,没有着落。”眼神透过窗户望向外面,天很蓝,蓝得有点透明。
今天是一个好天,明天呢?
4、鸟语
我的确是能听懂鸟儿在说什么。初知道的时候还躺在病床上面,病得迷迷糊糊头脑不清,清哥儿给我治伤,当时我的眼睛仿佛好了一样,模模糊糊已经能看见人影。
清哥儿说是此是心疾,只要心结解开了就能好。
我当时就想,什么是心疾呢?
第一次视线模糊的时候是在申府,最初的时候,申从来不抱我,只不过是把我当作玩具一样,只让我用口……后来,遇到了锦,就不对了。被那样残忍地对待着……
和仆役一起做着最低贱的活,但是远远比申府的所有仆役还要低贱。到了申的园子,却没再见过申。我于是又回到了孤伶伶一个人的状态,一直被锁在柴房里。
后来……被人剥了衫裤。后来……被人叫朝上吊起来。后来……被人不断地侵犯……后来的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申也一同这样对我的时候,眼睛就看不见了。
我大概是故意看不见的吧。像鸵鸟一样不愿意看见,就以为自己看不见,一切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可是……终究还是记得,终究还是记得的。
“不要紧,现在的眼睛已经能够看见影子了吧。以后会慢慢变好的。”清哥儿说这话的时候,我看着他。这个男子,很干净,身上有一股子贵族的气质。
这个男人是有恋人的。当另一个同样清秀俊美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知道了。
“欧阳,你怎么来了?”清哥儿说道,一脸的惊喜。
“我来给他送药,拿着。难闻死了。”男子一脸的嫌恶,将药塞到清哥儿的手中,“你可快点,晚了我可不给你留饭吃。”然后转身就离开。
清哥儿笑得一脸灿烂。这个莫不是就是所谓的爱情?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爱情,爱情对于我来说是奢侈品,所以,没有爱情,不能够做为比对。
但是我知道,看到别人柔情蜜意,我会心痛。我的存在,在过去的若干年里面,就是空无的一片。
申,记忆中只有一次温柔地抱我,就是在那次醉酒的时候。他把我当成了荷公子。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的罪孽可以洗清了,以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我立足的地方,没有想到,只不过是一场误会。
申,终究只把我当作玩具。不是,我还比不上玩具,若不是这个身子对他有用处,若不是这个身子可以给荷公子当药引,他也不会留我到那个时候吧。我终究只不过是一个废物。
“想什么呢?”清哥儿打断我的回忆,“那个是我的亲亲爱人。”说话间语带温柔,“你也一定会有爱人的,一定会幸福的。所以,欢颜,你要勇敢地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好。”
清哥儿说话间,竟好似什么都知道一样。
“嗓子是因为你服用过药力很强的药,麻痹了声喉,因而无法出声……逆转么,到还是有可能的。”清哥儿说道,“你且等等,等你的身体稍微好点了,我给你开刀。”
“开刀?”我发不出声音,本能地缩一缩。
“你莫要害怕,不过是修复声带的小手术,我以前可是好手,莫要担心。”
我不知道清哥儿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刀子和鞭子在我以前的人生中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永远是折磨我用的。
“唉。好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我听见清哥儿离开的时候这样说道,语气有点遗憾。
“你倒是心疼他?哼!不怕我晚上就把他给杀了?”欧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清哥儿连忙解释,“你莫要再任性,不然我可要翻脸的。”清哥儿威胁的语句,却没有一点的说服力。
彼时的我,只能躺在床上,默默地梳着时辰的过去。
窗台上间或有小鸟停在那里。它们说话,我仿佛能听见它们在说话。有的时候说在林子里面看见一个书生和一个侠客打架,刀光剑影,但是那个侠客好像永远会让着那个书生,这场架打也打不完,最后居然千里走江南了。
有的时候,他们又说,这个江湖变天了,华山上面有人又开始论剑,打得不亦乐乎。有时候会有乌鸦飞来,众鸟就一起起哄,说它是不详之物,莫要和它们在一起。
“你们懂什么?我是带来一个好消息的。”乌鸦呱呱叫到。
“好消息?”
“知道么武林第一美女息红泪终于要和赫连结婚了。”乌鸦洋洋得意。
“又不是你结婚,你有什么好兴奋的?”众鸟却是群起而攻之。
听得正入迷却被打断。
“好点了么?能发出声音了么?”清哥儿进来,子楚也跟着进来,一脸担忧地看我。
“额。”我试着发出一点的声音。
“很好很好,恢复得不错。”清哥儿笑道,舒了一口气,“静养后,就可以痊愈的。”
这个时候若羞却冲了进来,“子楚,息红泪要成亲了……”
“什么?谁说的?”子楚大惊,“那……男方是谁?莫不是……他吧?”
“不知道,小白的传书上没有说……”若羞也是一脸的担忧。
“郝……连。”我说道,方才的乌鸦,就是这么说的。
“你说什么?”子楚上前问我。
“郝、连。”我说道,吐出两个字后并不再言语,别过头自己顾自己闭目。
子楚放开我,同若羞一同离去。
那个时候起,我想,若羞就大抵能知道些什么。我的确是可以听见不一样的声音。但是对于这样一个受诅咒的我来说,是不是一个更大的不幸呢?
5、荷公子
我的身体渐渐地好了,子楚真的就在次日离开了。清哥儿搂着欧阳,也一同来辞行。
“怎么才住了一会,就走了?”若羞问道,不舍得分别。
“我的宝贝要走了么。”清哥儿笑道,欧阳却只是冷哼了一声。
“其实我们本就是四海为家。现在欢颜的病已经差不多了,我留下一个方子,补身子用的,到时候想吃了就吃点,不想喝药就食补也是可以的。我们也要离开了,反正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终究要离开的……你们不是也用正事要做的么。”清哥儿笑道,然后提提手中的包裹。
然后两个人就这样消失在早晨的暮霭中。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若羞。”
“怎么?担心了?”
“不担心,反正,还有你。”我说道,生离死别,我已经见过太多了。所以,没有特别的概念。
“这才对。”若羞笑道,“欢颜,你的名气倒是愈来愈大了,现在江湖上都知道风月楼里有个无所不知的江湖百晓生,我们虽然不是日进斗金,但是收益倒是不错的。”若羞笑道,“明天,叫一个手艺好的裁缝来,我们定制几套冬装,这个冬天好好地过……清哥儿说了,你可不能受凉。”
我应了一声,随即离去。
在院子里面喂鸟成了我午后的乐趣。
“欢颜欢颜!”一转身却是那只乌鸦,我给它取名字,叫小鸦。“你知道么,有个人来了,说是来求见百晓生的。”
“是么?”我淡淡地回答,没有想到,现在竟然渐渐地能和鸟儿们讲话,不过好像也只有这只乌鸦能够听懂我的话。但是一个,就足够了,我只要他一个听的懂,没事情的时候给我解闷就足够了。
“谁来了啊?”
“楼满月。富甲一方的楼公子亲自登门拜访来了。”小鸦说道,扑腾着翅膀,“若羞姐该高兴了吧,有钱可以拿了。”
“是么?”我说道,漫不经心,却见到若羞从院门口进来了。
“欢颜,有人……”
“是楼满月么?”我说道,掏出子楚给的人皮面具,小心地戴上,“我这就去见他。”
“这倒是奇了。”若羞说道,“你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
“可不是,我可是风月楼的江湖百晓生。”我说道,径直传过门廊,一转过去,楼满月,却焦急地等待在前厅。想想却还是不放心,退一步,又退了回来。
“怎么?”若羞问道。
“没什么。”我说着,走到子楚的房间里面,找到她平日有时候会用的白纱面帐,轻轻地挂在脸上。
“你到底还是这么担心?”装作没有听见若羞的回答,我快步走出去。
“你就是江湖百晓生?”楼看着我,有点吃惊,“竟然这么年轻么?”
“楼公子。”我淡淡地说道,“开门见山,有话就直说吧,你是不相信我么?”
“不不不。”楼连忙摆手,“我只是想知道,究竟你知道的事情有多少,人人都说你无所不知,只要是这个江湖上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我想……”
“可是要知道我的消息,是很贵的。”我淡然道,“楼公子,不知道愿意出多少的价钱。”
“多少我都出。”楼显然还没有进入状态,“你说多少,我就出多少。”
“这样吧,三百两一条的消息,你可以开始问了。”
我坐下,若羞端上茶水,拿起杯子,轻抿一口。在风月楼这么些的日子,吃到过软饭,喝过好酒,人生的样子——不,是平凡人的人生是什么样子,渐渐也都明白了。
子楚和若羞酷爱喝茶,于是渐渐地竟然也沾染了这样的气息。好茶,我也渐渐地竟然能品味得出来的。
想想过去的那十九年,我什么都没有吃到过,竟然以为苹果的味道,就是苹果核混着泥土的味道。
真是往事如烟。
但是,也是楼,你第一次宠我,让我知道原来苹果也是可以酸酸甜甜的,原来粥是粘稠的是香的……即使,只是你把我当成了荷。
“说罢,我听着。”我说道,相信自己的举止还算是优雅的,应该玷污不了风月楼的名号。
楼却好像方才回神一样,愣愣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熟悉。”
“是么?”我直起背脊,“熟悉,像谁?你说来听听,可能,我认识。”
“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自己恐怕也没有名字……”楼顿了一顿,神色却是一变,手却捂住心口。“百晓生,我想知道的是,荷到底还活着么?”
“荷?可是左右梁庄的公子,梁荷?”我淡然地问道。
“正是。”楼显出一阵的狂喜,“您知道他,那么他……”
“死了。”我冷然道,没有表情。
“你说什么?”他上前按抓住我的衣袖。
“楼公子,虽然你是客人,但是也得有起码的礼节!”若羞很不高兴,一挥手架开楼,“我们公子,不是你们这些俗人可以随便碰的。”
“随便碰啊。”我暗忖,我以前,何止是被人随便碰呢?恐怕最低贱的娼妓也比我好吧。
“死了。”我重复了一遍,站起身。
“怎么死的?”楼方才如梦初醒,“怎么死的?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那是另一个问题,得另外加钱。”我说道,“一个问题三百两,楼公子可愿意。”
“愿意。”楼说道,怀里掏出一沓的银票,“我给钱,多少都可以。”
“若羞收钱。”我吩咐道,“四年前,死在申府。生了很严重的病,看样子已经能够活不成了。但是申府的公子——就是你熟悉的那个申弱水,找了一个人,做药引,终究是差点救活了。”我说道,全然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仿佛与自己一点的关系也没有。就好像那个药引不是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