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三十(冤冤相报)——尽余欢
尽余欢  发于:2013年10月26日

关灯
护眼

“杜,杜先生你好,”那声音苍老而小心,“我,我是……”

挂掉电话,杜峰猛地停下车来。

他脸色时阴时晴,转换不休,一会儿工夫里,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竟然出了一层汗,有些打滑。

最终,他反打方向盘,转过弯朝着来路驶去。

盘龙山墓园在市西郊,杜峰从北郊赶过来,花了足足一个小时。

他一路跑步上山,路程不短,他却一下没停。直到墓园门口,他才驻足往里张望。

今天既非初一亦非十五,更不是清明,墓园中冷冷清清,只有或大或小的墓碑林立四处,分外沉默。

一阵秋风拂过,杜峰本来跑出了汗,这时却冷得后背发紧——山上温度,似乎比山下低了很多。

杜峰甚至冷得嘴唇都哆嗦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才平复下来,然后他不再迟疑,迈步往园里走去。

唐梦安葬在墓园最深处,杜峰拾级而上,脚步却越来越轻。

等到走近,看见地上靠坐的人影,他更是下意识停下来。

伫立片刻,那人毫无反应,杜峰指甲掐了下自己手心,豁出去一般大踏步向他走去。

落叶在他脚下沙沙作响,白森却依旧毫无反应。

是的,白森。靠坐在唐梦碑前的正是白森。

墓碑前放着一个形状精致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的蜡烛早被山风吹灭了,几点白色蜡油落在蛋糕上,显得有些脏污。而白森不知坐了多久,竟然睡着了。

杜峰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这里山风阴冷,气氛森然,他竟睡得怡然安稳。一点淡薄阳光穿过树木打在他脸上,他的皮肤还如从前一样,白得通透。

杜峰不知不觉半躬下身,细细打量这张脸。上次来不及细看,现在才发觉他眼窝更深了些,也显得鼻梁更高耸,眉色似乎比从前要淡——奇怪,他年纪越大,竟越显得清秀……

就在这时,白森睫毛一阵翕动,似乎要醒了。

杜峰迅速直起身来,收起脸上痴迷神色。

白森确实醒了,他睁开眼,似乎还有些迷茫,见到杜峰,他怔怔问了句:“你也来看小梦?”

不是想象中的针锋相对或冷若冰霜,白森神色温和,竟还带了一抹欣慰:

“今天小梦生日,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

杜峰张了张口,说不出话——他的确不记得。

他之所以在今天来这儿只是因为白森在这儿。

他之所以知道白森在这儿是因为守墓园的老头儿给他打了电话。

那老头儿之所以给他打电话是因为他许诺支付一千块钱——如果老头儿在有人祭拜0703号墓时能第一时间告诉他。

两年多,他第一次等到这个电话。

0703,是唐梦此时的编号。

当然,唐梦大概不会知道这个属于她的号码。这姑娘脸贴在墓碑上,正笑得风情万种。

唐梦长得其实并不如何标致,至少和白森比起来,她五官实在太过平常。不过这张黑白两色的照片,竟使她显得灵气十足,别有一番魅力。

看杜峰不动声色打量小梦,白森似乎有些不满,“你怎么空手来?”

听他质问,杜峰第一反应是后悔没有在门口买一束花。接着他才感觉奇怪,以上次见面的状况来看,白森不该对他如此友好。

奇怪归奇怪,当白森拍着身边土地邀他坐时,他还是乖巧坐下了。

等他坐好,白森伸手从蛋糕上抹了一块奶油下来吃,杜峰呆呆看着,冷不防白森又抹下一块,递到他嘴边。

杜峰看着那根莹白手指,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抬头看向白森:“你是不是,下毒了?”

白森疑惑皱眉,不知他这离谱想象从何而来。

杜峰这时已就着白森手指将蛋糕吞下去,舌头甚至不自觉绕着那手指舔了两圈。

便是有毒,我也认了——杜峰光棍地想。

两人就这样吃了一会儿,白森突兀停下来,有些惆怅:“可惜没有酒,不然我们可以喝一杯。”

“真喝的话,她又会笑话你酒量浅!”杜峰自然而然接口,说完才觉得忐忑,但抬头看白森,脸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杜峰看白森的时候,白森也在看他,白森神色平静的简直有些异常,深邃的双眼静如秋水一泓:“阿峰,你是大歌星,不如唱首生日歌给小梦听,她一定喜欢。”

杜峰觉得不是白森疯了就是自己疯了,但他还是听从这个天真的要求,真的开口唱起来。

白森跟着小声唱和,他的嗓音沙哑干涩,远不如杜峰唱得动听,但唱着唱着,杜峰停了,他还在继续。

看他认真神情,杜峰有些听不下去:“够了白森,别唱了!”

他几乎确定,白森是要用这种另类的方式来折磨他。

白森停下来,看着杜峰的眼神竟有些疑惑茫然。

杜峰又一愣,疑心自己是在梦中。

接下来两人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杜峰仿佛只为打破这沉默,开口问道:“阿森,你就这么喜欢唐梦?守着她这一抔灰也能睡着?”

“当然,”白森奇怪地看了杜峰他一眼,仿佛他不该如此问,“我爱她!”

白森的表白让杜峰攥紧拳头,但他告诫自己冷静,要冷静,何苦跟一个死人争?何况白森一定是故意这么说……

“我真想就在这里永远陪着她酣睡,”白森接下来的话让杜峰更难忍受,不过他生生忍受着,因为白森面色是久未见到的温和宁静,“可惜,”

白森这时抬起头来看杜峰:“可惜我们得为活人活着,而不能为死人活,对不对?”

杜峰呆呆看着白森,难掩面色激动:“阿森,你这么说是不是……是不是打算……”原谅我?

只是白森接下来的话让他一腔激动冷却:“你说,小梦她恨不恨我?”他眼神全无焦点,仿佛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杜峰。

“不恨,”杜峰沉吟片刻,“她要是非得恨一个人的话,也肯定是恨我。”

说完这句话,杜峰垂下头,不再看白森。

他不敢看。

方才这一段光阴,静谧非常,竟好像种种过往都未曾发生。听到白森两度叫他“阿峰”,他心脏几乎软化为汁水,要随满腔血液流淌。

但他知道这静谧只是短暂流星。

说出这句话,就好像揭开他们之间最鲜血淋漓的伤疤。

他不敢迎接接下来白森憎恨或冷漠地眼神。

但一切都是他多虑了。

在半晌沉默之后他抬起头来,发现白森头靠唐梦墓碑,又睡着了……

chapter16

白森一直和唐梦相处的很好。

高中时白森和唐梦分在同班,同桌了一年——只有一年,是因为小梦高二时选择了文而白森选择了理。

整整一年他们三人像初中时一样一起厮混——三人:白森、唐梦,以及杜峰。

他们都就读于市内最好的高中,白森与唐梦是考进的,杜峰是买进的。

而从前四人团体中的周莎莎自然早已与他们决裂——她进了职校,从此与他们彻头彻尾断绝了来往。

有一段时间唐梦不能理解白森与杜峰重归于好。她善良且嫉恶如仇,始终记得杜峰对白森的背叛——还是周莎莎那件事——自始至终,唐梦根本不清楚他们决裂的真正原因。

虽然不理解,奈何杜峰自升入高中之后几乎洗心革面,挑剔如唐梦,也说不出他太多缺点。

那时杜峰进的是全年级最差的一个班,因为全是掏钱买进来的学生,大多不思上进、难以管束,连最具耐心的老师也不愿多花心思。这样的环境下,杜峰却忽然出淤泥而不染起来——每天下午放学,他都来找白森补课。

起初唐梦还等他们一道回家,渐渐杜峰请教的问题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唐梦索性不等了。

后来唐梦渐渐发现,杜峰已经频繁地溜进他们教室听课。他偷偷坐在最后一排,并不起眼,发现唐梦扫过他时大多得意一笑。

唐梦扭回头去听课,只道杜峰一心上进,并不知他双眼隔着层层人头,只落在同桌白森身上。

唯一光明正大在一起上的课是体育。

到这时唐梦和女孩儿们扎堆,白森则被杜峰拉去打球。

他们两个那年好像同时吃了什么药一样长得飞快,个子在一群高一新生里面很拔高。尤其是两人都长了一副好面孔,每次出现在球场,总有胆大开放的女生尖叫。

白森球技只是平常,只有投篮比一般人稍稍精准,杜峰则十项全能,每每在场中冲锋突进、截球运球,最后总是把球隔空传到早早等待的白森手里,然后仰头看着他跳跃投篮。

他们进退自如,他们配合默契,他们就像——满心浪漫幻想的女孩儿们在唐梦身周叽叽喳喳——他们就像王子与骑士。

女孩儿们无不羡慕唐梦,问她王子骑士都环绕身边,公主殿下是否不知选哪个好?

唐梦哂然一笑——她相信男孩与女孩们之间,也有纯然的友谊。

周末他们三人通常结伴去玩。

有时是溜回母校那间教室弹琴,大多是白森独奏,杜峰与唐梦坐在积满灰尘的地上听着,有时甚至会随琴声进入梦乡。

更多的时候他们去卡拉OK唱歌,那时歌房价格还不贵,三人都是流行歌曲发烧友,唱起来往往欲罢不能。唐梦发觉不知何时杜峰已不再五音不全,他唱的英文歌令白森和唐梦大开眼界。

还有时候他们漫无目的在街上溜达,也许碰到租书店,便会靠漫画书打发长长一天。

也有一次,在杜峰的提议下,他们兴趣突发去动物园。看过孔雀、麋鹿与狮子之后,杜峰突然说:“阿森,你看,自然界里都是雄性更漂亮、更优秀。”

白森一笑置之,唐梦却与杜峰纠缠争辩了一下午。

这场争辩是在牛奶事件之后发生的。

那时学校里已有流言说唐梦与白森早恋,白森待唐梦也的确很好:最新杂志先给她看,复杂的数学题耐心给她讲解,课间上下五楼去买她想吃的零食,就连卡拉OK唱歌,也按她的喜好来点。哦,还有,每天早上一包牛奶,他都送给唐梦喝——那牛奶还是杜峰给他的。

接近半年之后杜峰才知道白森不喜欢牛奶。唐梦记得那天杜峰脸色阴沉,却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早上杜峰把牛奶直接交给唐梦,教室里上早自习的同学们一阵起哄。他们纷纷说原来看走了眼,杜峰才是唐梦殿下的真命天子,而白森只是来往传信……

白森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却在杜峰看过来时低下头去,刷子似的睫毛盖住眼睛。

杜峰仿佛有些恼怒,他狠狠瞪了教室里起哄的人群一眼,推开教室大门扬长而去。

虽然羞恼而去,第二天杜峰的牛奶却照旧奉上。

将头埋在桌斗吸吮着牛奶,唐梦总觉得哪里不妥。此时所有人都已认定杜峰正对唐梦展开追求,攻势猛烈,闲杂人等,万万要避其锋芒。

就连唐梦自己,也有些动摇。

因为不光是牛奶,杂志与零食,杜峰也准备的面面俱到,他甚至还用尽心思,加入进唐梦所在的校园广播台。

所以动物园那一下午争辩之后,唐梦暗暗生气,气杜峰竟一点都不让着自己。她没发觉心态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等她意识到这种变化时,已经晚了。

杜峰沉默却凶猛的攻势竟叫她心动。

那天十七岁的唐梦忽然开窍了:男女之间纯粹的友谊的确存在——在你变得不纯粹之前。

后来几天唐梦都神思不属,她向白森求助:“阿森,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杜峰了……”

那一瞬白森脸色微微僵硬,但唐梦并未发觉。

后来虽没有明显疏远,白森也有意无意拉开了些他与二人的距离。唐梦虽然注意到,却没有过多在乎。她从未怀疑与白森之间的友谊,她知道白森素来敏感,此时与二人拉开距离,大概只是怕自己会有所妨碍。

少年时光快如过隙白驹,高一很快结束,他们面临文理分班。唐梦选择文,白森选择理。

夏天的午后,他们人手一只冰棒靠在走廊,唐梦问起杜峰怎么选。

杜峰没回答她的话,反而转问白森:“为什么选理?”

白森说:“理科多好,每条公式每个定理,都充满了确定性。”

“有道理,”杜峰看着白森愣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那么我也选理。”

唐梦气呼呼离去。

分班后杜峰与白森同班,唐梦则换到了走廊另一端的班级。

他们的聚会忽然少了很多,大概是课业加重,又或许是文科生与理科生少了许多共同语言,还或许,只是走廊太长了,见一面仿佛跋山涉水。

就连唐梦和杜峰那从未宣之于口的暧昧“早恋”,也有无疾而终的势头。

偶尔路过操场,唐梦可以见到杜峰和白森打球。有时是数十个男孩儿在场上,唐梦不过随意扫过,视线中只有他们两个最耀眼,有时偌大的球场上干脆只有他们两人,奔跑跳跃,摩擦碰撞。

很多次唐梦湮没在看台上的女孩子中,听她们议论尖叫,心中略略惆怅。

好在唐梦并不过多伤春悲秋,期末考试完毕她邀请杜峰和白森去吃饭唱歌。他们照旧嘻嘻闹闹,白森对唐梦照顾有加、一如既往,记得唐梦不喜吃辣,他将菜中辣椒一一捡出。杜峰神色数变,对唐梦时冷时热,态度实在奇怪。

饭馆的斑驳木桌上唐梦举杯:“庆祝我们的偶像复出!”

白森和杜峰微愣,接着也马上举杯。

他们有共同的偶像,张国荣。那年年底这位巨星在红馆开复出演唱会,如果不是山迢水远,三人真想跑去香港看。

同时喝下杯里的酒,杜峰忽然开口:“听说张国荣是同性恋,演唱会上还向男人表白心迹。”

“咳!”白森忽然打翻酒杯,剧烈咳嗽起来,他脸色酡红,大概是被酒液呛到。

唐梦哂笑:“阿森,你还是这么不会喝。”

杜峰扶起酒杯,重新放在白森面前。

“我也听说了,”唐梦夹起一个花生米,“应该是绯闻吧,这些大明星,绯闻很多的。”

杜峰不说话了。白森也不说话。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花生米在唐梦唇齿间嘎嘣作响。

他们在歌房度过整个下午,杜峰麦克风不离手,唱了一曲又一曲,无一例外都是张国荣的歌。

白森整个下午都很沉默,不过他素来沉默寡言,唐梦并未以为意。

她那时满眼看到的都是杜峰,杜峰在逼仄的小房间里扮演着各式各样的张国荣,时而帅气、时而冷酷、时而温柔且多情。

唐梦看着看着,心跳如擂鼓……

chapter17

“白森?阿森?你醒醒……阿森?”

一道声音时远时近飘在耳边,白森心中烦躁,迷迷糊糊只盼那声音飞远些。但天不遂人意,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焦急。

白森睁开眼,见杜峰蹲在他面前,一脸忧虑。

白森愣了一瞬,又放眼打量四周,似想不起身在何处。

“阿森,你怎么这样就睡着了?我怎么叫都不醒。”杜峰难掩心中疑惑。

不能怪白森贪睡,他失眠数晚,到今天已经异常困顿。

但白森此时已彻底醒过来,望着他冷冷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杜峰脸上忧虑神色一凝,知道适才那短暂温情,的确已去而不返。他眼神瞬时黯淡下来,面色有些发白,但声音冷峻、不输白森:“看望故人。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