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我是你的主人，夜火。

无神的双眸中火光忽隐忽现，点点火星如蝶舞一般翩跹而来在红莲的眼中舞蹈。赤红色的火焰越来越亮，最终化成艳红的血色，仿佛一面由鲜血凝成的镜子映照入柳清平的眼底。两人静静地对望，红莲表情僵硬但是目光越发地柔和，一道光华猛然自眼中迸射而出，柳清平一震，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穿透，又仿佛被红莲的温柔所击中，看着对方露出他最喜爱的表情缓缓地扬起了嘴角。他很满意自己的作品，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这个温柔的傀儡在未来无尽的时光中与自己朝夕相伴排解寂寞的情景，而另一个，他不需要。

“无尘，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你伤害了他，让他伤心、失望，甚至丢了性命，这样的你根本不配留在他身边！”柳清平用温柔的声音蛊惑着。

无尘举剑停在自己颈侧，失了魂一般脸上一片青白色。

“是啊，为什么不死呢？”漠然而机械的声音来自已经失去意识的红莲，一字一顿，目光茫然。

“他恨你呢。”柳清平轻笑。无尘怔怔地回过头来看着他，似有些不解。

柳清平心中得意，两指夹住他的剑身慢慢先无尘近前推了一寸，用跳跃着夜火的双眼继续蛊惑他，“你这么爱他，他若恨你，你一定很痛苦吧。痛苦得恨不得马上去死，是不是，无尘哥哥？”

无尘眼中一片绝望，柳清平的手再猛地向前送了半寸，一股热血喷了出来，一剑封喉。青年的身体仰面栽倒，喷出的鲜血亦溅了红莲一身。

死了？“哈哈哈哈哈——！”柳清平癫狂大笑，“死得好！”

长剑落地，被红莲木然地拾起。柳清平向他伸出手，道：“莲哥，以后你是我一个人的。”

红莲抬眼，原本无神的双眸忽地闪过一丝冷意，他笑了笑，温柔依旧。

“莲哥？”柳清平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妥又想不明白。就在他沉思的瞬间，红莲手中的长剑已然转向，瞬间寒光一闪竟然横剑自刎。

又是一股热血喷涌而出，柳清平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自杀，僵直着看着那人倒下去，鲜血溅了他满身满脸。血色染红了他眼前的一切，可是那种犹如岩浆般的热流却狠狠地灼伤了他的双眼。柳清平惨叫一声捂住双眸，巨大的痛苦疼得他撕心裂肺。

“啊啊啊啊啊——！”他失控地嘶吼着，似乎鲜血全部化成利刃万箭穿心，真实的疼痛感让他几乎晕死过去。整个世界一片惨然血色，他什么都看不见，又仿佛一切都在眼前，无尘的尸体、红莲的尸体，漫无边际的血海汪洋几乎将他完全吞噬。“为什么！为什么宁可死也要选择他？！”

正当他陷入身体的痛苦之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猛然传入他的脑海，仿佛在黑暗中投入了一颗夜光弹，骤然炸响世界再一次天翻地覆。

“佛说浮生一场梦，不过一枕黄粱，柳清平你还要执迷下去么？”

噩梦骤醒，痛苦却不曾消失，柳清平慢慢地睁开眼睛，心中一惊。幻境，他竟然不知自己何时中了幻术！

眼前依旧是一片雾蒙蒙的血色，可是地上哪里还有那两人的尸体，只有掌间温热黏稠的液体提醒着他，自己双目已伤。不知为什么，他的双眼尚能视物，只有些不甚清晰，仿佛眼前被罩了一层红纱。“我怎么了？”他惶恐起来。

那人忍不住淡然一笑，缓缓地勾住他的下巴，低声道：“还要继续装下去么？我是该叫你清平还是该叫你，夜火？嗯？”

低沉性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柳清平身子抖了抖，前一刻还是那惹人怜爱的小白兔模样，下一秒周身的气息就发生了变化。

“幻术……”他阴森地抬起头来，面前只有一人，红发碧眸，目光冷峻又带着几分睥睨的嘲讽。

“不错。”无尘收回手大方的承认，手持长剑抖落几滴猩红，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血。

“你如何看出我的破绽？”他忍着双眼令人抽搐的痛苦咬牙问道。

“一开始我们是相信你的，”无尘好心地解释，“但是一切太巧合，尤其那个女人的行事过于急躁，原本如她那种道行的妖并不应该如此不知分寸，受了伤还要继续兴风作浪，让人不得不生疑。想来他不过也是一枚棋子罢了，而你，存在感太弱了，弱到似乎今天离开明天我们就会忘记你这个人，你不觉得这很不正常？”事实上怀疑到柳清平身上并不难，尤其是对于红尘二人。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彼此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状况，所以当红莲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无意识状态下会接受柳清平的靠近时，当无尘察觉到不但莲不把他当外人，连他自己的内心都有那么一丝喜欢这个人时，他们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两人很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掉进了柳清平设下的陷阱。能造成两人精神状态产生微妙变化的，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夜火迷魂术。

“原来如此。”他冷哼一声，一向行事小心谨慎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

“你也是为了复仇？”

“不错！”

无尘轻声一叹，“让仇恨根植内心，你已经偏离了修道之路。”

“那又如何？”柳清平狰狞地冷笑。他唯一的亲人死在无尘手中，那个唯一会对他笑会对他好会不顾一切保护他的人，不会用家族命运束缚他的人，被眼前的仇人无情地杀死最终魂飞魄散。什么天道轮回什么正邪之分，他全不在乎，只知道那个人不在了他的人生只剩下黑暗与孤独，这漫长的孤独绝望谁能懂？！“我修道只为杀你。”仇恨之火燃烧起来，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无尘看着他原本漂亮的容貌清澈的双眼变成了魔鬼般的丑陋，一时间心中闪过淡淡的怜悯，连生存都找不到正确意义的人，不是可悲是什么。

“你是如何做到的？”从进入书房开始他一直很小心，究竟什么时候被无尘骗进了幻境他竟然完全不知道，柳清平想不通。

无尘轻笑，目光幽深似海。“从你踏进这间屋子开始就已入了我们的局，你以为莲陷入昏迷就会被你完全控制么？夜火之术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一种迷魂术，想要破解很容易。就比如，在你施术的一瞬间将术法反弹——”说着，无尘手中微微晃动，窗外的光线照在剑身上又被瞬间反射到柳清平的眼中。

刺眼的光线让柳清平原本不甚清晰的视觉变得更加模糊，一阵眩晕过后好不容易再次抬起头，眯起眼睛盯着无尘的剑身，不期然地瞥见他身后的地上有一面破碎的镜子，脑中顿时清醒过来。镜子，难怪当时他盯着红莲双眼时感觉有什么东西反射过来穿透了自己的双眼，就是那面镜子吧，以镜面幻化成虚像然后将他的咒术原封不动地反弹回来，当真是巧妙的布局。

想通一切，柳清平却不再慌张，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后退了几步，突然古怪地笑起来，“嘿嘿……无尘，你未免太小看我夜火了！你以为让我陷入幻境被自己的夜火术反噬，红莲就会脱离我的控制么？太天真了！没用的，我告诉你，被我的夜火所摄魂的人，永不能解脱，我死，他就是陪葬！”

“我自然知道。”无尘嗤笑，“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何要纵容你至今？”如果不是怕夜火术控制而伤了最重要的人，他们二人又何苦忍了这么久来演这场戏？！

柳清平收敛了笑容，“你说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眼前一片血红么？”无尘扬眉问道。抬了抬自己的手，露出腕上一道伤疤。伤口不深，虽已用妖气愈合但是血痕尚在，可以看出是刚刚才有的剑伤。“我的血有没有让你的双眼犹如灼烧？”

柳清平模糊的双眸突然瞳孔一缩，原来在他陷入幻境之时那鲜血溅入双眼的感觉竟然是真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恐慌，因为他知道纯粹的夜火术并非无解，只要傀儡的鲜血溅入术士双眼之中，他的控制就会失效。

一时间四周静得可怕，整幢别墅被封闭在结界之内，明明感觉不到外界的风与波动，可是四周空气却仿佛被什么控制了一般缠绕在两人身边。无尘妖异地笑着，一双碧瞳犹如睥睨天下的王者略带嘲弄地看着眼前被仇恨所蒙蔽的可怜人，剑未动，不怒、也不屑。

难道他机关算尽之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么？柳清平不甘，也不想承认失败。不，他没有败，仅仅只是解开了无尘所中的夜火术还不算是他彻底失败，因为在整个计划里尚有最关键的一环。

十

许久之后，柳清平再次古怪地笑起来。“呵……无尘，你太自负了。”原本沾染了鲜血的双眼精光大放，甚至周身也开始聚集起如夜火蝶舞一般的红光。

“即使解开了你身上的摄魂术又怎样，真正的暗夜之火并不在你身上，哈哈哈哈，只要控制了他我一样是最后的赢家！”是的，精神力量真正被夜火术污染的的人并不是无尘，而是红莲。最先接受夜火术暗示的人是红莲，之后他才通过红莲对无尘下了暗示，所以真正的‘术’在红莲身上。如今结界之中只有无尘一人，想来红莲被他保护了起来，可是那也无用，只要他心念一动，红莲还是受他控制。柳清平越想越得意，可惜在无尘的脸上却并没有看见预想之中的惊恐。

“可怜的孩子，看来你还不明白啊……”身后传来一人的轻声叹息，随即一柄长刀架在了柳清平的脖子上。

柳清平脸色大变，机械地转回身却看见了更令他惊讶的人。

黑衣、红发、碧眸，精致绝艳的五官，妖异如冰火的气质，不是无尘是谁。一前一后，一样容貌的无尘！两人同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同样碧色的眼眸深处闪烁着冷冽寒光，即使看不见杀气却也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可能……”两个无尘，一模一样，无论气质还是妖气都一模一样，柳清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无法分清楚谁真谁假，甚至不能相信结界中隐藏了另一个人他之前竟然毫无察觉。

“你说，哪一个是莲呢？”前面的无尘露出邪恶的坏笑。

“你猜，溅入你眼中的血是谁的呢？”身后的无尘欺近。

柳清平第一次真正恐惧起这张脸来，那是一种除了恨意之外充斥着全身每个细胞的恐惧。让他完全看不透的完美伪装，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对方的妖力远在自己之上！妖魔，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妖魔。究竟谁是红莲、究竟是谁的血他已经无法分辨，夜火术被完全破解已无可置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运筹帷幄想不到还是掉进这两个人设下的局里，怕是从进入这间屋子开始那个无尘便是假的吧。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们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你们两个果真绝配。”柳清平僵硬地冷笑。

“承蒙夸奖。”不知道哪个无尘回答道。

“不得不佩服你的确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比如无尘的个性、能力、妖气的特点以及弱点，如果你不是将主意打到莲的身上，或许胜算会更大。”面前的无尘说道。

柳清平眼角跳了跳，“他是你最重要的人，自然会成为的弱点。”

“不错。”身后的无尘道，“但是你唯一失策的地方，是不知道红莲这个人的底细，所以，你永远赢不了。”

“哈，哈哈哈……”柳清平歇斯底里地仰面大笑，“我本想留下一个人做我的玩具，既然如此你们便一起去死吧！”下定决心，他突然大喝了一声，随即结界完全封闭，四周一片黑暗。

执刀的无尘见势手腕一收，便要将柳清平斩于刀下。就在此一瞬间，空间震动极度扭曲，三人被剧烈晃动的地面吞噬，仿佛掉进了无底深渊。

“莲！”无尘收回长剑抓住对方，却无法找到平坦的地方落脚。空间似乎变成了柔软蠕动的活物，屋顶亦崩坏着砸了下来，而柳清平早已不见踪迹。

脚下犹如踩着流砂，两人的身体似乎一直在下陷，窒息和压迫感越来越强烈。紧接着无尘脚下一痛，似乎被什么东西绞住了，幸好妖气护体并没有受伤。

红莲长刀一扬，那东西又狡猾地倏然消失。接着再一次空间扭曲，红莲直觉到有什么东西袭向自己的肩头，转头一看，这次两人都看清楚了，近在咫尺的竟是白森森的利齿。

“退！”无尘一声厉喝，长剑出手，利齿被剑气削断了一根，又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毒液滴落下来，发出滋滋的声响，一时间四处除了蠕动黑暗结界，还漂浮着腐败腥臭的气味。

“他用身体把结界同化了。”红莲皱眉道。

黑暗中无尘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轻声一叹：“能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陈仓，倒也是个人才，可惜了。”

红莲听他语带惋惜但并没有慌张，也长叹了一声，“幸好小乐他们先一步离开，看样子房子要毁了。”

“重新装修一下就好。”无尘认真地思考。

柳清平在暗处恨得咬牙切齿，怒道：“你们已成为我腹中食物，还以为可以逃得掉？”

“谁说我们要逃？”红莲轻笑，“柳清平，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饶你一命。”

“欺人太甚！我要把你们撕成碎片！”话语未落，利齿又自黑暗中突然出现。

无尘冷笑，“就凭你想困住我们，再修个千年也做不到！”

无尘与红莲二人刀剑合璧，一剑一刀交叉重叠同时向着利齿击去，妖气合二为一化成细薄的利刃却绕过了利齿没入黑暗中，结界毫发无伤。

柳清平心中一喜，大喝一声：“受死吧！”血盆大口犹如无敌黑洞，吞噬着空间的一切。

无尘二人早有默契，刀剑分开将滴着毒液的獠牙架住，蛇口攻势被阻进退不能。无尘轻喝一声：“破！”只见两人之前发出的妖气似交叉弯月般自黑暗中回旋归来，两道亮光直取獠牙上方一丈之处。两道血色过后，柳清平惨叫一声，结界轰然崩溃。原来那处竟是隐藏在獠牙背后洞察一切的结界中心，即是柳清平的双眼。

双目被毁，结界也失了法力的依托，黑暗散去，狼藉的室内一片光明，又哪里有什么流砂、獠牙，只有柳清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红莲恢复了自己的样子，与无尘对视了一眼，各自展开左手，掌心各有一颗绯红色的琉璃血珠。

无尘接过他手中的血珠慢慢地走到柳清平近前，将少年无意识的身体扶起来，血珠受到感应发出血红色的光芒。

“驱邪血珠？”无尘喃喃道。难怪自始至终柳清平的身上都没有一丝妖气，原来是被净化了。

“听说有一种法术可以用真身的一部分炼化驱邪血珠，用以净化妖气。你自毁真身、灵魂进入这个少年的身体只为杀我，这样的代价并不平等啊，夜火。”无尘把玩着血珠低低一笑，“没了肉身，你如何斗得过我？”

修长的五指慢慢地扣住柳清平的脖子，无尘的妖气猛然爆发出来，似飓风般要将他体内的灵魂分离。柳清平猛地睁开双眼，挣扎着抓住无尘的胳膊，痛苦地惊叫：“不，不，这身体，是……我……啊——”话语变调，原本无神的双眼渐渐地变成一片死寂。

“砰！”血珠爆裂而碎，夜火的灵魂也被剥离了柳清平的身体，那为复仇而来的蛇妖顷刻间散尽了千年的法力，只余一缕懵懂孤魂。

红莲一指点中夜火的灵魂，将他送入了魔界时空。“在那里或许会有属于你的人生，忘了前尘，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