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澜摇摇头。看着萧伤然再度失望的表情，他真的很内疚。
萧伤月、萧伤然的父亲是一位商人，照例来说他们家的生活应该不错才对，但当时实行重农抑商的政策，因此商人的地位并不高，还处处受到限制。
因为一桩买卖，他们的父亲得罪了灭耀教，被罗霆下毒害死，连母亲也被毒杀。所幸那时兄弟二人因事离开锦州，才逃过一劫。
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家中的积蓄也已经不多了。他们应怎么生存下去？
自己在现代社会所习得的技能，在古代好像没多大用处……
“伤然，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赚点银两呢？”实在想不出办法，杨靖澜只好求助于弟弟。
“恩……”萧伤然思索片刻，道：“要不我卖艺？我的刀法还是可以的。”
让弟弟去卖艺，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哥哥很没用……
说到卖艺的话，自己倒是会吹箫。
可是，买一根箫也是需要钱的。
第六章
从北岚楼中走出，任晓杰的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月？你怎么来了？”
“我……”杨靖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想向你借点银两。”
任晓杰一愣。“怎么了？你家最近……哦，对了，你爹娘都去世了……你要多少尽管向我借好了，不用急着还。”
“……一根竹箫大概需要多少钱？”杨靖澜打算买最廉价的竹箫，毕竟不能欠任晓杰太多。
“很便宜，不用一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了。”任晓杰问道，“你要竹箫干什么？”
杨靖澜笑笑。“没什么，只是想吹吹箫而已。”
任晓杰眉尖轻蹙。他怎么不知道他会吹箫？
“这样吧，待会我出门去帮你买一根箫好了，我今晚把箫送到你家。”
“那就多谢了。”杨靖澜知道，他没有找错人帮忙。萧伤月的至交，果然可靠。
通体碧青的玉箫，做工精致，剔透的箫身上泛着淡淡的光泽，实属上品。
杨靖澜很想试着吹吹看，因为这根玉箫的音色一定不错。
可是他不能。他把玉箫还给了任晓杰。
“这箫太昂贵了，我不能收。”
任晓杰亲切地笑了。“你不必担心价钱的问题，这箫就当是我送给你的，你不用还钱给我。”
也许是不想辜负任晓杰的心意，也许是太喜爱这根玉箫，也许是任晓杰亲切的笑容打动了他，一向不愿亏欠别人的杨靖澜竟然鬼使神差地收下了玉箫。
接下来的问题，是卖艺的地点。
杨靖澜不清楚这个时代关于卖艺的规矩，又不方便询问任晓杰和萧伤然，真是一筹莫展。
锦州城郊。一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正行走于河旁，却被一缕霍然飘来的箫声绊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仔细聆听着。
箫声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融入秋风之中，散播到城郊的每一个角落。
仿佛秋天，本来就应该充斥着这种愁情。
听着听着，白衣女子脸上的冷艳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你……很孤独吗？”
箫声停止了。
杨靖澜收起了玉箫，苦笑：“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你的心，从你的箫声中就可以读出来，无论再怎样掩饰，都是无济于事的。”白衣女子道。
“你是第一个读懂我音乐的人。”虽然他也读懂过……但，他已经不在了。
白衣女子看上去冷艳，可杨靖澜认为她是一个外刚内柔的人。表面上冷淡，却比谁都重情义。
和自己很相似呢……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白衣女子说出了杨靖澜想说的话。
“……杨靖澜。”反正她又不认识自己，告诉她真实姓名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我叫空桐雅岚。能交个朋友吗？”
杨靖澜欣赏她的爽直。“当然可以。”
如果说，任晓杰是萧伤月的知己，那么空桐雅岚就是杨靖澜的知己。
这是他十六年来，遇见的第一位知己。
“你打算卖艺维持生活？”听了杨靖澜的叙述，空桐雅岚不由对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心生敬佩。
杨靖澜颔首。“我总不能让我弟弟替我去卖艺吧。”
“可是卖艺是很辛苦的……不如你加入我们北岚楼吧，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楼主应该都会任用的。”
北……北岚楼？！
这名女子……是北岚楼的人？！
万一她把自己的真实姓名透露给别人……
“这个……我没什么特别擅长的，还是算了吧，多谢你的好意。”杨靖澜顿了顿，道：“日后若有认识我的人在场，请你叫我萧伤月，不要叫杨靖澜这个名字。”
空桐雅岚怔了怔。“为什么？”
“……抱歉，我不便多说。”
看着他为难的神色，空桐雅岚也不想追问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一见如故，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发生争执。
“靖澜，如果你想吹箫卖艺的话，可以到东城乐坊去。”空桐雅岚道，“那是锦州最大的乐坊，生意很好，你去那里一定可以赚不少银子。”
东城乐坊……杨靖澜记下了这个名字。
第七章
乐坊这种地方，南竹谦一向是不屑于光顾的。
但在今日经过东城乐坊时，听见从里面传出的缕缕箫音，他破天荒地止住了步伐。
飘渺的箫声，透着无言的寂寞。
双腿不听使唤地朝着乐坊迈出了脚步。
拿出一锭白银交给乐坊坊主，南竹谦指名要方才那名吹箫的乐师为他演奏。
是他？
杨靖澜先是惊讶，后来想想又觉得合情合理。北岚楼主，出手当然大方。
南竹谦则是优雅地一笑，道：“萧公子的箫吹得真是悦耳，如仙乐一般动听呢。”
“南楼主过奖了，叫我伤月就好。”杨靖澜道。
“既然如此，伤月也称我为竹谦吧。”
杨靖澜微微颦眉。直呼楼主名讳……不太好吧。
“……竹谦。”最终还是屈服在南竹谦逼人的气势下。
南竹谦拿起檀木桌上的琉璃盏，抿了一小口杜康酒。
“味道不错，是地道的洛阳杜康。”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后面的几句诗，虽然后人都认为写的是曹操对贤才的渴望，但杨靖澜却认为，这是在写郭嘉。
那名年仅三十八岁就病逝的天才谋士，郭奉孝。
如果他没有死，赤壁之战曹军很可能就不会战败。
但，也不会有这样三分天下的局面。
“哎哎，你在发什么呆啊？我是请你来吹箫的，不是请你来发呆的。”南竹谦并没有生气，只是敲了敲檀木桌，提醒道。
杨靖澜的思绪终于回到了现实。他抱歉地笑了笑，缓缓将玉箫凑到唇边——
宛如在寂静的夜，不知是谁的泪水滴落到平静如镜的湖面，溅起一圈涟漪。
生怕打扰到这片宁静，哭泣的人不敢呜咽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一滴接着一滴落入湖中。
南竹谦不知道原来箫声也可以这样。孤寂的，哀伤的，压抑的……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看似复杂但只用两个字就可以诠释——
惘然。
一曲终了，杨靖澜敛起玉箫，看着南竹谦。
“既然悲伤，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让人替你分担总比藏在心底要好吧。”南竹谦道。
杨靖澜不语。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他从来没有听过。
“……《迷宫》。”
“哥，你回来了。”
杨靖澜朝萧伤然一笑，将手中的银两交给他。
萧伤然惊讶地接过银两。“哇！哥你哪来的银子？”
“今天早上去卖艺换来的。”杨靖澜轻描淡写。
“卖艺？”萧伤然愣住了。难道他恢复记忆了？
不再理会萧伤然，杨靖澜自顾自地走进房间。
萧伤月应该不会吹箫，要是让萧伤然知道这个……他恐怕会起疑心。
“等等！哥你靠什么卖艺？剑术吗？”萧伤然一脸惊喜，“你都记起来了？”
杨靖澜依旧摇头。
“那……不是剑术是什么？”萧伤然可不记得自己的哥哥除了剑术之外还有什么可以卖艺的。
“这个……是秘密。”杨靖澜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虽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强烈的好奇心一直折磨着萧伤然，害他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亮后，听见哥哥打开门准备外出的声音，他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跟踪哥哥，看他到底怎么卖艺。
相处了大约一个月，杨靖澜已经对萧伤然的性格有大致的了解，当然知道他会悄悄跟踪自己。
装作不知情，杨靖澜继续向前走着。走到东城乐坊前，他没有进去，而是向左拐了个弯。
面前是一家茶庄。
杨靖澜走进去，找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
看来哥哥并不是出来卖艺，只是到茶庄喝茶而已……
萧伤然有些沮丧，正欲返回时却被一阵怒喝声吸引了注意力——
“偷钱偷到本少爷头上，你也算胆大包天了！”
只见一名贵公子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抓着一名少年的手不放，说少年偷了他的钱袋。
“这位大哥，你没有证据不要随便冤枉人啊。”少年笑道，“我看是你自己没钱结账，才会赖到我身上吧。”
“胡说！我明明看见你的手伸过去偷少爷钱袋的！”贵公子的随从在一旁帮腔。
少年笑得愈发大声了。
贵公子怒道：“你笑什么？不怕我报官吗？”
“你们栽赃也得找几个聪明点的人帮腔吧，你说你看见我的手伸过去偷他的钱袋，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阻止？”少年振振有词。
“我……”随从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反驳。
“废物！我们走！”贵公子骂骂咧咧地带着几名随从离开了。
“哎！客官你们还没结账呢！”等小二追出去，他们早走远了。
少年拍了拍小二的肩膀，道：“你就不必追了，我方才在谈话间翻过他的钱袋，他确实身无分文。我这儿有些碎银，就当替他结了帐。”
小二接过碎银，道谢之后又是疑惑：“客官你翻他的钱袋，他竟然没有发现？客官，原来你着真的是小偷啊。”
“盗亦有道。”少年笑笑，“我只偷该偷的人。”
第八章
杨靖澜十分欣赏那名少年。他的机智大度、安然自若一直是杨靖澜所向往的。
这是他继空桐雅岚之后，第二次有想与对方结为至交的感觉。
“少侠机智过人，真令人佩服。能否请教少侠大名？”
少年道：“少侠这称呼可不敢当，我只是一介小偷罢了。复姓少正，名若煌。”
“我叫……萧伤月。”想起萧伤然还在跟踪自己，杨靖澜只能改口。自己还真是可怜，连交个朋友都要用假名字。
“伤月，这名字真好听。”少正若煌咧嘴一笑，随即压低了声音：“有人在跟踪你。”
“我知道。”杨靖澜道，“他是我弟弟。我昨天到东城乐坊吹箫卖艺，赚了点银两。他很好奇我是怎么卖艺的，就跟踪我。”
少正若煌一挑眉。“你们家很穷吗？”
“不，可是爹娘去世了，我只能卖艺赚钱。”杨靖澜叹了口气。大概没有人会像自己这么倒霉吧，穿越到古代还要自己卖艺赚钱。人家动不动就是皇上，皇后，太子，公主，王爷之类的……根本不用为钱发愁。
“要不我教你两手，那你就不用卖艺了。”少正若煌道，“我的‘玄龙虚飞’偷了十一年，从来没失手过。”
“多谢你的好意，不必了。”我可不会用偷来的钱。
少正若煌拍拍他的肩膀。“果然是一身正气，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玄龙虚飞’可是我独创的神偷技，要是让你学去了，我就不用混饭吃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通常小偷不是应该爱结交黑道中人吗，怎么他反而喜欢结交正义人士？
“你敢结交一身正气的朋友，不怕我报官抓你？”
“哈哈哈……我不怕，当然不怕。那些官兵追不上我。”少正若煌笑道，“而且，你也不会去报官的。”
杨靖澜很喜欢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他的确不回去报官，因为他真的挺佩服少正若煌。
试问，世上又有多少小偷能够做到盗亦有道呢？
萧伤然等了很久，也没有看见哥哥打算去卖艺，只好沮丧地离开，返回家中。
确认萧伤然已经离开后，杨靖澜起身道：“我与乐坊坊主约好了。要在未时之前到达东城乐坊……时候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别急。”少正若煌拉住他，“现在还不到午时呢，找个地方用过午膳再走吧。”
“……好吧。”杨靖澜便与他到附近的酒店用膳。
说来，这还是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在外面吃饭呢。不知道古时候的酒店和现代有多大的差别呢？
随少正若煌走进锦州最大的酒店，杨靖澜在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酒店的招牌。
东城酒店。
东城……又是东城。
米兰淡淡的香气缭绕在身旁，幽雅舒适的环境让人很难联想到喧闹的酒店。杨靖澜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个好地方。
“怎么样，这里不错吧？”少正若煌得意道。
“恩。”杨靖澜道，“可是……这家酒店的菜很贵吧？”
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经不起自己挥霍。
“别担心，我来付账。”少正若煌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我知道你家比较拮据，这顿饭我请客。要是你混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
看他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果然是年少轻狂，和从前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呢。在那个人离开之前，自己也是这样，无忧无虑。
“找你？怎么找你？我又不知道你家住哪。”有这样一个朋友在身旁，纵使性子冷淡的杨靖澜也开起了玩笑。
“我家？我家在扬州。”少正若煌道，“不过那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不知为什么，杨靖澜忽然想起了这句诗。
自己又何尝不是游子呢？
用过午膳后，杨靖澜起身告辞。虽然舍不得与自己这么欣赏的好友分别，但他身不由己。
“伤月，别怪兄弟我不提醒你……”临分别前，少正若煌难得严肃地和他说了一句话，似是劝说，又像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