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喉诀 下——陈陌
陈陌  发于:2012年0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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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道:“我也说什么都不相信。爹那时已是回天乏力,但却很严肃的对我说这些,绝不会是说笑。他说我的亲生父亲生前也曾是一位武林盟主,只是在我出生后不久便离世了。他不但武功卓绝,而且文才武略无一不有,毕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一统武林,施展抱负。只可惜被人拖累所害,不但未能完成心愿,还不得不以自刎谢世。”

我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梅予锋?”

“是,你竟然也知道他?”苏澈顿了顿,“爹说他很恨那个害了我生父的人,都是因为那个人,我的生父才会不得善终,但他却无法为我的生父报仇。他吃了很多苦独自一人将我养大,一直告诫我要成大事,不要只顾及一己之私,更不要贪图儿女情长而自毁前程,他不但传了我武功,还让我做了盟主,自己却心脉俱损而亡,唯一希望的就是我能完成先父的遗愿,施展先父生前的抱负,一统武林,可是现在我却……”

“难道……师父……”我顿了顿,又住了口。我一直以为师父设计陷害了梅予锋,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苏澈的头靠在石壁上,深长的呼吸了几下:“爹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说这是极大的秘密。他说我生父生前的事情惹怒了正道中的很多人,若是我的身份被人知晓,多半会引来非议和质疑。我问他我生父生前究竟做了什么会引来众怒?为何又会被人拖累而害?以至于要自刎谢世?爹却又不肯告诉我。所以后来我心中一直有很大的疑团,还特意去武源阁翻找过去的年记。”

我想告诉他二十年前的旧事,却又着实难以启齿。想到已故的师父,还有尚在人世的宁舒,还是觉得不要让他知道比较好,只得岔开话题:“师父让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为何你又要告诉我?”

“因为我一直在想,”苏澈闭着眼睛轻声说,“我身上的武功是不是你的?为什么爹的武功突然大进,而你却没了武功。爹自从武林大会后便再也没有提到你,我也不敢问。后来再见到你,我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爹已经去世了,而且是为了我去世的,我不愿去想任何关于他的不好。”苏澈低声说,“其欣,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你要恨的话,就恨我好不好。”

“我怎么会恨你。”我说,“我谁也不恨,更不会恨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恨。”我语无伦次的说着,拼命想安慰他,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颠来倒去的重复同样的话。

苏澈低声问:“你真的不恨我吗?”

我点了点头:“当然。”

苏澈侧着脸,高挺的鼻梁在月光下勾勒出好看的曲线,脸上却依然很苍白。他抱着我的双手紧了紧,轻声道:“其欣,我们离开了武林盟以后,你打算去哪里?”

我说:“我去哪里都好,反正我漂泊惯了。”心里却又不由自主的想到血尘山,不知容止危是否回到了那里。

苏澈道:“……也是。我们可以随便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反正……只要你喜欢就好……”

我惊道:“难道你要和我一起走?你不是要留在武林盟吗?”

苏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问:“到底是还是不是?”

苏澈低下头看着我,轻轻抿了抿嘴唇。我感到他温热的呼吸拂在我的脸上,渐渐的离我越来越近。当我们的嘴唇快要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惊觉他是要吻我,慌乱之中我下意识的侧过脸躲开了。

我说:“师哥,我们不能这样的……我们都是男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脑中一片混乱。

苏澈只是默默看着我。

我连忙挣扎着要起身:“师哥,你放我下来吧,我没事的。”

苏澈咬着嘴唇,声音有点哑了:“你爱上他了,是吗?”

我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颤声说:“我不知道。”

说完了话,我才想到苏澈的话中并没有提到任何人的名字,而我脑中却唯一浮现出了那个人的脸庞,顿时额上的汗滴了下来。

第七十九章

苏澈面色更加白了,过了好久,依然只是沉默着。

我心下又是惶恐又是担心,问道:“师哥,你怎么了?”

苏澈道:“我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的事,真是又是遥远,又是近切。那时候的自己很简单,天天同他在一起,只觉天经地义,亦将天长地久,从不知烦恼。莫名的情愫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觉走在他的身后,非常想保护他,又非常想让他来保护我。许多年过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感情的对象变成了另一个人。喜欢被他保护着,更愿意义无反顾的保护他。

苏澈说道:“小时候,你常常会闯祸,更常常会撒谎、骗人……”

我有点羞愧,也不知是该低头认错还是该点头称是。

“可是现在回头想想,你撒谎总是为了更让我担心,闯祸也总是为了让我更多注意你。是这样的吧?”

他轻声说着,顿了一顿,有点艰涩的道:“你刚才也是在骗我吧……你是想让我为你担心,对不对。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你对我……一直都不会变。我知道的。”

我低着头:“不是的……师哥,我已经改正了。”

苏澈的双瞳显得恍惚而涣散,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微微一笑,却不知为何,那笑容显得十分忧伤,眼睛却像是在憧憬什么一样。

“……我记得……你说过要再去江南玩,你说要去钱塘府,还有燕子坞……我也答应了一定会带你去。不如我们就去江南,你一定会很喜欢那里的……”

我呆了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还是那年师父要我们拜访各大门派的时候,路经江南,我对苏澈说过想同他多玩几天的话。只可惜这个愿望后来再也没有实现的机会。没想到苏澈会一直记得。

他轻轻收紧了手臂,将我揽入他的怀中,我紧贴着他的胸口,这才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我惊道:“师哥,你受伤了?”

苏澈勉强笑了一下,想抱住我,手却无力的垂了下来。我这才觉察到他的襟前有大片粘稠的湿迹,甚至都渗过我的衣服了。洞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我颤抖的伸手去摸,只觉如晴天霹雳一般。四支羽箭在他身上穿胸而过,都是致命的位置,只露出一点点冰冷的箭头。

“师哥,大师兄。”我叫他的名字,他过了好久才攒足了力气回应:“其欣……”。心好痛,痛的几乎像是撕裂了一样。

我按着他的胸口,不知怎样才能减轻一点他的痛苦。四支羽箭仿佛是刺在我的心上,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他受了伤,那样危险的境地,我在他的保护下安然无恙,而他却像从前一样独自承受伤痛,在无处求援的情况下默默忍耐。

他从来都不会说自己痛,自己难受,他只是习惯忍耐而已。

“师哥,师哥……”我哽咽道,“我现在就去找人救你,那个神医现在还在浮剑山庄,我这就去叫人,你一定要撑住……”我一边说,一边用力翻身,跌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足并用的向外爬去。

直到洞口,我才听见山崖另一端传来喊杀和兵戎相交之声,惨叫打斗的声音不绝于耳。隐隐听到有人叫“有刺客啊”,还有空气中的淡淡烟味,我心下奇怪,我跟苏澈不是早就离开了么,怎么还在打啊?

我仔细的听了一会儿,疑惑中又是一阵恐惧,隐隐感到浮剑山庄中正有一场大变,莫非是薛鸣夺权,还是横生变故?我回头看了看苏澈,他却只是静静的靠坐着,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了。他的手仿佛是想拉住我却又最终没有力气了一样,蜷缩着手指垂在地上,月光照着他苍白的面颊,显得清冷而静谧。

我心下大惊,连忙爬回他的身边,颤抖的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我屏住呼吸,山洞中一片安静,却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师哥,师哥!”这次无论我怎么叫,他都已经不会回答了。

脑中一片漆黑,曾经的一些影像却纷乱的浮现出来。这世间,总有些事情在不经意间叫人刻骨铭心。

比如,某个夏日炎热的午后,阵阵的蝉鸣,使整个浮剑山庄不再那么静寂,外面树影轻摇,我躺在地上的凉席上,辗转难眠。我看见苏澈正在窗外的烈日下练剑,脱去了身上的外衣,露出年轻青涩的身体,我注视着他,渐渐远去,转眼间,快十年过去了,但是这一幕,我还是记忆犹新。

比如,十三岁的时候,我站在槐树底下;有风吹过,一片叶子飘到我的头上,又落到我的肩上;苏澈微笑的站在我的面前,轻轻拿下那片叶子,放到我的手里。我看着那片叶子,于是,我便记住了。至今,那叶子还时常飘过我的思绪,脉络清晰……

比如,我总是喜欢一个人跑到山后的溪边去摸鱼。终于有一次在我溜了一圈绕回溪边时,我看见苏澈正站在溪边等我,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有着阳光阴影,温暖而安静。

比如,某个晚上,昏暗的潜心阁外,我去看望他,他问:“你还来看我干什么?”我笑笑,不答话。其实,那一刻,我多想吻吻他,明眸似水,唇吻如线……

我抱住苏澈,将脸紧紧贴住他的身体,哽咽着,却痛的哭不出声来。我抚摸着他冰冷的脸颊,好像他只是睡着了一样。心里像裂开一个大洞,难受得像要死去了。

忽然,我感到背后似乎有种无形的压力,回头看去,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无声无息的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我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听见的却是熟悉的声音。

“我来迟了。”那人淡淡的说,“……不,我来的正好。我应该恭喜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吗?”

他轻描淡写,但眼里却显得十分混乱而复杂。

我望向他的面容,他明显消瘦下去的面颊和冷淡的眼神。我感觉身体在不住的颤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听见我发颤嘶哑的嗓音,疑惑的走近了几步,借着月光看到我的脸,就像呆住了一般。

“你愿意为了他毁容,却不愿意我给你治伤。”他停了一会儿,“我自认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再认错你。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转身离开,步履轻快的就像一阵烟雾。我嘶声喊道:“容止危,你回来!”

心中突然一阵酸痛,竟然痛哭失声。就像一个摔了跤的小孩子,明明开始时可以忍住不哭,见到父母来了却就是憋不住泪水。

他黑色的背影陡然挺住,转过头来望着我。

“你回来!”我吼道。话音没落下,便被他紧紧抱住。我颤抖着手想抓住他的手臂,却是不听使唤。眼泪滚滚而下,我不顾一切的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他这才觉察出不对,急急的拉住我的瘫软无力的手,又摸到我的脚边:“怎么会这样?你的手脚怎么了?”

“容止危,你救救我师哥。求你了,带他出去,救救他吧。”

“你要我救他。”他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苏澈。仿佛知道了些什么,顿时沉默下来。

“是!你救救他吧!”我急急的抓住救命稻草,“你练的内功跟他是一样的,你的武功那么厉害,我以前那么重的伤你都能治好,你也一定能救活他的,对不对?你救救他吧。”

我每说一句,容止危的脸色便沉下一分,我却丝毫不觉的只是恳求。

容止危紧抓着我的手臂,一字一句的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带走你之前,问过他可不可以。他当时说什么?他说你的生死同他无关,你已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我心中一阵刺痛:“我记得!可是他是我师哥……”

“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要我救他吗?”容止危看着我,“若是我救活了他,你打算怎样?”

我脑中乱成一片,“救活”两个字却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连忙抓住他:“是吧,你果然是能救活他的,对不对!求你赶紧救他!”

容止危双手微微发抖,盯着我的脸,睫毛也在轻轻颤动。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起来。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真聪明,没错,只要两人同时修习过封喉诀,内力气息、血脉运行都会变得极为相近,一人可以操控另一人的气息血行,只要功力够深,舍得花内力,便能将他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真的?”

“是的。”他似乎恢复了平时的泰然自若,轻声说道。

“那你快救他吧。”我几乎要喜极而泣。我知道容止危与苏澈是敌非友,要他救苏澈无疑是很为难的要求,可他现在这么说,那显然是同意了。

一时间我又是感激,又是欣喜,有点担心他,也看出他似乎并不显得那么高兴。我顿时想起我应该同他解释点什么。

虽然以往总是伶牙俐齿,但不知为何见到他就开始变得十分口拙,我说道:“我同师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看着他微微皱起的双眉和墨黑的瞳孔,我觉得胸口一热,我想我得给他一点承诺,就像我期待他给我的承诺一样。

“等你治好了师哥,我们就在一起吧,”我说,刻意掩饰心里的紧张,脸上却控制不住的发烫,“你觉得行不行?”

我觉得天下没有比我更不会说话的了。

以往我总是很会说甜言蜜语的好听话,哄的大家都开心,可现在真想说好听话的时候,却只能说出这么寒酸的一句。

容止危看了我一眼:“再说吧。”

我顿时恨不得抽自己两下,可惜手废了用不上。

他弯腰抱起苏澈,便跃出了洞口。不大一会儿,左右使萧影和云泽天便走了进来,将我搀扶起来。我看着萧影空荡荡的左袖,问道:“你的手臂……现在不要紧了么?”萧影似乎愣了愣,随即说道:“多谢华公子的关心,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想我这下真是堕落了,时刻挂念着一个魔头倒也罢了,连他身边的人我都一并爱屋及乌了。

云泽天说道:“你就别逞强了,让我来吧。你轻功又不行。”一边说一边推开萧影,一个人将我背了起来。他的轻功果然无人能及,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步伐,只感觉身周物事不住的倒退,却丝毫没有颠簸之感。我本来就很疲惫了,趴在他身上就慢慢睡着了。

第八十章

当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十分宽大的床上了,床幔中透入的光线十分明亮,看来已是白天。我脑中混混沌沌,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哪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的事,立刻下意识的往身旁看去,床上却是空荡荡的只睡着我一个人。我心下狐疑,他们带我到了哪里?容止危怎么不在呢。

再想到昨晚我对他又是求恳又是承诺,要他答应我的情形,我揉了揉眼睛,不知苏澈怎样了。说来也奇怪,虽然苏澈同容止危水火不容,但将苏澈交给容止危,却让我觉得十分放心。为什么我会这样笃定的相信一个魔头会救他呢?连我自己都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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