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喉诀 上——陈陌
陈陌  发于:2012年0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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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大师兄”三个字,我顿时不知何处来了精神,一身的疲惫消散无踪。我答道:“学得不错!”便飞奔了出去。

夜深之时,我往怀里揣了些糕点,又偷偷溜进潜心阁。月光从雕花的窗棱外透了进来,照在苏澈的后背上。苏澈仍然端端正正的坐着,一言不发的打坐练功。窄窄的腰身挺的笔直,长长的黑发垂在脑后,用一根淡青色的绸带系起,虽然只是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却还是显得说不出的好看。

我悄步走去,低声叫道:“师哥。”

苏澈略略回头,露出漂亮的侧脸轮廓:“你又来做什么。”

我笑道:“我给你带了糕饼,要不要吃?”

苏澈迟疑了一下,毕竟确实是饿了,微笑道:“拿过来。”

我跳过去,和他并肩坐在一起:“师哥,你猜今天我做什么了?”

“我猜不到。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猜错了。什么叫不是好事?”我撅起嘴,“师父传了我本门秘笈《绝心录》。”

苏澈一脸疑惑:“本门哪有这套武功?从来没听说过啊。”

“我也没听说过,师父说了,这秘笈从不外传,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而且难练得很。师父说我的武功最好,于是让我先练。”

苏澈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轻轻点头:“是啊,其欣的武功是我们几个师兄弟中最强的。虽然我是大师兄,却还是不如你。爹对你真好,这么快就把本门秘笈传你了,日后你承受师门衣钵,接掌浮剑派门户,也未可知。”

我本来新学了武功,便兴冲冲的去找师哥炫耀,倒没想到这一节,大师兄是师父的独子,师父却都并未传他。他这时的心情应该不会很舒服。

我一时失言,心里颇为后悔,低声说:“师哥。”

苏澈说:“怎么了?”

“我把口诀背给你听,我们两个一起练好不好?”

苏澈摇了摇头:“不可以。爹传你而未传我,可见我的火候不够,更何况私自练功,就破了派里的规矩,当然不可以。”

我皱起眉来,苏澈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死板正经:“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最讨厌这些。你是师父的独子,练本派武功都不行吗?”

苏澈正色说:“其欣,你这种想法就是不对。‘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做人也应如此,不论什么事都须有准则约束,才能成就大事。”

我垂头丧气的说道:“好了好了,你又给我说这些大道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苏澈说:“懂得道理就好。你昨晚没睡,今天又累了一天,快些回去吧。”

“不要,我要陪你。”

“其欣,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我将头靠在苏澈肩上,一绺头发落了下来,跟他的长发缠在一起:“师哥,我就在这里睡好不好?”

“当然不好,你会受凉的。听话,赶紧回去。”

“师哥,不要,我不想回去睡,我今晚就要睡在这儿。”

“其欣,你再任性我可要生气了。”

我无奈的站起身:“那……我明晚再来陪你。”

苏澈继续端端正正的坐好,闭着眼睛不再看我:“你好好练功才是正经,不要辜负了爹对你的期望。”

我不情不愿的走出潜心阁,夜清如水,草叶间有些许虫鸣,寂寞袭来的时候夜晚也多出一丝凉意。

回到自己的卧房,原本疲倦了一整天此时却又睡不着。我披头散发,汗巾挂在脖子上,耷拉着亵衣的带子,心神飘忽,没精打采,端起一壶凉茶,踱到窗前看月。

“人生啊……”我饱灌了一口凉茶,悠然一声长叹,可惜抒情抒到一半就无以为继,不知道该感叹人生如何才好,只好又灌了一口,打了两个饱嗝。

“人生啊……就是……”

“二师哥又在思念何方佳人了?”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我人生感慨和黍离之悲。

我悚然回头,见尹康抖抖衣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不知二师哥去了一趟炎珠门,看上了哪位姑娘,竟然如此念念不忘?”

我正要开口问他三更半夜摸进我房间做什么,一瞥眼就看到本来放在桌子上的还剩一半的糕饼影踪全无。我当即怒火中烧,抢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的蒸糕呢?还回来!”

“啊哟,半夜饿的受不了,我一进门就看见糕就这么摊在桌上我自然就吃了……”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悲愤之下,当年大师兄教的诗经当即脱口而出,“你这混蛋!还我的蒸糕来!!你饿难道我就不饿?!”

“你怎么会饿,你不都已经吃了一半了么。”尹康大奇。

“我一口都还没吃,那半盒是拿去送给大师兄吃的!”

“啧啧啧……二师哥真是体贴贴心……”

“少废话。”我的脸不易察觉的红了一下,“师哥是代我受罚,我拿东西给他吃还不是理所应当。”

“你真要是怕大师兄受罪,做了坏事就别老赖他。”尹康不顾我的目光,伸出衣袖抹了抹脸,嘴边的糕饼屑簌簌而落,看的我恨不得伸手去接,“大师兄在里面怎么样?”

“你别提了,”我悲从中来,扯着尹康的衣领左右摇晃,又是一声长叹,“他在里面用功的紧。我就不懂了,又没人监视他,他还那么认真做什么?我去的时候他在打坐练功,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在打坐练功,连我要陪他……”话到一半发觉不好,硬生生的把“睡”字吞了下去,舌头差点打结,“……他都不同意。”

“那还用问,大师兄显然在生气,见了你就讨厌。”尹康迅速下了结论,趁我黯然神伤,木愣愣的松开手的一刹那,手舞足蹈的夺门逃出去了。

一个月的时间飞快的就过去了。白天一天比一天长,夜晚一天比一天短,苏澈“面壁思过”则丝毫不见懈怠。我每每前去探望,刚开口准备扯些闲话便被赶回去睡觉。以前我最喜欢看他认真练功的模样,而现在我则对他这一习性感到痛心疾首。

“师哥……”

“其欣,不早了,你回去吧。”

又是这句话,我暗自捏拳,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打道回府:“师哥,我今晚在要这里练功。”

“你怎么白天不练?”

“白天太吵,”我认真的说,“师父说了,这门内功心法难练的紧,很容易受干扰而至走火入魔。”

苏澈迟疑了一下,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内功必须专心致志,摒弃杂念,方可练成。”

“那就是了。”我扯过一块蒲团坐下,“我就在这里练,遇到不懂的地方还可以问你。”

春天的夜晚格外安静,连夜风拂过都毫无声息。月光撒落空阶,清光一片。以往每次我被师兄赶出来,看到这番景象都陡然生出一股寂寥空寂之感,少不得要感慨人生虚幻。而今天,苏澈就坐在我身边两尺开外,虽然一言不发,却连轻微的呼吸声我都能听得到,不由感到这夜晚安静的让人心烦意乱,心神激荡。

第四章

我偷偷虚着眼睛看着苏澈,他盘着双腿,腰挺的笔直,手呈剑诀放在两膝上,闭着眼睛,微微皱眉,挺秀的鼻梁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苏澈修习的是《浮剑心法》,本门弟子人人都须修炼的内功,从手太阳肺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等层层递进,入门甚是简单,越练到后面则越难。我已经修到了第五层,而苏澈进展甚缓,看他的姿势还不到第三层。

我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说不出的口干舌燥,心里烦乱到极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原本只要想到能陪他一整晚就已经很好,听他答应的时候还高兴的要命,现在真正坐在他身边,却又定不下心来,我自己都有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见苏澈正凝神练功,又不好出声打扰,心想师父传了我《绝心录》,到今天我都还没练,眼下左右无事,索性跟苏澈一起练练得了。

我在心里默想了一下口诀,第一节是气聚丹田后环转一轮,之后打通任脉。任脉起于会阴穴,自曲骨、中极、关元、石门诸穴直通而上,经腹、胸、喉,而至口中下齿缝间的断基穴,穴位虽然多,红脉走势却是笔直一条,十分简易,我伸手在自己身上一个穴道一个穴道的摸了一遍,弄出一串悉悉索索的声响。苏澈的眉头皱了皱,我顿时不敢再乱动,端正坐好,努力平静了一下心神,聚起内力,感到身体里一股热气缓缓凝聚,从丹田起沿着人中、百汇、灵泉慢慢流转。

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我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身体也越来越重,控制内息也越来越不易。我停了下来,心想这内功怎么练起来这么难受?胸腹间一阵烦恶,似欲呕吐,却又呕吐不出,但休息了一会儿,血脉有缓息的余裕,就好了一些。我忽然想到师父说过必须心无杂念,勇猛精进,中途不可有丝毫耽搁,否则于练武功者实有大害,于是深吸一口气,打算一鼓作气运行下去。

然而这一次内息运转更加不顺,四肢百骸没一处再听使唤,就似身处梦魇之中,愈着急,愈使不出半点力道。我心里焦躁,愣是凝神硬冲。突然之间,断基、承浆、廉泉、天突等诸处穴道之中,便似有一把把利刀戳了进去,痛不可当,到后来已全然分辨不出是何处穴道中剧痛。我心知体内经脉错乱,惊慌之中张嘴想叫,却呼唤不出半点声音,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其欣,你怎么了?”旁边的苏澈惊叫一声,抢了过来,用力把我扶起来。

我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师、师哥……”喉头一阵腥甜,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昏迷之中,身子一时冷,一时热,一刻似入炎狱,一刻如坠冰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但觉有一股热气从小腹向上游去,经胸口散至四肢,只蒸得我大汗淋漓,炙热难当。我迷迷糊糊中知道苏澈正在以内功给我顺气疗伤,心中很是感激,微微睁开眼睛,心里却不禁大窘。

我的衣服都已被解下,浑身一丝不挂,只剩贴身的内裤,更要命的是还躺在苏澈怀里。苏澈一手紧抱着我,一手按在我小腹的穴位上,上下衣衫被汗水浸的湿漉漉的,就像刚从水中爬出来的一样,长发也湿了,一绺绺的贴在额头上,两个人都是全身火热,体气蒸薰,闻在我的鼻中,让我一时间心神荡漾,鼻血差点喷了出来。

“师、师哥,我我我……”

“你终于醒了!”苏澈两眼通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你练什么功夫,怎么竟会这样?你把我急死了,我当时就想把你送到爹那里,又怕他责罚你偷来潜心阁。”

“师哥……”我心头一阵激动,原来……苏澈居然就这样抱了我一整夜?我顿时如同置身云端,飘然不知身在何处,惊喜的心脏一阵猛跳。我软绵绵的靠着他的胸口,“我……练师父传我的《绝心录》……”

“你先别说话。”苏澈见我有气无力的样子,把我抱得更紧了些,手上运功不停,“现在感觉舒服一点了吗?”

“师哥,我……”我脸上一阵发烫,身上其实还是难受的要命,但心头甜蜜无比,魔障这东西说来就来,我一下子便达到了超脱物外的境界,只觉暖香灌顶,万物生辉,物我两忘,无惧无怖,就算痛苦再增加十倍,我也是浑然不觉。

我瘫软在苏澈温暖的怀里,心里暗自后悔,早先怎么就没想到《绝心录》这么难练,难练就会走火入魔,走火入魔师兄就会抱我一整晚——要是事先知道,我早就练了,何必等到今天?!

我跟大师兄说我一点事儿都没有,舒服的要命,然后趁天不亮的时候偷偷跑回了自己的卧房,哆哆嗦嗦的钻进被子一直睡到当天下午。尹康闯进卧房来找我的时候,只见我僵卧在床,脸色惨白,双手瑟瑟发抖,面带幸福微笑。

“二师哥,醒醒啊,你怎么了?”尹康抱着我的脑袋摇晃不止,“你昨晚去哪了?”

“嘿嘿,不告诉你。”我被他晃醒过来,虚弱的傻笑。

“说!”

“不能说,就算打死你我也不能说。”

“都这副模样了还耍贫。”尹康在我脑袋上又敲了一下:“不说我也知道,八成又是偷溜去看大师兄了。”

“干嘛?嫉妒我?”我勾起嘴角,笑容还没完全展示,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二、二师哥!!”尹康一下子慌了,“你怎么了?我去叫师父来!”

“不行!”我一把扯住尹康,万一让师父知道我偷入潜心阁就惨了,“师、师弟你听我说,我练功练岔了,休息两天就好……”

实际情况是我后来还是足足躺了一个多月,直到苏澈面壁生涯的终结。尹康给我端茶送水喂饭洗衣,三天后未见好转,终于精神崩溃,憋不住的跑去跟师父说我吃坏了肚子,然后在吃坏了肚子的情况下还不折不扣的坚持练功,导致了心有杂念走火入魔。

“这门心法精妙深湛,势不可当,原本就不是那么好练的。欣儿虽然聪明过人,但心思浮躁,急于求成,以致险受其伤,所幸初入其门,练功不深,略有小损而无大碍。自此后须勤勉自警,戒骄戒躁,摈除杂念,专心投入。”师父最后是这么总结的。

苏澈一从潜心阁出来,就直奔我的房间。我见到他的时候面红耳赤,除了喊师哥以外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连抬眼看他的勇气都没了。苏澈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样子,只是一脸的担忧,见我说不出话,不停口的向尹康追问我的情况。

“二师哥那天可把我吓死了,”尹康说,“两眼发直,狂喷鲜血,你都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

“我知道。那天晚上他突然昏倒时就吐过血了,我抱着他运了一整晚的功他才恢复了一点神智……”

“原来如此!”尹康一脸的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我看二师哥笑的像一只……”瞥了我一眼,没敢说下去。

我咬牙切齿:“难道你想说我像一只偷了鸡的黄鼠狼?”

尹康怯怯的说:“不是,我是想说像一只偷了黄鼠狼的鸡……”

苏澈忍俊不禁大笑起来,我脸像煮熟的虾子,愤怒得两手用力捶床:“师哥!我们俩做的事你干嘛要和外人说!”

苏澈道:“其欣,康儿又不是外人。”

三个人正自说话,一名家丁走到房内,躬身说道:“掌门示下:少林寺觉明方丈派遣本观,本音两位高僧,武当派青辉道长下书拜访,三位公子立即到浮剑堂迎候。”

自唐初以来,少林寺与武当派就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本观与本音大师一个专长少林长拳,一个专研龙爪手,青晖道长则以太极剑闻名天下,此次三人竟一同造访,自然是非同小可。我们心里疑惑,互相看了看,却是半点不敢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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