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迎……”
“君上亲迎,得胜还朝这是多大的荣耀!”又被拉起来,“您别睡了,赶紧起来!百官都该看着了!”
“百官?”被扶着靠在车壁伤坐直了身子,我撑着脑袋身上一千万个不舒服,嗓子里也难受的喘咳了下,咽了两口唾
沫,又被喂了水,才好些,“一百个?一百个人太多了……”
“是是,劳烦您抬下胳膊,将这件官服穿上。”
“我不喜欢吵吵闹闹的,”被摆弄的套了袖子,眼前多了个脑袋,腰上的束带似乎也被人拉扯着,我不禁身子又往旁
边歪,闭着眼喃喃道:“我要躺躺,低血压,早晨起来真不好受……”
“师父,现下午时都过了!”
“唔,那就倒时差,别吵我……”
“师父!”
“先生,您可收拾好了?鸿求见。”
听了这个车厢外这清朗的声音,我所有的瞌睡虫立刻跑光光。
一下睁开眼睛,扶着荀石赶忙着坐了起来,整整衣襟发鬓,总归显得不那么凌乱了,才轻咳了声,“臣妥当了,大王
子请进。”瞥见荀石给了我个大大的眼白,拿过一旁放着的扇子照了他的脑袋就狠狠敲了下。
荀石眼中疼出了泪,抱着头上被打痛的地方委委屈屈的埋了头,王子鸿就已掀了车帘上来,“说了多少次,先生唤我
伯鸾即可,”见了荀石表情时愣了下,“介璞这是……”
“小孩子不老实呆着,撞了车壁。”荀石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装作完全没看见,“大王子快坐,”又推了荀石,“
还不快去弄茶。”
“哦。”声音怎么听怎么勉强。
臭小子又该教训了。
王子鸿的注意很快速转移了过来,“不麻烦了,我只是想看看先生是否还好,另……”他小心觑觑我,“颜将军央了
我,特来求个情,能否暂饶他一回……”
我挑了眉,正颜道:“好勇斗狠,不尊号令,军纪法度不可乱。”
不过就是几本兵书罢了,想当年我还从学时也没少抄,才刚多少天,这就开始抱怨了?
更何况真当我只顾着弹琴就瞎了眼,没发现他撞见那芒中手下的猛将,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冲出阵型嗷嗷叫着去追了?
“这……”
“还是大王子身为主帅,纵容私情?”我做恨铁不成钢的出生气样子,却又想了颜桧那向来见了书墨就比挨了刀子还
痛苦的性子,绷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的要笑,不防引了剧烈的咳,竟一时喘不上气。
“没有没有,”王子鸿立刻慌了,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我没私情,半分私情都没有,先生莫气,莫气。”
他看我用了帕子掩着仍旧在咳,眼中浓浓关切,往前挪挪,顿了下,就抬手抚了我的胸口,“先生脸色瞧了不好,听
军医说先生这几日精神恹恹,可是又有何处不妥?”
“王子过虑,”好不容易才停歇了下来,有些无力倚在车厢壁上,我笑着道:“不过是近日来无事可忧,忍不住就发
懒了睡意。”
王子鸿闻言也笑了,不若我这种朽了疲了的,有种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隽爽,挪过来挨了我身边坐下,顺着我胸口的
手仍旧一下一下的摸着也没离开,“我也听了城中新来的消息,西南的粮食因了先生之策已增收几倍,水利之事也见
成效,太学出的第三班涓生,两月前派往各地去经营实务,民生富足,演武堂也又选了几名干将,先生可是要走下一
策?”直至见荀石过来,又亲手接了他手中的茶壶,手心试试温度,给我满了水。
这般礼贤下士,可真真得了他父亲的真传。
“是,”我微微俯了身,双手接过茶杯,又打发了荀石,“厉兵秣马,粮草丰沛,学子军士齐备,”抿了口后顿了顿
,抬眼望向偶尔被风吹动,继而露了缝隙,可见的外方金灿麦田景色,我轻轻道:“是该出外征伐了。”
“安天下,守万民,再无争斗动乱,再无骨肉相离,中原四方唯见欢笑康泰,”这原本是他的梦,他为之学了一辈子
,想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的理想,“为公为民为天下。”
“先生之志,鸿穷尽此生,也定要完成。”
我略略怔了怔,转头看去,就见王子鸿表情肃正认真,双眸中看着我,眼中的光亮,也灼灼耀目。
那抓着我手腕的力道,亦皆明坚毅的决心。
“但求先生能伴鸿左右,出策定计,得成心愿。”
唇上溢了笑,将茶杯放在一旁小几上,我跪俯下身,向下埋头。
“臣榕尊令。”
对面的家伙听了后,笑得眼都弯起来了。
某些时候还是像个大孩子,好哄得很。
“大王子,师父,到城门了,是否下车?”下车去看路程的荀石回来掀帘禀了声。
闻言起了身,抬手拢了下因着刚才动作而垂落的发,淡应了声好,想收回另一只仍旧被抓着的手,不想未果。
疑惑侧首看看,就见了王子鸿见着我愣了愣,随即呐呐的涨红了脸涨,迅速放开手,躲闪着视线左右看,竟还有些不
知所措。
奇怪,怎么害羞了?
他不动我不能动,车厢中僵持的静了静,就又见他凑过来,睁着双讨喜的眼睛期待的看着我。
“先生腿上不便,可……可容鸿帮先生下车?”
“有介璞就好,小臣……”
“先生!”
“……”我微扬扬眉梢,看着他堵执拗的堵在了车门口,“臣孟浪,有劳大王子。”
“先生,唤伯鸾就好。”说着就伸过手来,扶住后背抬了膝窝,将我抱起。
“……”唉,你真不用这样笼络我,我当初找了你父亲投效,多少还是有些看在他有你这么个继承人的。
被抱下了车,周围将士见了我挨在这帝国身份第二的人怀里,随后又被他扶着上了马,也都只愣了下,然后又各干各
的去了。
亏了都是军人,离了城门也还有段距离,否则被御史见着了,还不得拿唾沫星子淹死我。
我可不像那家伙的博学广言,机智谋速,比之大明朝与全部言官对骂却丝毫不落于败绩的夏言也毫不逊色。
不过王子鸿这份举动,未曾说就没有君上授意,估计那位也早做了明日书案上会多摆几个抱怨折子的心理准备。
这几年在秦因了变法,我也浪得了些浮名爱戴,又因着要亲查郊外实验总出门,都城百姓也大都识得我,加上这次乃
得胜而归,使得边境再不受胡虏所迫,路过城中的时候就见了百姓夹道呼应热切,有的甚至追逐相送,想也是君上提
前使人造了势才得此结果。
如此我自也是要配合上意,不仅吩咐了按着走方队的方式列步而行,动作整齐划一、铿锵坚韧实端得悦目,几个排了
头的英俊小将,还曾被我特意嘱咐挑了白马擦亮了银甲,挺直背昂了首,飒飒风姿称的招摇过市,让不少大小姑娘脸
红心跳。
王子鸿在我身侧并行显然心情也澎湃高兴,我小心的控制了略慢他一个马头,见着他自信朗然的带了笑意,尊贵轩举
,气势只增不减,果不失泱泱大国的气场风度。
再然后于内城下见了虽愈见老态,却仍沉着含笑相应的君上,就如接受领导检阅般展示军容战绩。
下得马来,坐了轮椅自己推动着上前。
“子敏辛苦。”
“臣之责,幸不负君上所托。”
“能得先生相助,实乃我大秦之福,”君上唤了王子鸿上前,“伯鸾,还不快推先生进来,寡人要与先生畅谈昼夜。
”
“诺。”
此话一出,又引了旁上几位花白胡子古板先生侧目拧眉看来。
我只好装作眼盲。
众人散退,留了我们几人听陛训,就见君上遣了人奉茶上食点。
谢了赐,说了一路兵事细节,和谈结果,就见君上抚着须欣慰而笑,望着窗外秋景感叹,“子敏入秦至今,已有三载
之久,秦地之景,经子敏一手翻云,实大出某所料。”
君臣相得,听他未用君王自称,我微俯了身,“多赖君上全心信任,榕才得了机会,一展所长。”
君上笑道:“某可还记得子敏当日于草庐之语,”他说着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中带着怀念,“‘草民李榕,自恃
才学,愿为大秦左庶长’,然否?”
当日急于求成,就为了造势一意要一语引人注目,现在想来,我也不禁笑了笑,“也只有君上这般气度,能容了小臣
狂语。”
君上大笑摇头,“子敏未免太过谦,那摆置我面前的阳朔十策,逐鹿十七计,可是叫某观之神驰,久久不能反应。”
颜桧也愣头插言嬉笑道:“还曾听于将军说先生多年前就曾有断天下三分之言,只不知还需几年才成?”
于远那张没了把门的漏嘴,还有什么是他没说出去的!
我带了笑,眯着眼睛看向颜桧,他魁梧身形抖了抖,又耸拉了脑袋。
王子鸿惊喜道:“哦?先生还有这事,怎不与我说说!”
“皆是年轻时胡闹的玩笑,君上与大王子怎可当真。”我只能苦笑,求他们别再问了。
君上想是见了我的窘境,竟哈哈大笑了起来,“竟能难为你了,一向会品人定谋的李子敏还错了?难道三分之说有了
纰漏?这可真是罕见,罕见!”
我摇头失笑,“臣非万能,哪有事事都料得准的。”
“怎会,那柯吾不就被先生耍的团团转。”
身边的颜桧又禁不住插言,治他的法子有的是,这回我索性也由了他们打趣,难得的气氛热络。
不想君上突然道:“那子敏观之,伯鸾可是秦惠文王?”
心中蓦地一跳,抬头望去,就见王子鸿也愣住了,继而急急道:“父君!”
君上淡淡笑着,只看了我,等着答案。
微微一笑,我俯身,恭敬道:“鸿王子雄才大略,秀出班行,自然不是秦惠文王。”
君上抚须笑笑,言语中皆是满意。
“寡人今日也可予子敏一语定心,子敏今日助秦大功,他日定不会落了商君之境。”
这话可不好说太满,需要你的时候还不是将你高高捧起,待了你碍着眼后,谁又愿意天天看着你在眼前晃。
“谢君上。”
“几日后伯鸾立储之礼,子敏来主持吧。”
这便是要放了权,转居爱子之后。
怪不得要有那一问,怕是有些不放心,要点醒我与他二人,再加上今次特意叫他跟了我去塞外,做父母的果然需要操
心很多。
望着青年震惊与高兴的神色,我只得笑着再俯身。
“诺。”转身向着青年,换了称呼,“恭喜储君。”
赶忙跑过来扶起我,“先生快起。”
“储君请回吧,有介璞照看,不过只几步路就到了,臣无事的。”
“都说了先生可以唤字,”顿顿,见我只笑不答,语气里有些挫败,“先生回去多加休息,切不可再晚睡了。”
我笑道:“臣知晓了。”
见他嘱咐了周围护卫几句,又看了我俯身施礼,赶忙还了礼终于转身离去后,我才脱了力的坐倒在马车里,放松了一
直压制着的强烈不适,用帕子掩住唇咳了起来。
肺腑中疼痛的厉害,惹得后背都弓了起来,可怜蜷缩成了一团。
周遭空气也冷得紧。
“师父,您喝些水,”荀石紧张的扶着我递着水杯,又向外大声道:“快回去嘱人熬药备好……”
咳得越发难受,呼吸的气体都似带了锯子般一下一下的挫着,冷不丁嗓中漾上一股子甜腥,我一时没忍住,一下子就
呛咳了出来。
“师父!”荀石的尖叫,简直快要比得上要被色狼非礼的小姑娘了。
“噤声……”我喘息着虚弱说了,身子也倒在车厢中再没有力气起来,“不可……告诉他人……”
荀石眼睛里蓄满了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趴在我怀里只知不停的摇着头。
抚了他的脑袋,我笑着叹了口气,拭掉他脸上的水珠子,“傻孩子……我不会死的……”
握着染了刺目殷色的帕子十指缓缓攥了起来。
“我还没找到你顾先生,怎么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商鞅曾任秦国左庶长,秦惠文王是把商鞅处死的孝公太子。
五五
日晨微曦,只在天际昭昭与地相交之处,透了些依稀可辨的光亮,从窗扇格子中浅浅的透过来。
以袖掩了个哈欠,眯了眼撑着颊,勉勉强强的歪在轮椅上。
脑袋上由了倚墨执梳盘髻,侍书也从门外进来,端了还冒着热气的水盆,看了看我们,“先生起的好早。”她笑着将
水盆放在我面前一侧俯身跪了,绞了巾子。
倚墨嘻嘻笑道:“是早,可你却没瞧见,荀少爷叫起的时候有多费力气。”
侍书听了,也禁不住一乐,“先生嗜睡的毛病,这咸阳城里还有不知的么?想是也只能摇头叹气,无人能扳过来了。
”
“你们两个的胆子是越发大了,竟连我都能打趣。”轻轻喘咳了几声,笑着一个一个戳了她们的脑门,推着她们向后
仰了小脑袋,“若叫人看见,该如何说这司马府御下不严。”
“还不是先生惯的,这会子又来说我们。”
不理这两个越来越得寸进尺的小丫头,我接了温湿巾子慢慢拭了脸,转而问道:“介璞呢?”
“荀少爷说先生身体不爽利,”倚墨拿过架上衣衫,走过来,“先去熬了药等先生用膳后再服。”
我怔了下,随即又叹了口气,“何必他亲自去了。”说着,就推了轮椅向外走。
“先生!把这件厚衣穿了,别又惹了寒病。”倚墨喊道。
“好好,一会儿再穿。”我敷衍着。
“先生!”小丫头跺了跺脚,捧了衣服就追了过来。
“您怎么就不知好好照顾自己了,”没出两步就被拦了,荀石端了药碗青了一张脸,向侍书递过药,又接了倚墨手中
的衫子给我披上,推着我向外堂走,“非逼着我向君上请命将您拘在家里才成呢!”
自打那日没藏好让他见了我咳血,这家伙近几日就越发的不好对付。
我掩唇咳着,“怎会,别来添事,今日立储大典,怎容了乱子。”
“您也知道今日重要,要是在大典上您若是倒了,那乱子难道还会小!”边说着,边将我从椅子上扶起来坐在案几前
,让了人上饭菜。
你就不能念我点好?
执筷尝了两口竹笋,虽因了我的咳症减了咸味,但却出乎意料的清淡留香,口味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