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眼眸微微地眯细,恍若成了一条吐着舌信的艳丽蟒蛇,阴鸷、诡谲的扫视着深藏黑暗中的他。
「你一昧的违抗命令,保护拉法西尔的动机又是如何?」
闻言,司徒冰凉的唇瓣颤巍巍地蠕动着,挺直腰杆,然后神情严肃、毫不犹豫地说:
「因为我爱他。」
喜欢他,想拥有他,希望他能得到幸福,希望他能过得比自己好……
越是这么爱他,心里的某处便越是怨恨着他。
尽管自己是如此喜欢他,那份强烈的爱……仍然留不住他的人,也无法夺走他内心最重要的位子。
云悠微微眯眼,抬起指腹用它冰凉的触感摩擦着微热唇瓣,含笑地轻声喃道:
「……那条狗呀。」他纤细修长的指尖划过细致的脸颊肌肤,无名指上隐隐闪耀的一抹精芒,在黑暗里刺得司徒心脏
骤然地一阵悸痛。
那是——内环刻印着「拉法西尔」名字的……戒指。
72
司徒抡紧拳头,撇开视线,不想再直视那抹刺眼的光芒,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咬牙地闷声说道:「我希望你能放过
他,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倏然!砰地几声炸裂声从天而降!
云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天花板开了几枪!
阴暗、沉闷的偌大室内,顿时从顶端被数粒子弹射穿了无数个洞,微弱的光线直直地打照下来,彷佛在这个伸手快要
不见五指的地方,点了几盏明亮的灯烛。
对于习惯了夜间行动的他们来说,哪怕是一丝微弱的反光,都可以做为辨识对方位置的最佳利器。
这是开战的宣示吗?师父。
轻闭了眼,司徒抓紧手臂上的那条白缎带,云悠那一套雪白唐服似乎早已植入脑海里,而从这一刻起,他也将要永远
的躺在自己的内心。
如果他死了,死在师父的手里……那么,拉法西尔会为了自己感到悲伤,会因为他的死而觉得难过吗?
若是能就此让他暂时摆在男人的心上,让他偶尔想起自己——即使不是爱,那也无所谓了。司徒苦涩地抿起唇,微笑
。
云悠冷鸷地凝视他,低沉说道:「请你……别再说那种无可救药的傻话了。」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杀了我!」
「否则,诅咒是不会停止的……」
诅咒?司徒蓦地怔然,碧绿的眼眸圆睁着,这整段事件,无论是合约或是过去,他的内心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下,云
悠究竟对自己,对其他人隐藏了多少事情,他却什么也不明白。
像是——刻意让自己孤独一样,把其他人都排除在外。
就在他陷入了紊乱的思考时!
不给他任何一丝思考的馀地,云悠神情陡沉,如光速般地直冲过去!才短暂的几秒内,他早已冲至司徒的面前,纤细
长腿夹杂着强劲的风力往他腰际攻击!
比起枪战,他们师徒最擅长的还是肉搏。
司徒猛地一咬牙,硬生生地举起手臂抵挡他那一腿的横扫,虽然成功挡下来了,但是过往的旧伤仍是令他难以吃消。
下一秒,猛劲的拳风凶暴地从自己的脸旁划过!
云悠是真的想杀了他。每一招的命中点与施加的力道,没有一丝造假,全是要让他彻底被击溃而极度认真的致命攻击
。司徒有些艰难地格挡了几段猛烈攻击,心有不甘的他,绝美脸庞露出了不甘示弱的神情,开始向对方还以颜色!
速度变快了?云悠眉心凝聚起不安的阴郁,心底暗自忖道。
身形忽地变得宛如丛林里的虎豹般,速度快得捉摸不清的司徒,冷不防地打直了腿,朝云悠来不及防备的后侧方以横
扫千军般的气势击中!
「唔!」
云悠暗呜一声,彷佛遭雷电击似的麻痹刺痛由他的腰际直接传遍四肢百骸,贝齿狠狠地咬着牙关,他强硬地忍住那股
剧烈疼痛地奋力旋过身,正想伸手抓住对方,以肘直击他胸腔时——
司徒却鬼魅似的出现在另外一个方向,擒扭着自己的手臂,毫不留情的猛力扭转!喀地一声将关节与肌肉彻底分离!
冒着冷汗,即便那疼痛凌驾了所有的感官,云悠仍是不吭一声地傲然轻笑。手臂被司徒居高临下地强押置在地面,带
点霉味的尘灰飘进鼻间里。
呵,好久不见了……卑微的尘土味道。
输了啊。
但是,唯一让他感到忧虑的是……「司徒……难道你吃了『那个』?」云悠冷冷地问道,发丝被额际渗出的冷汗沾黏
在脸颊旁。
73
略微抬起侧脸,落入他馀光视线的是,一张凄惨得如白纸的脸庞。
「是……」
司徒两片冻到发紫的唇瓣,颤抖地说道,那副模样很明显就是服用了「禁药」所引发的症状,部门里也常有人花了大
笔的钱去买来服用,藉由长期的药物沉淀来提升自己的能力;基本上他是不会刻意禁止这种嗑药的情形发生,但是—
—因为这种药物而丧命的人,墓碑可以摆满整个墓园了。
「你这傻子……」云悠隐怒地斜瞪着压制住自己的手臂,浑身发抖的司徒。这家伙,摆明了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师父……我……」想要再问他一次愿不愿意停战的司徒蓦地没了下文,他眼眸突地一睁,反应极快地将颈项往右倾
斜!伴随着炸弹开来的声响,急速旋转的金属弹丸划过自己的脸颊,削断了几根发丝、留下了一痕浅薄的弹道。
彷佛,也将他冰冷的心脏狠狠地削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外头呼呼叫嚣的强烈风劲将残破不堪的屋顶掀开了半边,像是在宣告一场风雨欲来,夹带咸咸的海味湿气席卷整栋空
荡的室内,淡淡月光洒落一地,模糊的视线顿时变得很清晰。
一片清晰得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抽痛……
喀嚓。
多么熟悉的声响,为何一再地重复?
司徒惨紫的嘴唇紧咬住,渗出点点血花仍是不放松地使劲咬着。
是谁拿着枪指着自己。
这问题,已经非常明确的写在自己的内心,一刀一笔,残忍地烫印在肉里。
「司徒敬。」
没错,连同那个人的模样,那个人的嗓音,那个人的一言一语……全部用力的掐进自己体内,和血液溶化,让每一根
血管都充满他的存在——
「你答应过我……不能伤害云悠!」
是不是只有这么做,他才能拥有他?拥有那个人——宛如,拥有他的爱?
司徒皱起眉,苦涩得彷佛吞下无解毒药似的,轻笑了。
「你也答应过我……不再欺骗我。」
他哽咽地悲痛低语,喃喃的轻语着。
但是,事实却像是鱼刺般地扎在自己的心底,一直、一直扎在里面,不忍心去挑起,任由它化了脓、持续地溃烂,直
到流出悲伤的恶臭……
『噤声』最大的功效,在于被下毒者的一切吐实。所以他早就知道了,拉法西尔私下答应云悠的事情,还有那条项链
的作用,是为了让慢性病毒侵入体内,继而破坏他的「视觉神经」。
他知道,他从头到尾都知道……然而,令人可笑的是,他的心却无法拒绝男人给予他的一分一毫。
即使,是被人利用的东西,也仍然是自己最宝贵的宝物……
闯进两人之间的战场,英俊挺拔的男人持着枪,瞄准司徒的后脑,痛苦地扭曲着两道浓眉,眼眸流露出说不清的万般
纠葛。
拉法西尔无法反驳他的话,难堪地选择了沉默,扣住板机的手指犹豫地轻颤。
他们彼此无言的静默,让云悠阴狠地一笑,有机可趁!
他突然的抬膝、翻身,脑中思绪陷入了混乱的司徒根本来不及反应,猛地被对方修长的腿扫至腰腹,强劲的撞击力令
他不禁闷哼一声!
云悠的右手虽然废了,不过对左右手通用的他,完全起不了任何的困境。翻了小跟斗,他拾起自己掉落在不远处的枪
,趁着司徒还未清醒过来,倏然地朝他腹部开了一枪!
「呃啊!」
司徒痛喊地咬着下唇,手掌发冷地压住自己被子弹灼烫贯穿的腹部,两极化的温度在伤口上不断转换,宛如炼狱般折
腾着他的意志力。
一双赤红的绿眸才刚恶狠狠地抬起,便看见云悠不慌不忙地将枪口指向拉法西尔。
「不……住手!」
容貌艳丽的男子冷酷无情地对着一脸莫名镇定凝视对方的男人,唇角抽搐地悠悠扬起。
砰!
子弹高速地从管道迸射而出!
74+75
砰!
子弹高速地从管道迸射而出!
枪声骤响,却出现了两道声音。
蓦地,司徒的嘴角逸出一条血丝,尽管腹部的鲜血逐渐往外扩散,那股蔓延开来的疼痛,让他意识更加地浑沌模糊。
但是精神大过于肢体的行动,他的双眼还不至于到失明的地步。
凭藉自己后天训练出来的感官机能,在对方按下板机的同时,他也迅速地举起枪,速度精准的将枪管射出的子弹,硬
碰硬地弹开了云悠原有的弹道!
瞬时,温热的血液浸湿了腰部的布料,一小块深色污渍缓慢地渲染成一朵盛开的美艳血花,滴答、滴答,幻化为鲜艳
的花瓣,轻声落于扬起尘灰的地面。
司徒脸庞凄惨得一片苍白毫无血色,神情凛然地直视着一脸无愧的云悠,恍若毫发无伤似的挺直了背脊。实际上,他
早已经是毫无知觉了。
「请、你……不要杀他……」
他的声音微弱地如烟丝般,斗大的汗水凝结成水珠,沿着额际一吭不响地滑落下来。
云悠懵然地盯视着司徒,朦胧的眼神有些沉痛、涣散。
他无法理解,理解不能。
看到司徒这般傻气的与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只为了一个他所爱的人。想起尘封于心底,那个从前的自己,也是如此的
对爱情感到痴迷,心中也曾经有着坚强的意念,盲目地追求爱一个人时的那种酸甜苦涩。
然而,那个他到哪去了?
死了。
在这个地方……消失了。
气氛再度陷入沉默,拉法西尔情绪杂乱地注视挡在自己身前的那道削瘦背影,喟然一叹,他将枪扔至地上,烦躁地抓
着凌乱的发丝。
蓦然,他忽地神情变得十分凝重,耳朵敏锐的轻微窜动,隐约地似乎听得到附近传来的一阵窸窣声音。
滴……答……滴……答……
很有节奏的敲击着,而且还不只一个,是许多——,彷佛把他们给团团包围住。
那是——「定时炸弹」!
拉法西尔双眼瞠大!心底才正下了这个结论,不知何时隐藏在他们身后的废弃油桶,突地猛然爆破炸开!
飞散的碎片混杂了焚烧的呛鼻味道,像是成千上万的箭羽向四处急速扫射!
事发太过突然,司徒反应到自己应该要闪,要逃,可浑身上下犹如灌进了铅块般的沉重,连扯着嘴角自我嘲笑的力气
都没了。
他静静地轻闭双眸,心想,原来这就是自己最后的结局。
人在死前的那一刻,是不是和录影带放慢播放的感觉一样?
遗憾终生,什么也不知情的死去。
然后,毫无价值的死去……无法为任何人留下一小段,属于自己的真正回忆,如空气一样的死去。
船过水无痕的,仅是拿起了一块抹布,便能轻易地抹灭掉「司徒敬」这个人的存在。
不要……他不要这样!
就在他无声地掉下眼泪的瞬间,冰冷单薄的身子猛地被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拥入了充满温暖太阳气息的胸怀里,然
后是背脊碰撞到地面的剧痛。
炸响之后的炎热灼烧,熊熊烈焰将部分黑暗驱离,室内笼罩于一片火光之中。
司徒怔然的呆愣了数秒,他的脸颊,缓缓地流下比眼泪更温热的液体。
「怎么会……」真实的感受到,此时此刻压在自己身上的躯体,是拉法西尔的。
「拉法……西尔……?」司徒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声音颤抖地唤道。抬起头,对上那一双迷人的狭长黑眸,又有几滴
热热的液体掉落在脸上。
是血。
是他的血……
拉法西尔用双手紧搂着,无法移动地压住对方瘦弱的身躯,惨白的英俊脸庞苦涩地漾开一抹无奈的微笑,带着揶揄的
语气,困难地发出声音:
「呵呵……怎么了……露出那种懦弱的表情?」
每讲一句话,大量的血液便由嘴角满溢而出,将司徒冰凉的脸颊都烫热了。
眼泪,也如男人的血不断地簌簌滑落,「你、你先不要说话……」他哽咽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本来就已经很模糊的视
线,现在,更是再也看不清楚了。
周围陡升的那股难闻味道,是汽油味。
他已经不想再去猜想,究竟是谁要陷害他们……到底是谁,在间接的玩弄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他要保护的人是拉法西尔,为什么却是他来替自己挡下了那些意外炸裂的恐怖攻击——
他最不想要看见的事情……为何发生了?
「师父……」他闭着满是泪水的双眸,嘶哑地低喊。
「请好好……珍惜如此爱你的人……」无论是今宵,或是拉法西尔。
没有遗憾了吧?
他能够在最后一刻,把气息留在男人的怀里,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眼眸中凝聚、流转的碧绿色泪水,不争气地再度滑下。
司徒泪眼朦胧地凝望着意识渐渐飘远的拉法西尔,蓦地嫣然一笑。
「你保重了。」
什么,为什么要说保重……?
拉法西尔硬撑着沉重的眼皮,他的眼前一片雾蒙蒙地,看不太清楚,但周围升高的温度和益发涨高的橙红烈焰,却将
自己身下那张绝美的脸蛋衬托得如此虚幻、艳丽。
他模糊的视线里,只留着那抹美丽的笑容。
那样,对现在的司徒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替男人抹掉嘴唇旁的血迹,司徒淡淡地轻颤说道:
「拜托……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雪白衣裳上沾染了脏污的灰渍,背部同样躲不过几枚流弹,云悠拖着一身的伤,以徐缓的脚步,向他们走近。他耳朵
的附近被炸散的碎片划破了一块肉,上衣晕染一大片血红。
司徒吃力地撑住身子,把拉法西尔拉离自己。「请你带着他……离开这里……」他唯一能希冀的,只有云悠了。
「带着他,一起活下去……!」
拉法西尔浑浑噩噩地看着他,内心不禁喃喃地嘶喊着。
不是的。
不是这样。
他想要抓住的人,不是东城云悠——
莫名地慌乱起来,可是一股直冲喉咙的腥甜液体却硬生生地梗在喉间,堵住了他亟欲向司徒表明的口。
「呃……唔……」男人困难地发出无意义的呻吟,满心焦急仍是敌不过,因为血液大量流失而引起的短暂晕眩。
——不要放开我!
——不要丢下我……
在意识最后消失的霎那,他彷佛看到司徒对着他说: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