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亲手杀了他们。」
萧丹生听到这里,口中「啊」了一声。而萧青行看到那少年开始发抖的身子,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却并未带了多
少感情:「丹生,你也真厉害,前御史大夫唐演的儿子,你也敢留?」
萧青行说着,按了按依旧酸痛的太阳穴,倦倦地嘱咐了一句:「杀了他吧,硬性子,养不活的。」
他等着那人肯定的回答,等了很久,却听到萧丹生倔强地说了一句:「我还是想留。要是你有顾虑,那就像你说的那
样,把他弄哑算了。」
萧丹生说完这话,内室中一时安静得厉害,连雨声都清晰可闻。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又得把怀里的人又箍紧了些。
萧青行蹙眉道:「他长得很好吗?我弄不清楚你为何如此执着?」
萧丹生不知如何答复,可掩着少年面容的手却一直没有放下来。萧青行见了,冷笑几声,面容清冷而漠然:「你在怕
我跟你抢,你怕我会看上他?」
萧丹生不知如何作答,但心里就是下意识的觉得危险,沉默良久,才说:「青行,我知道你还在恨琳琅姐嫁入梁国的
事情,可现在梁国都灭了,你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萧青行脸上浮出几丝阴冷的杀气,他淡淡地说:「人的情谊终有一天会淡去,惟有仇恨,终此一生,仍是如影随形。
」
他说着,漆黑如墨的眸子在那孩子身上一扫而过,萧丹生只觉心头一寒,越发坐不安稳。即便他们实力相当,可那人
可怕的执念,谁敢阻其锋刃?
想到此处,萧丹生低声叹道:「我们已经屠城了,难不成要杀光一整国的人才解恨?我想,圣上的意思,也是让我们
适可而止。这个孩子我留定了,他年纪还小,纵然身为高官之子,却未必知道太多事情。你若还有担忧,弄哑他也好
,弄瞎他也好,总之……」
萧青行和他对视良久,见萧丹生确实不愿退让,这才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绒布包,慢慢打开,露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他见萧丹生面色微变,不由轻笑道:「我怕你手下留情,所以,还是我来动手吧。」
他说着,捻起一支最细长的银针,落到孩子的哑穴上,缓缓地刺了进去。孩子拼了命地挣扎起来,萧丹生不知如何是
好,只得勒着他不让他乱动。等萧青行把整支银针都推进去之后,萧丹生才发现自己做了帮凶,那人冰凉的泪水从他
指缝间不停地滴落。
萧丹生失魂落魄地看着孩子,直到萧青行重新捻起一支粗短的银针,他才回过神,大喊起来:「都已经封死了他的哑
穴,用磁石都吸不出来,你还要干些什么!」
萧青行不悦道:「我说过……你这样养不活的。我封了他的记忆,你再对他好些,哄得他除了你之外根本看不见别的
人,这样大家不都放心些吗?我是在帮你。」萧丹生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想摇头,总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偏偏这个提
议又该死的令人动心。
萧青行淡淡笑了一下,手中却已经毫不留情地顺着几个大穴一路扎了下去,那孩子还在不死心的挣扎,于是萧丹生又
下意识地抱紧他,不让他动。他知道这孩子听到了一切,却不敢想象这人心里会有怎样的恐惧和仇恨。
一片寂静中,萧青行从萧丹生的指缝间看到了那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的,死死的盯着他,直到那人不再挣扎了,眼
睛还在盯着他看。萧青行微微一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丹生额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犹豫着伸出手,把他最爱
的那双眼睛合拢了。
唐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普普通通的编竹矮榻上,腹部盖着一张毯子,有人侧躺在他身边,和他交颈而眠
。他心中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半坐起身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完美的面孔。
「尘儿?」萧丹生早在他睁开眼眸的时候醒了过来,却还装摸作样的假寐了一会儿。唐尘这个名字,还是他特意翻遍
卷帙才找到的。
唐尘似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喉咙异常的疼痛,似乎被一根针刺穿了喉咙,于是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摸
索起来,却什么痕迹都找不到。萧丹生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于是强笑着握住他的手,精挑细选的谎言差点说不出口
:「我是萧丹生,你是唐尘。你还记得我吗?」
那个孩子疑惑的看着他,纵使脑海中空白一片,也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个人。他努力从萧丹生手中挣脱,
从床榻上跳下去,赤着脚向门外跑去,想拉开门的时候,发现房门从外面锁死了,用力拉了几次,依然纹丝不动。
唐尘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的往回看去,看到萧丹生朝他小心翼翼地微笑着,慢慢地朝他走过来,快走到他身边的
时候,唐尘慌乱的颤抖了起来。萧丹生登时不敢再往前走了,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蹲在少年面前,努力让自己笑得更
无害一些,话语声更温柔一些,他低笑道:「尘儿,你在怕什么,我是萧丹生啊。」
他看到少年疑惑的视线渐渐落在自己身上,心中一喜,笑容就那样一点点晕染开来,柔声笑着说:「我是你萧哥哥。
这世上,你唯一不怕的就是我,我会一直陪着你。」他这样一字一字无比认真地把谎言轻声吐出,几乎连他自己也相
信所说的全是真的。萧丹生朝少年伸出手去,继续笑道:「尘儿,到我这儿来,你怕什么?在我身边,什么都用不着
怕。」
若有任何一个萧国之人目睹了这一切,恐怕都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萧将军竟然会这样半跪着,温柔的安抚谁。当
萧丹生的手快要触碰到唐尘的时候,那人突然张了张嘴。他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那个孩子疑惑地低下头,再一次摸索着自己的脖颈,张了张口,用力说了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咿……」,
然后就痛苦的躬起了身子,似乎发出声音这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他而言却是一件痛不欲生的事。萧丹生手足无措地
看着他,轻声问:「你想说什么?」
唐尘怯怯地抬起头,又张开了口,轻微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声音。萧丹生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
子,求助似的望着他。萧丹生强笑道:「尘儿,想说什么?不急不急,我……」他说到这里,四下环顾了一下,看到
不远的桌子上放了文房四宝,于是眼睛一亮,几步拿了纸笔过来,欣喜地放在那孩子面前,轻声笑道:「尘儿想说什
么?我们用写的,你写给萧哥哥看……写给我看,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他浑然不知道自己的语调已经泄露了自己异常的情绪,还在等着那个孩子拿起笔的动作,却不料唐尘越发瑟缩起来。
少年站了一会,突然拼劲全力地尝试发声,只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咿……」,泪水像是止不住似的,顺着异常白
皙消瘦的脸颊滑落。
萧丹生愣在那里,看着少年拼命将自己蜷曲起来。
「咿……」
「咿……呀……」
「咿……」
那双手因为用力,握得的紧紧的,嘴角几丝诡异的血迹,缓慢的滴落着。萧丹生知道那是因为哑穴被封住的伤再次裂
开了,可那个孩子还是不知疼痛一般,用力的张开嘴,发出微小而嘶哑的声音……被这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一盖,就
谁也听不到了。
很快,年纪已长的军医再一次被传召,他看到萧丹生坐在堂上出神,怀里死死禁锢着一个不停发出小声呜咽的孩子。
萧丹生扫了一眼跪在堂前的军医,轻声问道:「我想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可他又不肯用写的,你见多识广,说说现在
该怎么办?」
那军医一愣,良久才说:「用写的?梁国士族子弟十二岁方能入太学读书识字,不知这位小公子多大年纪了?」
萧丹生愣在那里,过了很久,才把少年被泪痕沾湿的脸用力压进自己的怀中,轻声道:「如果他既不能会说话,也不
懂写字,那我……我如果想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他看了看在怀里无声哭泣的少年,停顿了一会儿,柔声道:「尘儿别怕。你只要乖乖呆在我身边就好了,什么也不用
担心。」
萧丹生就这样用力地抱着他,直到少年终于疲倦的昏睡过去,这才回过神来,将少年重新抱到床上,开始强迫自己去
面对积压已久的公文。
那个少年昏睡的时间显然比萧丹生的估计要短,天色还没有彻底的暗下来,唐尘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敏捷地跳下床,
开始在无人的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直到此刻他才能静下心仔细思考脑袋里大段大段的空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
是谁,身边是谁,这又是哪里……连空气都是陌生的。
唐尘想起那个陌生男人的话,纵然第一印象是前所未有的厌恶,但相处过后,这种厌恶又因为太过师出无名,已经被
那人小心翼翼的眼神冲淡了些。唐尘厌恶地皱着眉头,搜翻起自己的衣服,试图找到一些能唤醒记忆的东西,但是收
获寥寥无几,只有鬓发上系着的两颗明珠,脖子上挂着的一粒白色弹子,以及衣服内侧沾上的歪歪斜斜的墨迹。那应
该是他自己画上去的,边上恰好题着他认识的那几个字。
他仔细辩读了一下,见上面写的是:「我有两个好哥哥,一个是丹哥哥,一个是青哥哥,他们是对我最好的人。」字
迹旁边还有一幅可笑的画,三个寥寥数笔表示的小人,中间那个小人握了一个硕大的风车。他犹豫地看了一会儿,突
然记起了那个男人在他耳旁唠叨个不停的声音:「尘儿,我是萧丹生,你记得我吗?」
丹……难不成是那个人。心里一闪过这个念头,竟然是异常汹涌的排斥情绪,还有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悲哀。他抱着头
苦苦思索了一会儿,依旧不明白那两个人究竟是谁,在不在他身边,正在踌躇不决的时候,听到门扉轻轻响了一下,
于是一个翻身,又缩回了被窝。
第二章:新生
这一场连日不绝的暴雨,下了半个多月才渐渐停了。可萧氏两兄弟的忙碌依然没有个尽头,萧麟帝突如其来的一场大
病,让迁都的行程再次延期,两人被迫接起新的任务,修复破损的街道和城墙,安置陆续前来的萧国民众,这种非人
的劳累让一向冷漠的萧青行也有些厌烦,却只得一遍遍强自忍耐。
而另一方面,萧丹生连日来的行踪不定,也让唐尘渐渐平静下来,开始进食和正常的作息。只是每天晚上,萧丹生仍
坚持要和少年一起度过,当唐尘发现自己已经有些习惯坐在那个男人的膝盖上,一口一口地吞咽食物的时候,脸色再
次阴暗起来。他下意识地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弄不清记不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答案。
这一天,日头懒洋洋的照着,风不疾也不缓,甚至可以闻到微薄的花香。唐尘穿着一件淡蓝小袄,脚上踏着一双舒适
的牛皮小靴,正在院里闲坐,忽然看见萧丹生正和一个青衫男子低声争执着朝这边走来。他心里一愣,知道有些事情
不是他能听的,刚想掉头避开,不料身后那青衫男子突然说了一句:「那个孩子,是唐尘吗?」
唐尘不知道该不该走,正犹豫着,萧丹生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尘儿,呆在这里干什么,回屋去。」萧青行轻声
道:「你既然留着他,迟早都是要和我见面的,你能藏他到什么时候。」
萧丹生不悦的哼了一声,低声道:「琳琅姐的画像在东厢房,我一直好好收着,你拿了就走吧。」萧青行不知道在想
什么,脸色暗淡了一下,冷哼了一声,不再管唐尘,和萧丹生并肩走向东厢。
唐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好在一旁的侍从轻声说了一句:「青行大人还是跟从前一样呢,对琳琅郡主……
」
唐尘一愣,朝说话的人看去。青行?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再次浮现在脑海:「这世上我有两个好哥哥,一个是丹哥哥
,一个是青哥哥……」他几乎是愤怒地想要摒弃这个念头,绝不可能是他们!绝不可能!如果萧丹生第一印象只是让
他愤怒的话,那个叫青行的陌生男人,则是让他从心底发寒。他想了一会,心头突然浮现出一个主意,顷刻之间就主
意已定,于是匆匆抄近路朝东厢跑去,从窗户翻进房中,不多一会儿,就在墙上找到了一个绝色女子的画像,还有案
牍上厚厚一沓萧丹生处理好的公文。
唐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用复杂而仇恨的眼神看着这些东西,然后拿起砚台,朝那幅画砸去,墨汁很快把那画像染
得看不出本来面目。毫不犹豫的做完这些,唐尘又几步走到案牍前,随手拿起公文,开始用力的撕扯着。当那两个人
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张被毁得触目惊心的画像,和满地碎成纸片的公文。
萧青行看到画像的那一刻,一直静如寒潭的眼睛终于变了,脸还是毫无表情的,只是那气势突然变得和刀子一样凌厉
。他看着异常安静、沉默的罪魁祸首,轻声问了一句:「你干的?」他看见那个少年低头默认的表情,再不迟疑,狠
狠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萧丹生一惊,伸手拉了一下,没拉住,于是巴掌就毫不留情的落在唐尘脸上,唐尘就这样被扇
得向旁连退几步,坐倒在地上,一边脸颊瞬间肿得惨不忍睹,嘴角也流下细细的血迹。
可就在这个时候,唐尘无声的笑了出来。萧青行第一次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睛,他看到唐尘微笑着并且不屑的看着他。
——「他们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不是你。唐尘似乎已经找到了心里最渴望的那个答案,心情舒畅的笑着。可他还来不及高兴太久,便发现自己被狠狠
的搂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中,他看到萧丹生根本不去注意被他毁了一地的公文——那分明是他几天几夜的心血——仅仅
是,仅仅是无比心痛而专注的抱着他,小心地查看他伤肿的脸颊。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把所有的心事都写到了脸上,光顾着轻轻哄着少年,一遍一遍地柔声问:「尘儿,痛吗,痛不
痛?」
萧青行侧目看着这近乎怪异的一幕,唐尘刚才那个轻蔑的笑容,将他已经强自压抑的怒火撩拨到极致。他眼睛的颜色
原本就是极为纯粹的墨黑,盛怒之下,竟然泛着幽幽的暗蓝光泽,看得人冰寒彻骨。
他看着萧丹生失态的模样,不怒反笑。冰冷的目光配着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在优美的嘴角一丝丝渲染开来,他轻声
道:「你真的很担心他呢。我从没有见过你这幅低声下气的模样,这已经不单纯是喜欢他这副皮囊了吧,你觉得他很
可怜,觉得他善良无邪得像一张白纸……只可惜,我必须要提醒你,你根本没资格以守护者的身份惺惺作态——」
如果说萧青行此刻就在爆发的边缘,萧丹生也未必是冷静的。怀里少年脸上的笑容已经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微带苦涩的异样表情,那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他怀里用力挣扎,仅仅是恐惧地看着他,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
事。在萧丹生眼里,这不过是受了惊吓的一种表现。他可以无视唐尘的愤怒,却无法忽略唐尘的恐惧——
萧丹生冷声答道:「好个借题发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他不顺眼,还记着他是……」
说到这里,他们似乎都想起了什么,同时噤声,表情复杂地看向少年,正好撞上唐尘的目光。两人的脸色有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