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尉，你看我的这个玩具怎么样？很漂亮吧？」少年低头咧嘴笑着，「我就是用它把帕森男爵切碎的。和镭射枪那些热武器相比，它看起来有点古旧，但是我从八岁起就开始用，所以很趁手。而且比枪支容易隐藏多了，杀人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声音。」

「看来我低估你了，没想到你的身手还不错。」里维淡淡说道。

短暂的交谈时间十分重要，足够少尉将现场的整个形势判断清楚：镭射枪放在外面的卧室里，现在的他完全是赤手空拳的状态。两人所处的内卧室不仅空间狭小，并且没有任何可供遮挡的屏障，瑞蒙又堵住唯一的出口处，要躲闪的话只能完全靠身体的速度和反应力，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没有等他考虑太久，少年的第二波进攻就已经展开。

在最开始，他还是猫捉老鼠般的逗弄着里维，但他很快发现这名军官并非普通的泛泛之辈。

里维的弹跳敏捷并且运动视觉极佳，往往能在少年手指展开动作的一瞬间发现他的目标方向并加以避闪。随着时间的推移，瑞蒙也渐渐急躁起来，他发出、收回武器的动作越来越快，时而拉动控制链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飞旋。

由于长年没有经过系统的体能训练，瑞蒙在体力上与里维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所以在这样无声的战斗持续了十多分钟后，他渐渐感到自己的手臂的动作越来越僵硬，手指也不如刚开始灵活，而里维的跃动、转身却依然显得轻捷。瑞蒙脸上原本欢快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以一脸的狰狞，他突然间改变了袭击的方向，将所有的攻击都集中在里维身体的下半部分，这样少尉就不得不做出许多跳跃、翻腾的动作，体力消耗大大增加。

里维也发现了他的计策，却苦于拙于应付无法还击，几分钟后，他躲闪不及脚腕被刀片划开了一条口子，这样下去显得迟钝的腿脚很快就会被残忍的少年斩断。

视线突然触及还没有完全收拾好的试验用具，里维猛地用手臂将所有的试管器皿扫向屋顶，然后旋起一脚从空中将那些东西全部踢向始终挡在门口的少年。

眼看那些玻璃器皿向自己飞来，瑞蒙急忙用用飞动的刀片将它们在空中绞碎，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破碎的玻璃粉末和带有腐蚀性的

液体一起落在他的眼睛里、脸上、手臂上，瑞蒙疼得大叫一声，不由得闭上受伤的双眼。

就趁这个机会里维飞快得将他一脚蹬开，从内卧室的门口向放在外卧室的镭射枪扑去。

镭射枪就在眼前，但背后的风声如影随形，听见破空声袭来，里维不得不放弃近在咫尺的枪支，回去看去。瑞蒙的脸上一片血红，被玻璃和腐蚀液灼伤的脸上毁容般的布满细小的伤口，连眼眶中也似乎渗出血液。他疯狂扑过来，那刀片组成的「向日葵」已经到了里维脸庞不到十厘米的位置。

这一下根本容不得细想，里维抄手抓住了链接所有刀片的链子，也就是「葵花」的「花柄」位置，但金刚利器却显然并非真的花朵，似乎早已在设计中就预备好了有人会对这个部分展开攻势，那些原本向前合拢的刀片忽然集体向后翻去，紧紧紧包裹住了「花柄」，也紧紧包裹住里维握住「花柄」的手。

在这一刻，只要瑞蒙的手稍微一动，就可以将里维的整只右手连皮带骨切成碎片。

瑞蒙的眼中已经隐现出赢得胜利的兴奋。

但也只是一瞬间，里维将左手中一直拿着的、装着帝国王子基因样本的塑胶袋猛地塞入了那些刀片的中心，他的手在进去又出来的过程中被割得鲜血淋漓，那深入刀锋中央的塑胶袋恐怕也不能幸免。

瑞蒙一愣之下直觉就松开里维被反转的「花瓣」簇拥的右手，要低头去查看珍贵的DNA样本是否安然无恙，但就在他的手指正要挨上刀片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头被一个坚硬的东西顶住了。

眼角的余光告诉他，里维不断滴下鲜血的手里正拿着一个污黑发亮的东西——那是一把镭射枪。

瑞蒙颤抖起来，开始只是极其细微的，慢慢幅度越来越大，几乎到了震动抽搐的地步，到最后里维不得不出声，「我如果是你，我就一动也不要动。」

「你要杀我吗？你真的下得了手吗？」一脸血污的少年像在笑又像在哭。

「你可以试一试……」面无表情的少尉低声说道。

「你不能杀我，少尉，我们说不定还有血缘关系。」瑞蒙神经质的小声嘀咕着，「而且一旦你杀了我，要怎么向联盟交代呢？尸体也不好处理，帝国这边会发觉你的异常，到时候哪里你都去不了。而且，我还没告诉你吧。回到联盟交出DNA是你唯一的选择，你可能还不知道联盟复制出的叫做‘里维’的人可不只你一个……」

这段话引起了里维的注意，他骤然转过脸来紧紧盯住瑞蒙，「什么叫不只我一个，这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这个秘密可能成为筹码，瑞蒙浑身的战栗停了下来，反而故作吃惊的，「呵？少尉你不知道吗？」

「少罗嗦！」

「嘿嘿嘿……」瑞蒙转过头，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额头正对着枪口，「让我猜猜你刚刚在想些什么。哦，一定是想杀了我，再把你和王子的关系当成秘密隐藏起来……少尉，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是天真还是愚蠢？你居然还想帝国的皇太子在一起……你们之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即使能瞒得了他一时，联盟也总会将这件事揭露，到时候你猜他会怎么想呢？他一定会认为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惺惺作态。或者你想默默的离开，不把DNA交给联盟就这么消失……那也不可能，联盟复制出的和你一模一样的实验体还有不少，如果你一声不吭的走掉，一定会有另一个‘里维’顶替你的位置来到你心爱的小王子身边，享受着你享受过的爱情，听他说着对你讲过的甜言蜜语，和你一样跟他做爱，最后用同样的办法偷走他的DNA。所以，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和我一起回到联……」

「住嘴！」里维死死咬住了嘴唇，直到牙齿咬破皮肤透露鲜红的血色。

看到这样的颜色，瑞蒙却更加兴奋，几乎手舞足蹈「怎样？你嫉妒了，还是吃醋了？一听到可能会被另一个人代替，是不是觉得气得快要发疯？啧啧啧，很可怕啊，少尉……你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吧……」

瑞蒙失去控制的演讲忽地戛然而止，身体也仿佛瞬间石化，因为他看见里维拉开了枪栓，一寸寸抠动了扳机。

「不！你不能……你疯了……里维，你怎么能这样做？！你在开玩笑吗？这一点都不好玩，不……你不是认真的，我不相信你真的会这样做，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仿佛预知到最终的结果又根本不敢相信，少年发疯的摇着头，眼中突然流出血一般的眼泪，整张脸上的伤口在极度恶狞的表情中连成网状，将原本清秀漂亮的脸分割成碎片，他突然从喉咙中发出被挤压变形的叫声，「啊——！里维，我诅咒你，凭什么，凭什么是由你来终结我的生命，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只差一点我就可以成功了，可以杀掉你，可以获得自由，但是都是因为你，因为有你——！我要用自己的一切诅咒你永远不能和帝国的皇太子……」

「砰——！」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在前额爆开的血花中向后仰去，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死不瞑目的少年瞪着充满恶意的眼睛，用力到眼眶都要裂开的程度，那目光一直落在里维脸上。

喷射状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在里维脸上，在看了瑞蒙一会儿后，他伸手抚上少年的眼皮，想将这双不能闭上的眼睛合拢，但是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成功。

又坐了一会儿，里维抛下手里的镭射枪，摇摇晃晃的向客厅走去，他打开电视，在沙发上蜷缩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之前杀戮的对象都是敌人，而这一次他亲手杀掉的是同伴。尽管他现在一点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该归属于帝国还是联盟，尽管杀掉那个少年的决定是从意识到他可能威胁到罗杰希尔就确定好的，但不管怎样都不能辩解，这回他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才夺取了他人的生命。

好冷，冷到连呼吸都快要被冻住了。

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之中，里维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窗外透出薄薄的晨光，片片盘旋的雪花手牵手的荡漾飘落。

严冬终于到来了。

在这样的寒冷中，他却似乎听见了罗杰希尔的声音。

茫然的抬头寻找，里维发现那是刚刚打开的电视中二十四小时滚动播放的新闻。

「是的，皇室刚刚已经确定了。」背景怡人的画面上，皇太子优美的身姿被簇拥在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中，「最后的公开选妃项目是驾驶梦幻战机：TheBloodthirstyQueen，父皇、大公和我都一致同意——谁能协助我将这架‘女王’开上天空，谁就是这场比赛最后的胜利者。我衷心的期待能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一起驾驶着这台战机在宇宙中航行……」

再次站在「嗜血女王」的驾驶室中，少尉回想起上一次的经历，几乎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唯一相同的是，与那次一样，现在的TBQ中，也只剩下了他与皇太子两个人。

一到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罗杰希尔就明显放松许多，相比刚刚面对媒体和公众的得体优雅，此时的王子的表情和动作都更加符合他的真实年纪。

「怎么样？少尉，我很聪明吧？」皇太子偏着头，用一种不常见的邀功语气说道，「把你安排在第一个登上TBQ，只要我们开着它在帝都的上空盘旋一周，其他人就该自动弃权了。我不想让你以外的人接触到这台战机，在我的成年礼上，你也作为我的副驾驶好吗？那个时候，我们的婚礼就可以一起举办……」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不好意思将话说得如此明朗，「喜欢你的这份心情，真想立刻就让所有人知道……」

——让所有人都知道。

罗杰希尔是这么想的，也正将其付诸实施。

就在TBQ即将升空的现场，人山人海中，所有皇室成员都已经到齐，连从来不愿出现在公开场合的奥菲大公也已经到场。只等那个唯一的人选出现，帝国皇帝就会马上宣布皇太子妃的正式产生。

他是真的想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看着罗杰希尔脸上无法压抑的喜悦，里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阵绞痛。

一切都来不及了。

瑞蒙没有经过处理的尸体就在近卫官的宿舍里，寒冷的天气使腐烂有所延迟，但过不了多久总会散出恶臭。有关王子的所有DNA样本被销毁干净，那些曾经存储在电脑中的关于他的一切也早已删除，什么都没有留下，以后甚至连借以怀念的凭证都不会拥有。

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希望能再争取一点点的时间，让这个人映在自己的眼瞳中。

多想再亲亲他冰蓝色的眼睛，多想再摸摸他金色的头发，多想再从他口中听到一句「亲爱的，我也爱你」。

但是，连这些也不能做到。

不能在这样的时刻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不能让他发觉自己将要做出的背叛有任何的勉强。

眼眶抑制不住的涌上潮热，里维只能掩饰的偏开头。他感到自己的嗓子似乎被淤积的悲伤彻底塞住了，在努力了片刻后才能勉强发出声音：「殿下，我们什么时候正式开始驾驶呢？」

「哦，那就现在吧。」罗杰希尔有些欢喜的揶揄着情人，「少尉看来是比我还要着急啊。」

「……」

看着他明媚的笑脸，里维根本不敢开口，他怕只

要一出声悲伤就会压抑不住。

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样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笑着，以后再见面时，这张拥有举世无双美貌的脸上大概只会是毫不留情的冰冷和憎恨吧。

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但这样的妄想从来都无法实现。

看到里维没有说话，皇太子误以为少尉是不知该怎样应对自己的调笑，他好笑的牵过对方的手，拉着他坐上属于各自的位置。

在王子彻底躺下开始与战机进行脑波对接后，里维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将头挨上固定的凹槽中。

『里维！』几乎是同时，耳边立即传来熟悉的甜美稚气的女童声，她雀跃异常，『里维、里维！你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是忘了莉迪亚，再见到你我真的好高兴……啊，你不高兴吗？』

「很久不见了，莉迪亚。」在心中，少尉低声开口。

『出了什么事情吗？你的心里有好多好多眼泪……谁让你不高兴了，莉迪亚可以帮你揍他的。』

「……不用了。」试着收拾好心情，里维终于在艰难的抉择中说服了自己，「你可以帮我离开这里吗？」

『啊，当然可以。』「嗜血女王」发出愉悦的笑声，『那是什么时候呢？』

「现在。」

『现在吗？你真的决定好了？——一旦确定可就不能再反悔。』天真的童声中透出一丝妖戾。

「我已经做好所有的准备。」

『太好了，里维要和我一起离开，我好高兴。』「女王」欢呼着，『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里维就是我的了，哇，我真的有些迫不及待了。那就是现在——我们出发！』

红色的战机震动了一下，在众人狂热惊异的视线中引擎发出，以平稳的姿态升向天空。

起降台的广场上，人们发出欢呼声，无数彩色的气球随着战机一起升空，成群的白鸽也被放飞，在碧蓝的天空下一切都呈现出热烈美好的氛围。

包括文森在内一共十名的最后入选者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有人失望的崩溃哭泣，有人狂躁的将手伸向蓝天，似乎这样就能将那架飞翔的机器抓落。只有文森用平静的神色目送展现轻狂姿态的「女王」飞离自己的视线，消失在空旷无垠的蓝色天幕中。

专门搭建的看台中央，帝国皇帝迪兰二世已经站了起来，只等TQB在帝都上空盘旋十分钟后，就念出早已准备好的庆祝演讲稿。

时间逐渐推移。

一刻钟，二十分钟，直到半个小时过去，仍然不见回程战机的身影。

人群中的庆祝欢声开始逐渐淡去，却而代之以小声的交头接耳。渐渐的，这样的议论仿佛细微的水流逐渐汇成江河，不安揣测的情绪开始在群众中蔓延。

有过了五分钟后，隐隐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的两位皇室成员同时接到了雪诺近卫官以焦急语气呈上的绝密情报，「报告陛下（殿下），军部紧急汇报，从TBQ起飞十分钟后，失去和两名驾驶员的全部联络。」

与皇帝遥遥对视一眼，大公猛地站了起来，在尽量不惊动人们的前提下悄悄离开了观看席。

在战机启动大约七八分钟后，罗杰希尔就发觉了TBQ行驶的异常状态，显示屏上的实际航线明显偏离了设定的方向。

皇太子立刻切断了与TBQ的神经联络，却发觉战机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所有的指示灯都有条不紊的闪动着，在不经指示的情况下就进入了自动行驶状态。

「少尉，里维，里维……」

在他的呼唤中，紧闭眼眸处于协助驾驶状态的少尉结束了操作，座位从平躺自动翻转成直坐姿势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殿下，怎么了？」

里维端正英俊的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消失了，他寡淡的看着皇太子，深黑的瞳孔仿佛变成磨砂色不再反射光线。

焦灼情绪中的王子并没有立刻发现这些异样，「少尉，TBQ似乎不太对劲，并没有按照预设的轨道行驶，如果我没有计算错误的话，它正在开离帝都……」

「呵……」

一线细若游丝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罗杰希尔回过头来，就看到少尉的脸因为前额的头发垂落被挡在阴影中，只剩嘴角勾起的微笑生动鲜明。那古怪的笑容仿若一把尖刀刺得皇太子脊背一紧，他倏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里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