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你们早就是。”帝枫说着，瞥到对方眼下暗色的阴影，不禁挑起眉：“你没睡？”

温德拉苦笑，赖安到现在还没清醒，他怎么睡得着？而且还有他哥哥与哥哥的情人在，这么混乱的夜晚，也就这屋子里两个人能事不关己的睡着。

帝枫看着难得没有精神的青年，低咳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赖安没事，他会睡醒的。”

“我倒不担心他。”不想温德拉却摇摇头，“我是担心我哥。”

“哦？他怎么了？”

温德拉道：“昨晚那个大夫说他身上的伤是龙痕，常人根本治不了，叫我们去罗兰城寻找医神克劳兹雷，只有他才懂得如何使龙痕愈合。而且，我也想请医神帮我看看赖安，他一刻不清醒，我便一刻不能放下心来。”

“医神？”怎么，这个人类社会中还有神明的存在？

孟邵云揉着眼睛走过来，正好听到温德拉的话，他微微皱起眉，道：“你们打算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我哥的伤势耽误不得。”温德拉面色沉重的道，“大夫只能抑制住伤口恶化，却不能使之愈合。虽然现在流血不多，长期下去身体一定会垮掉。”

“这样啊！”孟邵云想到他与铁苍定下的铸刀之约，沉吟道，“我今日走不开，你们要是着急的话，不如先上路，我们随后跟上？”

温德拉闻言顿时一呆，一句“你们要与我们继续同行？”差点便脱口而出。但下一刻他就想起了紫君昨日所说的话，联想到他们昨晚相处时的态度，知晓这两人多半木已成舟，心中黯然，不由得垂下眼道：“也好，我去告诉迪蒙他们，半个小时后我们就要动身了。”

孟邵云并没注意到他这一瞬间的变化，点头道：“我送你们好了，等这边的事情忙完，我很快就会跟上。”不能与紫君同行的事情，他也需要亲自告知她一声。

温德拉向着他点点头，不欲多言，便转身直接离开了。他心中又是纷乱又是苦涩，直到此刻，终于确定那个他认定许久的女孩不再属于他——不，也许应该说，是从不曾属于他。

“笨蛋。”

才伸手关上门，孟邵云耳边就传来好友似笑非笑的声音，他不解的望向他，后者却只是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转身走到床边。“你不跟你的小魔法师一起走？”

孟邵云道：“我答应铁大师在先，自然不能随意毁约。紫君那边解释一下就好，反正以你我的脚程，追上他们不是什么难事。”

帝枫闻言扬起眉，看来他的小朋友对新上任的女友并不怎么上心嘛！才交往就要分开，普通情侣的反应哪会像他这么冷漠？常人根本就顾不得什么约定或者先来后到，早就推了陪情人要紧。

想到这里，心中竟觉暗爽。他皱起眉停下手中的动作：这种奇怪的想法又来了。一心将那两个人凑成一对的不是他吗？为什么现在却一而再再而三因为他们感情不深而觉得欣喜？

他本不是蠢人，将自己这几日的异常情绪细细一琢磨，便猜到了一个让他惊讶的答案。

“我先出去了。”

耳边传来对方一如既往的招呼声，帝枫缓缓转过头，看着旁边正准备出门的青年，瞳孔微一收缩。直到门被从外关上，他才突然嗤笑出声。

“我竟然喜欢上那家伙了？”

他很是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着，手指刮上自己光洁的下颌来回滑动，纯黑的眼眸逐渐眯起。

“居然对自己的猎物动心了，这可有点不妙啊！还是说，我其实是被相同的气息所吸引，产生错觉了？”

这个想法一浮现，心底便跟着产生出阵阵烦躁的感觉。他伸手抚额，恍惚间想起，今天似乎是满月之夜。

……

孟邵云离开卧室走到旅店大堂中时，就见到已经整装待发的平凡佣兵团诸人，以及带着爱妾满脸苍白的艾塞特。

看到他出来，明显已经知道他们将暂时分开的众人神色不一。温德拉半扶半抱着仍旧昏迷不醒的赖安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迪蒙的脸依旧藏在斗篷下，看不出神情如何。紫君却是直接迎了上来，一脸不舍道：

“邵云，温德拉刚才说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孟邵云向其他人打了声招呼，望着眼前一身淡紫色魔法袍的少女，叹口气道：“你知道我和铁铺有铸刀之约，毕竟已经定下了，不能毁约。作为我的另一半，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刚确定关系就要分开，任是谁恐怕都会不高兴。紫君不情愿的点点头，她到底是个识大体的女人，知晓这种事不该计较，犹豫片刻才道：“我明白，毕竟像铁大师这种身份的人可遇而不可求，和他的约定比较重要。你放心铸刀吧，我在——我们在医神那里等你。”

他选择赴约并不是因为铁苍的身份如何。孟邵云几不可查的皱皱眉，对紫君理所当然的语气有些反感。毕竟分别在即，这种情绪不过一闪即逝，他学着迪蒙曾经对珍莉亚作出的动作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卷发，看着她依依不舍的双眼安慰道：“我会很快过去的，你们路上小心。”

等他们话别完，身为团长的温德拉才走了过来，对着他的肩膀锤了一拳，才道：“帝枫不下来？”

“他似乎还有点困。”孟邵云揉着被对方狠揍一拳其实不痛不痒的肩膀，想起出来之前好友有些呆滞的面色，给出了自己猜想中的答案，“我们昨晚聊得多了些，过两天就能再见，让他先休息吧。”

“看来只能如此了。”温德拉不无遗憾的摊摊手，他本是豁达之人，不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犹挂着黑眼圈的双眼带些离别的伤感看着他道，“那么我们先走了，你们两个人忙完后记得跟来，愿伟大的魔王狄卡兰特修斯能够保佑我们早日再见。”

熟悉的词汇忽然出现在耳边，不像帝枫念诵咒语时的艰涩难懂，这次他听清了对方的前缀语，不禁抬眼望去：“你说什么？”

“啊？”温德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狄……修斯什么的……”

“是狄·卡兰特·修斯啊！”提到这个名字，温德拉的态度不自觉的带了些崇敬，“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族，也是我崇拜的存在，之前不是曾经说过？”

狄·卡兰特·修斯？魔王吗？

孟邵云心中一动，将这个名字记在心底，一个念头隐约浮现出来。

接着与其他几人道了别，约好联系方式之后，平凡佣兵团众人便准备上路了。帝枫从始至终不曾露面，或许真如孟邵云所言过于疲累，不过他平日里懒散的个性，就这样窝在上面不下来也是很有可能的。对此众人有些遗憾，但想到过几天就能再见，也就不再计较，径自带好伤员出门上了雇来的马车。

孟邵云一直将他们送到城外，目送着车队远远离去后，这才慢慢走回城里。他看了眼天色，想到此时回客栈也没什么大事，便决定直接走去铁铺赴约。

恰在此时，识海中忽然传来一种奇妙的触动，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略有失真的熟悉嗓音：“他们走了？”

“帝枫？”孟邵云左右看看，却根本没看到熟悉的人的身影。

“小笨蛋，我是在用契约的力量与你说话。”对方的嗓音中含着明显的戏谑，甚至有些从未听到过的——宠溺？

或许是因为契约传话有些失真的关系吧！压下心中奇异的感觉，想起之前自己提到希望能够达到远距离交谈作用的七契约要求，不禁又是新奇又是惊异：居然真的能交谈！

但是他要怎么回答？

这个念头才一动，对方就像早知他所想一般道：“好奇怎么交谈？我来教你。你的精神力足够用，简单几句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唔，你现在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将精神力集中，然后触动契约的核心，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个黑色的东西。”

孟邵云闻言左右看看，找个了不起眼的角落凝心静气。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很轻易的，他便再次“看”到了那团黑色的图腾。

“透过那个，找到属于我的气息，然后集中精力，将想要说的话传过来。”

他依言照做，再次触动那图案，凭借着朝夕相处的默契与熟悉，很轻易的便感知到了帝枫的存在。

那种感觉他之前曾体会过一次，不过远没有这次清晰。在这种玄秘感触的环绕下，他试着将想说的话凝神“说”出，下一刻，便听到对方愉悦的浅笑：

“我听到了。”

试验的成功让孟邵云兴奋地红了面颊，这种奇妙的联系方式几乎在瞬间就征服了他。不同于地球上的通讯设备，也不同于修真者之间聚音成束传音千里的方式，契约让他们在熟悉的气息包裹下进行的交谈，仿佛随时站在对方身边，一转头就能看到对方会心的微笑。

新奇与兴奋通过契约丝毫不加掩饰的传递过来，帝枫倚在床边轻笑：“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对话，感觉如何？”

“棒极了！”孟邵云毫不吝惜的给予赞美，“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奇妙的存在。难怪会有很多人选择平等契约，确实很方便。”

帝枫笑道：“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做到这点？真要是那样，世界还不大乱了！”

“哦？有什么限制？”

“限制么，第一条其实已经告诉你了。”帝枫道，“平等契约是随着实力的提升而变化的。两个普通人签订了这个契约，最多也就能更敏锐的感知到对方的存在而已。想要交谈，必须要精神力达到一定程度才可以。就算是平凡佣兵团里的那几个人，也只有那个精灵勉强做得到聊天自如。”

果然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吗！孟邵云了然：“这么说，平等契约对于精神力的要求很高？”

帝枫道：“何止是高？对于普通人来说，没准一辈子都听不到对方‘开口说话’。”顿了一顿，续道，“以你的小魔法师那个等级的能力，想要与契约对象说话并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这个方法极其耗费精神力，最多只能在关键时刻喊一句救命罢了。”

孟邵云摸了摸鼻子，这个方法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够鸡肋的。但是在关键情况下，哪怕只是一句求助也足够了，毕竟是心灵之间的交谈，防不胜防。

“除此之外呢？还有其他限制没？”他想了想，决定一次问个清楚，“比如地域？种族？实力差距？”

帝枫低低的笑了起来：“不错，举一反三啊！区域上确实有限制，不过只要还在同一个空间，这个限制就不大。”

“同一个空间？何解啊？”

帝枫道：“比如魔界和人界，又或者神界和魔界——唔，有些特殊的精神控制区域也是。除此之外，只要还在这个大陆上，你我之间就一定能联系到彼此。”

原来如此。孟邵云大概能够理解，这份联系估计还是重在“感知”上，两人若是身处在同一空间，自然可以感知到对方，若是相距甚远，甚至处在不同的空间，“感知”不到彼此，自然更不要说联系了。

“若是想断了通讯以免被打扰，也可以参考这个方式。”听出他想明白了，帝枫便告知给他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

“参考？怎么参考？”

想想也是，要是其中一个人正在专心致志的冥想或者练功，脑海中忽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一不小心就可能残废甚至直接挂掉。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需要专心致志的时候，两个人也不可能永远联系在一起，那样未免太可怕了些。

帝枫挑起嘴角：“很简单，只要用你自己的精神力将契约核心包裹起来就可以了。简而言之，就是用你自己的能量，给契约本身裹上一层‘茧’。”

“这倒是不难做到。”孟邵云有些迟疑的皱了皱眉，“可是这样一来，不就等于契约不再起作用，一方联系不到另一方，还算什么‘平等契约’？”

“问到点子上了。”帝枫的声音听起来很满意，甚至是有些愉悦的。“这个方法并不能断开契约的连接，只能暂时性阻隔。简单来说，这么做就是明白的告诉对方，这边在忙，没有要事不要联系。”

“呵，这点倒是——人性化的很。”这回连孟邵云都忍不住轻笑了。“就是麻烦了点。”

“确实麻烦，所以平时很少有人这么做。不过——”

“不过什么？”

“就算没裹上‘茧’，对方呼喊你的时候，你要是在忙，不会听而不闻么？就算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也不是不能装聋作哑的。”

“……”这——倒确实是最简洁的方法。孟邵云伸手摸摸鼻子，一时无语了。

……

边“说”边走，孟邵云不久便到了铁铺门外。有眼尖的伙计见到他，忙迎了上来：“客人，铁大师在后院等您很久了！”

认出那个伙计就是昨天跑来后院找铁苍等人的，难怪会认识他。孟邵云点了点头，看来铁苍还真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他一面跟着伙计走向后院，一面告知帝枫准备专心铸刀，要暂时断开联系。帝枫理解的点头，意味不明的回了他一句：

“尽力就行，累的话别勉强自己。”

听到他这句话，孟邵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做‘尽力’‘累’？他该不会以为自己要亲自动手铸刀吧？

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那厢帝枫只是嘿嘿一笑，一如既往的并不解释。孟邵云还想再问，抬眼便看见铁苍含着笑意迎了出来，忙收摄心神走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眼下铸刀事大，做完这件事后，他们还要赶路前往罗兰城，剩下那些事情，等回去直接问本人好了。

第十三章：满月之夜变骤起

断了与孟邵云的联系后，帝枫哼着小曲儿歪倒在床榻上，眯着眼看向外，此时阳光正好，天气也不错，很适合出门闲逛。

可惜——

从早晨起来就伴随着的乏力正在骨子里叫嚣着，甚至有点变本加厉的意味。他之前与孟邵云订立契约费了点事，一晚上没怎么休息，之后聊天又花费了些精神力。对原来的他来说，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但自从“那件事”后，就有些吃力了。

该死的封印，该死的……

察觉自己隐隐又有暴躁的倾向，他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往日的满月夜都是依靠睡眠撑过去的，不然就需要发泄出来，严重时甚至会失去意识被本能所主宰——他可不想看到那种情况。

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心中忽然一动，他霍地坐起身，下一刻，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客人在吗？晚餐给您送来了。”

晚餐？

帝枫皱起眉，抬眼看向窗外，日头居然已经偏西了。他不记得自己点过任何东西，正要拒绝，转念一想，便改了主意：“放在门口吧！今天任何人都别来打扰我。”

“知道了。”外面的人很是乖巧的回答，接着便传来东西放到地面的碰撞声。等到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下地开门，将外面放在托盘中的东西拿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