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穴位被封,其恐怖效果应该很好想象——内息不畅,并且在经脉中狂暴流窜。可以说,忏心穴是任何习武之人都会极力保护的要害。咽喉心脏被重创还可以死个痛快,忏心穴被制,那是生不如死。
所以,天下各家各派忏心血的位置,各不相同。但,绝对都是各门各派的极密,通常只有各位掌门、家主与受“忏心”之刑之人才会知道。掌门家主自不必说,而能熬过“忏心”之刑的人,相信基本也是不会有想法把自家“忏心穴”的位置告诉别人的。
几乎天下间所有门派家族的门规家训中,“废去武功逐出门墙”与“受忏心之诫一刻钟”,“处死”与“受忏心血诫一刻钟”,都是并列存在的,并且是只要熬过后者,就算抵偿了罪过,不再执行前者。
由此可以看出“忏心之诫”与“忏心血诫”的恐怖,以及他们在恐怖程度上的差别。
执行这两种刑罚的过程几乎相同,就是由受刑者自己或者由功力比受刑者深厚的人,封住受刑者的忏心穴。而,如果在封穴之前,让受刑人服下一种名为“忏心丹”的药性阳烈的丹药,就会加快受刑者在被封忏心穴后的气血运行,催动本就狂暴的内息更快的流动,于是,忏心之诫成为忏心血诫。
要知道,狂暴的内息,如果放任不管的话,绝对用不了一刻钟,就足以让受刑人经脉尽断武功全废而死。所以,想要熬过一刻钟,受刑者只能在忏心穴被封的情况下,仍然维持住内息的运行,也就是说,不但要控制自己全身狂暴的内息,还要用它冲过被封的忏心穴。内息狂暴的痛苦自不必说,这种情况下,自冲忏心穴的痛苦,可以说能让普通人的灵魂都颤上一颤。而这,还只是忏心之诫,若是忏心血诫,因为内息流动更快,所以,痛苦的频率更高。一旦坚持不住,放任狂暴的内息不管,那么,就不仅是经脉尽断武功全废而死了,还会失尽全身鲜血。
……
所以说,容熙要求容云领受“忏心之诫”是残忍,要求容云在领受“忏心之诫”的同时还回话更是苛求。甚至,还不仅如此,实际上他还是变相要求容云将自己的一个“致命”弱点,坦诚相告。
而,容云身上目前养着血灵芝,血灵芝的阳气之霸道,可不是“忏心丹”的一句药性强烈可以相比的……
……
……
或许,真的只有容云这种强到常识外的没常识的“白痴”儿子,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任由父亲予取予求,做下某些若干年后让别人回想起来,还会觉得头皮发麻的“傻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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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亲王府·思过室
容熙本以为,容云之所以会没有立刻回应,是因为顾虑到“忏心穴”的位置是苍云山的极密。这是他认为的最可能的原因。然而,容云的回答实在是太过意外,让他不仅内心动摇,而且百思不解。
“为什么?”这种情境之下,最后到容熙嘴边的,也只能是这干巴巴的三个字。
“回王爷,属下身上的血灵芝,是至阳仙品。”容云坦诚相告。
血灵芝……?
容熙心中一震,随即明白了容云的意思。
至阳仙品……意思是效果在“忏心丹”之上?
看样子血灵芝不可能这时取下来,那么,自然只能是“忏心血诫”……
容熙看着容云再次皱起了眉,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为难。然而,不管怎样,就算是戏,在他这里也要继续演下去,因为,就算让步,也绝不能由他来开始做。其实,现在他有些希望容云能就此退缩,甚至翻脸,而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
所以,容熙依旧冷漠,俯视着面前端正长跪的容云,声音冰冷地说:“原来如此。无妨,本王不在乎到底是‘忏心之诫’还是‘忏心血诫’。”
“……是,属下明白了。”容云的回应有些犹豫。
感觉到容云话语中的犹豫,容熙以鞭柄挑起容云的下颌,有些挑衅似地冷笑道:“怎么?怕了?”
容云顺从的抬起头,仍然垂视的眼睫颤了颤,微微苦笑地弯了一下唇角,在清浅的呼吸间,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怕……”
容熙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容云会是这样的反应。如此直率,甚至,有些……孩子气……
他也会怕?
他当然会怕。忏心血诫……会怕很正常吧……
那么,他是打算退缩了?
然而,容云接下来的话,却让容熙很没脾气地再次愣了一下。
“王爷,忏心血诫,属下,目前最多只能撑一刻钟。”
“……”容熙。
这种情况下,居然说能撑一刻钟……真的假的?
而且,忏心之刑不都是一刻钟,这有什么好说的?
“故意提醒本王这个,是嫌本王罚得重了?”
“属下不敢……刚刚王爷说要受忏心之诫到王爷问话结束,可是,属下只能撑一刻钟……时间够吗?”
“……”容熙。
容熙这次是真的有些无语了,他发现容云对他问题的回答,总是与他想象中差别很大,或者可以说,根本是完全不同。而且,时间够不够不是问题的关键吧。
“忏心血诫之下,你还能回话?”容熙问。
“属下会尽力。”容云回道。血灵芝的阳气太霸道,但如果忍过开始的冲击,自己应该能撑一刻吧。
“……很好。”他除了“很好”还能说什么?容熙突然感觉自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
当然,目前,这种挫败感,在容熙身上不过停留了一瞬间就消失了。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容云之所以会经常“语出惊人”,关心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实在是因为……还没有人教会容云,应该如何关心自己。
依然是在容云看不到的角度,容熙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容云,说:“动手吧。”
“是。”
容云在父亲冷漠的眼神中,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放到了自己左侧锁骨下三指处……
忏心穴。
容熙承认,他并没有对容云完全放松警惕,所以下意识地处心积虑想要知道容云的弱点。然而,当容云就这么直接而坦诚地将自己的致命弱点放到他面前时,不得不说,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
致命的弱点,这孩子,居然,毫不犹豫!
容熙忽然伸出手,放到了容云的肩上。他的这个动作,使得正要点穴的容云停了下来。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容云轻声问。
意识到自己没有经过思考的行为后,容熙在心中苦笑:自己居然下意识地想阻止吗?
当然,此刻,容熙不会把他真实的想法对容云说出来。他将自己放在容云肩上的手,顺势向下按了按。
“……”容云顺从地跪坐了下去。
“呵呵,本王看你恐怕跪不稳。”作为掩饰,容熙有些僵硬地笑道。
“……多谢……王爷体谅。”容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呆呆地道谢。……这是他见到父亲后一天多以来,父亲第一次对他表露出善意。
……父亲,对自己还是有善意的……?
父亲,并不是完全讨厌自己的……?
然后,容熙就看到容云笑了。说起来,容云经常会笑,甚至,微勾唇角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然而,容熙觉得,容云这次的笑容不同……好像有些呆呆地傻傻地……
容熙感到自己的心,好像,就那么轻轻地,痛了一下。很轻,以至于如同是错觉一般……
他不由向后退走了一步,又顿了一下,这才转身稳住,回到原先的椅子上坐下,远远地,看着容云。
容云的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停在自己的忏心穴上,此刻,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提起乾坤重元,重重地点了下去。
容熙只见容云原本放在膝上的左手瞬间紧握成拳。容云闭上了眼睛,蹙着眉锋,缓缓地抽气,一缕缕鲜血就在这轻微的抽气声中,从容云的唇角滑了出来。当然,同时从容云下颌滴落的,除了鲜血,还有鬓角滑下的冷汗。容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是忏心血诫!
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就让人感到无比漫长。
然而,让容熙万分惊讶地是,忏心血诫之下,容云居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虽然呼吸好像比正常要慢几倍,但却是止住了气血逆冲。
容云缓缓地再次睁开了眼睛,那双漂亮的纯黑眼睛似乎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对自己的父亲说:“请王爷问话吧。”这个声音,除了低沉了一些,居然也温和一如既往。
“……”好惊人的自制力!不,这样的自制力已经完全可以称之为恐怖了!
若非刚刚那一幕还留在眼底,以及此刻容云清明的眼中,很明显的规律间隔的涣散,容熙甚至会怀疑,容云是否真的点了自己的忏心穴。
在这一瞬间,容熙脑中终于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个孩子,似乎,很强……?
可惜,容云到底有多强,目前容熙还不会切身体会到。
容熙注视着容云。
问话?……他确实有很多话要问。说起来,他最初要求容云受忏心之诫的原因,除了想知道容云忏心穴的位置,还有一个就是,天下人都清楚的——忏心之痛下的回话,几乎不可能是谎话。
事已至此,那么,不管怎样,容熙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左侧锁骨下三指?就是苍云山的忏心之位吗?你到真是个好弟子,就这么把门派的弱点告诉了本王。”
第十九章:忏心血诫(下)
身受忏心血诫一种怎样的感觉?
血脉中犹如奔腾着岩浆,经脉中原本浩如江海的真气,仿佛一瞬间变成了钢针与铁索,禁锢血肉,暴烈凌虐。无论怎样呼吸依然觉得窒息,心脏的鼓动急剧狂乱,伴随着每次心跳,脑中沸腾着的疼痛一次强过一次,全身的肌肉却在叫嚣着无力。
然而,要坚持下去,就要忍受“岩浆”的煎熬,在“铁索”的禁锢中自己去推动“钢针”在自己体内肆虐。
对抗窒息,镇静狂乱,保持清醒,忍受无力。
尤其,当不得不自己推动所有“钢针”洪流集聚,齐冲忏心之位时,那种痛苦,能够直击入灵魂。
忏心之刑天下各家各派都有,然而,个人能力三六九等,若无深厚功力与忍耐力,那么,还是最好不要尝试。毕竟,有时,能够死得痛快也是一种幸福。不知道有多少人,最初抱着侥幸之心,却连第一次冲击都扛不住,嘶叫着痛苦挣扎,直到最终但求速死而已。
……
容云在血灵芝下,领受忏心血诫。
说起来,就算放下深厚实力不说,单单容云的忍耐力,就绝不是现在的容熙能够想象的。
容云曾经是以怎样的心情剥夺了自己的脆弱,以怎样的心情苦心孤诣,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扬起温文浅笑,然后,那种似乎永远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之下,是怎样的坚强与落寞,又是怎样的强势与包容,这些,也绝不是现在的容熙能够想象的。
……
容熙曾经见过几个身受忏心之诫的人,挣扎惨死的自不必说,印象中那两个熬过没死的,也全部狼狈不堪。所以,容云的自制力,在他眼中,确实完全可以称为恐怖。
他让容云在身受忏心之诫下回话,这个手段,包含了他的很多考量。比如,观察容云应对的态度,掌握容云的弱点,获得容云的真话,逼容云负气翻脸,等等。但是,其中却并没有包含让容云就此死亡的打算。所以,他早有决定,在容云承受不住忏心之刑时,他会出手给容云解开被封的忏心血。然而,容云的表现,似乎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说起来,忏心血诫是很少见的。就连容熙,凭他的身份与见识,之前也并没有见过。
所以,容云的镇静,让容熙一时忽略了,容云承受的是忏心血诫,而,忏心血诫,是天下间最残忍的刑罚之一……
……
其实,思过室中的处罚已经早已称得上残忍私刑,只是,容云不在意父亲是否残忍对他,他只是当作家法,恭谨而平静地,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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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亲王府·思过室
容云端正地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承受着忏心血诫的痛苦,怒力让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得太过明显,维持着恭敬,仰视着父亲。这是容云作为儿子,对父亲回话的礼仪。
“左侧锁骨下三指?就是苍云山的忏心之位吗?你到真是个好弟子,就这么把门派的弱点告诉本王?”这其实是个找茬一般刁难,却又意味深长问题。
然而——
“回王爷,那是属下的忏心之位。属下的内功与师公不同。”容云的回答,简洁而坦诚。坦诚是因为不愿欺瞒,而简洁,实在是容云现在每说一个字,其实都万分辛苦。
“……”容熙突然发现,容云似乎总是会轻描淡写地扔出让他万分意外而又不得不无语接受的答案。
“你的内功不是冰火重元?”
“属下修炼乾坤重元。”
“乾坤重元……”容熙低声重复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对此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他不觉得容云有必要找这样拙劣的借口来逃避问题,而眼下,有关容云的内功,他也没什么好关心的。
于是,容熙继续了下一个问题:“那么,你来王府,雪翁知道吗?”
“师公知道。”即使是低沉了一些,容云的声音依然温和悦耳。
“是雪翁让你来的?”
“是属下自己想来的。”
“雪翁没有阻止你?”
“师公纵容了云儿。”语气中带着歉意,容云回道。
“也就是说,是你执意,与雪翁无关?”这句话,也很有深意。
“……是。”然而,容云的回答,却是早已注定。
“……”容熙顿了一顿,然后,漠然笑道:“好吧,既然是‘执意’,那总有目的吧。别告诉我,你都这么大了,还专门来寻求父爱。”
容熙的每一句话,都持续着别有深意,并且,越来越伤人。然而,容云的态度,一如既往。
“……云儿,”容云思考了一下,暂时换了自称,见父亲没有反对的意思,才继续道:“想让父亲与母亲和好。”忏心血诫之下,容云用最简单朴素的话,坦诚了自己的“目的”。
对于父亲说的“寻求父爱”,容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不懂怎样寻求父爱,但是,他又觉得作为儿子是应该寻求父爱的。如果父亲愿意爱他,他会很高兴,如果父亲不喜欢他,事情结束后,他不会给父亲添麻烦的。
容云的声音,从来都是好听的,此刻,因为承受忏心之刑,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然而,那种依旧独特的温和悦耳,却似乎更加可以直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