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重又燃起在他的身体周围，灼眼的红色，滔天的怒火，裹挟着无止尽的绝望。

亓暗叫不好，他输入进赤焰体内的魔气此刻已然被火焰吞噬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那灼灼烈焰竟然还顺着那一丝魔气的联系燃烧到他的灵魂深处。

火焰之源的力量，有了修的极强妖力的加持，竟然能够燃烧灵魂。

亓惊愕，灵魂想要脱离赤焰的身体。

九黎忍住周身的伤痛，强行设下一个反结界，将亓套在其中。

亓陷入了黑暗，灵魂被一点点点燃，他不住地挣扎。

羲提剑，白光灼眼，自身体深处延伸到剑尖，极致耀目，极致美丽。他身体如白光般射向亓，剑尖劈裂空气，带着整个人从亓体内穿过，速度极快，没有沾上一丝血迹。

在羲落地的那一刻，亓寄居的原本属于赤焰的身体一下子爆裂开来，血珠四溅，如同一朵绽开的火红的彼岸花。

一团黑色的人形雾气慌忙逃窜，却被紫色的滔天的火焰引燃。

“啊——”刮锅底一样的惨叫声。

那团黑色的雾气正是亓的灵魂，它为赤焰所引燃，除了痛苦挣扎之外，再不能有别的动作。

九黎神色复杂地看着亓的灵魂颜色一点一点变灰，最后消失在空中。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倒在羲身上，有气无力道：“结束了。”说完，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羲默默收起黑色巨剑，面无表情但眸中的神色泄露了他的担忧。他揽着九黎，暗自死命地往他体内输着自己的仙力。

赤焰闭眼抱着赤霍的尸体向后仰倒，重重栽在地上，溅起焦黑的尘土。

有一串小小的火焰从他阖起的睫毛间溢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落在地上，翻滚，碎裂，湮没。

54.希望

“炎。”

不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不是那股熟悉的气味。赤焰紧闭着双眼，不想睁开。因为睁开眼，再不可能对上那双晶亮的黑瞳，能看到的，只是苍白的，毫无生气的面孔，还有那由他亲手阖上，再不会睁开的双眼。

此刻他们已经回到了虚空之境的虚空幻境中。

羲依旧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九黎等人则是围绕圆桌坐在房间的正中间，东方辰的尸体已经被清洁干净，不带一丝血迹，放在墙角的一张床上。

赤焰抱着赤霍早已冰凉僵硬，显现出青白的颜色的尸体，坐在另一个角落里，闭着眼睛。赤霍身上那件月白的长袍被染成发黑的红色，布料因血迹干涸而变得僵硬。赤焰身上也抹上了大团血色，火红的袍子变得黯淡。

九黎担心地看着赤焰，再次轻声唤：“炎。”

赤焰动也不动，死了一样。

“已经一天一夜了，在这么下去，尸体会臭的。”幽幽幽地喝了一口茶，目光凉凉地看过去，只是那眼中有可疑的水珠浮起来。

赤焰的耳朵一动，抱着赤霍的手紧了紧。

幽继续道：“先把另外那边那个人类救回来吧，他死得太早了，鬼界不想收他。”说完，他站起身，走到那个角落里，手舞足蹈好像抽风一样。

蚩很无奈地看他装神弄鬼，指指赤焰怀里的那具问：“另一个人类怎么办？”

幽抽风之间，插了一句：“灵魂都不在了，只有那具空壳，我也没办法。怪就怪他倒霉咯。”

赤焰没动静，但整个虚空幻境中温度陡然上升。

羲扫了幽一眼，有责备的意味。

幽连忙闭嘴，继续手舞足蹈。

东方辰的尸体上泛起盈盈的柔和白光，那白光渐渐聚成一团，有了人形。幽叽里咕噜念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咒语，一把抓住那团人形白光，将它塞进那具身体里。

东方辰的身体猛然一跳，睁开了眼睛。

“唔，还好还好，灵魂还在身体里。”幽满意地点头，拍拍东方辰肚子上的大洞，说，“小鬼，便宜你了。”

东方辰大声惨叫，翻着白眼昏了过去。疼晕的。

听到东方辰的叫声，赤焰总算是睁开了眼睛。他火红的眸中满是期望，定定地落在幽身上。

幽打了个颤，连连摇头，说：“别看我啊小狐狸，你怀里那个我是真没办法。”

赤焰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搂紧怀里小小的身体，站起身来走到羲面前，声音已然嘶哑到不成样子：“请你送我回人间界。”

羲无甚表情，绝美的眼中有动容，然而他却说：“你不能离开。”

赤焰抄手就是一团火焰。

羲侧身挡下，衣服被烧掉了一个角落，他弹弹灰尘，问：“你想毁了六界？”

赤焰的目光落在怀里小家伙的脸上，温柔至极：“不，赤霍喜欢那里。”

一时间众老怪物屏息。

“我会带着他游遍人间，然后自爆灵魂。”赤焰声音毫无波澜。

幽悄悄地擦了擦眼角，语气却带着强自加入的施舍，说：“如果有灵魂模板的话，说不定我还有点办法。这魂魄虽然碎了，但大部分还是留在体内的，只要有个模板，我就可以把它拼回去。可惜啊……小狐狸和这小人类运气都不太好。”

赤焰突然变了脸色，他近乎狂喜地伸手抓过九黎，用沾满血污的手在他怀里掏着什么。半晌终于掏出一面黄铜镜，拿在手里跟宝似的。他握着铜镜，在九黎和幽面前使劲晃着，说：“救救他，请你们……”

九黎眼眶一酸，鼻子都红了。

这样子的赤焰，很可怜。

“这里面有什么？”幽接过铜镜，对着自己的脸照了一下，接着尖叫：“哎呀，会吸收鬼气啊！”

九黎猛地反应过来，当时他变作东方晓跟在老头后头时，看到赤焰抱着赤霍。这也就是说，这照妖镜找到了赤霍。他开心道：“我有办法了！”

赤焰狭长的眼睛变成了两头尖尖的椭圆形，眸中光泽异常闪亮，定定地注视着九黎，满脸期待。

九黎不忍地别过头去，拿过照妖镜，手指在镜面上划过。赤霍的倒影浅淡模糊，只能隐约辨出轮廓。他将那灵魂的倒影从镜中引导出来，放在幽面前。

“这个不行，太模糊了，拼不回原样，我拒绝。”幽说着，看了一眼赤焰，被他眼中的绝望刺到，又说：“我尽量试试。”

于是赤焰又将满是期望的目光投到幽的身上。

幽指指赤焰怀里的尸体，伸出手。

赤焰略一迟疑，将手里的尸体轻柔地放在他手上，顺带轻轻顺了顺他的头发，擦了擦那青白面孔上的血污。

幽将尸体放在地上，再次悄悄擦了擦眼角。他将那抹残影引到赤霍的头顶，接着继续手舞足蹈起来，这次全身抽搐的频率比之前高了很多，他的口中也发出了叽里咕噜的奇怪哼鸣。随着他的声音，赤霍尸体上有一点一点的微不可见的白色光点浮起来，飘进那抹残影中。

赤焰眼中亮起了狂喜的光泽。

蚩和九黎面色稍霁。

只有羲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着，和心镜中所见完全重合。几万年来一直如此，即便是看到了，也无法改变。

九黎看到了心镜中“赤焰”手刃赤霍的情景，看到了附近的东方辰，便变作东方晓，尾随在东方辰身边，只为阻止这一幕悲剧的发生。然而他没想到亓竟然占据了赤焰的身体，故而将他们丢下跑回去找羲，更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亓下了杀手。

到头来还是什么也阻止不了。

虚空幻境中没有昼夜交换，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羲手上的茶续了一一杯又一杯，那桌上的茶壶永远也倒不空。

九黎搬了个椅子坐在羲身边，脑袋倚在羲身上睡得很香。

东方辰早已经醒了过来，蚩正给他处理伤口，用自己的魔力促使他恢复。

幽满头大汗，还在赤霍尸体边边念边手舞足蹈。赤霍头顶的那抹影子轮廓清晰起来，但仍然是飘飘忽忽，好像很快就会散开一样。

赤焰坐在尸体旁边，右手握着赤霍冰凉僵硬的手，轻柔而执着。他注视着那抹灵魂，目不转睛，满是热切的期待。

灵魂以几不可见的速度缓缓拼合，渐渐形成赤霍的轮廓，发出属于灵魂的纯然光泽。

幽长舒了口气，将灵魂一把抓过来，塞进赤霍身体内。

赤焰屏息凝神，死死盯着赤霍的脸。

整个幻境内的目光都聚集到这里。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赤霍缓缓缓缓，睁开了眼睛。

55.等待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赤霍缓缓缓缓，睁开了眼睛。

东方辰笑着跳起来，大喊：“太好了，赤霍活过来了！”不小心扯到还未愈合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九黎兴奋地抱住了羲的脖子，不住地摇晃着他说：“夫人，太好了！”

幽累得直接躺倒在地上，闭上双眼呈大字型。

赤焰竟一时没有了反应，全身僵硬。他手上力道加大，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那只仍然冰凉的手。

“咔擦”一声响，大家惊愕地看过去。

赤焰不小心捏断了赤霍的手骨，可赤霍没有一点反应，就那么睁着那双圆圆大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赤霍。”赤焰连忙松开手，轻声唤他的名字，声音又闷又沙。

赤霍没有一点反应。

大家都愣住，齐齐看向幽，问：“怎么回事？”

幽一翻身爬起来，拉着赤霍左看右看，末了很严肃地说：“他的灵魂破损了一块，找不回来了。所以……没有灵智。”

也就是说，这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虚空幻境猛地一震，整个空间的温度刹那间拔高。

东方辰是这里最弱的，发梢立刻卷曲起来。站在他旁边的蚩连忙用自己的魔力保护他。

九黎抱着羲的脖子，动作停住，他低声道：“原来是从这里开始……呵，羲，几万年，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谁的未来都能看到，但永远不知道看到的未来场景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也永远改变不了未来。”

羲安抚地握住他无力垂在自己肩旁的手。

“还有什么办法吗？”赤焰半眯着眼睛，声音无力。

幽连着吸了很多口气，说：“等着他的灵魂慢慢修复，不过在他灵魂修复好之前，他寿命早就尽了。毕竟只是人类而已，小狐狸，重新找一个吧。”

赤焰的手猛地掐住幽的脖颈，快得连羲都无法阻止。不过他最后还是松开了手，将赤霍从地上拉起来，搂进怀中。

赤霍呆呆地任由赤焰搂着，肢体僵硬。除了眼睛睁着不在浑浊之外，和死了没有区别。

赤焰的眼神太过复杂，见者心痛。他将赤霍的脸正对自己，然后俯首，吻住了他的唇，如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深深吮吻，舌头撬开牙关深入，勾住他的舌头。

没有回应。赤霍的眼神毫无焦点，嘴巴也只是机械地张着，口水顺着唇角流出来，划过下颌流进衣领。

赤霍的嘴唇是冰凉的，舌头僵硬仿佛一块冰一样。赤焰阖上双眸，重重咬了他的嘴唇一下。

刚刚被注入灵魂的身体，血流也是缓滞的。暗红色的血液从赤霍嘴唇上的创口慢慢渗出来，冰凉冰凉。

赤焰蓦地仰首大吼，一串火焰顺着眼角滑落到地上，寂灭。

幽快步从他身边退开，扯住蚩和东方辰，抹着眼角走出虚空幻境。

九黎紧紧拽着羲的衣服，手止不住地颤抖。

羲面上微有不忍，他搂着九黎，慢慢走到赤焰身边。他将左手放到赤霍身上，手上白光盈盈。

盈盈的白光从羲触及的地方散开，水一样淌遍赤霍全身。他身上的血迹消失，伤口快速愈合，身体也不再僵硬冰冷，面色由青黑转白，变得红润。

“多谢。”赤焰声音依旧暗哑。不知是向赤霍承诺还是告诉羲，他说：“我会一直等，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难道说……”九黎瞪大了眼睛，“不行，你疯了吗？这样你永远都脱不了身了。”

赤焰说：“那又如何？”

羲拉着九黎走出幻境，将赤焰和赤霍留在里面。

之前的灵魂联结并没有成功，因为赤焰曾在棘的面前起誓——只会和赤霍进行灵魂联结。故而在亓以为他们联结成功的时候，赤焰的灵魂已经被誓言的力量拉到了棘的面前。

赤焰现在准备和赤霍进行灵魂联结。

灵魂联结。

暗红的图腾顺着赤霍和赤焰的手臂同时往心脏的方向蜿蜒而去，幽蓝的光芒在两具身体周围晕开，越来越盛。

赤焰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小家伙，眼神深邃满是情意，即便赤霍黑瞳木木的没有光泽。

繁复的火红花纹延伸到了心脏的位置停住。接着他们身体周围的幽蓝光芒变得无比耀眼，映得整个虚空幻境都是一片蓝茫茫。

两颗灵魂被拉到了一块，从未有过的契合。随着蓝光消失，灵魂联结也完成了。

赤焰分明感受到，赤霍的灵魂缺了一大块。那种感觉的就好像他的心也不在了一块一样，很茫然，很难受。

现在赤霍完完全全成了他的一部分，同样的，他也成了赤霍的一部分。从此以后，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思想都是彼此共享的。一旦一方失去生命，另一方便也不能继续存在。

只可惜，赤霍没有意识。

虚空幻境外是一片接天的草原——羲依照九黎的想法弄出来的另一个幻境。从这片草原上看过去，虚空幻境就是一栋巨大的古朴的房屋，青瓦白墙朱红门。

东方辰和上古时期的老怪物们坐在一块，他听九黎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看着虚空幻境的大门眼神复杂。

“他太惨了。”蚩轻轻说了一句。

幽擦擦眼角，声音幽幽：“那是他自找的，之前那么残暴，这是报应……但还是很可怜。”最后一句声音极小，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九黎靠在羲肩上，小声问：“要是我变成那样，你会怎么办？”

羲声音无甚波澜：“不可能。”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赤焰走出来，后面跟着一身月白的赤霍。

东方辰惊愕，不是说没有灵智吗？怎么赤霍还会跟着赤焰走出来呢？但他仔细一看之后觉得不对，赤霍虽然往前走着，可步伐机械，眼神涣散。九黎叹了一口气，说：“结果还是联结了。”

“怎么回事？”东方辰小声问。

九黎解释道：“灵魂联结后，赤焰就可以用自己的意识控制赤霍的身体。”

说话间，赤焰已经走到了羲的面前，说：“请你送我们回人间界。”

羲明白，现在的赤焰绝对不可能回去毁灭六界。故而他打开界壁，将他们和东方辰一并送回了人间界。

时光荏苒。

一百年后。

妖界，妖灵湖畔。

大片紫色鸢尾花铺天盖地，从小竹屋前一直延伸到下山的路上。一对白色的长长的兔子耳朵在花丛中立着，随着主人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小雪兔。”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白身后，一抄手箍住他细细的腰，将他捞到自己怀中。

小白吓了一大跳，嘴里的鸢尾花瓣掉下来，小脸呆呆的，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再一眨。他吞了吞口水，道：“棘。”

棘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两个手指伸进他口中翻搅，边搅边说：“小雪兔，这花是种来给你看的，不是给你吃的。”

极具挑逗性的动作让小白满脸通红，他的呼吸随着棘手上的动作变得急促。

“刺啦”一声，一道空间裂口在他们身边打开，巨大的吸力将棘吹得一趔距坐倒在地上。

“炎！”棘愠怒道。

赤焰抱着赤霍从裂缝里跨了出来，神情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