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虚空之境

“我叫九黎，是人类，划界之前被羲捡来的。”那个相貌平平的人自我介绍完，指着窗边的美人说：“那是羲，曾经是仙界战神，现在是我的伴侣。六界就是他划分的哦。”

九黎的表情颇为自豪，眼波流转微微一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让人愉悦的感觉。他继续指着下一个从头到脚都被黑色长袍裹住看不清脸的“人”说：“那个是鬼王幽，他虽然说话很不善良但是其实内心非常善良。”

最后指着一个存在感极差但长得有模有样的“人”说：“那是蚩，上古魔皇亓的胞弟，他不是坏人哦。”

赤焰顺着扫过一眼，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九黎本以为赤焰见到那么多各界中传说级的重量人物会激动得眼冒金星，崇拜得要他们签名留恋，可看他这表现，连开心都算不上……顿时郁卒。

其实这不能怪赤焰。他本来就不是个容易高兴激动乃至崇拜的妖怪，再加上来到虚空之境后就被他们用各种各样奇怪的幻境试炼磨得半死，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赤焰径直走到窗边的羲美人身边，问：“亓还在吗？”

羲放下茶杯，掐指捏捏，微微皱眉，说：“应该在吧。”

好家伙，一眼就看出这里就羲最靠谱。九黎慢慢磨蹭过去，不着痕迹地挡在羲和赤焰中间，说：“你难道不是慕名而来虚空之境想要求我们教给你些上古法术禁咒什么的好让你回到你的本界内耀武扬威的吗？”

赤焰看他一眼，推开，继续对羲说：“我怀疑他跑到妖界去了。”

若是换在妖界，有人敢挡住他赤焰和别人说话，他定然二话不说一团火焰过去把对方烧个灰飞烟灭，但这里是虚空之境，赤焰已经非常给这群老怪物面子了。

“九黎。”羲眼神温柔，“看看你的人偶还在没在。”

“啊……哦。”对上羲那双眼眸，九黎手忙脚乱地舞动手指，仔细寻找，半晌表情凝重下来，说：“联系断了。”

整间房间内气氛顿时严肃起来，羲“嚯”地站起来，抬手轻轻松松将空间劈开一条口子，说：“我去看看。”说完，身影便消失在那个空隙中。

“啊啊怎么会这样？”九黎开始抓狂，“联系断了我怎么会没有察觉到？糟了糟了，万一让亓跑了……六界就危险了啊！！！”

屋里另外两人的眼神化作飞刀，齐齐射过来。

九黎刹那间缩成一团，从怀里拿出一块镜子，委委屈屈地对着里面说：“羲，他们用眼刀杀我……”

那面镜子勾起了赤焰的好奇心，他凑上去一看，只见镜面上映出了羲以及他周边的景象——羲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封印阵前，凝眉看着封印的正中，神情无比严肃。

传说中的心镜，能够映出心中所想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东西过去，现在，将来的镜子。这心镜整个六界只有一面，宝贵至极。

须臾，羲出现在刚刚消失的地方，神情严肃，说：“亓逃了。”

一语惊得屋里所有人面色僵硬。

九黎委委屈屈地看着羲，委委屈屈地说：“羲，我错了，我不该做那么多和你一模一样的木偶，弄得根本分不清哪一根线是管看守封印的木偶的……”

“不怪你。”羲摸摸九黎的脸颊，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说：“我会解决。”

不等九黎有所回应，羲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趁着九黎还没回过神来，赤焰从他手里把心镜一把抽过来，仔细盯着镜面。

镜面如同水波晃了晃，然后渐渐清晰起来——赤霍小小的脏兮兮的脸出现在镜面上，约莫四五岁的样子，他笨拙地跟着一群稍大些的孩子跑着，然后被人一把抓起，用竹条狠狠抽打，那人边抽边骂：小兔崽子，让你偷吃……小家伙的童年过得分外悲惨，好像是一幅没有颜色的灰暗的画卷，赤焰看得眉头狠狠皱在一块。

“在看谁呢？”九黎凑上前来一看，啊呀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偶，扔在地上，那木偶一下子变成了真人大小，惟妙惟肖，正是赤霍的模样，出了眼神木然之外，分毫不差。

九黎看着木偶，高兴地说：“这个木偶送给你了。”

赤焰则是满面铁青，之前他之所以会被自己的妖力牵引到赤霍身边，纯粹是因为九黎想要看看赤霍的样子从而做出木偶来攻击他……

“你不喜欢啊？”九黎见赤焰表情不对，立刻又把那个木偶收回怀里，说：“不喜欢算了，我自己留着。”

赤焰不理他，继续看镜子。

此时赤霍和东方辰正站在一个小村庄前，看着暮色下的村子里炊烟袅袅，生机无限。这里是他们这两天以来到达的第四个人类聚集地，前面经过的两个村庄一个城镇，全都了无人烟。

东方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赤霍说：“总算是找到有人的地方了。”

赤霍敏锐地感觉到不太对劲。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游离的气息，不像人类该有的感觉——那股气息包含着太强的邪气和威胁。他拦住东方辰，皱眉道：“不要过去。”

东方辰看他一脸凝重的表情，轻松地笑笑：“别紧张了，跟着本大爷去四处问问，顺带混顿晚饭吃。”

赤霍眉毛一挑，抬手在东方辰周围设置了一圈火墙，特拽地问：“我厉害吧？”

东方辰吓得一抖，连忙笔直站在原地，说：“您厉害，您非常厉害。我什么都听你的。”

赤霍这才撤去火墙，对东方辰说：“我感觉不到这座村庄里有人的气息，相反有一股很强烈的邪恶的感觉，好像很危险。”

“那我们……”

“你自己小心，我先进去看看。”赤霍说完，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东方辰犹豫了下，跟了上去。

村里有很多人，各自做着各自手上的事情，只是……全都诡异地沉默着。赤霍慢慢走近一个正在扫地的老妇，轻声唤道：“大娘。”

那个老妇头也不抬。

“当啷”一声脆响，回荡在寂静的村庄里，莫名地令人心惊。

赤霍闻声回顾，东方辰踢翻了院子门口那条看门狗的食盆。

“汪汪汪汪汪……”看门狗立刻狂吠起来，村里的人听到吠声，就像得到了号令一般，朝着赤霍和东方辰围过来。

离赤霍最近的老妇行动迅速，如同一只精瘦的老猴一样朝着赤霍一爪子抓来，赤霍狼狈躲开。不等他有所反应，老妇又张大了嘴巴朝着赤霍的脖颈咬过来。

赤霍蹲低身子闪开，两步冲上去抱住东方辰的腰就将他扛到肩上，敏捷地跳跃，踩墙，翻身跃上屋顶。动作一气呵成，像猫儿一样流畅。

东方辰呆呆看着赤霍。

赤霍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腿。

半晌两人异口同声赞叹道：“好身手啊！”

“嘶嘶——”

然而这些疯了一样的村民们没有给他们回味刚刚那一连串流畅帅气动作的时间，他们发出奇怪的气声，有些人搬来梯子，开始往屋顶上爬，有些人则是开始使劲撞墙，想要把屋子给弄倒。

赤霍在东方辰面前蹲下身，眼神示意他爬上来。

东方辰看看四周形势，一咬牙，爬了上去。管他的，反正没熟人，大爷丢脸就丢脸……竟然要一个比自己小一号的少年背着跑……啊啊啊啊啊！

赤霍背着东方辰狂奔起来，从屋顶跃到屋顶，火速踏过围墙，踩着路旁院内的树前进，速度快得看不清周围景象，黑色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扬起。

赤焰捏着镜子，盯着镜中狂奔那小人影背上的家伙，轻轻磨牙。

早知道应该杀了他。

旁边的九黎抿着唇角，想了想说了句惊人的话：“噬魂术。上古魔皇！”

赤焰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38.预见

赤焰的惊慌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阴沉。

九黎连忙大叫：“啊呀啊呀，别冲动，我只是随便猜猜，不一定是亓。要是亓的话，你那个小家伙的性命怎么可能还留着？”

赤焰脸色更为阴沉。

心镜又一次漾起如水一般的波纹。

波纹停止后，赤霍再次出现在镜面上，依旧是先前那身月白的长衫，却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他的左边躺着东方辰的尸体，尸体腹部破开了一个巨大的洞，血顺着流了满地；他的右边站着赤焰，表情冰冷而有杀气，眼神锁定的敌人……竟然是赤霍。

赤焰大惊，眼睁睁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朝着赤霍冲上去，一爪剖开他的腹部，取出了一颗淡蓝色的小球——妖力之源。

他看见镜中自己的表情狰狞而疯狂，他看见赤霍在倒地之前还在用那种十分温柔乖顺的目光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看见镜中景象格外美丽，杏花纷纷扬扬盖在赤霍那血流不止的身体上，他看见整个镜面变得灰蒙蒙一片，然后……影像彻底消失。

这是关于赤霍未来的画面。

九黎也看到了这一幕，瞪圆了双眼。

赤焰将镜子扔到九黎手中，抬手在半空中狠狠一划，却没能劈开界壁。

怎么回事？赤焰再次运起妖力，朝着半空中又是一划。

毫无反应。

九黎说：“虚空之境和其他几界不一样，不能够直接用力量共鸣来打开。”

“我要去人间界。”赤焰懒得听他解释，一把揪住了九黎的衣领。

蚩和幽同时冲到赤焰面前。

赤焰以为他们两会攻击自己，没想到却恰恰相反，这两个家伙一人给了九黎一个爆栗。末了幽还恨恨地说：“趁羲不在，揍你哦！”

九黎幽怨地盯着他们，说：“等羲回来，我要告诉他。”

“咳咳。”幽清了清嗓子，一脸郑重地对赤焰说：“喂，妖怪，快点放开九黎，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随意。”赤焰烦躁地看了他一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最终会是自己亲手杀了那个小家伙？如果真的要杀的话，他宁愿杀了自己，也不会想置那个小家伙于死地啊……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我就把你踢出虚空之境，以示惩戒。”幽边说边两手画出一个巨大的圆，这个圆在空中变成一个黑洞，将赤焰整个罩了进去。

赤焰消失。

“喂喂！”九黎不满地嚷嚷，“你那个叫惩戒吗？你八成是把他送到那个小家伙那里去了吧。”

幽不置可否。

九黎低头看手里的镜子，片刻之后叹一口气，说：“我就知道不会那么惨结束。……但是，这样的事情好像更悲惨啊！！”

赤焰看不见的，是他自己的命运。

“呼，呼，呼……”赤霍回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追上来，才把背上的东方辰放下，一屁股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大口喘息。

他一口气跑到离刚才那个村庄十里远的一座小山上，累成狗。

一只黄黄的纸鸟在东方辰面前上下飞舞，东方辰伸出右手，让那纸鸟落在掌心。他展开纸鸟一看，是爷爷给他传的信：辰儿吾孙：我昨日偶然卜卦，未得汝之未来，恐凶多吉少，望汝速回以避灾。

东方辰面色凝重，将那张纸反面折回纸鸟形状，对着纸鸟说：“爷爷，叶城及其周边村落的人都莫名消失，另还有一村村民尽数失心，情况危急。”

赤霍目送那只纸鸟消失在黑夜里，转头问东方辰：“你爷爷说什么了？”

“凶多吉少。他叫我回去。”东方辰摇摇头，一改往日嬉皮笑脸，郑重道：“爷爷教我各种术法就是为了让我帮助那些受到妖怪迫害的人，现在我怎么能走？”

“呃……嗯。”赤霍没料到东方辰还有这样一面，微微惊讶之后，说：“一起吧。我感受到一股邪恶之气就在这附近，我们去找找。”

“不要去。”

不等东方辰回答，赤焰凭空出现，拦在了赤霍身前。现在这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邪恶的气息，就和之前在妖界打伤他的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魔族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东方辰的嘴巴又一次张成了鸡蛋型。敢情这妖怪是想在哪出现就能在哪出现的啊？

“可是……”赤霍只开了个话头便乖乖闭嘴，赤焰的眼神太过认真严肃，让他不得不屈服。剩下的话只敢在心里说：可是那些人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好可怜。

赤焰抓住赤霍的手，说：“我回来了。听着，从现在起，不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同样的，不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离开我身边。我绝对不想伤害你，也绝对不会伤害你。”

赤霍听着听着睁大了眼睛，他分明感觉到赤焰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安。他不清楚赤焰在前几天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有点紧张。他会不安吗？一直以来都是一副极其强悍的样子，不论什么事情都不放在眼里的，无比骄傲而暴虐的赤焰，竟然感到不安了？！

热度从赤焰的手心一直传到赤霍的心里，随着心跳散到四肢百骸，这种感觉是奇异而愉悦的，好像他们之间一直隔阂的某些东西在这一刻被那热度冲散，不再回来。

赤霍觉得此刻自己和赤焰之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贴近的感觉。曾经一直觉得赤焰是主宰，而他只是赤焰的所有物，而此刻，他有了拥有眼前这个强大妖怪的感觉。

于是赤霍重重地点头，说：“我相信你。”

赤焰一把将赤霍揽入怀中，勒紧了他的腰，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赤霍被勒得生疼，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闭上眼睛，回抱过去，将自己往赤焰身上贴。

感受到怀里小东西快速而强烈的心跳，赤焰渐渐安定下来。他刚才是真的害怕了，那种自他出现在这天地之间以来就没有过的情绪，在他看到镜子里影像的那一刻强烈地向他袭来。

能够抱着怀里这小东西，感受到他鲜活的生命，很安心。

“嗯哼。”东方辰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大一小在这里你侬我侬，使劲咳了一声。

赤霍脸红红地后退半步，说：“呃……不好意思。”

手还在赤焰掌心里牢牢捏着。

赤焰一记眼刀扫过去，东方辰立刻瑟缩一下。

赤霍挡在赤焰和东方辰之间，对赤焰说：“赤焰，刚刚有一群人追着我们跑，像魔障了一样，吓死我了。还有还有，好多人都消失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赤焰并没有过多解释，而是说：“跟我回妖界。”

“可是这里怎么办？”赤霍说完又指着东方辰，“还有东方夜，他爷爷说他会有危险。”

东方辰咳嗽两声，微微有点尴尬地说：“那个……其实我叫东方辰。”

“哈？”赤霍看着他，小脸微皱，“你骗我？”

东方辰讪讪一笑，说：“我爷爷告诉我不能把名字告诉妖怪，所以稍微隐瞒了一下。既然你们要回妖界，我就回去找我爷爷，他应该会有办法。”其实他非常想说“本大爷”三个字，但是在赤焰面前，怎么也说不出口。

赤焰抬手破开界壁，揽着赤霍的腰跨进去，消失之前留下一句：“这里的事羲会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