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弹筒里放了一发子弹,然后把枪压在不锈钢台面上。
一般的员警不会如此熟悉枪械,晏子殊娴熟的手法更让人联想起中情局的间谍,似乎知道不能随便糊弄过去,酒吧老
板咽了下口水,呐呐地说,「你……你找错地方了,那个疯小子不在我这里干。」
「疯小子?」晏子殊一楞,「他几岁?」
「二十、十九?也许只有十八岁,你以为他会给我们看护照吗?」
世界排名第一的杀手竟然不满二十岁,这大大超乎晏子殊的预料。
「他叫什么名字?」
「拉米……」似乎提到了什么忌讳的字眼,老板光秃秃的头顶上冒出了几滴汗。
「什么?」
「拉米雷斯,没有姓。」
「是墨西哥人?」
「不,白种人。你最好不要在这里提到他。」
「为什么?」
「因为他干掉了『大鳄』阿帕姆,一刀一刀地把他砍成了烂泥,就在前天。」
「私人恩怨吗?」晏子殊非常吃惊。
「不,只是为了钱,他什么人都敢杀,所以我说他是个疯子!」
晏子殊沉思了片刻,慢慢松开压住枪的手,尔后,又拿出二十美元放在吧台上。
「在哪里能找到『雪狼』的介绍人?」
「就在前面的那条街上,翠丝干果店。」
「谢谢。」
晏子殊这次彻底松开了手,还另外拿出了三百美元,当作打伤那四个雇佣兵的治疗费用。
在晏子殊转身离开的时候,酒吧老板突然大声喊道,「你找不到他的。死心吧。」
晏子殊没有回应,拉上酒吧暗红色的铁门,离开了。
突然来到户外,刺目的阳光使得晏子殊一瞬间睁不开眼睛,市集上仍然聚拢了许多人,酒吧里的骚动似乎没有引起人
们的注意。
酒吧两边是贩卖水果蔬菜、可可豆的摊档,腰上裹着彩色花布的黑人妇女,肋下兜着熟睡的婴儿在讨价还价。
一个大约七、八岁的黑人男孩突然走近晏子殊,抬起手向他兜售着土法自制的雪茄。
咻!
一切就在刹那间发生,溅起的黄沙迷糊了晏子殊的视线,轰然倾倒的棚架支柱让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晏子殊全凭本能地弯腰抱住面前的孩子,把他掩护在自己身下。
砰!
第二发子弹紧随而至,飞速擦过他的左肩,击碎了头顶上方的霓虹看板!
匡!玻璃碎片崩落了一地,扭曲变形的铝合金支架摇摇欲坠,引发了人群更大的恐慌。
在摔倒在地上的一瞬间,晏子殊感到左肩上有股钻心似的疼,他看到肩膀上渗出了血。
飞散扑腾的家禽和惊慌失措、互相推挤的人潮阻碍了杀手的射击,从露天棚架上不断滚落下来的砖块和茅草砸了晏子
殊一身,也使杀手短暂地失去了目标。
但是晏子殊不敢有丝毫松懈,抱紧男孩的腰,爬起来冲向最近的掩蔽体——一个由碎石混凝土浇注而成的平台!
杀手发现了他,一发子弹犹如疾风劲雨般,砰砰疯狂扫射向水泥平台,砺石和水泥屑几乎就擦着晏子殊的发梢飞溅,
灰尘落进晏子殊的口鼻当中,他用力抱紧怀里的孩子,低着头,没有带枪是他最失策的地方!
但就算他带了手枪,也无法顺利还击,因为杀手远在六百米开外的地方,光是听到子弹尖啸而过的声音、弹着点的位
置,以及洞穿水泥板的弹孔,晏子殊就知道杀手用的是以色列SR99半自动狙击步枪。
它是加利尔AR 7.62毫米口径突击步枪的改进型,采用碳纤维材料制造,重量只有五点一公斤,并配有放大十二倍的
EI—OP6X40光学瞄准镜和夜视镜,在一千米之外都能击中目标。
加利尔狙击步枪的最大优势就是强大的抗风沙能力,稳定性强,非常适合沙漠的环境,要是晏子殊也会选择这样的武
器。但他认为射杀他的人不是雪狼,因为雪狼不会失手,第一枪就能射穿他的脑袋!
在杀手补充弹匣停歇的间隙,晏子殊把孩子藏进水泥平台下方的凹槽里,那狭窄的凹室刚好能容得下一个孩子藏身。
也许早已习惯了贝宁的枪林弹雨,男孩埋头躲在里面,没有吭声。
晏子殊抬起头,果断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冲出平台,没有任何遮蔽的,奔跑向市集的深处。
砰!乒!
子弹如同烈日下的影子在他脚跟后方炸开了花,晏子殊弓着身子往前一跃,身体扑出很远,失控撞向路边的消防栓龙
头,坚硬的排水阀刚好硌住晏子殊的后腰,撞击所受的伤,比晏子殊预想得严重。
但是他没有半秒钟的停留,立即爬起来,跑向第二、第三个掩体。
树木、小汽车、堆满橘子的木板车,这些掩体实际上无法挡住半自动狙击武器的攻击,只能干扰杀手的视线而已。因
此晏子殊只能不停往前奔跑,并在每枪之间快速计算出子弹的行进轨迹。
强烈的日照、风力、以及一切晃动的会反光的物体都是干扰因素,在杀手高倍率的瞄准镜中,晏子殊的身影总是一晃
而过,刹那间就无法捕捉到他。
晏子殊逆行挤过人群,跑进一条小巷,彻底摆脱了杀手的追踪,但他知道杀手是不会放弃的,他不能待在这里,坐以
待毙。
如果是自己的话,会从哪个地方埋伏狙击?哪里的视野最好?回忆着弹着点的位置,晏子殊推测出杀手的大致方位。
在来到贝宁之前,他就记熟了贝宁的卫星地图,对四通八达的巷道非常了解。没有丝毫犹豫,晏子殊就像一只悄无声
息的黑猫,潜行于喧闹拥挤、充满白色太阳伞的巷道。
他突然想起卡埃尔迪夫曾经嘲笑过他,说他如果不是刑警的话,一定是最出色的杀手。
大约十分钟后,晏子殊来到一栋六层楼高、墙壁刷着白漆的房屋前,它是这附近最高的一栋建筑,有两个出入口,正
面对着市集的主要通道,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晏子殊屏住呼吸,在角落里仔细观察着房顶的动静,他直觉杀手一定匍匐在炎热的屋顶上,搜寻着他的身影。
市集门口有不少人在兜售草帽和太阳眼镜,十多分钟前发生的混乱已经平息,枪战和抢劫对他们来说,就像旱季的哈
马丹风一样习以为常。
晏子殊拿走了一顶草帽,但在小贩的自行车车篮里留下了五美元。戴着手工编织的麦秸草帽,晏子殊溜进了大楼,也
许根本就没想到晏子殊会杀回来,杀手仍然趴在冒着热气的屋顶,拿着望远镜,眺望着一千米开外的地方。
晏子殊扑了上去,两人争夺着武器,激烈地扭打在一起。
杀手是个皮肤黝黑、左脸颊有着可怖刀疤的男人。晏子殊的拳头砸在他的颈项上,就像砸在石头上一样毫无用处。
杀手身材高大,可是动作十分灵活,他双手揪紧晏子殊的衬衫衣领,抬起穿厚皮靴的脚,狠狠踹开晏子殊!这一脚正
中晏子殊的上腹,也许已经踢断了肋骨,尖锐的疼痛使得晏子殊直喘着气。
但是他又扑了上去,采用擒拿技巧死扣住男人的双手,手肘同时勒住他的颈动脉,这完全是比拼气力的战斗,两个壮
汉牵制着彼此,在铺着沥青的、滚烫的屋顶上翻滚。
「——!」
被晏子殊勒得喘不过气,男人显然失去了耐心,狂暴地大吼,竟猛地滚动身体,凶狠撞向屋顶上架设的排气管道。
晏子殊的后脑重重地磕上了管道阀门,眼睛一黑,几乎晕厥,不得不松开手。
挣脱的一瞬间,杀手立即从黑色喀叽布外套下,拔出一把柯尔特双鹰手枪,飞速上膛!
乒!
晏子殊一个干脆俐落的横扫腿踹倒了男人的下盘,子弹斜刺里射出,在铁管上弹射开!晏子殊抓住时机,弓身扳住男
人的右臂,狠厉的一个过肩摔!将杀手撂倒在滚热的沥青地面上,柯尔特手枪飞了出去,卡在管道之间。
两人又赤手空拳地搏斗在一起,晏子殊一个凶猛的勾拳直击男人的下颚,男人也立即飞出一脚,还以颜色。
看得出他是一个经过专门训练,身经百战的杀手,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他之前连开了十几枪都没有击中晏子
殊,是他最大的失败。
在酷热的环境下,晏子殊久经考验的耐力和强悍的体力就显现了出来,一拳比一拳勇猛,力道也更强大!
男人则渐渐体力不支,好几拳都扑了空!他似乎为自己小看了晏子殊而后悔,大口喘着气,相互对峙着。
眼见就要落败,他突然大叫一声扑向晏子殊,把晏子殊压倒在地,同时拿出手榴弹,拔掉了保险销。
晏子殊惊出一身冷汗,在两秒内挣脱男子的束缚,奋力一脚踹开男人,男人踉跄着站起来,拇指还压着保险杆,在这
千钧一发之际,晏子殊横腿一绊,男人站立不住,往后摔了下去!
手榴弹在半空轰然爆炸,飞起的尘埃和巨大的冲击力将晏子殊的衬衫扯破了一个大口子,他的耳朵也轰隆鸣响,一时
间听不到任何声音。大楼下方,突然坠落的尸体和烧着的晾衣架让人们尖叫着逃开,挤作一团。
晏子殊在原地躺了好一会儿,心脏仍然跳得飞快。
突然想到杀手为什么要射杀他,晏子殊腾地爬了起来,大步跑向市集里的翠丝干果店。
——他还是晚到了一步,堆着核桃、榛子等杂货的翠丝干果店已经被冲锋枪子弹扫射得面目全非,但晏子殊仍不死心
地绕到后门,砸开门锁闯了进去。
店主夫妇的尸体倒卧在店铺里,血液凝滞,已死去多时。
晏子殊踩着一地玻璃碎屑,小心翼翼地走到二楼,职业杀手和中间人一般是透过网路联系的,晏子殊在纸屑纷飞、一
片狼藉的书房中,找到了被打烂的笔记型电脑。
也许硬碟的资料还有救,晏子殊飞快翻转过笔记型电脑,撬下硬碟,然后赶在其他黑帮分子到来之前,仓促离开了。
风尘仆仆的回到旅店时,已是下午四点,晏子殊把电脑硬碟藏在床垫底下,然后脱掉了血迹斑斑的衬衫,放水洗澡。
身上的挫伤无数,触目惊心,肋骨那里尤其瘀紫得厉害,晏子殊轻轻触摸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骨折,倒是左肩
的擦伤一直在渗血。
晏子殊拿出一条干净的棉质毛巾,浇上酒精按在伤口上,剧痛的同时,门铃也被按响了,晏子殊立即拿上SP2022手枪
,悄声走到门口。
「滋——滋!」
门铃被按响了三次,晏子殊左手紧握枪把,右手搭在黄铜门把上,猛然把门拉开,忽然怔住了。
站在门口的人是西蒙·迪克森,他曾经的同事与挚友,服务于卡埃尔迪夫的间谍。
西蒙看到晏子殊时的表情更吃惊,那满身的伤痕,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晏子殊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质问西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年前,迫于国际刑警组织调查的压力,西蒙主动辞职,从里昂搬到了的黎波里(利比亚首都),尔后又在班基(中
非)开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表面上是一个精明能干,专为欧洲富豪服务的资深法律顾问,实际上一直从事着非法的情报搜集活动。
非洲中部是西蒙情报活动的中心,如果说卡埃尔迪夫得到消息,知道他来到了贝宁,那么第一时间找上门来的,一定
会是西蒙。
晏子殊收起了枪,但是没有请西蒙进门,他只是转身走回了浴室里,一言不发地继续治疗伤口。西蒙自己走了进来,
谨慎地关上门。
「你知道——」望着晏子殊布满伤痕的脊背,西蒙抽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说道,「公爵有多担心你吗?」
「我没事,只是被子弹擦到了而已。」晏子殊头也不回地应道,扯下一条医用胶布,把消毒纱布固定在受伤的肩膀上
。
「子殊,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是公爵的恋人,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为了你,他会做任何事情,你想看
他大开杀戒吗?」
「我以前就说过,工作上的事情,不需要他插手,现在也是一样。」晏子殊冷冷淡淡地回答,转过身,倚靠着大理石
盥洗台。
「可你清楚,公爵是不可能不干涉的。你别忘记贝宁的军火市场是属于谁的?」
「……」卡埃尔迪夫的。晏子殊虽然没有回应,但脸色是相当不悦的,深黑的眼眸看向别处。
「而且他也不会看着你受伤,还置之不理。」西蒙叹了口气,似乎觉得相当头痛的样子,尽管晏子殊本人看起来,毫
不在意身上的伤。
「……他到底想做什么?」沉默半刻后,晏子殊问道。
「当然是派人保护你。」
对于是谁想要暗杀晏子殊,卡埃尔迪夫已经展开调查了。
「不需要。」
「子殊!」
「我现在既不需要他的保护,也不想见他,明天一早我就会回法国,如果他还不放心的话,你就这样回答他吧。」
「可是——」
西蒙还想说什么,但是晏子殊已经下了逐客令,他的脑袋中也有太多疑问要整理清楚,没时间与西蒙争执。
被伏击不是第一次,为什么卡埃尔迪夫要这么紧张?从未有过的压力,让晏子殊的神经也异常紧绷。
总觉得有谁在背后策划着什么?是帕西诺吗?
晏子殊的头脑里闪现出一张极俊朗的、不亚于卡埃尔迪夫的脸庞,只觉得心里充满了厌恶感。
他向来讨厌虚伪的男人,而帕西诺似乎将虚伪发挥到了极致,让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慈善家,致力保护无家可归的
战地孤儿,可实际上,他却利用欧洲的慈善机构贩卖人口。
国际刑警组织曾经得到过线报,但是没有抓到确凿证据,那些被拐卖的儿童最后也不知所踪。
这些孩子被卖到了什么地方?
除了贩卖人口以外,帕西诺还做着什么勾当?他和雪狼、卡埃尔迪夫又是什么关系?晏子殊都想调查清楚。
「……兰斯。」
精疲力竭地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此刻晏子殊的心里都是卡埃尔迪夫的影子。
「你知道——公爵有多担心你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所以他拼命的、努力的不让自己丧命,一旦心中有了魂牵梦萦的人,连呼吸都变得窒碍起来,晏
子殊的心怦怦跳动着,将头埋进床里。
「我……很想你。」
看到他的时候说不出口,甚至觉得两人分开得远一些还比较好,可是现在晏子殊却十分思念他。
这种渴望见面的心情是那么直接,搅得晏子殊心神不宁,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几次,不时压到伤口。
「啧……!」
看来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呢。
第五章:意外之约(上)
奈及利亚西部,边境城市卡巴拉。
一座座盖满黄沙的圆顶茅屋,犹如古老的坎巴里都市,一直延伸到蜿蜒的边境。这里是一座开发中的金矿,十数辆大
卡车满载着碎石轰隆而过,上千名矿工和腋下挟着卡宾枪、守护着矿厂的私人保镖,在探照灯的光线下,忙碌干活。
这是属于奈及利亚政府,但是由卡埃尔迪夫家族投资开发的贵金属矿厂。
除去石油和天然气,奈及利亚的黄金储量也不少,而且原生金矿多存储于地表浅层,含杂质少,开采成本低廉,每盎
司黄金的生产成本约五十美元,卡埃尔迪夫家族一年可获利十亿美元。
沙尘、轰鸣的噪音与干燥炎热的天气,似乎都不能干扰卡埃尔迪夫,他穿着一套黑色修身的Dunhill订制西服,系着
金色斜纹亮丝领带,修长的腿架起着,坐在矿长办公室的长沙发里。
轮廓分明的美貌,以及优雅自若的贵族气质,使他与这间装修普通的办公室看起来格格不入,但是卡埃尔迪夫本人毫
不在乎这个,背靠着牛皮沙发,右手搁在长腿上,轻轻敲着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