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生+番外——程小早
程小早  发于:2013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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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聊着聊着夜就深了,渐渐眼皮都开始打架,洪天趁着还有意识抓紧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爱一个人辛苦不辛苦?”

顾榄打了个哈欠,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慢吞吞开口:“这世上做什么事情不辛苦,爱一个人又凭什么例外……”

洪天一怔,本来酝酿好的睡意一刹那间尽数消失殆尽。

投简历的那家公司回复倒也挺快,不出一个星期,洪天就收到了准确的答复,通知他一周之内去面试。

洪天盯着那封邮件来来回回地看,鼠标落在删除按钮上许久,也没给自己找到落下去的理由。于是洪天拿纸笔把地址和电话都记了下来,想了想还是给莫淮打了个电话。

莫淮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听语气倒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洪天正事还没开口,就先听他说了几个公司里的趣事。

洪天想配合着笑一笑,可是他发现自己只是扯了扯嘴角,莫淮那边应该是听不到他的声音,果不其然,莫淮亦察觉到洪天不同往日的沉默,收起笑容耐心询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

洪天听着莫淮这句不含一丝敷衍与虚假的问句,脑子里竟然秀逗似的想起了自己上午才刚刚交过的手机费和中午才充了电的手机,但显然客观条件不合作,他只有硬着头皮视死如归地开口:

“简历通过了……我可能要去北京……”

几乎是同一时间,电话那头陷入了绝然一般的寂静。

洪天握着手机的手有些不可自已地发抖,但依然咬着牙等着一个自己不知道究竟在不在意的回答抑或见解,他的出发点是什么已经不用细究了,只是这一刻对于莫淮的反应,洪天不知道是期待多一点,还是麻木多一点。

“洪天,”莫淮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去找你,好不好?”

最后一句语调已经放的十分之柔软,倒像是在和洪天妥协求全了。

洪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欢呼一下,他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何德何能啊,只是被狗咬过、被人攮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换来了莫淮的妥协和兼顾——

可惜的是,洪天丝毫也不觉得开心。

“莫淮,”洪天从未觉得这两个字念出口如此艰难,牵扯得心口都跟着痛,“你别来找我了,没有用的,我的人生,总不会一直用来陪你打转的。”

但莫淮还是来了,在洪天都快要入睡的时候。

基本上已经人走楼空的大四宿舍,莫淮上去几乎没受到任何阻碍,就是在敲门的时候遇到一点小问题,洪天不给他开。

理由倒是足够充分——“三更半夜的,你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去,吵架的话明天再吵。”

莫淮的确很生气,以致于这一路走来人都在抖,但听到洪天这句话,不知怎么就觉得哭笑不得起来,语气也放软了,似在叹气:“我不和你吵架,只是说说话而已。”

洪天这次理都没理他。

莫淮的额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转而另辟蹊径回到楼下,给了看门的老大爷一点零钱,轻而易举就把钥匙骗到了手,大模大样地开门走了进去。

但洪天不是骗他,这次他是真的睡了。

莫淮的脚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迈不开了,他看着他本应该熟悉无比的睡颜,蓦地就觉出一股异样的苦涩来。

他平心而论,若是洪天大半夜来到自己宿舍前,就算前一日他们吵得动了手,他也不会就这么不管不问不想不思地睡过去。

翌日洪天睡醒时,第一眼就在自己的枕头边看到一封足够寒酸的纸条。

练习本上撕下的纸张,蓦地就让洪天想起曾经年少时跃跃欲试要写给莫淮的绝交信。

洪天笑了笑,手上便展开了那封信。

“洪天,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坐了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大半夜来这里看你睡觉意义何在,我也许应该直接把你叫醒,不管是软磨硬泡还是不择手段,但我不舍得,因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过你在我眼前睡得如此安逸了。

我有些适应不了这状况,哪怕这状况说起来也有不少时日了。

你还是那个洪天,只是不知从哪一天起,就不在是曾经那个软乎乎可以任人捏圆搓扁的洪天了,我觉得每一天我都在怀念那样的你。

但人总会长大,可叹的永远只是曾经年少。

我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自私,却还是不能心甘情愿地学着接受,也许,我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

可是洪天,我觉得这样的你不好,你应该像小太阳一样肆意去大笑,肆意去大哭,跌倒了爬起来依然可以很英勇,而不是得过且过地混日子,不知道自己每一天应该做什么,这样真的很不好。

若是因为那一场雨,那一次意外,那一刀,那我觉得解决方法就容易多了,你若觉得我欠你,我随时可以补给你这一刀,只要你能回来,意气风发的你可以回来。

但无论去哪里,都还是要变得聪明,我不在你身边,遇见什么总要学着自己保护自己。

随时等你回来。

莫淮。”

肆贰 实习

洪天在北京的一家小出版公司开始了自己的实习生涯。

工作倒是简单,和所学的专业倒也离题不远,洪天做了一阵子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住的地方在离工作地点不远的一家大学旁边专为大四实习生所盖的公寓,虽说房间不大条件也不是很好,但胜在便宜和方便。

实习生的工资是每日一结,和那些硕士研究生毕业的不同,洪天每天只能拿到一百块的工资,但对于极易满足安于现状的洪天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他可以去大学城旁边的小吃街吃上一碗兰州拉面,啃一对烤鸡翅,再吃一盒臭豆腐,偶尔再添几样生活用品,其余的便都可以攒起来。

清贫却充实的生活里,洪天对未来充满了乐观的憧憬和预期。

莫淮也会每日发短信来说一些嘘寒问暖的琐碎小事,只是再少有正式打电话,洪天每天总是把莫淮的短信留到睡觉前再看,看完后不置可否或是付之一笑,依然对明天的新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期待。

而日子一眨眼就至春节,洪天实习的公司还有一本动漫类的刊物,每到年底总是特别的忙,于是在错过最佳的抢票期闲下来后,洪天发现自己今年真的回不了家了。

他不是买不起机票,只是不舍得辛辛苦苦赚了半个月的钱就这么贡献给了航空公司,只好不得已给家里去了电话,说自己今年过年不回去了,反正年假也短,自己等春运过去再回去。

儿子第一次不在家过年,不知道触到了洪妈妈哪一片逆鳞,当即就在电话里把洪天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不孝顺,洪爸爸倒在一旁帮儿子的腔,但洪天还是听出了爸爸语气里的遗憾和失望。

洪天一直静静听妈妈在那天骂自己,直到挂上电话,才忍不住用手臂去擦眼睛里不知不觉就流淌出来的泪水。

洪天忽然就想起自己小时候上幼儿园,儿童节的时候爸爸把自己扛在肩膀上在大街上奔跑的场景。那时候爸爸还很年轻,背着自己依然可以健步如飞,可是时光把爸爸身上的朝气蓬勃偷走置换成让他长大的能量,他长大了,爸爸却老了,连扛一罐水上楼都会忍不住闪了腰,却还要对自己遮遮掩掩说一点儿事都没有。

洪天撩起自己的外套下摆擦干净眼泪,第一次觉得其实生活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美好、那么充满希望,他头一次惊觉,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要担起一个家的责任,要努力,要加油。

所以洪天依旧没去看忽然滴滴滴响起短信提示音的手机,转而出了喝水间抱着一沓文件去发传真。

只是那一晚,比平时疲倦许多的洪天再没有去摸自己的手机去看那一条唯一的未读信息。饶是已经入睡,洪天仍觉得自己肩膀上要是背起了一座大山般,沉重而压抑。

大年二十九那天,是洪天他们这一年的最后一次加班,洪天光是忙着跟人跑印厂就跑了大半天,回到公司还要帮着校稿,马不停蹄的动作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所以手机响起的时候,明明只离自己一米之遥都不到,洪天却连瞥一眼的力气都没了,只顾着盯着电脑文档,想着一到五点自己一定要直接滚回去睡觉,睡他个天昏地暗再说。

好不容易熬到了五点,洪天套上厚厚的羽绒服拿上自己的东西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点点往外面挪,累得走路都成了折磨。反观同是应届实习生的北京小伙子白赞,倒仍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过来就搭上洪天的肩膀,兴高采烈地:“晚上有空吧,走,咱哥几个喝酒去,不醉不归!”

洪天扯起嘴角开玩笑:“我要累死了,你们年轻人自己去,我要回去休养生息了。”

白赞抽了他一下,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说你好歹也是二八年华的好青年吧,怎么天天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洪天反抽回去,被白赞动作敏捷地躲了过去后只好笑着骂他:“滚你丫的,给我留点残羹剩饭什么的,改天我去你那拿走过冬……”

白赞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处人处事都是一副豪爽豁达的性子,同来的五个实习生里,洪天和他处得最好。

洪天又和他互相开了一会儿玩笑,白赞才跟其他几个人勾肩搭背地出去,洪天看着他们的背影默叹了一口气,继续拖着脚步往前走。

二十层的电梯下来,洪天差点睡着,是被电梯门一开瞬间吹进来的北风吹醒的,顿时冷得打了个哆嗦。

洪天把羽绒服帽子戴好,领子拉好,这才跟着人群往外走。

北京的冬天又冷又干燥,北风刮在皮肤上跟刀割一样锋利入骨,傍晚又飘了雪,于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洪天连抬一下眼都觉得困难,更别提去欣赏一下这北京冬日雪夜满城灯火通明的盛景。

“洪天。”

所以当这一声钻进洪天耳朵里时,洪天觉得自己是在幻听,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

“喂,洪天。”

偏偏声音如此清晰。

洪天脚步微顿,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该看一下。

但有人影越来越近,一双并不陌生的靴子映入眼帘。

再接着,是一个拥抱。

莫淮伸出手,直接便把还在傻愣的人拥进了怀里,隔着厚厚的棉服,洪天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闻到了久违的气息。

“……人很多。”这是洪天憋了半天才憋出的一句话。

莫淮弯起眼睛努力去忽视这煞风景的一句话,转而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两张飞机票亮出来,笑脸盈盈地对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洪天道:

“八点钟的飞机,我们现在还可以去吃一顿晚饭。”

本来无精打采几近昏昏欲睡地步的洪天坐到飞机上,却反而一扫困倦,神采奕奕起来。一想着即将到家,马上就要见到许久未见的爸爸妈妈,洪天就忍不住兴奋,连带着话都多起来,便挑拣了一些工作上事情跟莫淮说,看着莫淮抿着嘴认真听的样子也不觉得讨厌,两人便这么一路闲聊直到飞机落地。

刚下飞机,莫淮便打了电话叫司机过来接他们。

洪天在一旁听着感觉颇为怪异,忍不住便转头去看他,莫淮便解释:“公司里给配的司机,比较放心一点。”

洪天点点头,却陡然觉得一点聊天的欲望都没了,恹恹等了一会儿便上了没过多久便开来的一辆宝马车。

但车子却在半道上停下来,停在一所装修精致的西式建筑前。

洪天转头疑问地看向莫淮。

莫淮的笑容一时之间有些不自然,却还是努力做到了坦然自若:“今晚别回去了吧。”

凌晨的街道上万籁俱静,偶尔有一只野猫野狗飞速跑过留下一抹身影。

于是听在洪天耳朵里的莫淮的呼吸就特别的清晰,但洪天从来没觉得这样的清晰让他心生厌倦,定定看了莫淮一会儿,才垂下自己的眸子,抽出自己的手:“我很困了,想回家。”

近在咫尺的温度就这么一瞬间从手心溜走,几乎是下意识地,莫淮伸出了手便去挽留,但那手还是只伸到了一半,在碰上洪天难掩倦怠的目光时。

莫淮看着洪天转过身,看着他试着打开车门却没有打开又转过脸来无声无息地望向自己——

他试着在里面找到自己丝毫的影子——

却是无果。

车厢里很暗,被这沉沉黑暗罩住的人影,终究不能显现在那湛如晨星的眼眸里。

因为他只看得到发光体。

莫淮忽然就笑了,而这个笑而未来得及完全绽开,就被苦涩淹没得喉咙堵涩。他低下头,示意司机打开车门,却在洪天即将转身而出的时候咬牙丢下一句话:

“你要是下车,我们就……”

“结束”那两个字却偏偏卡在了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口。

洪天的背影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了走开,只是最后犹疑着说了一句:“莫淮……晚安。”

事实上,莫淮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晚安”过了。

他捋了捋自己这二十几年的生活,从来没有因为对什么事情的把握脱了轨而陷入混乱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状态里。他喜欢洪天,他承认,那他就努力也把他变成规划好的事情,可是成效见微,还总是适得其反。

莫淮活了这小半生遇人遇事没这么怂过,而风水总是轮流转,他还不得不这么怂下去,不知道要到哪一天。

大半夜的,洪天没忍心把爸妈叫起来给他开门,便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草草洗了脸洗了脚便拐去自己房间睡觉。但刚躺倒,那边妈妈就披着厚衣服开了门,看见是他愣了好一会儿。洪天不知怎的被那惊讶的目光看得特别难受,就出口叫了一声“妈”。这一声把洪妈妈惊醒了,眉开眼笑喜出望外就过来揉着洪天的脑袋又笑又晃,一时之间连话都忘了说。

洪天一直笑着任妈妈摸来揉去的,蜷成一团窝在妈妈怀里。

洪妈妈摸着儿子的头,忽的就感叹起来:“转眼间就长这么大了啊。”

“妈,”洪天带着笑意开口问,“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小时候啊……”洪妈妈陷入了回忆中,连洪爸爸走进来坐在一边都没有发现,径自往下说,“你小时候还真是挺乖的,我和你爸爸工作没人在家,你就一个人在家里自己玩,走路还不顺当就老想着跑,经常是摔得一头包还不哭不闹的,爬起来继续自己玩,别提多省心了……”

洪天抽了抽鼻子,压下嗓子里的哽咽又问:“那你还经常骂我,还罚我跪搓板……”

说到这里,洪爸爸洪妈妈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洪天听着爸爸妈妈的笑声,也弯起了唇角。

一家人促膝夜话大半宿,洪天直到天光熹微才躺下,却还是怎么也睡不着。

辗转反侧半天,思绪还是不能避免地绕道去了莫淮的身上。

洪天彻底从医院出院的那天,莫淮带洪天去了一家广式靓汤店喝汤,微火熳炖一夜的汤又香又浓,如果不是那股强烈的药味,还真的能让洪天食指大动。

莫淮晚饭没怎么吃,洪天喝完了汤便陪他又找了家小饭店要了几个菜,莫淮吃着吃着便叫了酒,一边喝着一边跟洪天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洪天低着头努力去听莫淮那没头没尾的话,几次想叫他停下来都还是没有开口。

“我昨天去警察局看见那几个捅你的王八蛋了……你不知道我当时多想上去捅上几刀,但我转念一想你还在医院里等着我,我又放弃了……但是我恨他们……”莫淮趴在小饭店油腻腻的桌子上说着醉语,声音却已见哽咽,“我恨杨睿安啊……他把我们害成了这个样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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