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桑一脸不信任地看着我,连连摇头:“不行,我们都写下字据不说的。”
“是不是库?”我决定换一种问法,就不信不能从这老实人脸上看出些端倪。
不想一说伊桑就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得我莫名其妙,后来甚至微微有些愠意。
伊桑轻声笑着:“就他?一个会为了地球人修墓地的人,你觉得他可能做这种生意么?”
“是他?!”
我震惊地喊了一声,脑中立刻浮现出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原来伊桑口中那个好心肠的军官就是库。
印象里的库不苟言笑,甚至带着几分冷漠,看不出竟然……龙穆是他身边的人,那么是不是龙穆暗中出了几分力呢?
“那……”
伊桑看了我一眼,又说:“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可能会让你兴奋一下。”
“我朋友那儿来的消息,昨天有一群地球人逃跑了。”
“……”
“不过你不用存着什么幻想,我是决不会让你有机会逃跑的。你逃到哪儿我都能抓你回来。”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亮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20
5月7日 晴
门口传来一阵不急不躁的敲门声,我停下手头的活,下到门口查看。门旁屏幕里显示的人看着有几分面熟。是个个子
高高的男人,大约三十多岁,正在耐心地按门铃。
靠在墙上想了一会儿,我记起了这个人的身份,是调查局的乌尔?库鲁。
其实我认识的图尤人本就少得可怜,叫得出名字的除了伊桑和库就只有他,但他们隐在墨绿色下的面孔看起来都差不
多,想分辨清楚还是有些吃力的。
既然确认了身份,我放心地开了门。乌尔看见我礼貌地敬了一个礼,说:“卢先生,你好。”
“好久不见,乌尔先生。”我笑着向他打招呼。
乌尔惊讶地道:“你还记得我,真是意外。”
我把他迎进屋里:“我认识的图尤人加起来不到一只手,认识是应该的。”
“是吗?卢先生平时都不出去活动的吗?”他突地收了口,盯着我有三秒钟,又说,“您的图尤语进步相当快啊!”
“不出门总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我倒了一杯热水给他,“乌尔先生有什么事情么?”
“我是来找伊桑?杜尔先生的,他不在么?”乌尔环视了客厅一圈问道。
“他要到晚上回来。平时可能下午就能见到他,但这两天他回得很晚。”我解释说。
乌尔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那真不巧了。”
“究竟是什么事?”
“上次的事件──就是斗殴那次,在程序上出了一点纰漏,还需要伊桑先生在几份文件上签字,我都带来了。”乌尔
拍了拍公文包,“那次负责的调查官是新来的,很多手续都不清楚。昨天整理文件发现好几宗案子有纰漏。伊桑?杜
尔先生的家最近,我就过来了。”
乌尔有些无奈地挠着头。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伊桑向来是想回就回想走就走,不会告诉我去哪里,也没有给我
什么通讯器。我想了一下,说:“我只知道他大概的工作地点,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这个我们也知道,是在奥荷城。只不过在那儿工作的人太多了,根本没法找。”乌尔解释说,“不过没关系,我下
次晚上来好了,今天能见到卢先生我也挺高兴的。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上次见到他,是在大病初愈的恢复期,我瘦得可以,脸色也不怎么好。自是不能和吃了睡睡了吃2个月之后的气色相
比了。想到那时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看您气色,您和伊桑先生相处应该不错了?”乌尔又说。
我挺弄不明白乌尔这个人的,是他工作要求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还是他与生俱来就是不会疾言厉色。我笑着回答:
“我觉得您都快成为家庭关系调查专员了。”
我和伊桑的关系,怎么说呢?
那次外出回来以后,我们的关系倒确实是挺平稳的。可能是我的出格举动吓到了伊桑,他怕我再做出更奇怪的事情,
因此克制了一些。言语上的沟通自是日渐增加,我学得越多,能聊的话题自然也是越多。伊桑其实还是蛮喜欢说话的
,本来我以为他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的观点,也在这几天逐渐消散了。
他说起他的工作时滔滔不绝,碰到好玩的事情也会谈起,此外他喜欢说一些家乡的习俗,那个遥远陌生之地的人们如
何生活,如何生存。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脸就像是突然来了神采,五官都显得活跃起来,那丑陋也就随之抽离几分,显得不那么狰狞
了。
其实,如果不是每晚的肉体关系,我和他更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彼此有足够的私人空间,彼此交换着生活里
的大事小事,平淡和谐又不失趣味。
伊桑依然坚持着每天必须做~爱一次的高频率,想要子嗣的念头由始至终都占据他整个大脑。有几天他回来累得几乎
倒头就睡,却依旧会草草地完成任务,埋在我身体里直接就睡了过去。性~事对他堪比折磨,对我何尝不是。
更加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半月前开始他拿着一根类似肛~肠温度计的东西每天早晨朝我直肠里面塞,然后拿出来看有
无变化。我用脚趾头都能知道那是测孕用的,不过看伊桑一天阴沉过一天的表情就知道,我暂时还没有遭遇不测。
我对他的一切狂热举动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既不拒绝亦不逢迎,伊桑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况且除去这个话题以外
,我们看起来处得相当不错,他自是不会去砸破这种难能可贵的安谧。
但这种平衡在这几天有了危机。
伊桑的工作似乎出了问题,他每天都开始很晚才回家,而且都是精疲力竭的模样。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才知道竟然还和那城市有关。
因为不清楚城市的地质构造,他们建的许多地下工程都出现了坍塌和渗水。爆破时候也因为选址不对,导致陆上房屋
倾倒了十多间,还导致了许多人受伤。
伊桑在那边算是个小头目,一切事故自是朝他来兴师问罪,这才把他急得焦头烂额,每天在现场处理善后。
工作不顺,伊桑成天顶着一团乌云在家里飘来飘去,那炸药包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弄得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所以说,这家里的低气压,已经持续有一阵子了。
说来也巧,我这段时间闲得无聊开始翻弄他带回来的书籍,不经意间竟被我找到一本本市的地质水文报告。这箱书原
先应该是本市图书馆的,怎么会混进地质局的东西我是不知道。我的父亲生前工作也和地质相关,我对于这方面倒是
略懂一二。
翻看日期,这份文件的时间就在一年以前,撇去2月以后的时间算是相当新的资料了。当时我拿着这份报告,第一反
应就是等伊桑回来就交给他处理,他看得懂与否就不是和我有关的事情了。
但是这份文件最终被我扣下了,出于一种很微妙的心态,我尝试着独自把它翻译出来。
这不能说是讨好,因为等我翻译完成很可能耽误了他们的日程,这实在不是个表示关心的好主意。在某种程度上我是
在玩火,所以行动进行得非常隐秘。
其实心底里有点小算盘,这份东西拿到伊桑那里,如果错过了最佳时间,我就是大罪人;反之这就是千金难买的大惊
喜。说我耽误他们的大事也好,说我自私自利不识大局也罢,我愿意赌一赌,来看看伊桑收到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
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我定下三天的日程,靠着翻译器做辅助,一点点地更改。时间是紧了点,但我闲来无事,有个
奋斗目标看齐是很不错的。
我对乌尔只是简单说了伊桑工作的问题,资料一事按下不表。乌尔听了几句,点头说这件事他也略有耳闻。奥荷城是
他们在这一地区的大本营,小小的风吹草动都牵动着无数图尤移民的脆弱的神经。
又略略聊了一会,乌尔总在问起伊桑的工作,我对此知道的不多,只能把仅知的据实以告。
末了乌尔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腼腆地解释着:“你也不用多疑,伊桑的工作很重要,很多内容都是要向我们报备
的。他今天如果在的话,我会问得更仔细。”
“没关系,但我实在知道的不多。”我无奈地摊开双手,“这家伙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不想告诉我的事情套话一百次
也没结果。”
“那我只好改天来拜访了。可能的话,让伊桑先生亲自去一趟调查局,那我就再高兴不过了。”乌尔礼貌地起身告别
,我送他到门口。
乌尔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看着我问道:“卢先生,您就准备这样子生活下去了么?”
“嗯?”我朝他微微睁大了眼来表示自己的不解。
“和伊桑?杜尔先生在一起,我听出你们虽然相处不错──据我所知,比绝大多数和地球人组成的家庭都好──但你
们似乎只是两个人住在一起而已。”他皱着眉,用力地想要形容出这种感觉,“似乎太独立了。”
“呵,将来怎样是伊桑先生考虑的问题,我可是无权过问的。”我微笑着对这个总是很关心我生活坏境的异乡人说。
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了,只是挥手向我告别。
送走乌尔后惊觉时间已到傍晚,不知不觉竟然跟他聊了整一个下午。也不知道伊桑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他还是那
么晚回,我想就不做晚饭了。省下时间快些去弄完剩下的工作,被意外冲掉的时间得抓紧补回来。
踌躇着走进厨房,最后多少还是准备了一些吃的。这两天伊桑的脾气实在不怎么样,我不想莫名其妙地触动他敏感的
神经,没来由招来一场皮肉之苦。
21
身后的房门吱啊一声打开了,我转过身去。抬头的时候觉得肩膀和脖子都很酸疼,忍不住伸手抚上了脖子。
伊桑静静地靠在门口,工作服上沾着不少泥土灰尘,声音里透着显见的疲倦:“还没睡?”
瞄了眼电子钟,发现竟然已是深夜23点。又是一个无暇他顾的夜晚,无论是我,还是他。
“嗯,马上。”剩下不多了,今天应该就能完成,“厨房有吃的,不过可能凉了。”
“我在那边吃过了。现在很累,先去睡了。”他简单交待一句,边直起身走出去。
“嗯。”我应了一声,按在脖子上的手不停地给自己做按摩。
走了两步,他又回转过头,疑惑地皱着眉:“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晚上都熬夜。”
虽然看得出他有些好奇,但最终也没有进来,我在书房的时候他向来是不屑于加入的,按伊桑的话说,他们不屑于“
地球人低俗的文化”。
“没什么,马上就好了。”是真的完完全全结束了,我心里也长舒一口气,对于床的热爱,我更胜于他。
伊桑没多说什么,只听见缓慢的踢踏声由近及远,最终在走廊尽头消失。
我低头继续着未竟的大业,但今天似乎注定不会让我一帆风顺。也不过半个小时之后,换过一身清爽味道,围着浴巾
披着睡衣的男人再一次出现在书房门口。
“还没好么?”这次的语气带着隐隐的不耐,声音也放大不少。
“你有事?”这两天的夜生活因为他的晚归而格外单纯,今天他想尝点荤的吗?
伊桑沉默了片刻,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心里烦,想和你聊聊。”
呵,这节骨眼上和我来玩什么情调,我扫了眼凌乱的桌面,回答得小心翼翼:“马上就好,你先回去吧。”
我不敢惹怒他,这是真心话。有些事撕破脸皮于他于我都是狠狠地刀戳枪刺,太伤人。
“你到底在做什么,每晚都神神秘秘的,明天再做吧。”他烦躁地用脚尖敲着近地的门板。
“没什么,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事到如今,功亏一篑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伊桑悻悻地回房间去了,我也抓紧最后的工作。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最后越是显得焦躁不安。
也不知又过多久,伊桑再一次敲响了书房的门,声音很大,听得出来他已经磨灭耐心,堪堪地没有发火而已。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已经可以听见胜利的号角吹响。
十分钟以后,我掂量着手中厚厚一叠装订完毕的资料,心中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若不是深更半夜,真想冲上
阳台大吼几声发泄一下情绪。
看时间,已是凌晨,一早再把东西拿给伊桑好了。把桌子整理好,文件尚且捏在手里,便听见身后的房门再一次打开
了。
伊桑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劈手夺过我手里的东西,狠狠地丢出窗外。
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哗啦一声大响,他直接一脚踹翻了桌子,那些才整理好的纸笔、仪器散落一地。
或许只是一次小小的拖延,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依旧是冷冰冰地看着我,仿佛这一屋狼藉根本与他无关。没有怒吼,没有打骂,没有讥讽,他只是静静地指着门外
:“你走。”
我惊异地望向他。
“买你回来就是个错。我是怎么地犯傻,没日没夜地干活,攒下的钱全投在一个地球人身上,还自以为赚到了。结果
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件也没停过,债主逼债,打架斗殴,光是找医生都找了多少次。你说我是不是犯傻,买只狗回来,
喂久了也知道讨好主人,我是买了个什么东西啊,除了惹麻烦一点用都没有!你说,你有什么用?不听话,不懂事,
你来了以后我每天都在生气,我买你回来,是生孩子用的,不是买气回来!你成天苦大仇深做给谁看?你们的人已经
完蛋了,你们的文明已经灭了!你能活着就该对我感恩戴德!我知道,你们都嫌我丑,笑话我没用么,连你一个地球
人都给我脸色看。好啊,今天你就走吧,这个家里不再容得了你了,天大地大你去闯吧!这外面有的是找不到伴的单
身汉,有的是抓地球逃犯的警察,有的是人贩子,哪个都能足够满足你那高傲的反抗精神了。我很累,没心思和你多
说了,你走吧,别说过认识伊桑?杜尔这个人,你的死活从此与我无关,省得到时候又有人找我麻烦。”
他靠在书桌上,揉着眉心絮絮叨叨地念着,我其实听不全懂,大致意思还是明白的。林林总总汇成一句话,那就是:
我可以滚了。
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夜,我突然觉得自己才是真够傻的那个。
凑到他面前,那脸就又恢复初次遇见时的可怖,我哼笑着:“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我说了,快滚!”他扯着喉咙,炸雷般一声怒吼。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把藏在身后握成拳头的右手,狠狠地砸向他肋骨下的软肋。
一声闷哼,伊桑没有防备,呜咽一声捂着腹部倒下来。
一脚踹在他肩头,下一秒拳头就雨点一样地朝他身上招呼下去。这里,曾被踹断过;这里曾被打折过,这里曾经满是
淤青,这里……
那张还带着诧异的脸甫一抬起,我握紧拳头,重重落在他左边面颊上,一拳,两拳,沉闷的击打声,火辣辣发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