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了拉领带，李聿用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口吻依旧冰冷，道：“那你要说什么，说完就快点走！”

“好了好了，笑一笑嘛～～”七姑妈讪笑着逼近李聿，双手前举，想去捏李聿的面颊。

李聿惨叫一声，往后退去，一边道：“七姑妈～～你怎么还这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七姑妈只好作罢，道：“我也是例行公事而已，毕竟李家对我有恩。”

李聿却低声道：“姑妈，我不怪你。”

七姑妈笑道：“这句话还是留着给你妈咪讲吧。”

李聿黯然，道：“我从他十岁开始等，等到今日……我的眼中已经容不下他人。”

“我明白，可是……小宝他……”七姑妈欲语还休，面色担忧。

李聿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七姑妈，道：“我知道他是智障，智力如同孩童，心思犹如稚子；我也知道他不是肖家嫡孙，他、他的父亲……”说到这里，李聿心中一痛，旋即定了定神，继续道，“我也知道他可能……但是，我这一辈子就守着他！”

从小到大，李聿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如今却为了一个傻子落下泪来，七姑妈看着，也不禁泪湿眼眶，直疼到心里，哽咽道：“四仔，你可要想清楚啊！”

“我用了七年的时间去想，已经想清楚了，我是真的爱他，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李聿坚定地道，无畏亦无惧。

七姑妈抹抹眼睛，望着李聿，只道：“你是李家四少爷，的确不必仰人鼻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来，难道你要在自己做研究研究一辈子？！”

“一辈子又怎么样？只要小宝的病还没有盖棺论定，我为什么不能试一试！”李聿不容置疑地道。

“那小宝呢？小宝爱你么？”七姑妈问。

一提到小宝，李聿面色变得十分温柔，道：“小宝呆呆傻傻，对他爱的人都是一样，他知道什么是爱，但是还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然而，我可以确定的是他对我是不同的。不过，也只有他，在答应我的时候，还会询问肖彻。我已经在慢慢教他了，终有一日，他会明白什么是爱。”

七姑妈捂住面孔，沉默了。

李聿饮了一口茶，主动握住七姑妈的手，缓和了语气道：“七姑妈，你要相信四仔。”

抬头只见李聿的一双眼汪着一潭水，一派赤子之心，就如他小时候因为小狗病死了而执意要做宠物医生，后来长大了一些，去福利机构做义工见到了许许多多伤残病弱者，便立志做医生，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医生。

“李聿，你太自私了。”七姑妈落泪。

李聿苦笑，又流下泪来，道：“对，我就是这般自私，为了小宝，我放弃了继承权；为了小宝，我放弃了去研究所的机会；为了小宝，我选择对他人见死不救；为了小宝，我选择一个人研究到老；为了小宝，我选择一辈子好好教他，而不是像以前一样试图让他变得聪明，我不愿意让他和别人一样不再快乐。”

最后，含泪的李聿居然笑了，笑得那样满足，他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对，我就是这般自私，因为在我眼里，小宝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注定辜负你们的爱，辜负那些好的女孩子，甚至因为这一点，医学界已经失去一颗新星，而这几年来，已经有多人丧命。”

“四仔，你真是……”七姑妈捂住面孔，已然泣不成声。

李聿抽了纸巾递给七姑妈，道：“姑妈，别哭了，这又不是肥皂剧集。”

七姑妈凤眼一抬，风情万种地一嗔，飞快接过纸巾，道：“谁哭了！”

李聿失笑。

七姑妈从小被当做男仔养大，李聿儿时较为早熟，与七姑妈感情甚好。那时候，少女七姑妈硬要小李聿唤她作“姊姊”，李聿怕乱了辈分被父母责骂死活不肯，于是二人在花园追打，吵闹不休。后来，父亲那边惹了官非，与母亲和离，母亲回了娘家，李聿便正式改姓“李”。也从此与七姑妈分开，记得那时候，李聿哭着要下车，母亲只好吩咐司机锁车门。后来七姑妈在国外定居，却遇人不淑，骗光财色，多亏李聿母亲搭救，从此收入李母麾下，李聿便常常遭受“教育”。

如今，回忆过往，李聿只觉泪意复来，真是一言难尽。

“姑妈，七八年没见，你还是一样漂亮。”李聿真心地道。

“那是当然。”七姑妈玉臂一伸，将纸巾投到废纸箱里去，又柳眉一横，“什么七八年，前天不是还通过电话！”

二人闲话家常至九时，李聿便唤了司机送七姑妈离家。

上了楼，小宝蜷缩着身子睡在沙发里，怀里搂着李聿的西装，睡得正香。

墙上的投影里正放着《猫与老鼠》。

第12章：身世之谜 上

今晚是平安夜。

早上，李聿果然依言将我送返家中。

长长的私家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依旧是我所熟悉的景致。浓密的枝叶的缝隙将湖水蓝的天空分割成两大片，大朵大朵的胖胖白云慢吞吞地飘过去，又飘过来，光斑和阴影一次次重叠，又一次次错开。

鸟儿飞过，一路上唱着歌。

二哥站在草坪上，卷曲的头发放了下来，垂在肩上，发着光，脚踩黑色高筒雨鞋，腰上别着一个大剪子，一副花农的装束。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有着圆圆肚子的漆黑米黄纹路的大陶瓶，里面插满了一大捧像朝霞一般的红玫瑰。层层叠叠的花瓣旋转着舒展盛开，想一个引诱蝴蝶和蜜蜂的甜甜的漩涡。二哥用玻璃尖嘴杯从水管里接了一点水，点缀在玫瑰上，花尖微微颤抖，落下美丽的眼泪。

“小宝，欢迎回家。”二哥亲亲我的面颊，朝李聿点了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玫瑰，好奇而期待地往大屋里面望去。

二哥拍拍我的肩膀，把玫瑰递给我，对我说：“小宝，把花放到钢琴上去。”

我撅撅嘴，原来是二哥为了装饰自己的钢琴。

当我走进大厅，不禁惊叹出声。

我的家已经焕然一新。

地板换成了墨绿色的大理石，上面有深深浅浅的细长云絮，有乳白、鹅黄、鸽子灰、柑苔绿，还有孔雀蓝、苹果绿和靛青。

落地窗很明亮，落进来的阳光变成地板上的平行四边形格子，踩上去很温暖，很温暖。天鹅绒窗帘是杏仁咬开以后里面的颜色，用焦糖色的流苏做点缀，手摸上去沙沙的、柔柔的，像芝士蛋糕；闻上去有太阳和花香的味道。

至于，沙发与茶几我并不关心，因为大哥总是挑那种很笨重的款式。

地毯是定做的，方才刚刚运来，牛乳一般的白色，像北欧厚厚的雪。

我在茶几上放下花，立即脱了机器猫拖鞋，踩上去，滚啊滚啊。

哇～～大厅上的灯也换了！不再是眼泪做成的水晶灯，而是倒挂蛋糕一般的绸布大灯，我一定要借二哥看芭蕾舞表演的单筒望远镜来看上边的花纹，一定好漂亮好漂亮的。

圣诞树已经立了起来，二哥也从非洲赶回。

我十分愉快。

在二哥的工作室里，我放好玫瑰，下楼来。

二哥在厨房准备晚餐要用的食材，李聿已经走了，我有一点想念他。

不过，很快我的想念就被四哥到来的喜悦所冲淡了。

原来，李聿真的没有骗我，四哥也回来了。

四哥瘦了不少，不过他依旧抱得动我，可以让我像小时候一样在树杈上挂彩灯、手杖形状的糖棍和闭目祈祷的小天使，再把最大最亮的启明星放到树顶。

二哥信守承诺，拍了时长一个钟头的短片给我，名字叫《小宝要的非洲动物园》。

我立即在二哥面上落下亲吻。

二哥和四哥做晚饭的时候，大哥也提早回来了。

我一下子飞过去，围住大哥央求要礼物。

大哥摸摸我的头，说要等到明日圣诞节才给，我便不悦地嘟嘴，二哥便在一旁笑话我。

“别闹，四哥给你。”四哥摸摸我的肩膀，把加热了的橙汁放在我面前。

我期待地望着四哥，看着他走上楼去。

不一会儿，四哥便取了礼物下楼来。

是好大的一个漂亮盒子。

“有礼物！有礼物！”我欢呼。

四哥将包着圣诞装束机器猫图案礼品纸的盒子放到我怀里，亲亲我的面颊，道：“圣诞快乐！”

我甜甜一笑。

我才等不到节礼日作“Boxing Day”再拆礼物，我已经迫不及待。

可是又不想撕破“机器猫”，二哥体贴地为我拿来美工刀。

哇～～连盒子都是机器猫的！！！！

我感激地望了一眼四哥，打开这个漂亮的盒子。

“哇哦～～棒极了！！！！！”原来是限量版的第三代Hobberdy Di（ck）投射星空灯～～

而且，最重要的是，四哥已经组装好了～～

限量版的星空灯比一般的大许多，底座上面的灯罩有十二面，可以通过底座转动，看上去像一个小宝与外星人的信息接收器。

虽然整个星空灯从外面看上去灰乎乎的，其貌不扬，但是我知道只要在晚上关掉灯，打开它，房间里会多么地美丽。

“已经装上了电池，而且换了里面的灯泡，会更亮一些。”四哥搂着我的腰，温热的大手敷上我罩在星空灯上的手。

我已经呆住，四哥对我真好。

“喜欢么？”四哥亲亲我的耳朵。

我点点头，开心地亲亲这盏灯。

“四哥，谢谢你！”我激动得浑身发热，回身搂住四哥的脖子，不停地亲吻他以表示感谢。

四哥捧着我的脸，有力的手指摩挲着我的发根，也轻轻啄吻我的面颊。

“四哥，你这几天不在，我好想你～～”我撒娇。

二哥轻笑几声，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跟啄木鸟似的。”

四哥得意地亲亲我的唇角，朝二哥颇为挑衅地投去一眼，对我说道：“小宝，彻他是嫉妒了！”

二哥就登时做出一副怨妇状，双手扯着围裙，侧身半蹲，抬起右脚，颤声大叫：“No～～”

大哥刚巧沐浴结束，执着财经杂志走下楼来，一见二哥这幅摸样，已经呆掉。

而我揪着四哥的衣襟，笑倒在他怀里。

饭前，大哥、二哥、四哥与我一起十指交握，为三姐祈祷。

大哥告诉我，三姐已经好很多了。

我抹抹眼睛，道：“嗯，小宝不哭。”

四哥亲亲我的眼睛，把吞拿鱼沙拉端给我，道：“乖，不哭。”

吃晚饭，我们一人一顶圣诞帽坐在录像厅看卡通片。

在爆米花的甜香里，整个大屋里都是我欢乐的笑声。

“It’s time to have happy hours，我走了，各位好好照顾小宝。”打扫完屋子，肖衍同肖衡和肖彻打完招呼，便大大咧咧地走出门去。

肖衡淡淡一笑，只嘱咐了几句，便开始煮咖啡。

肖彻站在一边，望着大哥，欲语还休。

“怎么了，小宝一睡，你就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肖衡道。

肖彻靠在门框上，担忧地摸了摸额头，道：“小宝是不是最近状况不太好，七点半就喊困，八点就睡着了。”

肖衡一边轻轻搅拌咖啡，一边道：“现在稳定了不少，之前你不在的时候，小宝犯了几次病。他现在嗜睡是正常的，李聿最近给他换了一种药。”

“李聿？”肖彻暗暗捏住了拳头，怒气渐升。

肖衡失笑，道：“难道你不知道李聿一直在给小宝治病么？”

拳头捏紧，肖彻闷闷地“嗯”了一声。

肖衡倒出咖啡，举杯至鼻尖，闻闻咖啡香，满足地一笑。

这咖啡豆是小宝亲自挑选的，因此滑在口中，特别馥郁醇厚。

“大哥，你是不是也喜欢小宝？”肖彻问道，望着肖衡的眼神有些复杂。

肖衡抬眼淡淡地扫了肖彻一眼，道：“作为他的兄长，自然喜欢他。”

肖彻盯了肖衡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对肖衡道：“大哥，实不相瞒，我已经知道了小宝并非肖家所出，所以、所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反对。”

肖衡定定地望着肖彻，目光犀利，道：“你知道小宝的状况吧？”

肖彻点点头，有点黯然，“我知道小宝他……但是，小宝他喜欢的是我啊！”

见肖彻激动起来，肖衡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伸手拍拍肖彻的肩膀，将他引到楼上书房。

肖衡锁上门。

肖彻知道这一回，大哥一定会讲话说得明明白白，让自己心服口服。

但是……

“彻，告诉我，你到底知道多少？”肖衡开口，语气温和，与平时并无二致。

肖彻顿了顿，如实回答：“嗯。我自己联系信侦社调查的。”

肖衡点点头，做出手势，表示让他继续。

肖彻娓娓道来。

在二十年前，在台湾考察药品厂家的途中，肖氏总裁肖致仁遇到了小宝的母亲——廖敏。当时的肖致仁已有一妻三子一女，可谓门丁兴旺。廖敏是肖氏想要合作的众多药品厂家之中一家的高级研究人员。二人一见钟情，且易趣相投，又加上肖致仁深受政治婚姻之苦，便与廖敏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关系。考察结束，肖致仁即将离开台湾，心想自己已有妻儿，且年过半百，而廖敏二十又一，正值花样年华，不想耽误廖敏，便打算与廖敏了断，然而家中妻子早已得知肖致仁出轨之事，无奈鞭长莫及，只好寻死觅活予以要挟。于是，还来不及与廖敏告别，只留下一笔巨额基金，肖致仁只得匆忙返回家中。

只因过于思念廖敏，又感家中妻子无理取闹，不可理喻，肖致仁在两年之后重新来到了台湾，一心寻找廖敏，再续前缘。然而，让肖致仁史料未及的是，廖敏供职的药品生产厂因为违反法律，已经被有关部门依法取缔。辗转数日，肖致仁才在一所救助站找到了身患重病的廖敏。原来，廖敏一直没有忘记肖致仁，还深深地爱着他。肖致仁只觉老天有眼，立时决定廖敏养好身体以后，将她一起带回香港。

廖敏一回到香港，就被转移到肖致仁的私宅。而肖致仁要求与原配妻子黄嘉倩离异，而娶廖敏为妻，若是黄嘉倩协议离婚，便可得到两张大宅地契，且依旧供给原配的衣食住行。此时，黄嘉倩娘家受到对手致命一击，正值资产亏空时期，无奈接受。从此黄嘉倩搬离肖宅，回到肖家祖宅静养。

黄嘉倩搬离肖宅，反应最大的无疑是孩子们，当时肖衡肖彻皆在外读书，家中的肖眉与肖彻便闹得不可开交。廖敏心地善良，为人宽容，肖眉与肖彻心中的怨怼也为之一一化解。

之后，廖敏怀孕，被转移到原来的住所修养，却在一个月后因失火而被迫返回肖宅。

一年后，小宝早产出生，却因身体极其羸弱，只能待在实验室之中，由专人看管。而廖敏产子之后，身体每况愈下，肖致仁爱妻情切，准备陪廖敏去澳洲静养，谁知飞机失事，二人双双死于那场空难。

这是肖家所知的寻常版本，一个美丽到不真实，却又因为结尾的残酷而让人不得不相信的爱情故事。

然而揭开这一层面纱，里面的真相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第12章：身世之谜 下

这个美丽到不真实，却又因为结尾的残酷而让人不得不相信的爱情故事之中，肖致仁是真实的，黄嘉倩是真实的，肖家的孩子们是真实的，而廖敏却是假的，她含辛茹苦所做的一切只是一个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