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然 下——混世精灵
混世精灵  发于:2013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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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余一然喊他老混蛋。常常这么叫着叫着,他便信了。

然后事情一件件地发生,叫他不信也得信。

有路过的摩托坏了,穿着机车服的小伙子在对面沿街的铺子里修车,看着江宪好一会儿,过来递了根烟。

江宪没要,也没站起来。每回看见烟的时候,他的心会痒一下,会想起余一然,再后来,一想起烟,想起余一然,就会傻乐,傻乐傻乐了以后,就忘了烟。心还是会自然而然地痒,因为余一然挠得他蠢蠢欲动。

早几个月的时候,阎二少就说,江宪,你就认了吧,你爱惨了那小子。

当时他还能搂着余一然口是心非地骂一句,去他妈的爱情。

要是这世界上果真没什么爱情,他也不至于把余一然给害成今天这般田地。

现在他就像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坐在别人家门口,只等着有人来挖个坑把他给埋了。

雨停的时候,江宪才意识到,新一年的春天已经来了。

余一然他妈回来的时候,江宪远远地便看见了。人还没走近,他一使劲想站起来,扑腾一声,膝盖麻了,就这么唐突地摔跪在了长辈跟前,把人给惊了一跳。

“孩子,这是什么了?”余阿姨赶紧上前把人给拽起来。

江宪这才找回了重心,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的土。帮着阿姨把包给提上,再开了门,进了屋。

余一然他妈转身倒了杯水给江宪:“怎么不吱一声就到家门口了?也不叫人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早点回来?”

江宪没那底气接那杯水:“阿姨,您坐。”

余阿姨坐下,下意识地看了看外头:“余一然呢?”

“他……”

到这节骨眼上,江宪没出息地跟个娘们似的吞吞吐吐,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可偏偏还是说不出口。

“你不说我都知道,那天你打电话到家里,我就明白了,余一然那小子又闯祸了。”余妈无奈地笑了笑,“行,你也累了,先吃饭,吃完饭了再跟阿姨告状也来得及。”

江宪怵在那,就像屁股底下有钉子一般,坐立不安。

余一然他妈干活很麻利,没多少时候,已经端上了几个菜,香气扑鼻。江宪看着阿姨期待的眼神,不能不吃,尝了几口,就想起来,这菜的口味跟余一然烧出来的一模一样,转眼就酸了鼻子。

“菜里隔了点辣椒,是不是呛着了?”

“没,好吃,真好吃。”江宪不敢抬头,生怕一露脸,就什么都露馅了。他知道自己没脸见人,尤其是余一然他妈。

“要不要来点酒暖暖身子,看你这样子,穿少了。”余阿姨不知哪儿来的兴致,从厨房又捣鼓出一瓶剩了一半的牛栏山,“这还是上一回余一然喝下的,大概也有一年多了吧,可能还不止,得是出去认识了你以前的事了。”

江宪听见酒瓶打开的声音,然后余阿姨给他满了一小杯:“余一然以前能喝,经常出去跑销售,能放倒一片,可喝到最后总没个数,把自己也给害了,吐得昏天黑地地被送回来,抓着被子还能说胡话。”

“就知道这孩子干不了这样的活。余一然从小就没什么心计,又是个说不听的直肠子,在外,心直口快难免得罪一些人。原本那电气厂的老板跟我还有几分交情,当初我们还开玩笑说,不然撮合一下他女儿和一然好了算了,结果吧,这小子还真不领情,把人家姑娘给得罪了,工作也干不下去了。”

江宪只安静地听着,不敢说话,余妈见他默默地把酒给喝完了,又续上:“这样倒也好,出去闯闯,他整个人好像都变了。前几次回来也好,通电话也好,尽见他高兴来着。虽然他不跟我多说,但我只要知道,他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就替他高兴了,当然,要是能跟对了人,就再好不是了……你说呢,小江?”

江宪下意识地抬起头,愣了一下,阿了一声。

余一然他妈把椅子挪近了,问江宪:“你能找到我这来,我估摸着事情不简单。但我还是相信,就算出了什么事,余一然也不是故意使坏的。他就是倔,跟我都能倔,何况别人,但你只要别把他逼得太过分了……”

“阿姨……”江宪好不容易喊出口,喉咙口就像火烧似的,“不是他的错,是我,是我把他逼得太过分了……”

“……”余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忽然不说话了。

“因为我没把自己的事给处理好,连累他了,把他给吓着了,让他失望了……”老混蛋手一哆嗦,连酒杯也打翻了,“阿姨……我错了……错得太混帐了……这一回,就算倾家荡产……也许都没法弥补了……”

第七十章

江宪第二天是在余一然的床上醒过来的,仰躺着愣愣地冲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找回了知觉翻身的一刹那,竟然看到了余一然,撑着下巴戏谑挑衅地盯着他。

余一然喜欢在他睡醒的时候挠他的头发。江宪不经意地伸手去抓,胳膊在半空中划出一个空虚的弧线,摔在了床上,也明白过来,一切不过只是幻觉。

江宪无奈地叹了口气,翻身起来,才渐渐想起来昨晚因为喝多了,也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下了楼,余阿姨早已经把早饭给准备好了。

江宪过意不去,主动给长辈盛了粥,掰了馒头,又添酱菜。余妈看着他笑了笑,把筷子递了过去:“昨晚睡得好么?”

江宪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然后闷头喝粥,抬头的时候,发现余妈还认真地盯着自己看。江宪忽然有些担忧,放下筷子:“阿姨,昨晚上我喝多了……是不是……说了什么?”

“没,就是看你喝粥的样子,想到了余一然。他也喜欢先把米汤喝了再吃粥。这小子……尽把古古怪怪的习惯带给别人了。”余妈笑着又敲了个鸡蛋给江宪,“今儿天气好,也许他就回来了。”

江宪没吭声,安分地吃完了早饭。余妈要去上班,问他要不要也去卫生站坐坐,免得在家等余一然等寂寞了。江宪说他想去湖边,于是跟对面修车铺借了辆摩托,就这么一路驰骋到了那。事隔几个月,那片湖还是老样子,岸边的点心铺子,生意依然红火。

在长椅上坐下,要了一碗茶。江宪想起来上一回,自己狼狈不堪地找到这的时候,余一然还在悠闲自得地啃着包子。随后简简单单的几句挖苦,用忍辱负重换来了这倔小子的宽大的原谅。

可是这一回,江宪确是注定是要失望的,他知道,余一然不可能每一次生气消沉的时候都来这该死的湖边散心的,更何况,这一次的情形要坏千倍万倍。

老混蛋想不太起来昨晚上余一然他妈究竟还对自己说过什么,但独独有一句话,他是记得的。

她说,再大的错又能怎样,只要跟他道个歉,只要让他明白你知道错了,不就行了么?

江宪也想这么想,要是能像以前那样简简单单,放下架子,诚心诚意地道声歉,便什么都过去了,那该多好。然而现在,他却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突然,肩膀上一沉,江宪惊了一跳,胸口发热。

“嘿,是你啊,要不要来点包子?”回头,看见那个白发苍苍的老翁。热情好客的老板竟然一直记得他。

江宪摇了摇头:“吃过了。”

“还是来度假?”

江宪还是摇头:“老板,你还记得上次跟我一起来的,要了好些包子都没吃饱的那小伙子么?”

“岂止记得,得是老交情了。”老翁很是得意。

“他最近来过你这么?”

“最近?”老翁想了想,“没,没来过,可不还是上一回跟你一起来的?”

即便有所准备,失望终究是失望。

江宪离开那,沿着湖不甘心而又漫无目的地寻找,穿过小旅店林立的小巷子,爬过后山,那棵大树依然面朝着湖水。他不敢说自己记得余一然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因为斗嘴和调侃,是那小子在自己身上乐此不疲经营的一项事业。但关于这片湖、这座山和这棵树的谈话,却记忆犹新。

“知道什么是寂寞么?”

“知道寂寞和孤独有什么区别么?”

“……”

“寂寞的感觉……是爱的人不在身边。”

好像余一然说的话,从来都是有道理的,即便不是堂堂正正的真理,却也是惊世骇俗、可以应验的歪理。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过了午后便慢慢地往下坠,要等的人还是没有来。

江宪一个人下山,一个人驾车回来,他不知道还能去哪,所以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经过卫生站的时候,去接余一然他妈,老人家还在忙,江宪就不声不响地等着。站本来就小,除了余阿姨,也只有一个老大夫和一个护士,一到春天伤风感冒的时节,偶尔也会忙不过来。外头有送物资的货车停在门口,人都忙着,江宪就出去帮着搬,余妈还来不及过意不去,又得劳烦他带一个正挂水的大爷上趟厕所。

等到了时间终于能回家的时候,老大爷的家里人又迟迟没来接。江宪陪着余妈等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索性是把行动不便的老爷子给背了回去。大爷的家离这不远,不过几分钟的路,只是负重难免吃力。老人家一个劲地夸江宪心肠好,如今这年头,这么争着做好事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江宪勉强地笑了笑,心想自己要是个好人,余一然也不至于一开始就看出了自己混蛋流氓的本质,也不至于就这么被自己逼跑了。尽管后来很多时候,余一然叫自己老混蛋的时候好像更像是一种调侃,一种象征性的对外宣称,仿佛只有这个名号才能证明他们彼此之前那层特殊的关系。

江宪到了那院子才发觉熟悉,刚扶老人落了座,背后有一种隐隐被窥视的感觉,猛地回身掀了门帘,果然,是古灵惊怪的小胖。小家伙直直地盯着江宪看了好一会儿,就像一只初生的小牛犊一般丝毫不畏惧眼前的大老虎。江宪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子倒是恶狠狠地拽着天他到了门外,劈头盖脸地就问,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余哥哥呢?

江宪心里咯噔了一下,弯下腰试图揉他的脑袋。

小胖倏地就闪开了,一点都不领情,瞪着他依旧维持着针锋相对的姿态:“他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我?”

江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在,叔叔也是回来等他的。”

“胡说!他每次都是跟你一块儿回来的,为什么这次回来他不来见我?你是不是把他给藏起来了?”

“我……”跟孩子说话真是比照顾老人还累,可江宪又觉得纳闷,为什么这小屁孩每每都能刺痛自己的软肋。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小胖冷不丁地抬起腿踢了他一下,然后一溜烟地跑开了,嘴里还高声地嚷着:“你这个坏蛋!”

江宪呆在那好一会儿,才把裤子上的泥灰给拍了拍,转身回去卫生站找余阿姨。

余妈要顺道去菜市场买菜,说江宪也跑了一天,劝他早点回去休息。江宪却没走,跟着就去把菜买了回来。余妈平常一个人吃饭倒也简单,多了个人也没多想,就循着以前给余一然张罗的买了,等想起来兴许江宪口味不同的时候,手上已是好几个菜了。

“真不好意思,这些菜买惯了,余一然每次回来都少不了他喜欢吃的毛肚和红烧羊肉,还有这茄子……”

江宪把菜给接了过去:“切成丝,跟粉丝一块儿闷着吃,还得把汁抽得越干越好,最好是加点辣。”

“你吃过?”

“有一回去他家的时候,他做过。”

“这小子,连请人吃饭都只顾着自己喜欢。”余妈着实无奈,“所以啊,我就说,往后他得跟个能迁就他的人过日子才行。”

“其实他挺能迁就的。”江宪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愧疚。

“是么?那兴许是跟着你有些时日了,潜移默化地改了点小性子。也许你有法子治他吧,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至少,余一然能听你的话,不是么?”

江宪跟在后面,脚步忽然变得沉了,好像一点一点都快拖不动自己的身体:“阿姨……你难道一点都不怪我么?”

“怪你什么?”

“余一然是因为我才失踪的。”

余妈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怪你?就算你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补偿也好散伙也好,总得坐下来面对面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不是?这小子临阵脱逃像什么话?”

“阿姨,临阵脱逃的人是我。”

余阿姨愣了一下:“我看你就不像这样的人,瞧你这两天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和阿姨说说么?”

江宪迟疑了一会儿,寻思着无从说起,真的要说起,是不是得从余一然喜欢男人说起。可这一茬,连余一然都未曾提起过,自己要真要漏了嘴,恐怕又是个难以弥补的大错:“阿姨……能不能不说?”

余妈笑了笑:“行,等你想说了,自然而然会说的,余一然要回来的时候,自然也是会回来的。他小时候有一回也是这么不吭一声地跑了的,想起来都觉得有意思,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都记不清了……就因为我答应了看他的艺术节表演,结果因为工作忙忘了去,这小子一丁点大就会斥责人伤他的心了。”说下去,便越发地觉得有趣了,“说来也是……那时候我确实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一声,结果那小子的舞夺得了满堂彩,唯独少了他妈的捧场。不过毕竟那时候还小,在朋友家留宿了一夜就躺着鼻涕回来了,你猜这小子进门的时候说什么?”

江宪想了想,如果余一然的性子是浑然天成,从小练就,那么他大概能猜得到他会说什么:“他是不是挤眉弄眼地问,这么久没见到他,是不是担心得要命?”

余妈笑出了声:“你还真了解他,差不离。他说他想了一夜,还是回来吧,免得我这个单亲妈妈无所依靠。”

“……”

“其实,这孩子的心肠很软。给他点时间,他会想通的。”

第七十一章

到家,江宪主动要求做了那几个菜,一回生,二回熟,不知道是不是看余一然下厨耳闻目染地多了,竟然也无师自通了,不能说地道,却也有几分像样了。

都说跟一个人相处久了,会习惯,习惯到你无法习惯没有他的日子,习惯他的口味、他的喜好、他的眼神,甚至他看这个世界的方式。大概就像余一然他妈说的那样,慢慢的,相互了解以后,就变成了另一种无形的包容。

在余一然长大的地方待上几天,心反而安静了下来,大概是余一然的妈太好客、太善解人意了。有些事情发生便是发生了,若是能躲过,人生便也没有这么多烦恼与痛苦了。偏偏要遇到,是因为宿命,假如非要阐释宿命,莫过于天时地利人和。

江宪好像明白过来,会走到这样的境地,或许便是天时地利不遂人愿。

而现在,不过是要再等一个天时地利的机会,等他回来,便一切都和了。

余一然从来都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人,所以除了江宪,警察同志们似乎也束手无策。

赵默终究是比谢程飞要仁慈,几天没有音讯,还知道打电话来关心一下。江宪说他在余一然老家守着,已经联系过这小子大多数的朋友,毫无投奔的迹象。赵默听着无奈地笑了一声,说不是投奔,难道还是私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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