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蛊——繁先
繁先  发于:201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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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并不是因为要你帮我大哥才……我是真的喜欢你。”

袭罗听完,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怀疑。

“此蛊我能解,你且安心。”他阖了阖眼,继续说道:“时候不早,先休息吧。”

沈清秋听到这话当下安了心。这两人洗漱了一番,换了衣服便同床而睡了。

袭罗背对着他侧身而睡,他的呼吸一如既往的浅,几乎感觉不到。沈清秋知道这一点也并没有太多惊讶,他从袭罗身后圈住了对方的窄腰,两人靠得极近,几乎是后背贴着胸膛。

袭罗身上很香,并非女子的脂粉香气,而是难以言状的异香,清浅得很。他的身体抱起来并不软,却也不似旁的男子那般硬梆梆的。他们前日才有过肌肤之亲,此时沈清秋虽然心神荡漾,身上却没存货,自然是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从身后抱住袭罗,感觉空落落的心里就这么被填满了似的。

一夜好眠,第二日沈清秋就带袭罗去了乌灵玖的后院。

沈清霄仍在昏睡,袭罗看了他,解开他的衣衫将手放到他胸口。

“中蛊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了……”袭罗有些为难,又看了一眼沈清秋,继续问道:“我若不救他……你会怎样待我?”

沈清秋不敢回他,心中却是在想:你若不救他,我便恨你终生。他自然认为解这蛊对袭罗来说是小菜一碟,轻松的很,若是袭罗不救便是他蛇蝎心肠,他又怎会不恨?

仿佛看穿了沈清秋的心思一般,袭罗深吸了口气:“好,我救他便是。”

“你先离开,半日之后再来寻我。”

沈清秋听后便退了出去,任由袭罗一个人留在房里捣鼓。在前屋看乌灵玖摸了一会儿药,过了半日才去后院寻了袭罗。

方才下了一场大雨,地上有些地方还积着水。沈清秋走得急,短短的一段路,鞋面都被沾湿了。

“袭罗,我三哥如何了?”他推门便问。

袭罗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歇息,而沈清霄则已经清醒,半靠在床上对着沈清秋做出噤声的动作:“你且让他歇息吧,为了救我他似是花了不少心思。”

沈清秋走近袭罗的身边,发觉他左手的小指缠着白色的绷带,还隐隐往外渗着血。他一时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看着袭罗苍白的脸不免有些心疼,只是此刻的他因为沈清霄的清醒而开心,至于袭罗是怎么救的,早就被

抛诸脑后了。

一一

沈清秋这边找来了袭罗为他三哥解了蛊,另一方面,蛊苗神婆的警告也送到了黑苗那处,要他们勿动戮欺遗体。

“欺人太甚!她以为我们黑苗是什么?!”

“大人这么生气所为何事?”

这间不大的地方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苗族男子的装束,另一个却是一身惹眼的华服,显然是来自中原的贵人。

“蛊苗的神婆传信说要我们交出戮欺大神的遗体,她算是什么东西?!”

与那苗族男子的怒气冲冲不同,那身穿华服的中原人淡定从容,他不徐不慢地开口:“既是如此嚣张,何不将它除了去,乐得清静。”

“这……同时蚩尤大神的子民……自相残杀……”

“同时蚩尤子民,他们把你们当成一族了么,蛊苗自视甚高,只因为蛊术,除了这条它还有什么值得嚣张的资本?”那中原人身上透着一股贵气,他眉目端正俊朗,却给人一种肃穆的压迫感,“此事交由我去办,大人你且放心。”

“我朝军士定将踏平蛊苗一族。”中原人闭了眼,声音清冷,“你只需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将你的戮欺大神唤醒……”

屋外的天空渐黑,风起云涌,很快就降下了大雨。

苗人男子道:“蛊苗地处偏僻,王爷有办法带人进去?”

“自会有人告诉我该怎么走,待入了夜,便趁其不备进寨,放一把火……第二天便什么也没有了。”

“或者……像现在这样下一场雨,雨水把地上的血迹冲得干干净净,便也清静了。”

沈清霄的蛊甫一解了,最开心的便是沈成乐。

“小叔,那袭罗……你要如何待他?”

“他……”沈清秋欲言又止,“他要我留下陪他一辈子。”

“你当真准备如此?”

“这……”沈清秋语塞,他从未考虑过这事,眼下真的如此想来竟也有了犹豫。

“小叔,言而无信非君子。他是男子自然不可明媒正娶进我沈家的大门。”成乐道,“但他救了爹,也是沈家的恩人,你定不可负他。”

“我自是知道,何况我对袭罗也并非无情……”

沈成乐知道自己这位小叔的性子,那袭罗生的漂亮,沈清秋定是不舍的,

便又道:“不若你带着那袭罗与我们回江陵,与爷爷奶奶阐明了叫他常住在府中也可。你若真的喜欢他,私下里娶了也并无不可。”

沈清秋知道成乐的意思:袭罗对沈家有恩,自然不能不报,可要沈清秋留在蛊苗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因此准备把袭罗带走。成乐想的完美,可真要做起来却是不可能的事情,沈清秋当下只能搪塞答道:“待我问过袭罗在予你答复吧。”他给了成乐苗寨的位置,叫他三日后在那豁口处等他,自己则先回苗寨。

两人回了蛊苗,沈清秋知道袭罗在蛊苗地位无双,叫他丢下这里的人和他回中原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而且这几日袭罗似乎有意不见他,好叫两人疏远了,让沈清秋走的痛快。

沈清秋这两日夜里也是辗转难眠,他自知对不起袭罗,然每每想到要永远留在异乡又觉得无所依托,心中惶恐。他又恨自己色心太重,袭罗根本不是他可以招惹的人。他沈清秋可以玩,袭罗却玩不起。

明日就是他与成乐约定的日子,袭罗不走,他也不能离开,虽心有不甘但也不能扔下他一人。沈清秋左思右想,终是下定决心,准备留在苗疆再也不会江陵。他连忙起身就着夜色去袭罗那儿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好叫他安心。

行至袭罗房门前他又觉不妥,便扣了扣墙,但里头毫无反应。沈清秋又喊了袭罗的名字,仍是没人应他。

他这才进了袭罗的屋子,便见到床上躺着一个白发人。他心下疑惑,怎么袭罗成了白发的?虽说如此,也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道:“袭罗,是我。”

谁料这一拍却见到的是一张老者的脸庞:那张脸看上去至少有七八十岁那般苍老,却依稀可辨出是袭罗的脸!

沈清秋被惊得大叫,他那一声叫喊,也将那人从床上叫醒了。

“小真……?”那人蓦地睁开了眼,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来,那张苍老的脸渐渐有了变化,又变成袭罗原本的样子,只是头发仍是白的。沈清秋见袭罗恢复,刚刚心安了一会儿,又见到那张完好的脸从左边一点点蜕皮剥落,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还有森然白骨来。

沈清秋被眼前的情形被吓得不轻,夺了门便逃,身后那人却追了上来。

沈清秋慌忙之下并未看路,出了蚩尤神殿之后便往西北面去了。

袭罗自是知道他现在的样子骇人,但西北面的石窟日落之后去凶险万分,何况现在是夜里?定要得把那人拦下才行。

苗寨西北面是座石窟,相传石窟下多蛇,被叫做万蛇窟。三百多年前戮欺就在万蛇窟中潜心制蛊,这么多年过去,万蛇窟中的蛇几乎绝迹,反倒是当年被带进去的蛊虫在里头安了家。因此一旦太阳落山,蛊虫就开始躁动,夜里更是异常凶险。

沈清秋一路上走的都是上坡路,从神殿到石窟的距离并不近,饶是他是习过武的这会儿也有些累了。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石窟之上,晚间的风自黑漆漆的洞穴内吹出,阴冷得让人手脚发僵。

袭罗也追了上来,他半张脸全毁,剩下的那半张倒是完好,乍一看像极了画皮艳鬼。

身后的石窟十分诡异,沈清秋自是不敢再往后退了,但也不能往袭罗那边去。他见袭罗仍是同往常一样,并无伤害他的意思便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非人亦非鬼。”袭罗站定了道,“我是人蛊。”

沈清秋看了看身后漆黑的洞窟,心下犹豫,又听袭罗说:“你快过来,万蛇窟下凶险无比,无人可以或者出来。”说着袭罗伸出了他完好的右手。那手和他半张森然的脸不同,完好无缺像是玉雕的一样。可配上那半张脸就更加恐怖。

袭罗见对方不愿,便迈了步子上前要将沈清秋拽回来。可不料沈清秋见他过来慌忙躲开,抬起手便要挡他。

沈清秋这一闪一挡,生生把站在洞窟边缘的袭罗给打了下去。袭罗脚下不稳仰面往后栽,一只手本想抓住沈清秋的,却又怕连他也跟着自己掉下去急忙放了。

沈清秋只觉得袖子一紧,接着就没了力道,眼前就是袭罗掉下悬崖时盯着他的表情。袭罗落下去很久都没有听到落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洞穴里才飞出一群蝙蝠。他跪在洞窟前,下面阴冷的风扑面而来,沈清秋浑身发冷,愣了好久才意识到袭罗被他自己推下洞窟的事实。

“袭罗……袭罗、袭罗——!!”他发疯似地朝下面吼,却只能听到自己叫声的回响,在夜色中更加可怖。

那石窟深不见底,沈清秋试着朝里面扔石头,可那石头掉进黑暗中像被吞噬了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沈清秋在石窟前坐到天色微亮,晚间的风吹得他浑身冰冷,嘴唇冻得发青,直到日出的阳光照到他身上,他才像回了魂一样站起来往豁口的地方去了。

沈成乐来到那豁口时沈清秋已在那儿站了许久。

成乐见他孤身一人,眼神寂寥,便问:“那袭罗哪儿去了?”

沈清秋不答,成乐又问:“小叔,你怎么了?”

沈清秋张了张口,最后说了两个字:“死了。”

沈成乐把沈清秋带去了乌灵玖的竹屋。

“他怎么变成这样?”沈成乐问。

乌灵玖看了沈清秋的眼,道:“受了惊吓,又着了风寒。”

成乐还想再问,却听沈清秋道:“乌先生,袭罗说……他是人蛊。你可知道那是何物?”

“它说与你听了?”乌灵玖面露惊讶之色,“这……关于人蛊袭罗之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你那日去熟苗寻我那叔父不成却遇上了它,而后又跟着他来我这儿,我那时是万分吃惊的,还以为……”乌灵玖说到一半便停了,后又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我自幼就被赶出蛊苗与它不过一面之缘,它却常来生苗看我,甚至教我蛊术。四十多年来它容颜不改,性子却变了几番,时而暴躁时而温和……”

“我知晓它的故事也是亲母告知,后来又听到些不着边际的谣言,加上它偶有透露,也能编成故事来听。你就权当坊间传闻听过便是了罢,回去之后也不可多言。”

“这事需从袭罗的父辈戮欺大神说起……”

戮欺被熟苗地苗民奉为蛊王,当成神一般崇拜。

而数百年前,戮欺不过是个蛊师。

他天生聪颖,对御蛊之术极为着迷。又见苗地之人为周围毒虫所困扰,更加埋身于蛊术之中。一开始,戮欺的蛊为苗人驱散了周围的毒物,也算福祉。可时间一长,他脾性便开始怪异起来,就连结发妻子也不能忍受他阴晴不定的性子。只是当时她已怀了孩子,戮欺当时在寨中的地位已十分超然,她受了委屈也只好忍着。

后来孩子出世,戮欺之妻难产而死,当日戮欺大哭了一场,带着孩子离开了蛊苗,自此消失。

戮欺隐居于蛊苗寨附近的万蛇窟。制蛊所用的容器称为蛊鼎,不同的蛊鼎制出的蛊能力大小也不同,其中力量最强也最为不仁的便是以人为鼎。而想出这种法子的第一人便是戮欺。

戮欺潜心钻研人鼎之术,对孩子却疏于照料,那孩子不足月便夭折了。后来戮欺人鼎之术有成,便在自己体内养蛊,此后数月发觉其中不成熟的地方加以改良,那夭折的孩子也被作为人鼎的材料。

十几年之后,戮欺孤独一人无以为伴,人鼎之术已十分炉火纯青,戮欺以他亲生儿子的身体做蛊鼎,历经三年养成人蛊,取名为袭罗。

袭罗继承戮欺和他母亲的外貌,阴柔中又不失男子的凛然,只可惜他外表似人却非人。

戮欺带着这件他最满意的作品返回蛊苗,那时蛊苗为周围毒瘴所困扰,戮欺除毒瘴,辟新土,又教当地苗民蛊术,而后又做了几件大事,苗人便在蚩尤神殿的偏殿为戮欺修了像,奉他为神。

最后,戮欺因人鼎之术弄垮了自己的身体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知晓自己身体丑陋不堪便再次离开了蛊苗,留下袭罗接替他的位置。

戮欺离开苗疆去到中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自己像袭罗那般活了百年,他在中原一带辗转,似是在策划着什么,直到前些时日才传出了戮欺死在中原的消息。这也就有了后来的事情。

沈成乐听罢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是见过袭罗的,全然不能把他漂亮的外表和内里联系在一起。

“没想到世间竟有这等奇事……”成乐此番感叹,沈清秋却道:

“敢问先生,那日雨中来此拜访的可是袭罗……我见他身形瘦弱颀长又是盛装打扮,还以为那是女子。”

沈清秋见乌灵玖点头,觉得心口似被什么东西洞穿,竟流下泪来,他喃喃道:“我将他推下万蛇窟,只怕他凶多吉少……”

另一方面,成乐带着沈清秋从那豁口走出来之后,边上更了他半天的人也回去和自家主子通风报信去了。

“看清楚了吗?”

“是,看清了,两个汉人,从一道豁口那儿出来。其中一个就是那日同袭罗在一起的。”

“今晚,带着人过去。要做得干净,一个不留,知道吗?”

华服男人略带残酷地笑了。他身前放着一盘象棋,男人抬手往前走了一步——已然将军。

当天夜里,蛊苗寨遇袭。

身穿轻甲的军士将里头的苗民一个个斩杀,有些死在睡梦之中,有些在逃窜时无情的斩杀。蛊苗寨一百三十多人的鲜血染红了土地,事后士兵们燃起大火,火光照亮了蛊苗上方的夜空。

到了半夜,天降大雨浇灭了火焰。待到天明之时地上的血迹已被冲得一干二净,只有烧成空架子的木屋竹屋还冒着青烟盘旋在蛊苗寨的上空,远远看去就像不祥的毒瘴。

沈清秋一行人在早晨启程离开,临行前他看了眼苗寨的方向,袭罗坠下洞窟的表情在他记忆中依然鲜明,忽又觉得一阵眩晕,他闭了眼却又发现自己在流泪。

沈清秋每晚都能梦见缺了半张脸的袭罗和他掉进万蛇窟时表情,他因此精神不振,沈清霄体谅他,队伍也行进地极慢,马车颠簸了四个多月后才回到江陵。

沈清秋到家之后大病一场,足有月余卧床不起,一个多余之后渐渐好转。他病好之后性情大变,勤勉地打理各种事物,不再涉足风月之地,与那些酒肉朋友也断了联系,在江陵的口碑渐佳。

只是偶尔他会突然说出要去苗疆看看的话,每每这么提到他便会立刻动身,快马加鞭到那儿小住一两日又急忙赶回来。他心里就象是缺了什么东西,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补不上。

他对于巴蜀拢月城之后的记忆十分模糊,沈清霄和成乐也没有可以去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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