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蛊——繁先
繁先  发于:201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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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骨是我抽出来入药的,自然是不能用了。”袭罗没想到沈清秋会问这个问题,有些生硬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轻描淡写地说道。

沈清秋听到这话睁大了眼,他不懂所谓的“入药”是怎么回事,仍是追问:“为什么把自己的指骨抽出来入药……谁让你这么做?”

“我的骨解百毒、驱百蛊,多的是人趋之若鹜,至于为什么……该问你自己。”袭罗说完,见到沈清秋不可置信的神色不由感到一阵烦躁,甩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是三哥的蛊,你当初为了解三哥的蛊抽了自己的小指指骨!袭罗!”

袭罗走出了一段距离,但是他敏锐的听力还是让他听见了沈清秋的话,他加快了步子,像逃一样的离开了客栈。他不在乎沈清秋怕不怕他,甚至不在乎沈清秋喜不喜欢他,他只是不想让沈清秋觉得愧疚而可怜他,一点也不想。

那算什么?沈清秋可怜他的话他算什么?

那天之后袭罗没有再主动和沈清秋说话,虽说只要沈清秋开口袭罗必定会答,但沈清秋很清楚的感觉到了袭罗的疏远。他本就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少爷,讨人欢心的事情虽是知道一二,其实却做不来。于是一连五天两个人都是那副要好不好的样子,气氛诡异的很。

沈清秋期间送信回江都,叫高翔带着罗简一同来临川碰面,接着又把刺客的事说了一番,叫那两人有个防备。临川距离江陵并不远,信送出的第二天高翔罗简两人就来到了信中提到的客栈。

沈清秋的打算没变,仍是西行往东都洛阳去,路上做饵诱对方出来好抓个活口问出点消息来。这么一来,留罗简在江都常住其实并不明智,于是他便趁着这个机会带上罗简去洛阳,罗简要走高翔定是要跟着一起的,这样一来就凑成了现在四人同行的局面。

四人碰头之后在客栈歇息了最后一晚,他们雇了一辆马车,第二天一大早就上路了。一路上与意料之中一样十分平静,那伙人失手了两次又被袭罗这么一闹在官府立了案,按照他们似乎顾虑颇多的立场,沈清秋暂时是安全的。

从临川到洛阳坐马车也要花费将近月余的时间。路上袭罗和罗简走的很近,袭罗比起长相粗犷性格也非常粗糙的高翔更容易接近罗简这种少年。罗简即使是在赶路的途中也会抽空练武,坐在马车上时则是专心的看高翔的拳谱。罗简很少再哭,比起一开始见到的时候他变得十分寡言少语,十一二岁的少年因为恨眼中染上了戾气,清澈不再。

袭罗在休息时教了罗简几个简单的蛊术。那种蛊术全是袭罗捉弄人的小把戏,全然伤不了人,但还是让同行的三人有些头疼,毕竟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许多虫子也让人很倒胃口。不过也亏了袭罗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罗简也能偶尔露出笑脸。

“若是他还有亲人在世,看见了定会谢你。”沈清秋看到罗简脸上淡淡的笑意对袭罗这么说道。

“我只是不想让他除了恨什么也没有。”袭罗其实没有并没有多少表情,但他不说话的时候嘴角是微微上翘的,看上去就像在微笑一般,“不能忘了恨,但恨并不是全部,我是想让他记住这个……”

进了洛阳城郊的时候已入了深秋,周围万物萧条的样子也难以叫人有个好心情。沈清秋听袭罗说这话的时候也觉得有几分悲凉,对罗简更多了怜悯。

袭罗看着沈清秋脸上微妙的表情猜到他心中所想,于是轻声提醒:“他不需要你的怜悯。”

“我……”

“不要去怜悯他,更不用来怜悯我。”

沈清秋忽然有一种预感——有些话现在不说,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袭罗……”或许是被这种预感驱使,沈清秋这一个月来第一次抱住了袭罗,他们很久没有如此亲密的姿势了。

“我不是怜悯,我是喜欢你,

也许真的是因为这张脸……不过,我现在是真的喜欢你……”

二〇

“我不是怜悯,我是喜欢你,也许真的是因为这张脸……不过,我现在是真的喜欢你……”沈清秋与袭罗相处了有些日子也知道他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心冷,因此这会儿虽然袭罗的脸色并不是太好沈清秋也大着胆子抱着对方不放,“你答应我好不好,袭罗?”

“胆子倒不小……”袭罗整个人被他圈住,听见沈清秋的这番话不由地瞪着他,无奈沈清秋不吃这一套只当他是纸老虎。

被沈清秋那样缠了一番,本想挣开的袭罗只得作罢,无奈道:“你要我答应什么?”

“我们,我们就像过去那样。”沈清秋依旧不放手,“那时候在苗疆你不像现在这个样子。”

当年在苗疆的袭罗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那样单纯,明明已经活了那么多的年岁眼神却清澈如孩童,沈清秋三言两语就骗得他真心,袭罗对他可谓百依百顺,甚至不惜自己抽了指骨给他三哥驱蛊,当年的袭罗的确对他好的过分。

“像过去那样……?我现在怎么了?”袭罗反问。五年时间对于袭罗并不漫长,不过沧海一瞬。但这五年他经历了蛊苗惨剧,又在中原四处飘泊,五年前那什么都不懂对着外物都抱有强烈好奇心的孩童心性都褪了个干净。现在的袭罗和当初差得太多,他不再是好骗的孩子,也懂得世态炎凉、人心险恶,算计猜忌自然也学了不少,如同时光一去不复返,从前那双澄澈的眸子再不会回来了。

沈清秋被堵的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现在好生厉害,一面说不恨我,不想和我做情人,一面还对我这么上心,叫我心痒得很……”他现在完全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大不了就是落得袭罗负气离开的下场,沈清秋自然把心里想的全倒出来了。

“你倒是学会把自己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袭罗听他说完,轻轻回抱住对方,笑道,“我当然不可能答应你,你想让我像当初那样对你好那是在做春秋大梦!”

沈清秋听了连忙抱得更紧,袭罗没像刚才那样不反抗,而是一点都不给他面子的挣开了。这下沈清秋感到了深深的挫败,他竟然奈何不了眼前这人,他若执意自己定是拦也拦不下的。

袭罗虽是挣开了沈清秋,但脸上还是笑意盈盈。他趁着沈清秋失神间的一个破绽将他的身子掰回来同自己相对,而他则就着这个姿势环抱着沈清秋的腰,在他耳边低语:“我本想到了洛阳就同你们告别,不过现在想想,我还是留在你这坏人身边免得你再去祸害别人!”

一言听罢,沈清秋心下稍定,任由袭罗抱着他,耳边又听到袭罗的声音:“是你先来招惹我,若是哪一天你反悔了……我绝饶不了你。”

马车带着人一路奔向洛阳城,待到四人进了城门,已有暮色——入了深秋之后,天暗得越来越早。

沈清秋并不想太招摇,将马车停在城门口的角落里,四人便走着进了内城。他们走在人较为密集的主道上,此时天色有些暗了,大多集市都已歇了业。纵使想要见识一下洛阳的繁华也得待到明日,但凡事都有例外——在四人皆是漫不经心的时候,前方传来争执的声音。

可能因为是多数人用晚膳的时候,街市上的人并不多,但还是有稀稀落落的人围着看热闹。

待到走近了,那声音便听得更加清晰,正是清亮的女声:“你这厮好生无礼!冲撞了本姑娘却想这么一走了之!”沈清秋和袭罗听到这声音皆是一惊——好熟悉的声音!

原本他们对这事全无兴趣,但听到那声音却忍不住跻身上前察看。罗简和高翔则是退在后面,等着那两人。

在场的是一名穿着苗人衣服的年轻女子和穿着褴褛,蓬头盖面的乞丐。那苗人女子此刻背对着他们,但袭罗却是吃了一惊,流露震惊之色。沈清秋心知袭罗定是认出了那人,他也觉得那人熟悉,但单凭背影却还是想不起是谁。

那苗女骄横跋扈的很,说话毫不客气,几句话便踢了那乞丐好几脚。那乞丐浑身脏兮兮的,苗女也不想再多碰他,只道:“还不快跪下来给本姑娘道歉!”

围观的人虽有些不忍,但谁也不愿去招惹那看起来很厉害的苗女,只是看着那乞丐的凄惨模样不禁唏嘘着,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沈清秋只喜欢看热闹,从不会多管闲事,这事自然也在一边旁观。

乞丐原本捂着头听到这话,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慢抬起头看了那苗女一眼。这乞丐虽然又臭又脏,但一双眼睛却生的很漂亮,他的眼睛有些微微上挑,比袭罗的更勾人三分——这样的感觉只有一瞬,眼前这人不过是个惹人嫌恶的脏人,哪里有“勾人”的地方?

“姑娘对不住……是我不小心冲撞了你……小人在这儿给你赔罪了。”他说着双膝跪地,给那苗女磕起头来,“对不起……”

苗女低头看了那乞丐一眼,像踢垃圾一样的一脚将那人踢开,复又对周围的人吼道:“你们这群人还看什么!”

完了,这才转身从沈清秋身边走过了,那凶悍的眼神还在他和袭罗之间扫了一番。

最后人群散了只留下沈清秋一行四人,还有倒在地上的乞丐。

沈清秋刚才见了那苗女的容貌,神情也如同袭罗那般惊讶——那人竟是苏瑶!

“她是……苏瑶?你不是说蛊苗没活口了吗?”沈清秋心情激荡不能平静,这人的的确确就是苏瑶,当年在巴蜀拢月城给他和三哥下蛊的女人。苏瑶当年的脾气就十分火爆泼辣,想不到一隔五年多反倒变本加厉。

袭罗细想了一番,否定了沈清秋的话:“不,她不是苏瑶。他不认得我,苏瑶是蛊奴,就算失了记忆感觉到我在身边也该有所察觉……更何况,苏瑶五年前就死在了苗寨里,我见过她的尸体,不会错。”

沈清秋不语,袭罗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道:“刚才应该要拦住她问个清楚,我竟忘了……”

“我们先去洛阳分局,耽搁了这么久,成乐也该急了。”沈清秋言罢,高翔同罗简一道跟了上来。

袭罗却没动,他站在原地看了倒在一边的乞丐一会儿,微微皱眉,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后他走到那乞丐身边蹲下,不嫌脏似的用手抹了抹那人脸上的污垢。

“踏破铁鞋无觅处!沈清秋你看这人是谁?”

那乞丐脸上的几块污垢被抹去之后五官轮廓依稀可辨,他皮肤本生的白净,现在看来倒显得清秀了几分——只不过那鼻子那眉眼还有那口唇,可不就是他们要找的赫莲真吗?

二一

四人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到达位于洛阳的分局时,接了沈清秋书信的沈成乐早在门口候着有不少时辰了。

“小叔,怎么这么晚才到?江陵那里一切可好?婉儿怎么样了?”成乐这几年忙着洛阳的产业,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他虽与沈清秋一般大,却在两年前成了婚,所说的“婉儿”便是他的结发妻子。

“我离开江陵之时一切安好,有爹和三哥在自然出不了什么乱子。”沈清秋没把自己担心的事情说出来,血玉之事成乐有所耳闻,但对他一路上被人突袭两次却是全然不知,沈清秋知道成乐比起那些更关心发妻于是特意又说,“倒是婉儿在江陵想你想的紧,所幸她本就活泼,有贴身的丫头侍奉着倒也没什么事。你为何不接她来此,免得她受相思之苦。”

“洛阳不比江南她自小就在江陵长大,何必让她千里迢迢遭这趟罪呢,此时暂且不提了!”沈成乐同沈清秋说了几句话,才注意到他身后已经昏死过去的乞丐,不尤其感到奇怪,“这是?”

沈清秋便将身后那三人都介绍了一番,待指到袭罗时一顿,道:“这是江庭。”复又说:“至于这褴褛之人,恰巧是我要你帮要找的人,没想到却会在洛阳遇到。”

成乐向他们作了揖,看向袭罗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疑惑,但终究将他们都迎进了门。

赫莲真到了成乐的地界依然昏迷不醒,沈清秋请了大夫给他诊治,大夫却说并无大碍,只不过太久没有进食,又被人伤了筋骨,因此身子虚弱。踢伤他的苏瑶是个女子,又没有习过武自然没什么力道,大夫只开了调理补身的方子,叫沈清秋好好照顾。

三天之后,赫莲真醒了。他醒来时见到的是床帐,缓缓转了转头,室内的布局极为陌生。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上去干净清爽的很。

他两个月之前离开了长安烈王府,本想往江南琴川去躲起来,可没想到盘缠尽数被人盗取。失了盘缠,他一路上颠沛流离,到了洛阳地界竟落魄的像个乞丐。后来似乎是撞到了人,当时他又累又饿,精神已到了极限,恍恍惚惚的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最后晕了过去。

现在看来,他是被好心的人救了。那人不仅为他安排了床褥,还把他打理的干干净净。赫莲真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地之后在房里走了几步。他的脚步仍然有些虚浮,可能是卧床的时间久了,连走路的力气都不够用。

正当他扶着桌脚走路的时候,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了。来人穿着绸衫,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只是比起男子的阳刚,那眉眼更加偏向几分女子的。那人看赫莲真下了床,一时有些惊讶。

“我还当你会一睡不起。一别四年有余,你怎会落魄到如此境界?”

听那人说话的语气,似乎认识他?赫莲真略一诧异,但很快就明白了——他在风月之地长大,从十三岁起就不知见了多少客人,认识他的人自然不胜枚举,而他当然不可能一一记下。

“不过半途遭了贼人的道,钱财尽失。敢问阁下是……”赫莲真对自己的遭遇不着笔墨,反问起那人。

“当年江陵一遇,莲真公子果真是忘了。不过忘了倒也是人之常情,我叫袭罗——当然现在在别人面前我是汉人名曰江庭。”

“你……”赫莲真一愣,袭罗这个人他当然有印象。约莫四年多之前,他从烈王府回江陵之时正碰上这人来找他。只不过那时候的袭罗一袭苗族盛装,并不像现在这样穿着汉人的绸衫,束着汉人的发髻,如今又见这人竟没有认出来,但若与记忆中的五官相对,不差分毫。

“竟然是你……你穿着汉人衣服,我倒不认得你了。一别近五载,你可找到那个人了?”

袭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顿时想起了沈清秋这人,心头不由地涌上一股甜蜜,笑道:“两个月之前刚找到那人,只是现在是要来找你,没想到这么巧能在洛阳见到你。”

“你找我做什么,我一介入了贱籍的倌儿,值得你来找?”

“不论身份,找你自是有事要问。更何况你入贱籍之前可是名门望族之后——难道不是吗,赫连公子?”

赫莲真听后一颤,袭罗见了心道:果真没找错人。

赫莲真出身高贵,尽管后来家族没落,他被贬贱籍买进风月之地倚门卖笑也不愿舍了自己的名讳。老鸨无奈之下只好将名字改得女气了一些,读起来虽然没差,可也不再是赫连少爷了。

而他为了自己家族的荣耀、为了自己尊严的这点最后坚持,在日后提及他时沦为了笑话。他十三岁之后就再不提当年的尊贵荣耀,心甘情愿地留在乌烟瘴气的风月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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