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夜间有刺客,还且不要出门,以免危险。”
一队中的头领对南竹行礼道,虽是身份不及,但口气中却带着几分警告意味。
南竹不多想,匆忙一点头,便合了门转身回到床边。
伸手一拧钟璃的膀子,那床上之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似痛非痛。
屋外这才有了动静,一行人迅速离去,脚步整齐。
看来,齐峰带出的人,个个都是好手不假。
再看向床上的钟璃,今日若非遇到自己,他怕是不能活着出去。
“答应我,不轻举妄动。”南竹试着用沙哑的声音对床上之人交代:“我便解了你的穴道。”
然后,在钟璃震惊的目光下,缓缓抬起手。
第二十三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非刚才情况特殊,南竹绝不会暴露自己已能开口之事。只是如今让钟璃知道了,那也便算知道。至于其他人,南竹还尚未想要透露。
那床上之人穴道一杯解,立刻握紧了身侧的匕首,死死盯着南竹。忽而冷笑,言语中三分自嘲七分讽刺:“原来这太医院南大人指的是你。算我钟璃过去瞎了眼,竟把你当做朋友相交。呸,你这狗贼陷害我家大人,还在那装聋作哑,不配。”
南竹不恼。他能理解钟璃性子。小小少年,跟在钟昀身侧受钟家恩惠,如今钟家倒塌,他自是心中愤恨。
想必在这少年心里,钟昀比自己姓名更重要。否则,又岂会冒死闯入宫中。
这些皇权恩怨是非,着实苦了他们。而单纯的少年,注定要在此种脱变。是恨是怨或是看淡,端看他自己了。
“说我陷害钟相,可有证据。”南竹不怕他冲上前来,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坐定在圆桌旁。“听信谗言,冲动行事。勇气可嘉,却是鲁莽十足。”简简单单做下评论,“你以为,若非我,你今日能活着离开?”
钟璃虽然脾气火爆,又是急性子。但并非不聪明,听得南竹一番话,当下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头对此人恨意难消,嘴上一硬,回道:“呸!我钟璃不稀罕你救。便是今日死在此处,也是为了我钟家一门。我钟家一心为这东霖,可惜奸臣当道,你们定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唇畔轻轻重复着这几个字,似是在回味咀嚼其中之意,遂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南竹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仿若地底深渊而来:“若真是如此,我不介意再受一次。”
若天命注定,那自己何须顾忌。终究难逃,不如任随己心。
何况,青衣也好,南竹也罢。老天,似乎总给予错待。
“钟璃,我只说一次。钟家之事,与我无关。信与不信,便是你的事。”南竹转身,看向钟璃,忽而一叹:“救你或不救,却是我的事。”
也就是说,即便钟璃不需要自己插手,自己也会救他。
只是想到昔日钟璃的笑容,想到他对自己的亲近,南竹便做不到无动于衷。至于钟家其他人,恕他无能为力。
那一霎那,钟璃脸上闪过迷茫、无助、彷徨。然最终,全部化为一潭死寂。他看着南竹,只看着,一言不发。
然双拳越握越紧,双唇越抿越紧。
突然,他一手运劲拍向床榻表面,一手持匕首猛地想南竹刺去。身体一个反冲,迅速的往南竹靠近。
千钧一发,兵刃相接。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屋内,继而恢复一室平静。
食指划过侧脸,沾染着鲜血的指尖出现在视野中。南竹微微皱眉,看向那被一招制伏的钟璃。
“主子,属下来迟。”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之气,只一点,却勾起胸口阵阵滔天的翻搅。一股无法抑制的狂躁之气顿时充满整个胸口。
猛地收紧双手,任由指甲刺入掌心皮肉。唯有如此,才能缓解那股躁动。南竹看向齐厉与钟璃,眉目间的阴狠叫俩人皆是一愣。
“我说了,不要轻易动手。”
齐厉持剑的手几不可见的一颤,随后不可置信的看向南竹。“主子,你的嗓子……”
南竹微微点了点头,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
自己是怎么了?差一点便失去控制,放任心底的野兽脱牢而出。幸而齐厉及时一阵唤声,将自己叫醒。
既不愿再做青衣,那刚才的情绪,便不该再出现。
“厉,东西送到了吗?”
“是。”齐厉简练的回答,随后一点钟璃穴道。松开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刃。“主子,这是大人亲笔信。”取出怀中的信笺,递给南竹。
打开信笺一目十行。南竹脸色不变,周身的气息却一变在变。从信上移开视线,南竹打量着钟璃,静静的不言不语。
这股沉寂让被制的钟璃十分不舒服,特别是被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注视,仿佛一切都能看透,又完全猜不透。
“你看什么!”壮胆似的质问,却换来南竹深深一阵喘息。
“从此刻起,若想救得你家主人,便听我的。”
南竹不多言,挥了挥手,对齐厉道:“将信毁了。把人带走。”
齐厉不多言,按着命令将钟璃一把提起。顺手点了钟璃哑穴,继而举步欲离去。
“厉。”
闻言,齐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莫要替我担忧,将人安置妥当了。”
齐厉一点头,带着钟璃迅速离去。
黑暗中,唯有淡淡的月光洒落在屋内。透着斑驳的窗纸,映出一道略显萧瑟的身影。
静立的身影慢慢移动,一阵叹息回荡在寂寥的夜。
南竹摸着怀中的铜牌,怎么也未曾料到,阎绝杀竟是栽在齐澜手中,更未曾料到,齐澜也会有瞒着李辰翔的事。
劫法场。
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若是齐澜的主意,自己却一点儿也不诧异。
不自觉的,南竹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直达眼底。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有求于李辰翔的事,势必要作罢。既然李辰翔不知阎绝杀,那便不能轻易暴露他们的行踪。
无怪乎前一刻听闻白轩的禀报,阎绝杀急急离去,这牢狱出事,怕是与钟家有关。
“哎……”
今夜的叹息,似乎特别多。
自嘲一笑,曾几何时心情已变,不再淡然一切,不再只求平凡。
摊开自己的手掌,黑暗中,视线依然清晰可辨。
齐澜,明日,注定无法送别。
大殿之上昂然诰命,东霖宫前整装待发。
从接获边关告急至如今简单一千轻骑随身,不过短短半日。东霖上将军齐澜身披黑色战袍,一身青光戎甲。
“齐将军,祝你凯旋而归。”
立于高大骏马前的齐澜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接过李辰祁递来的杯酒。
“谢殿下!末将,定不负所望!”
一杯饮尽,翻身上马。
齐澜一抬手,身后众部下蓄势待发。
“出发!”
马蹄四起,尘土飞扬。
渐行渐远的队伍拉开了一场血雨腥风,亦重塑了一场东霖巨变。
太医殿后的假山之上,那迎风而立的身影目光定定,望着宫门外的东方。直到那人影再也不见,亦久久驻足停留。
第二十四回
一朝风云,几度变迁。
短短数日,无论是京城之中亦或朝堂之上,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皇帝虽然醒来,却只露了几次面,之后便继续由当今太子继续把持朝政。
三殿下越发缺席早朝,成天流连于青楼楚馆,成了京中冠玉楼的常客。为此醉生梦死,颓废政务,引得朝堂中一片议论之声迭起。
前几日,钟家一案终于以钟家密谋造反、陷害忠良、大逆不道、冒犯圣驾等百余项罪名,被判处株连九族。
然当今皇上宅心仁厚,太子英明神武,故而从轻发落。只判了钟家三族之内所有男子午门问斩;女子贬为奴籍,流放边关。
至于九族之内,永生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夺去一切家产,贬谪为庶。
行刑当日,据说京城之内,无论男女老少,皆纷涌而来。更有距京城较近的几个城池百姓闻讯赶来。只为一睹昔日权倾几世的钟家,如何终至覆灭。
那一日,监押钟家的队伍全为皇城中的禁卫军。此为太子之意,钟家毕竟曾为东霖几代重臣,如今即便罪恶滔天,该给的尊重,皇家亦不会吝啬。
这话是说给外头的百姓听的,而事实上。若非怕此次行刑有个差池,如何会派禁卫军前来押送。
三百名禁卫军牢牢守在囚车之旁,长长的队伍绕着京城的大街小巷围走一圈。
百姓们争相看着,窃窃私语。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向那囚车之中的狼狈身影抛去一个黑影。须臾之间,那囚车中人的额头多出一抹突兀的淤泥。
一阵起哄的骂声顿起,接着,陆陆续续有百姓举起手中的杂物向那囚车里的人扔去。
“该死的。”几不可闻的一声。被关囚车的男人披头散发,低垂着头,嘴里却逸出愤恨的一句。
他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即便当日失手被擒,也没人敢向自己动手。齐澜啊齐澜,这笔人情,他日自己定会要你数倍奉还。
“楼主,没事吧?”
密音入耳,熟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
撇头一望,瞧见身侧禁卫军中一人,正探着看向自己。
一声冷哼,垂下头去。心底虽是恼怒,却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
而街道两旁的人群中,南竹正淡淡的笑看着这幕。
身侧,是两位面容平凡的男子。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年约二十出头,年轻的刚及二十左右。
此刻俩人虽未带任何表情,然看着那队伍的眼神却透着浓浓的凄凉与恨意。
“相……”矮的那个才开口,便惊觉自己的错误,急忙改口。看着身旁的主子,低下头去:“公子。”
那二十出头的男子没有应声,只定定的看着长长的队伍拐过街角,渐渐行远。忽而猛地握紧身侧的拳,重重的闭上双眼。
“公子……”担忧的看着男人,少年人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待抿紧了唇,目光追寻那队伍而去。
这是最后的送别。那些自己无能为力救下的亲族,那些日后定能替之平反的血亲!
钟家不会垮!
他钟昀指天为誓,有生之年,必让钟家东三再起,屹立于这苍然大陆之上!
南竹不语,视线已不及那群队伍。看着人流纷纷向刑场而去,南竹却是转身淡然的看着身后俩人。
谁也没有说话,唯有眼神在空中交汇。
勾唇一笑,南竹对着高挑男子拱手一揖,取出一封信笺,递给对方。
男子犹豫着接过,未及询问,便见南竹转身而行,往那东霖宫门方向而去。
压下喉头那声叫唤,男子拆着信笺的手微微颤抖。
入目的字一如初次在狱中所见的刚强,截然不同于本人看似的瘦弱。或许就如同他的心般,实则坚毅有力。
日落之前往冠玉楼,故人自会相护离京。
缓缓揉紧手中的纸,男人敛下双目。
南竹,这份恩情,他钟昀记下了。
不久,当南竹踏入宫门那刻。京城监斩刑场突然生变,迷烟骤然而至。一群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冲入刑场,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目的的一片砍杀。
在场百姓慌乱之下,刑场中一片狼藉。
宫中李辰祁闻风下令出动龙庭卫兵,齐峰带着一千兵士匆忙前往。那些黑衣人却已是死的死逃的逃。
三百禁卫军伤了一半,昏了一半。周围百姓慌乱遁逃,黑衣人又针对刑场之中的一干人,倒是未有太多波及。
只是那钟家死囚,个个都未曾逃脱。更可怜了那钟相,竟被人摘去了脑袋,独留一具身躯。
众人不禁揣测,到底是何人与这钟相有此深仇大恨,竟是愿冒死罪,前来闹法场也要摘得他的项上人头。
第二日,由京城向外连放十二道皇榜令,彻查黑衣人叛党一干。只是那群黑衣人就如同人间蒸发般,谁也无从下手,无从着落。
京西的青玉庄内,一身布衣的南竹独坐在内院。自他搬来青玉庄不过三日。因是皇帝赏赐,故而府中的奴仆早在自己搬入庄内的那日起便已齐备。
只是南竹喜静,故而前楼之后便再无人伺候。而往日穿惯了素衣,若非进宫,南竹的身上依旧是那几件昔日在入齐府时,齐家总管给自己的衣服。
“你倒是挺自在。”
突兀的声音响起,不用看,但是声音,南竹便知道来者何人。
唇角微挑,手中执壶的手一顿,在一盏空杯中洒下热茶。七分即停,刚刚好就够一饮。
一道轻风划过,身前多处一抹艳红身影。
只见来人毫不客气的拿起桌上的瓷杯,当即仰头一口喝尽。
南竹见状,摇了摇头,笑着替对方再满上一杯。随后轻巧执笔,在纸上落下字句:今日这身比之往日,顺眼。
一身艳红的阎绝杀一挑眉,唇边挂起邪笑:“没想到你还会说这般话,怎地?是想与我交欢?”
南竹不恼,眼中七分笑意三分无奈。这人绝非逞口舌之勇,若自己出言相激,倒是容易出事。
眼下,该是换个话题为妙。于是,南竹转而写到:何时出京?
这话问的微妙。谁人会想到,前几日钟家法场的动乱,正是出自他们精心的安排。
本是要劫法场的阎绝杀一行人,在那日天牢生变之后意识到。太多人想在暗处对钟昀不利,而毫无自保之力的钟昀,如何能躲过一次次的暗袭。
由此,南竹便出了这么个偷天换日的计划。让阎绝杀代替钟昀换入天牢,替钟昀被押往刑场。而当日那场混乱中,阎绝杀与其手下会将原本一具无头尸体换回死囚‘钟昀’。如此,便能功成生退,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这场买卖,即便连李辰翔也不知道。齐澜私下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钟昀的父亲,曾对齐家有恩情。
故而那日本欲前往找李辰翔说情,见得齐澜一面的南竹,最终还是选择放弃。李辰翔是何人?心思慎密,狡猾难测。与他多接触一分,便容易多暴露自己一分。
若是因此而让他怀疑到什么,导致钟家之事生变。那齐澜心里必定不会好过,而自己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今,阎绝杀与齐澜的买卖也算达成。之后便是等齐澜回宫助李辰翔登基,自此将杀手楼纳入正轨。
黄泉杀手楼本就是朝廷心头之病。昔日几次差点被剿灭,而此次与齐澜合作,便是因齐澜答应,自此朝廷不会再对杀手楼出手。但相对的,杀手楼亦不能随意去动宫中权臣。
既然此事已尘埃落定,那自然的,阎绝杀便无需再留在京中。毕竟,京中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很想我走?”
阎绝杀并非故意刁难,只不过每见南竹的话,总会会错意。连得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却又无法控制。
阎楼主爱留多久便是多久。不过,阎楼主不是说楼中琐事过多?南竹只是好心提醒罢了。
南竹提着笔,写得有些心不在焉。
即便能开口,他还是选择书字。因为人之口,更容易宣泄出多余之物。就比如一人心底的情绪。
而暂时,除了齐厉及离开的钟家俩人,尚且无人知道自己已能说话一事。或许私心下,南竹便是想将这一面,待齐澜回来才对其展现。
“哼。不用你操心。明日我便离开。”阎绝杀说着,撇开头去不看南竹。
南竹顿时失笑。这人,与当初相见简直天差地别。莫非是因为换了一身红装,脾气也跟着大了起来?
不过,这身红衣更适合他。比之那死气沉沉的黑色。想来这次行动,让京中充斥着捉拿黑衣人的风潮,他才换改头换面吧。
“我给你的穷奇令呢?”
阎绝杀不知何时又盯住了南竹,南竹一愣,随后伸手去取腰际的令牌。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