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皇上之后暴怒咳出血来,形式陡转,那二殿下绝计不会开口改口偏向齐澜这边。
“这么看来,翔殿下的猜测果然有几分道理。”
齐峰皱着眉,尚在思考。
却听齐澜冷笑一声道:“几分道理?分明就是如此。李辰祁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丹药中做下手脚。若是不巧被发现,那一切罪名也有钟昀那小子担着。却不料,他的一举一动早被翔的人盯上。”
“如此看来,钟相他……”
齐澜面色一整,最后颇为无奈的沉沉一叹。
“你以为,钟家在皇权变更后,还能继续存在?无论是哪一路,他们钟家终究是要走到尽头的。”
钟家,已经太过树大招风,不知内敛。若非当今皇上念其及钟妃这层关系,怕也早就对钟家动手。
然,新帝登基,无论是谁者成王,必定是容不下钟家的。
只可惜了,钟家那天资聪颖的钟昀。
而俩人相谈之际,却没有发现,一旁南竹垂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
想到晨日里那年轻俊朗的笑脸,那清越的声音,南竹的心,一沉再沉。
或许有一日,自己也会与他一样,如履薄冰,却犹不自知。
帝王将相。
若可以,自己真的不想再与任何其一,沾上干系。
第十七回
那日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南竹的日子渐渐有了规律,清晨跟随齐澜早朝,之后回府小歇,午后在齐澜前去校场之时,随齐萧打理府中琐碎。
自从齐萧试着让南竹接触账本,并发现南竹在此方面的天赋后,便乐于将自己的工作与南竹分享。
能将南竹培养成自己的副手,齐萧求之不得。
齐澜最近颇忙,早出晚归。
南竹不闻不问,只自顾自做好自己的本分。
直到那一日,晚膳之后,南竹被齐澜招去书房。
心里忐忑,齐澜不常找自己单独聊天,特别是这几日的平静后。
如今他突然找上自己,不禁让南竹联想到自己与他间难得的几次单独接触。
似乎每一次,都有些不甚自在。
站定在书房门口,看着屋内反射出的身影,南竹定了定心神,抬手想要敲响门板。
却是这时,里头传来一声“进来。”
南竹抬起的手微僵,随即作罢放下,反手推门而入。
眼前的齐澜正坐在案桌前,手中拿着毫笔目不转睛的对桌上的宗卷做出批注。
南竹进屋的动静不大,但也不会令人忽视。
然齐澜依旧埋首公文,对南竹不理不睬。
反手将房门关好,南竹走到一旁候着,一言不发。他能等,静静的看着齐澜桌案上的那些文件慢慢逐层递减。
终于,最后一篇公文批注完。齐澜放下笔,将目光投向静立在一旁的南竹。
“竹儿,替我倒杯水。”
南竹颔首,顺从的走到一旁的侧桌,取了杯就着壶,斟满一杯。
茶还热着,这才放心的端到齐澜身前,恭敬的奉上。
齐澜浅饮一口,刚想笑着对南竹开口,突然脸色一变,一手放下玉杯,另一手猛地按住胸口。
“咳……”强忍不住,轻微的咳声溢出喉咙。胸口间顿时泛起的痛,来势汹涌。
南竹一惊,迅速扫过他的面色,而后探手搭上他的腕脉。
毒发。
自己倒是忘了,齐澜还身中剧毒。
只怪平日的他太过强硬,若非是痛到极致,积毒猛发。南竹甚至看不出,他是个中毒已久之人。
取了桌上的笔,随意一抽空白宣纸,在其上扬笔写下:大人的毒,需根治。若大人相信南竹,便让南竹试一试。
齐澜微惊,随即唇角带笑道:“我早就说过,我自然是信南竹的。”
那么大人请准我明日告假,我想替大人外出觅药。
这一次,齐澜不说话,犹豫起来。
让南竹出府单独行动吗?虽然不过是自己身边的一名小厮,然在随自己出入早朝的这些日子,怕是那霖轩之事,已让众人记下了他。
时局动荡的眼下,让他一人出府……
“明日,便不要随我去早朝了。”
齐澜绕过书案,起身走到南竹身边,将人带到一旁坐下。
“今日来,是有事要知会你。”
南竹已有些了解齐澜的性子,因此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觉得尴尬。
手中拿着纸笔未放,此刻正好又有了用武之地。
大人有什么事吩咐南竹?
看着那纸上慢慢扩散开的墨迹,胸口突然觉得有些窒闷。不及细想,口中的话已经出口:“竹儿既然懂医,可知道自己的嗓子是天生不能言抑或是其他?可有治愈方法?”
南竹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堵得一愣,继而苦涩的笑了笑,动笔写下:南竹习惯了,大人若是觉得南竹笨手笨脚,可遣南竹去府中别处干活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澜皱眉,百般不解心中那股不悦是有何而来。
“哎,罢了。”松开紧皱的眉心,无奈一叹,“今晚唤你来是想告诉你,烟荷与晚翠这几日就要准备回清泉镇。这几日你若是愿意,就去那冠玉楼再探探他们。往日想再见……”
齐澜言至此处,略一停。
见南竹那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神,不能俩字刚到嘴边,却是硬生生转了个弯:“怕是不太容易。”
南竹握笔的手一紧,倒是未犹豫多久,便写下:南竹知道,南竹多谢大人。
“天色不早,竹儿早些回去睡吧。明日若是出府,记得与齐萧知会一声。”
交代完后,齐澜亦不等南竹有所回应,自顾自继续回到书案前,埋头于卷宗。
听见那细微的出门声,接着脚步越行越远,这才将视线从文书中抬起。
“厉。”
轻轻一唤,黑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齐澜身后。
“这几日,替我护着他。”
既然不想让南竹多心,亦无法阻止他出府,那唯有让人保护他的安全。
还记得今日朝堂后李辰祁别有深意的探问,提及南竹与自己的干系。那时自己虽则回答得不甚在意,也只说南竹乃自己的小厮而已。
然,唯有齐澜自己心底明白。区区小厮,他在自己心里,又何止只是小厮。
“属下领命。”
厉不会多问。在他眼里,无论什么命令,只要是主子下令,自己必定竭尽所能完成。
“去替我把齐萧与齐峰找来,之后,便去他身边吧。”
齐澜下令后不多久,齐萧便先一步敲门而入。
见屋里只有齐澜一人,也不多言,安静的在一旁等候。
“将军。”
屋外再次响起一人声音,齐萧听闻起身,径自替那人开了门。
来者是一脸疲倦的齐峰,他一接到厉的通知,便迅速赶来。好在他的府邸与将军府相隔不远,赶来不需花太多时间。
“都来了。”抬头看了俩人一眼,起身走到书案正后方。
齐萧合上门,与齐峰对视一眼,跟着走到齐澜身旁。
轻轻挪动墙上那副不起眼的字画,一道暗门缓缓自壁画后打开。俩人跟着齐澜走入门中,身后的暗门自动合上,而屋里的油灯瞬间全灭,漆黑一片。
暗门之下别有洞天,待三人走过曲折的窄道,一间宽敞的密室展现在三人眼前。
而密室中,早有几人在其中。四散慵懒、形色各异坐着的人,在见到那齐澜之后,皆一一起身,严肃了面容。
“主上。”
齐澜目光一扫,第一时间便瞧见了那倚靠在墙边的男子。
男子双手双脚束缚着巨大的铁链,被固定与墙上。此刻的他正闭着眼,靠着墙面仿佛在休息,倒不像是个阶下囚。
“就是他?”
齐澜眯起眼,虽是问句,却已是在心底肯定。
“正是。”
这一群人中,一人出声回答。他见齐澜的表情,不禁心里微微紧张。
齐澜走近那人,却被几人阻拦。
“主上不可!此人实在太过危险……”
危险?
齐澜笑了,而他身后的齐萧一阵咳嗽,齐峰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句话用在大人身上……咳咳,似乎不太妥当。”最后,还是齐萧尴尬的开了口。
至今为止,他还未曾见到过比自家大人更危险的人物。啊,错了,还有一人例外——那位深不可测的三殿下。
“萧,闭上你的嘴。”齐澜这话温温的,并不是在动怒。
跨步走向男人,这一次,没有人再上前阻止。
一双脚在地上的男人身前停下,抬手,五指微张。
密室地面上的碎石不安的颤动,一股气流让它们跳离地面,四处张狂的窜逃。
一室死寂,唯有一双双瞪大的眼,紧盯着那立在男人身前的齐澜。
此刻他们心中所想皆同:早知道主上武功高强,却不知是如此出神入化!
唯有齐峰与齐萧稍稍镇定,似是心中早有预料。
而那靠在墙边的男子,终于因周遭的骚动慢慢睁开眼来。
冷笑几乎同时在唇边挂起,男人漠然的看着齐澜,等着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一掌落下,带着迫人的劲风与煞气。不避不躲,看着那一掌向自己毫不留情的劈下。
“哐啷”几声脆响,再看那男人,毫发无伤,束缚在他身上的铁链却齐齐断裂。
众人惊讶的看着这一幕,疑惑又惊恐的看着男人缓缓从地上站起。
“主上……”
忍不住开口,年轻男人脸上有着慌乱。
“旻堂主。”齐萧适时唤了那人一声,对着那人摇了摇头。
年轻男人无奈住口,抿紧了唇。
“不愧是阎绝杀。”齐澜的眼底有着欣赏,为刚才对方的反应。
很少有人,面对自己能有他这样的反应。特别是身处下风,毫无回手之力时。
“哼。”阎绝杀冷冷一笑,虽然身受重伤,然摆脱束缚的他已与刚才的气势截然不同。“齐大将军放了我,不怕后患无穷?”
“后患无穷?”齐澜叹笑摇头:“那也要杀手楼有那能耐。不过区区江湖组织,阎楼主莫要妄想太多。”
阎绝杀眼底杀气毕露,却最终隐藏淡去。
“不错,齐将军所言不差。”看清自己的弱势才能变得更强。“我很好奇,有什么能让齐将军失了这份运筹帷幄。”终有一日,齐澜的自负会让他自食恶果。
“呵呵,这就不劳楼主费心了。”
一挥手,齐萧上前将手中的信笺递给齐澜。
“阎绝杀,我今日与你谈笔买卖。只是不知杀手楼接是不接。”
与曾经暗杀他的人谈生意?阎绝杀不禁挑眉,心底注意瞬间落定。
“接。”
他倒要看看,这笔买卖所谓何云。
次日待南竹醒来之时,屋外正响起一阵喧哗声。朦胧之际,想到昨夜齐澜的话,淡然的起身,着了简单的外衣,拉开屋门。
只见齐萧在忙碌的指挥一群仆人来来往往,而看此时天色,大人应该早就上早朝去了。
“南竹?你醒了?”
南竹循声而望,见齐萧正跨步向自己走来。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今日大人交代准你假,怎地也早起?”
南竹淡笑,摇着头竖起食指,对着天色指了指。
“也罢。今日晚上有晚宴,大人交代,若你早归,便自个儿回房休息;若是晚了,那便侯在冠玉楼,大人会派人去接你。”
因齐萧的话而怔愣,南竹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一时间,竟是忘了反应。
只见齐总管略一抬手,拍了拍南竹的肩头,笑道:“大人早就猜到你会去冠玉楼。今日晚宴会来诸多朝中贵客,依着大人的意思,南竹还是晚些等大人派人去接你。”
肩上的重量那南竹恍然回神,听对方口气间隐含的强硬,微微颔首。
“如此便好。那我去忙了,南竹自便吧。”
齐萧离开后,南竹独自一人打点了自己起居。拿出些银两,也未带其余物品,简简单单的出了齐府。
按着自己的计划,他先来到城中几家有名的药铺。药材珍贵,待他买齐了能买到的所有药材时,身上的银两已所剩无几。
原本,若是府中支出,皆可去账房领取银两。然而,大人中毒之事该是私密,自己又拿出何种理由去取银两?
即便知道药材珍贵,南竹也唯有认了。好在平日大人总是打赏自己,才让自己今日不至于陷入窘境。
此时已近饷午,出门前未多吃些食物,现下肚子空荡起来。
南竹无奈笑叹,伸手探向腰间,想要取钱买些吃的。
然下一刻,空荡荡的腰际,让南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本该挂着钱袋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而更让南竹心沉的是,那挂在腰际的铜牌,也一并消失不见。
并非自己多重视那块铜牌,然是一念及那铜牌的来历,南竹心底便不得不去在意。
若是日后那阎绝杀再找上门,索要起那铜牌。若是自己交不出铜牌,而那东西又意义非凡……
哎。
紧了紧肩上的的包袱,幸好,大部分的银两已经换取了身上这些值钱的东西。
如今,饿着肚子的自己,看来唯有提前去那冠玉楼拜访了。
脚下一转,南竹凭着记忆,往那冠玉楼而去。
京城闻名遐迩的鹤玉酒楼中,一双厉眼正从二楼窗户处默默看着下方街道。
那熙攘的人群中,一条纤细的身影缓缓移动,而男人的视线,便跟着他一刻不离。
“楼主,人带来了。”
视线未曾偏转,阎绝杀顺手抬起杯酒,凑近唇边浅浅一酌。
“东西拿来了吗?”
低沉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让站于他身侧的男人心中一慌。
“楼主请看。”
一块奇怪的铜牌递出,而街道上那抹身影已越行越远,模糊不清。
收回视线,阎绝杀看着属下手中的那块铜牌。
穷奇令——号令杀手楼的楼主信物。
接过铜牌,随意的在手中翻看玩弄。
“那贼子呢?”
状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唇角微挑,笑意却不及眼底。
作为阎绝杀的亲信,白轩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
“按着规矩,断其双掌,并发出了黄泉追缉令。”
为了小小一个贼子而动用到这些,白轩自认有些荒唐。可谁让对方好死不死,动了最不该动的东西。
不过说来奇怪,那贼子动手的对象,照理说更该严惩,可楼主却不许自己轻举妄动。
阎绝杀心情似乎很好,指了指自己身前,要白轩坐下。
“我不在的时候,楼中发生了些什么。”
白轩怔愣,未料到阎绝杀会突然转移话题,还会对自己问出这么个敏感的问题。
该不该实话实说?白轩犹豫片刻,最后一咬牙,决定全盘托出。
“楼主,白轩绝无二心。白轩的命是楼主救的,白轩发誓一生追随楼主。”
二话不多,人又站起,不顾身在何处,冲着阎绝杀跪了下去。
屈指一弹,那本欲下跪的人复又摇晃着站起。
阎绝杀表情不变,只是声音里多了份不耐:“我问你楼里的情况,不是要你回答关于你的问题。”
白轩的忠心,他从未质疑。若非,自己也不会在离开齐府后的第一时间,通知位于京城的白楼堂。
“楼中已分为两派,楼主失踪之际,一派意图自立,一派立守。”白轩说的婉转,然无论是自立还是立守,谁都不敢扬言自称,取而代之。
他们都知道,阎绝杀的报复,太过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