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睿依言,指尖触到粗糙墙面后,他用右肩和右肘抵住墙,左手拉住右手腕,一抻一拧再一转——好了,扭伤的筋恢复原位。他活动着手腕转过身来,又问:“卫生间在门外吗?”
“应该是,我进来时看见一个窄门。”司徒许文说,“你左转,一直往前走,就能摸到卧室门。屋里没有电开不了灯,当心——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他忽然想起对方是盲人,有光没光都不影响行动,赶忙道歉。
“没事,我就是去洗洗手,顺便通通风。”乔睿说着把窗子敞开,时值春夏之交,夜风尚凉,他吸了口新鲜空气,这才往外走去。
司徒许文却有些慌乱,但是咬咬嘴唇,没说什么。
乔睿摸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冲手腕,又洗干净双手,才小心地摘下盲片,尽管光线昏暗,眼睛也算从暗到明,周围景象清晰起来,顿时心里觉得一片光明。
盲人真是不容易,他感叹着,摸兜里小盒子还在,掏出来放好盲片,掬水洗一把脸,真是舒服,连手上被玻璃划了几个小口子,他都懒得计较。
甩着手走到门口,推了推门,挺结实,一时破不开,翻翻小客厅和厨房,都没什么趁手的,这间房面积也就40平米,一看就是有段时间没住人、也没收拾了,乔睿走回卧室,想着商量一下怎么出去——嗯?
月光正照在床上,床上的人一身浅黄色运动衣,显然是最小号,但还显得松松垮垮,乔睿做健身的,对身材非常敏感,隔着衣服已经估计出对方异常瘦弱。这孩子真快十九了?说是十四五岁也没人怀疑。
他两手蜷在胸口,指头白细而僵硬,两条腿抖动着纠缠着,两脚张开形成奇怪的角度,明显痉挛了,床上和衣裤上一片深色印迹,范围还在慢慢扩大。
没想到竟然残疾成这个样子,乔睿走近一步往他脸上看去,黑发伏贴而凌乱,脸庞是个漂亮坯子,只是菱唇抿着,乌眉皱着,大大的眼睛睁着,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流,是说不出口的悲哀。
“怎么了?”乔睿问。
就见司徒许文深吸口气,克制着自己,说:“对不起……能麻烦你……把窗子关上么……有点痉挛……”
“你是不是冷?”乔睿大步走过去关窗。
“我的下半身……除了痛,别的感觉不明显……但是身体有时就会……不听话。”
“那你的痉挛怎么办?”
“忍忍就好了……你确定……自己的伤没事么?”
乔睿往窗外张望,二楼而已,一楼的住户还搭了石棉瓦的棚子,他目测一下高度,跳下去应该没问题,然后报警,就没有他的事儿了。只是床上的人……
回头,司徒许文还稍微茫然地看着他,腿还在颤,这孩子自己难受成这样,还惦记他的伤,要是警察过来,这么狼狈地被一群人看到,心理上得受多大打击。
乔睿摸摸口袋,手机没了,钱包还在,兜里一包纸巾、一个装盲片的小盒、一串钥匙。
——好吧,虽然麻烦点,可是谁让你说中了打动我的话呢。
乔睿看看地上裹着碎玻璃的被子无法再用,两步走到衣柜前,打开门,里面有一团东西。他拿出来,抖开,见是两条床单,正好用得上。乔睿离开卧室用力抖落床单上头的灰,回来把一块盖司徒许文身上,然后伸手去按司徒许文的腿。
司徒许文看乔睿出了会神忽然一连串动作,还把手伸进床单下面,惊得忙叫:“你、你别过来……很脏……我又、又弄脏了。”
“什么脏不脏的,咱俩也算得上同舟共济了,没那么多顾虑,我会按摩,给你放松放松肌肉。”乔睿扣住他小腿,虽然肌肉萎缩的厉害,但他骨架很小,也不显得多畸形。入手冰凉僵硬,裤子和身下被褥都潮乎乎的,乔睿慢慢给他褪下两层裤子,触到冰冷光滑的肌肤,解开纸尿裤,这个过程中司徒许文别过了脸看着别处,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乔睿用掌心的热度捂着他的腿,一点点往开处揉,“我手劲儿大,要是疼你就直说。”
司徒许文又是害怕又是羞愧,听见乔睿说话,才把头转过来:“对不起……”
“你做不了主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乔睿引他说话分神,“哎,我们研究一下怎么出去吧,你家里头应该着急了。”
司徒许文皱眉:“门被锁上了,我们怎么出去?”
“有我呢。不过,我以前从没被绑架过,也不知道怎么办,脱险后你是先报警还是先去医院?要不我们到医院以后再报警?你平时去哪家医院?我也要裹裹伤口。”
司徒许文犹豫:“我得先向家里报平安——乔先生,你——”他说了一半话又咽下去。
“你想让我做什么?不要紧的,说来听听。”
“没、没什么,我在想……你不用管我,能离开的话,给我家里打个电话就好。”司徒许文低声说,“刚刚看你走来走去的样子,真的和正常人一样,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自己离开,后来才想到你是盲人,自己走肯定不方便,我要是也能走路就好了,这下是我拖累你了。”
乔睿笑笑:“我本来就不是盲的,说来话长,等有时间向你解释。”
司徒许文脸色立刻白了,那自己岂不是全都被看见了?“你……我……”
乔睿往他面前凑近,两手捧着他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问:“你觉得我是欺骗你好,还是坦诚地说出来好?你是用虚假安慰自己好,还是面对现实好?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
乔睿的眼睛又黑又亮,神态严肃,表情认真,司徒许文点点头,慌张没有影响他太久,血色渐渐回来,呼吸慢慢平复,再开口时已经平静下来:“我听你的。”
乔睿这才收回手,他体质好,体温一向偏热,司徒许文觉得温暖要离开,不自觉地侧过脸蹭了一下。
要在G吧里,这动作就是干柴烈火的引线,尽管手上触感润泽滑腻,乔睿克制着自己,没反手抚上去,起身撕了一小块床单出门。
司徒许文听见哗啦哗啦水声,不一会,乔睿回转:“来,擦擦脸,要不让风一吹脸蛋上就一片盐碱地了。”口中开着玩笑,很是认真细致地擦净司徒许文的小脸。“下身要不要也擦擦?”
司徒许文又紧张起来:“不不,冷水又会痉挛……对不起,我很脏——”嘴巴被大手捂上,乔睿眼珠黑亮,严肃地盯着他。
司徒许文自动收声。
乔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知错能改,孺子可教。”
小孩乐了。
第一章:TMD体验生活体验出绑架了(四)
“司徒,你能活动到什么程度?”
司徒许文费力抬起手臂,伸直,三根手指微微曲了曲,放下:“就这些。”
“能搂住我脖子吗?”
“不太行。”
“那你就要多受点罪了。”乔睿说着,拿起另一张床单劈了一半,撕成条,“马上就好,我们一起走。”
司徒许文一直平躺着,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忙说:“乔先生,你可以先走,不用管我,我没关系的,真的。”
“你刚刚说过听我的,别让家里人着急。”
“……好,麻烦你了。”
过了不久,当司徒许文被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裤子扔在一边,腰部以下的身体被床单严严实实包着捆好,运动鞋也套上了。
“我背你,从窗子走。”乔睿侧坐背对司徒许文,往后虚靠,“手臂抬起来,放我肩上。你没玩过现实版的绝路逢生吧,很多人就算是一辈子也遇不上一回。”
“你背上有伤……”
“小伤没关系,来吧。”
“我很重,你试一试,不行的话还是放我下来。”司徒许文把手搭在乔睿肩上,弯了弯胳膊,上半身就倒向乔睿的背。
他控制不住力道,这么一倒重量立刻全部压在乔睿背上,乔睿闷哼一声,伤口火辣辣地疼,大概裂了,不过没伤到筋骨就不怕。
“行吗?”司徒许文担心地问。
“比想象中重一些,问题不大。”乔睿拿布条先绑好司徒许文的手和上身,站起来,把他腰腿用半幅床单裹着系在自己身上,在屋里转了两圈,“挺结实的,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就告诉我。”
“没事,都挺好的。”司徒许文说,他的头比乔睿的头稍微矮一点,脸颊正贴在对方脖颈上,“你的头发很硬。”
“是啊,所以留短发,长了就会翘,你的倒是挺软。”乔睿反手摸摸,“一会儿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我不怕。”司徒许文低声说。
他整个人都在乔睿背上,距离如此之近,足以看清楚乔睿颈部露出的结实肌肉,贴上去热乎乎的。这个人,刚刚严肃的语气和他说话,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人而已。况且,自始至终都没有嫌弃他的残疾,并以一种平等自然的态度关怀着他,这种态度不是虚的,他残了十几年,别人目光里的善意与恶意很容易分辨,因而让他对这个陌生人感到十分的信任,对即将进行的跳窗逃生竟然没有不安。
乔睿用布条在手上缠了几圈,抄起椅子打碎窗子玻璃,随便拿本落满灰尘的书,清理了窗框和写字台上的碎玻璃碴,踩椅子登上写字台,探头看看,盘算一下借力点和落脚点,回头问:“准备好了?把头靠我身上,靠紧点。”
“嗯。”
“我们走!”
——还真够刺激。
司徒许文身体猛地一轻,平生第一次从二楼跳到一楼。
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竟如此灵活,身子一矮就出了窗,脚下刚一沉伸手扒住水管一带,俯下身往前一冲,踉跄三四步撞到一辆自行车,倒下,喘口气:“好了,你情况如何?”
“好像……好像在拍电影……”司徒许文说着回过神来,“乔先生,我没事,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挺好的。”乔睿直起身,“我们快点走吧。”说着反手托着他的腰,向光亮的马路走去,这里有点眼熟,离自己停车的地方……还真是不一般的近。乔睿走着走着停下了,一回头,正对上司徒许文不安而无奈的眼神,问:“你担心家里?”
司徒许文点头,眼神却没变化。
乔睿想想,这孩子大概脸皮又薄了,现在这样子确实不雅,他也不想让别人看见司徒许文这么狼狈:“司徒,我有个建议。”
地下停车场的岗亭里,那个清秀小保安正在打盹。乔睿敲敲窗子,他迷迷瞪瞪的吓了一跳:“先生——”眼前这人脸还干净,可是衣裳脏兮兮的,怀里用脏床单裹着个仅露出脑袋和鞋尖的少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电话借我用一下,我们被抢劫了,这是我弟弟,连衣服都被扒走了,还受了伤。”乔睿抢着说。
“好!”小保安大概是新来上岗的,热血心肠,直接把自己手机递过去。
乔睿坐在岗亭旁边的隔离墩上,按了一串号码,接通两声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司徒让。”
“稍等。”乔睿把手机贴到司徒许文耳边,司徒许文叫了一声:“哥,是我。”然后听了一回电话,说:“没事,我很安全,已经离开那里了,乔先……乔哥救了我。”又听了两句,“对,王伯和李叔,他们到没伤着我。你那边没事吧?报警没?”过一会儿,有些小炫耀地笑了:“哥,你绝对想不到我们怎么脱险的,乔哥人很好,特别厉害,你跟他说吧。”抬头:“乔哥,我哥说话很冷,你别介意。”
乔睿举着的电话还没收回来,料想司徒许文最后一句话已经传到他大哥耳朵里了,哭笑不得。
他“喂”了一声,电话听筒里的声音仍没有什么温度:“乔先生,感谢你救了舍弟,请告知地点并等候,我派车去接。”
“司徒先生,我有车,也受了伤,现在需要去医院包扎,我不确定令弟是否受到惊吓,他可以和我一起去先做检查。我们在医院见面可以吗?”
对方没犹豫:“请到格林医院,舍妹在那里等。”
“格林医院?”乔睿确定了一下,估计了路程:“大概半小时到,令弟需要衣服和担架。”
“好。”
还电话时,小保安犹豫地道:“先生,晚上我看见一个盲人和你很像。”
“哦,那也是我兄弟。”乔睿赶紧说着道了谢走开。
第二章:脱险后依然惦念的感觉(一)
拐了一个弯,乔睿低头说:“忍不住就笑吧。”
司徒许文终于乐出声来:“乔哥,上当的不止我一个。”
乔睿说:“我是在体验生活啊——司徒,你能坐前面还是后面?”
“后座太旷,我坐不住。前面就可以,不过没有护具,得把我捆在位子上。”司徒许文回答,而后纠正,“乔哥,叫我阿文吧,哥哥姐姐都这么叫。”
“怎么改口了?”乔睿终于听出称谓的改变。
“刚刚你不是说,我是你弟弟么……”司徒许文小心翼翼,“我……不可以么?”
“哈哈,谁说不可以?你这个弟弟我认下了,再叫一声来听听。”
“乔哥?”
“诶——”
看见乔睿大大的笑脸,司徒许文心里偷偷松了口气,他交际圈子十分狭小,兄姐虽然都很疼他,但是大哥性子比较冷淡,大姐则相反,又对他多有溺爱,其他人要么是公事公办的医生,要么是讨好的看护,他从没遇到过一个能说会玩,又稳重又活泼,还不歧视或嫌弃自己残疾的外人,尤其是这个人把无助的他从几乎绝境里平安带了出来。
或许是英雄情结,或许是雏鸟情节,总之他十分不舍。
在跳窗成功的那一刻,他知道安全以后,立刻想到乔哥是他遇上的、感觉最好的陌生人,他不要只见一面,总得想办法有些更亲密的联系。乔睿在向保安介绍他的时候,他灵机一动改口,果然成功了。
把司徒许文放在副驾驶上,安全带扣好,暖风调到最大。乔睿说声等等,在后车厢翻了翻,拿过一套深红色左胸绣着山峰图案和“巅峰”字样的运动装,两瓶水。
他把包着司徒许文的床单解下来,看见床单中间又有些湿,转身多拿了两条毛巾。
司徒许文自然也看见身下的潮湿,尴尬得脸又红了。
“你都是我弟了,在哥哥跟前有什么放不开的。这衣服是我俱乐部的统一服装,有点旧,不过洗得干净,你穿肯定大,凑合吧。”乔睿打湿一条毛巾简单给他擦了擦,另一条毛巾垫在他两腿之间,一条条捞起他软绵绵的腿套进裤子,又把运动衣卷了卷,往他胸前一拦,两只袖子充当绳索在椅背后面打了结。都弄完了,挺直腰把自己的T恤脱下,赤膊钻进车里,灌了几大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