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文化部部长换人了,”波利斯送上一碗汤:“您那次事件之后,法国和英国媒体先后针对这件事做了报道,荷兰还做了一期节目,前任文化部长因此引咎辞职了。”
伊戈尔是真怕了文化部:“换一个人一样。”
“您说不定该试试,现任文化部长和前任是冤家。”
“你怎么知道?”
“佩佩知道,佩佩和他们两人都认识——对不对佩佩?”波利斯转头提高声音喊佩佩,佩佩走过来,疑惑地看看波利斯,再看看伊戈尔,不知道大家在说什么。伊戈尔问他:“你认识现任文化部长?”
佩佩点点头。
“人好不好说话?”
佩佩想了想,点点头。过了会儿,佩佩又道:“用钱。”
伊戈尔呲呲牙,波利斯说:“他和前任部长关系不好,是因为前任部长霸占了所有走私品。上次佩佩陪你去的那种假借慈善为名的拍卖会,就是前任部长组织的,其实是公开拍卖本国艺术品给外国买家。据说拍卖的钱,前任部长一分没给现在这位,所以……”
卡尔罗斯补充道:“他认为没有必要,他的权利足够他做这种事,不需要收买额外的人。”
伊戈尔思索片刻:“我昨天遇见了伊万诺夫,他说那把琴被政府搜走了,政府把所有石膏像搬回了政府的地下室。”
“他骗你呢。”卡尔罗斯摇脑袋。
伊戈尔无所谓:“如果他骗我,说明琴还没被运走,他怕我继续查。如果他没骗我,那更好,政府地下室嘛。”他喝一口咖啡:“我要见这位新官。”
波利斯皱皱眉头:“文化部三番两次要对您家……您还送上门去?”
“新官大人利用我爸的生死助他篡权,我也得替我爸讨点出场费。他义正严词地指责前部长迫害流亡艺术家,当然不能明着迫害我。现在只需要想一个办法,光明正大地见他。”
汤喝干净了,伊戈尔起身要走,他手摸出硬币递给波利斯,头对着佩佩说:“晚上九点我才有约,中间这段时间你有没有空?我们去听音乐会,肖斯塔科维奇。”
佩佩收拾碗盘转身进了厨房。
第二天傍晚伊戈尔又来了,他的裤腿上有些泥,狗儿们用爪子将其刨下,伊戈尔看着一片泥土的地板抱歉道:“我该换身衣服再来。”
波利斯忙摇头:“没关系,可是您今天上哪儿去了?”随后地上一大盘肉。
“琴,今天一天收的琴是我去年半年的量。”伊戈尔卷起袖子开始狼吞虎咽:“十七世纪初期,威尼斯是欧洲艺术中心,当时的名琴都汇集于威尼斯。十九世纪二十世纪,意大利政府动荡,仅靠小型家族企业维持经济,名琴立刻流入逐渐取代意大利成为艺术中心的法国,据说拍卖会常常爆满得只能在露天广场进行。二十世纪起,英国经济逐渐超越法国德国,名琴立刻由四面八方汇集于伦敦艺术市场,很简单,价钱好。现在,艺术家和艺术品又转移去了美国。”
波利斯点头:“贫穷地人支付不起昂贵地教学费用,也用不起昂贵地琴。我国艺术家纷纷流亡国外,艺术品一定也一样。”
“我收的斯特拉迪瓦利,由这里买入,算一美元的话,在西班牙算十,意大利算四,法国算十五,英国算三十,美国的话,运气好可以超过三百。”
波利斯不敢相信地看看佩佩:“他们印钱么?”佩佩摇头,不知道他们印不印钱。
“冷战,冷战,”伊戈尔微笑道:“可是这里最好的东西都让美国人拿走了——佩佩,你去美国演出过么?”
佩佩点点头。
“喜欢那里?”
佩佩摇头,佩佩不喜欢那里。
“是么?”伊戈尔看了看佩佩:“可是我喜欢,报酬好,观众反应热烈,我一下船,街两侧全登着印我头像的海报。报上说我是绝代天才,旷世神童,是足够超越海菲兹的俄派代表人,我是古典音乐巨匠莱尔琴科之子,是帕格尼尼在世,是和罗斯塔博维奇并肩战斗的反独裁英雄,甚至音乐厅门口还专门树立一块看板:西方音乐界有史以来最传奇夫妻……”伊戈尔沉默片刻:“……当时,我坐在车上,我问司机,这么多不同的海报,分别是指谁?——我当时死也不认为这么多头衔是给一个人的。”
波利斯笑了,佩佩眨眨眼睛,伊戈尔冲他笑笑:“法蒂玛说我装疯,我没有,真的没有。啊那里吃的东西我也喜欢,像你们这里一样,大盘子,份量也大,一人一只龙虾一只烤鸡,我喜欢。去法国,盘子还是这么大,中间一只虾仁,旁边摆着……”伊戈尔抓过吃剩了丢在盘子边的小贝壳,摆在盘子中间,堆成花的样子:“……摆着各种菜雕的花,可是不能吃。”
波利斯哈哈大笑,佩佩看看伊戈尔,把盘子给没收了。伊戈尔指着空气说:“我如果一口吃完,下一道菜还要半个小时才上。所以我把虾仁完美地切成了丝,用刀叉将它们摆成五线谱。”这时波利斯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了,伊戈尔继续道:“最考技术的,是那个高音符号,当我最终完美地摆出五线谱时,下一道菜来了,他们把我的盘子收走了。”
佩佩将额头抵在波利斯的后背处,伊戈尔看不见他的脸。波利斯一面大笑一面反手爱抚身后佩佩的脑袋,他突然响想起了什么,喘息着说:“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莱尔琴科先生,佩佩今天帮您打听了,现任部长已经不用拍卖这一套了,他认识很多人,都是直接由私底下脱手,所以,就算他得到了王子那把琴,您也必须亲自向他购买。”
“我就这样过去找他可以么?”
波利斯愕然:“当然不可以,要他信任的人。”
伊戈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起身准备离去,佩佩替他披上外套时,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两张票:“谢谢你专门帮我打听。今天是斯美塔那,怎么样。”
佩佩收拾盘子,再次离开了。
——咔嚓——
(1)Pepe enjoy his holiday at Monaco Beachside with Prince.
佩佩和王子在摩纳哥海滨度假,享受中~~(防晒霜被证明无用,佩佩回家晒伤额——)
(2)Prince Gustav of Sweden,spending holiday with Pepe at Tuscany, the castle owned by Nicolas Gagalin.
瑞典古斯塔夫王子和佩佩在图斯坎尼度假,居住在当地最精美宏伟地城堡之一,曼陀罗堡,是尼古拉大公的家族财产之一。
(3) Grand Duke Nicolas, if he wants to see his son, this is the outfit he gonna adopt ——
尼古拉大公,每次去偷窥自己的儿子时他就这副模样……(怕被别人知道他和佩佩的关系,并且也怕佩佩知道他还有个爸爸)
第三十一章
“姐,是我。”
“伊戈尔?”妮娜正面对着伊芙山一般高的画:“出了什么事?”
“……没出事不能打给你?”
妮娜沉着地问:“……你要做什么?”
“我想你了。”
妮娜深呼吸一口:“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又要和谁私奔了?”
“我哥的基金能不能让我用一下?”
“那是资助有艺术才能的孩子的基金,不做私奔用。”
“我就是资助孩子。”
妮娜大惊:“你和那个保罗连孩子都有了?”
“他能有嘛!”伊戈尔脑中想象着保罗大肚子的样子,大笑出声:“我想在圣彼得堡组织一次音乐大赛,让孩子参加,胜出的人可以得到我收藏的提琴做奖品。最近收了太多琴,不可能全部运出去,留着也是浪费。”
妮娜大大松了一口气,举起手朝不远处的父亲比了比,让远处的老人也安了心。妮娜询问详情:“如果是这样当然没问题,本来也是用作资助贫困孩子的,只要有天赋,奖金也好,你送琴也好,都可以。”
“可以给我多少?”
妮娜看看眼前的画:“伊芙生前募集的钱差不多用完了,他的作品卖得的钱都给了佩佩演出。现在基金里现金不多,但伊芙大部分作品近期都会拍卖,所以长期来说没有问题——圣诞节也快到了,还会有捐款。”
“我可以先用多少?”
妮娜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油画和稀奇古怪地雕塑,实在估不出价来;她思索道:“给佩佩演出的钱还剩一部分没用,本来该是今年用,可是佩佩病了不是,你要用你先拿去,佩佩那笔钱可以等圣诞节那场慈善会。”
不太好意思用佩佩因生病而没能用的钱,伊戈尔让姐姐赶紧把哥哥的作品卖了,姐姐不愿意,说要慢慢卖。放下电话后,他微微觉得内疚,想这些画毕竟是自己堂兄的遗物;可是堂兄向来不珍惜作品,一旦完成就对作品失去了兴趣,不是卖了就是送了,再来还有好多是直接毁了。所以伊戈尔想与其让堂兄活着自己来毁坏,不如让他来帮忙毁坏一次,送给那些毫无艺术修养但钱多得像印出来的一样的政客收藏。
妮娜卖了几幅油画,还有一些戏剧手稿;戏剧手稿由法国蓬皮杜现代艺术中心拍走了,妮娜挺欣慰。妮娜寄来了支票,同时到来的还有一樽雕塑,是伊芙很早以前雕的蹦蹦,看来是让伊戈尔转交佩佩呢。那天晚上伊戈尔兴冲冲拎着蹦蹦的全身像去了咖啡店,可惜佩佩居然出去了,波利斯说,佩佩看音乐会去了,他好久不去音乐会了,可是最近您经常提起,让他又有了兴致。伊戈尔为此懊恼了一晚上,想这佩佩怎么这么犟,既然想看音乐会,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去呢。
——咔嚓——
雪停了,可惜天灰灰地,窗外连声鸟叫都没有。没有太阳,阁楼窗户也没让窗帘给遮上,由空中透过窗户看去,屋里的男孩儿安睡着,怀中抱着小灵犬所诺斯,枕头边睡了一只猪。
佩佩自然醒了过来,蹦蹦已经跑去地板上溜达了一圈儿了,听见了动静,又爬梯子窜上了床,快乐地舔主人的脸。佩佩洗了澡,回到卧室后认真地穿好了波利斯为他准备在床头的衣服——这些衣服都是按顺序放好的。他的衣服多是珍珠白色的,和他的皮肤颜色一样;这些衣服均由手工制作,他住在这样陈旧的阁楼里,却穿着手工制作的蕾丝边丝衬衫和天鹅绒背心,委实不相称。
下楼时波利斯已经起来了,他轻声唤:“波利斯……”波利斯立刻笑着应他:“丹尼,起来了?”
佩佩接过波利斯递来的粉红色羊绒毛衣,慢慢地穿上。
“我刚才看了看你的化妆盒,口红用完了,对不对,我等一下就替你去买。”波利斯小心翼翼地关上窗帘:“万一又出太阳怎么办,还是关上吧。你千万不能太早出门,还需要什么都告诉我,等一下我去买。”
佩佩走去角落的窗户,就那扇窗户还没来得及让窗帘遮上。波利斯快步走来,一把将窗帘拉上了,并责备道:“丹尼,不能见阳光,你知道的,阳光会烧伤你娇贵地皮肤——之前因为莱尔琴科先生那件事晒伤的地方不还发炎么。说到莱尔琴科先生,可比他父亲魁梧英俊,要是头发和胡须能再收拾收拾就好了,不过他的头发打以前开始就一直那样。”侍者见狗爬去了桌子上叼刚准备好的早餐,赶紧指着狗瞪眼睛,狗只好下了桌子:“大家从不敢在你面前提起伊芙王子的事,怕你伤心,他却一见你就开口了,我还担心你会难过,看来是我多心了。已经一年了。你为王子伤心得也够了。”
佩佩检查着晒伤的部位:“我想在家多住一段时间。”
波利斯连忙顺着说:“你根本不需要再回摩纳哥,伊芙王子已经离开了,而且这里才是你的家。说真心话,为什么你想做他们家的男仆呢,你的出生不比……”
“波利斯,今天太阳多久回家呢?我想去买一张音乐会的票。”
波利斯吃惊地愣在原地,半天了,他缓过神,喃喃地感叹道:“今天到底怎么了,你不但愿意和我聊天,还居然愿意做点事情了?……你又出门?回来几个月不曾主动出门——五点左右吧,我让伊万陪你去。”
“我自己去,他留着帮你,”男孩双手抱着咖啡杯取暖:“放心,我会思索如何回来,不会像上次那样,麻烦你出来找我。”
佩佩抱着咖啡逗狗儿。波利斯将面包掰成一块一块地,喂去男孩嘴里。他喂一块面包,再喂一勺牛奶,就这么点东西,前前后后却也花了近十分钟才吃完。佩佩吃了一片面包和一杯牛奶,就不愿意再吃了。盘子里剩下几片面包,还有些冬日里极不容易买到的水果和精致地蛋糕卷儿,佩佩都掰来喂了狗儿。黄昏时分佩佩回到自己房间,波利斯伺候着他重新换上了一套白色的纯棉衬衫,一件镶暗纹的深红色天鹅绒背心,和一套黑色天鹅绒西装。波利斯替他移出凳子,让他坐下,他在镜子前坐了很久,最终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只化妆盒,拿出眉笔描了眉毛,再转出睫毛膏,上下睫毛各画了一层。他拿起粉刷在自己的脸颊正中心扫了两下。最后,他拆开波利斯刚为他买回来的唇膏,微微张嘴,慢慢涂了一圈儿;唇膏是透明的樱花色,若有若无,有一点反光。
镜子里面出现了一位非常英俊地男孩,气质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他的表情憨厚,神态之间透出生嫩,身上甚至带着些微地土气;可是搭配着这样精致地五官,他又显得很成熟,这份成熟时从美丽里来的。他的眉毛平直,尾端挑起;他的眼睛是长形的,深深镶在凹陷的眼窝内,却又因太大而遮挡不了;和眉毛一样,眼睛尾端也挑了起来。他的鼻梁挺直,鼻头尖细,他的嘴唇薄而小,嘴角下垮却又抿起。他的脸型消瘦两颊深陷,下颚尖削但到顶时又是有棱有角。他眼神冰冷神态高傲,他扬起下颚整理领带,矜持的表情和考究的动作均透出一股浓重地漫不经心之意。波利斯帮他套上笔挺而厚重地黑色大衣,戴上黑色的礼帽,最后套上乳白色的皮手套,男孩拿起黑色的雨伞,出了门。
黄昏时分男孩回来了,波利斯问他买了什么票,男孩低声说:“德沃夏克,明天恰好是这场。”男孩上楼换下了好看的衣服,将票放进了抽屉里;他换回厨房里穿的那套衣服,抱着小猪下了楼。今天很忙,佩佩一直准备饭菜,没有空留意外面的波利斯。波利斯趁乱上楼,贼头贼脑地拉开佩佩的抽屉,找出票看了看,再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位。他由后门去了隔壁电话室,拿起电话,拨了号码,一会儿,电话里的人问:“这里是加加林府邸,请问……”
“是我,波利斯,我找元帅。”
“波利斯中尉?”对方口气里带着亲近:“您等等,元帅在花圃,我去叫他。”
波利斯耐心等着,不多时,电话里传出一阵暖玉一样的声音,虽然语气不同,但音质与吐息都与佩佩一摸一样:“波利斯,怎么了?”
“丹尼今天竟然自己出门玩儿去了,还买了张音乐会的票。我偷偷看了座椅号码,明天给您买一个能瞧见他座位的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