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佩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像机器人那样摇了摇头。对方撅起嘴皱皱眉头,向后倾斜了些身子,为难道:“不要为难我,更不要为难你自己。我能杀掉你父亲,也能杀掉你。”
伊戈尔瞪大了眼,一瞬间里,他甚至彻底失去了判断力。当他回过神来时,面前的佩佩竟然还站得住。这时佩佩反而不抖了,佩佩僵硬着背脊,努力调整呼吸。佩佩站正双腿,垂下双肩,放好手臂——他竟然站成了芭蕾的第一基本舞步。佩佩颔首,并像对方那样稍稍后倾了些身子;他抿起了嘴,搁下了些眼皮,甚至微微张了张口,缓和两颊和下颚僵硬地肌肉。最终,佩佩轻声道:“你没有杀他,是他自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我封锁了所有医院,身患尿毒症却长达半年无法就医,你看,是我杀了他。”
佩佩摇摇头,平静地说:“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谁都能杀他。哦,我忘记了,你当时是个瞎子。你没看见你爸爸最后的样子,他的呼吸中夹杂着尿的味道,他的口中吐出一根根屎;他的脸上凝结着尿霜,他的皮肤成片溃烂。他像一只常年无人打扫的厕所,没有人愿意接近他,甚至连你妈妈都离他而去。地下英雄,圣彼得堡的罗宾汉,结果成了一只无人使用的公共厕所。是我杀了他,我夺走了他的尊严,他的人生。是我杀了他,真抱歉。”
佩佩眨眨眼睛:“我爱着他,我……我本不该离他而去。”
“哦,我忘记了,”中年军官拍拍自己脑袋:“是我骗他,说我能治好你的眼睛,他悄悄把你妈妈交给他保管的你们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了我,那是他留给他自己看病的钱。你知道我把那些钱用来做什么了么?”对方探身靠近牢笼门口,压低声音道:“我接连几天晚上买下你妈妈,她正急着为你爸爸筹钱看病呢,买下她比买下妓【河蟹万岁】女便宜多了。”对方漫不经心地靠近佩佩的脸说:“啊对了,她真的不错,什么都愿意做,妓【河蟹万岁】女真不如她。”随后对方开始笑,哼哼几声笑回荡在窄小的牢笼屋顶,要不是要用胸膛抵着佩佩不让佩佩倒,伊戈尔肯定上前揍人了。
“咱们之后再找时间说这事,来,告诉我,你联系波利斯耶维奇家为你做跑腿,对不对?你和莱尔琴科常年与贝尔南多特家保持联系,对不对?贝尔南多特家负责联系其他罗曼诺夫家族成员,对不对?你们都计划了什么?来,告诉我……”
佩佩别开头不愿意看这人,他的肩胛骨依旧抵在伊戈尔的胸膛上,他的一侧脸颊也靠上了伊戈尔的胸膛。他闭着眼,平静而闲适,根本没有听对方说话。中年军官,或者鲁道夫,住口片刻,随即提醒佩佩:“我随时随地能杀了你,不要忘了。”
“那只会让我更快见到上帝,以此祈求上帝饶恕你所犯下的罪孽。”
“你在为我而牺牲么?”对方一愣之后愕然道:“你是圣人么?”对方环绕着看他身后人,其他人连忙配合地哈哈大笑;鲁道夫不解地看回佩佩,疑惑道:“你到底像谁呢……”他回头对文化部部长喊道:“让弗拉迪米下来,去。”随后他又看去那名领头警卫:“把门打开。”
领头警卫连忙上前打开了门,他吹了声哨子,楼上等着的一排警卫都下来了。他先徒手上前拽佩佩,可是佩佩不愿意出来,佩佩死死扯着伊戈尔的衣服。于是那一排警卫都进来了,一起将佩佩扯了出去;佩佩和伊戈尔逐渐被分开了,就像上一次那样;伊戈尔吓得喘不过气来,恨不得上帝现在让自己心脏麻痹死掉,不然谁能再次承受这样的痛苦呢,有些痛苦经历一次就够受了啊!
可是佩佩的手还是脱离了自己的手,就像上一次那样。佩佩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默默地咬着嘴唇挣扎。伊戈尔被几名警卫按倒在地,他看着佩佩被带出去,不过这一次佩佩没有被带到很远的地方。那些警卫把佩佩压在一侧的墙上,佩佩微微喘息着,脸侧向另一面,伊戈尔看不见佩佩的表情。
那名叫做弗拉迪米的军人下来了,鲁道夫看看他,再歪头看了看墙边的佩佩,对方点了点头。对方走去佩佩身旁,突然抓起佩佩的衣领将他的衣服撕破了;佩佩一愣之后开始剧烈挣扎,他终于懂得挣扎了,可是太多警卫压着他,他的挣扎根本看不出来。伊戈尔像公牛一样同警卫们撕打,他想要出去救佩佩,可就像上一次那样,他的拼命是徒劳的,对方人太多,整整八个人。佩佩被四名警卫压着,弗拉迪米正在脱佩佩的裤子;佩佩的挣扎已经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他的头好几次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可他完全不顾了,只知道挣扎。他的鞋子在挣扎中掉落了,他的额头上再次流下了缕缕鲜血,伤口正是在上次同伊戈尔流放时落下的伤口那处;他的指甲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白印,伊戈尔亲眼看着佩佩左手的无名指指甲折了起来。伊戈尔因此品尝到了心被碾碎的感觉,他不知道堂兄所说的心碾碎的感觉是不是像这样,难道爱情有堪比蛮力的力量?
四个人也压不住佩佩,佩佩不要命地挣扎,有一瞬间,伊戈尔突然希望佩佩放弃挣扎,赶紧经历过这事之后赶紧回到自己身边。他想,在他身旁的佩佩一直是那样胆小那样懦弱,说不定他会放弃抵抗,带着佩佩特有的顺从态度忍受这些事。可他都听见某种骨头的断裂声了,他的佩佩还是没有任何放弃挣扎的迹象;几名警卫失去了耐性,之前的按压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殴打,每一声都打得那样结实,像楼上有人狂奔而过时发出的声音。
伊戈尔始终没听见佩佩叫,一开始他以为佩佩嘴里被塞了东西,随后才发现佩佩口中没有任何东西,佩佩真的是不愿意叫而已。哭喊,求饶,放弃抵抗,最好的话,伺候着对方强【河蟹万岁万岁万万岁】奸自己,这才是正确的、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的做法,才是生活的强者;可是伊戈尔知道,他的佩佩一开始就是弱者,佩佩宁愿死也不愿意受人玷污,佩佩宁死也不会叫出来,就像佩佩宁愿死也要爱一样。伊戈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将看着佩佩在自己面前活生生被杀死,他将见证这一整个过程。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视线不再是自己的视线了,他正透过自己哥哥的视线看着眼前的一切,伊芙哭了,伊芙的心碎了,伊芙在伊戈尔脑中对伊戈尔说,但愿上帝保佑他,另一个人也会像我这样的,爱他。
伊戈尔开始对自己说话,他尝试着轻声开口:“哥,救救佩佩。”
他鼓起勇气更大声一些对自己说:“伊芙,伊芙,快点,救救佩佩,我救不了他,我出不去。你在天堂还是地狱都好,总之你在这个牢笼的外面,快点,你去救他。”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心,感受不到自己的感情;此时此刻他满脑子是伊芙的感受伊芙的心情:伊芙该有多痛啊,伊芙又是多么爱佩佩啊;伊芙那样不甘心,察觉到自己真正的爱谁时已经快死了;伊芙还想,自己死了不要紧,可自己留下了心脏已被碾碎的佩佩独活在人世,而这样的佩佩,此刻还正遭受着这样的酷刑。伊芙说,我应该带着佩佩一起离去,我一定要割开他的手腕,因为我已预感到了眼前这种事将会发生。其实佩佩早就该被爱情杀死了,他只不过是个男仆,他不是贵族,他甚至连普通人都不算,他的命才值多少钱,才能换取多少分之一的爱情呢。佩佩现在是在透支,在预支他下一辈子的生命了。
可是佩佩还没有死,没有死,也没有停止挣扎。佩佩的双臂像被拎起的鸡翅一样悬空让人抓着,他的十指死死抓住空气,狰狞地扣起,他身体每一处都透出旺盛地生命力;都这样了,他还想活下去,他不甘心,他还没有爱够。伊戈尔抱着头失去了理智,要活下去为何挣扎呢,挣扎又为何怕死呢?要活下去为何要爱呢,爱了,又为何想活下去呢……
他们彻底脱光了佩佩,佩佩瘦长匀称的躯体依旧白得刺眼,笼中其他人整齐地倒吸了一口气。无论佩佩的姿势有多么难看,无论佩佩身上的血污是多么骇人,佩佩的躯体还是那样美。任何人都能在一大群人中一眼注意到佩佩的身影,任何人看见佩佩的身躯之后都会联想到古希腊的雕塑,伊戈尔是这样,笼中其他人一定也和他有着一样的想法。看着身下大理石雕塑一般的躯体,警卫们逐渐停下了手中的暴行,甚至弗拉迪米都退后了两步。他回头看看鲁道夫,鲁道夫摸摸地看着眼前一切,他的目光深得像漆黑不见五指的山洞,并偶尔闪烁温柔而情【河蟹再次万岁】色的光芒。看了很久之后,他向弗拉迪米使使眼神:你停下来做什么?
弗拉迪米粗鲁地抓起佩佩的双臂,佩佩的双臂那样匀称纤细,弗拉迪米粗大地手就像捏一根麦秆一样。弗拉迪米蹲去地上,压好身下的男孩。佩佩还挣扎着,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力气,可他的手指还在地板上扣啊扣,他还努力动着,这只濒死的奇兽。感觉到弗拉迪米在自己背上做出的一系列动作,佩佩很明显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事,他一点一点地朝前爬,想要爬离弗拉迪米的身下。弗拉迪米看着佩佩爬了阵,这才抓住佩佩的两只脚踝,一把将佩佩又扯了回来;佩佩头刚刚到达的位置,和他头现在所在的地方,中间立刻涂出了一条宽近二十厘米的血痕。
弗拉迪米单手放上佩佩翘起的臀部,他掰开一半臀部,用手指找了找位置,随后捏了捏佩佩的臀部,拍了几下。清脆地拍打声逗起了人类心中古怪地欲望,弗拉迪米冷漠地观察着身下还兀自朝前爬的佩佩,再次抬手拍打了几下他的臀部。弗拉迪米突然探手伸入佩佩的小腹下方,用小臂拦着佩佩的腹部,一把托起佩佩,让他半跪了起来。他再次掰开佩佩的臀部看了看,吐了口口水,可那之后,他没有再做任何事,只是任佩佩摆着这个姿势,他和牢笼中其他一起,沉默而专注地欣赏起来。
这是多么大的侮辱啊,他们脱光了佩佩,却又不做任何事。佩佩用尽全身力气还想往前爬,可只要爬得远了,他就会被捉回来。这样的暴行持续了多久伊戈尔已经不知道了,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什么都不能想——他刻意关闭了自己与生俱来的、思考的能力。
当佩佩最终被弗拉基米拖回牢笼时,笼子里的人们脸上表情是暧昧的。伊戈尔脱下自己的衬衫,有生以来第一次替佩佩穿起了衣服。手下是陌生而新奇的感觉,他扶起佩佩的肩头,肩头是单薄瘦小的;他捏着佩佩的大臂,大臂细瘦得一用力就要折断一般;他双手卡住佩佩的腰扶佩佩坐好,这腰是那样玲珑,细长而略带弧度;他再将佩佩的双腿合拢,佩佩的跟腱比筷子还长,脚踝上是清白突出的关节。伊戈尔从没觉得佩佩的躯体像今天这样美,他像佩佩为自己穿衣那样仔细抚摸佩佩的躯体,这样的躯体居然长时间没有人疼惜,上帝,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他学着佩佩伺候自己那样照顾佩佩,他从未这样照顾过人。绞了的毛巾擦拭人体原来是这样的手感,血渍被干湿正好的毛巾逐渐擦去竟是如此令人开心;小心翼翼拿起佩佩的手臂,手掌摊开于毛巾之下,一路沿着腋窝抹去手掌,再一根一根擦拭手指,他感觉着佩佩的精致,佩佩的弱小,胸口升起一股怜惜之意,这是赤裸裸地爱意。在某一瞬间,他突然停下了手中动作:他做了佩佩做的事,才明白做这些事时佩佩的感受。此时此刻自己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爱意,当时的佩佩感受到的,也是这份爱。一份爱意,是一份独立的感受,它并不需依附于某个人。伊戈尔恍然大悟,原来佩佩真的是爱自己的,无论形势如何,无论依附于何物。
他是那样爱佩佩,要形容的话,就像佩佩爱他那样爱。他的脑中还记着那声“伊芙”,他的理智依旧说服他:佩佩透过自己爱着自己的兄弟;可是直觉和理智分开了,无论他多么了解那声“伊芙”所包含的意义,无论他如何确定佩佩真正的心思,他也无法再让自己相信佩佩爱着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兄弟了,因为他擦拭了佩佩的身体。他认定了佩佩爱着的是他,虽然他知道这不是事实;感情与理性彻底分开了,或许这就是自己兄弟所说的,被爱蒙蔽了双眼罢。
他抱着佩佩安心地睡去了,筋疲力尽的佩佩在他怀中发出了均匀地呼声,他喜爱这份患难中诞生的亲密之情,想来远在雨林之中的堂兄也曾品尝这份甜蜜。不久之后,他被轻微地抽泣声惊醒,就算头顶有卡车经过伊戈尔也能照睡不误,佩佩一滴眼泪落地,他却听到了。佩佩又哭了,伊戈尔一开始以为佩佩闭着眼难过呢,随后才发现佩佩真的是在睡觉,一边睡觉一边哭。佩佩哭得那样伤心,泪逐渐描画出了泪痕,他的肩膀颤抖着,他蜷缩在一起,身子骨因此更小了。伊戈尔看着佩佩巴掌大的脸,看他雪白的眉毛,雪白的睫毛,看他深陷的脸颊和尖瘦的下颚,越看越觉得佩佩像一座陶瓷娃娃,五官轮廓带着抽象的美;于是他又想,堂兄也一定欣赏过这份美,因为堂兄如自己一般,如此这般爱上了眼前这人。
他不敢用力抱佩佩,可又忍不住地想紧紧拥抱他。他一直以为这份感情是孤独地自己躲避在俄罗斯时寻到的调剂,可现在一切早已超出了余兴的范围。他想自己真是执迷不悟,明明已彻底发誓不再爱了,却又再爱了;他从法国逃去英国,英国逃来俄国,哪知俄国有个佩佩。于是他认了,爱情哪怕注定是互相伤害他也认了,世间原没有免费的午餐。抱着怀中同自己一样孤独的佩佩,他突然想要认真,他开始真心思考是否该再一次认真对待感情,再一次承受伤害。看来他始终做不到他堂兄那样,与众多情人保持关系,却不对其中任何人认真;自己的爱是沉重的,正向佩佩形容的那样,爱了就得死,可是活着又哪能没有爱呢。
佩佩动了动,头顶一辆汽车开过,佩佩微微皱眉,迷蒙地睁开了眼。他虚弱地左右打量了阵,伊戈尔等着他的目光碰上自己的目光。伊戈尔耐心等了很久佩佩才看他的眼睛,两人对看一眼,伊戈尔平静地吞了下口水,佩佩则移开了目光,搁下了眼皮。沉默片刻,佩佩突然开口了。佩佩说:“可以横着抱我么?”
伊戈尔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是“竖着”抱佩佩的,所谓竖着,就是佩佩的背脊整个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佩佩坐在自己大腿之间,自己的双腿夹着佩佩的双腿。明白了“横着抱”的定义之后,伊戈尔开始小心地移动自己的身子,并一边移动一边问:“为什么横着抱?”
“王子总是那样抱我。”
伊戈尔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唯一能肯定的是,刚刚他对自己做下的一切承诺和决定都在这一刻让自己给推翻了。可怕的是他居然还在动,还在进行“横着抱”的过程;他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身体居然还本能地动着。佩佩也开始动了,他是那样熟练;虽然他那样虚弱,身上那么多伤,可他还是能自然地变换姿势,将自己转了个方向,头放这里,脚放那里。他的颈子后面还没有手臂做枕头,他的屁股还没有找到最适合的位置借力;于是他默默等待着伊戈尔手臂的到来,等着伊戈尔主动调整大腿的姿势。
如果看着佩佩的指甲翻裂开来是心被碾碎的感觉,那么比这还要痛苦的感觉应该怎么形容呢?这正是伊戈尔此刻的感觉。他彻底失去了主意,他不知道该不该献上自己的手臂。可是佩佩是那样理所当然地等待着,甚至在等不到手臂到来的情况下,佩佩竟然还探手握住伊戈尔的手臂,摆放去了“恰当”的位置。伊戈尔像人偶一样让佩佩摆来弄去,最终,佩佩以无比舒服的姿势躺安稳了,他的手和脚,他的头和屁股,都放在特定的位置,伊戈尔不得不承认以这样的姿势两人都很舒适,他抱得一点儿也不累,佩佩更是像睡窝一般舒服。佩佩闭上眼继续睡,伊戈尔则每一秒钟就要冲动一次,要一下子站起来,停止这份荒谬的关系,可他又再多迟疑了一秒,又一秒……他的脑中有千万主意,一瞬间里他想通了,做一辈子替身也甘愿;下一秒他又推翻了自己的决定,想长痛不如短痛,这样的关系不能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