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光影——贤少
贤少  发于:2013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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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中泽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书,朗白进来的时候他的书还是翻在第一页。听到声音的时候他转过头去,朗白向他鞠了个躬,喊他“顾先生。”

顾中泽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坐来过。

朗白看他穿着睡衣,犹豫了一会说,“顾先生,我身上的酒气大,要不要先等我洗了澡?”

“不碍事,你过来。”顾中泽把书扔到沙发边上,拍了下他左边的沙发椅示意他坐过来。

朗白坐过去,看着顾中泽那张在灯光下表情柔和的脸,“顾先生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就是感觉像好些天没见过你似的,你工作的还称心?”

“还好,高老板为人很好。”

“嗯,晚饭吃了没?”

“吃了,”这话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出了口,可话刚说完朗白就觉得胃里面一阵胃液翻滚。还不大不小的发出了声。一时窘的脸颊都红了起来。

顾中泽微微带笑的看着朗白,说,“你还真不适合撒谎。饿的话,吃面可以吗?”

“顾先生,不用麻烦宋姨下来给我做饭了,忍一忍到明天早上就好了。”

“不用麻烦宋姨,我煮面给你吃怎么样?”

“顾先生,真的不必了。”

顾中泽也不容他推脱,径直就起身去了厨房,朗白东想西想恍恍惚惚的等了十多分钟就见顾中泽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顾中泽把面条搁在饭厅的红木桌子上,好声好气的招呼朗白过来吃。

朗白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过去坐了下去,专心致志的吃他的面。顾中泽就坐在他边上的一把椅子上,面有所思的看着他吃面条,也不说话,就这样注视着对方,似乎非得给他看出个丁丁卯卯来。朗白有些尴尬的抬了头,嘴角还沾着面条的汁,有些困惑的开了口,“顾先生?”

顾中泽晃过神,淡淡的开口问他,“面条好吃么?”

“很好吃。”

顾中泽笑笑,他自己的做饭水平他自己是知道的。当时一个人在德国求学,他一个娇生惯养大的少爷第一次少了人伺候,生活也不像在家里那般安逸,不过好在他也不是个十足的纨绔弟子,最后咬着牙忍了一段时间也就好了,还学会了做饭。

“你是饿了,要不是饿了这样的面条是没人吃得下去的。”

“顾先生,您知道的,现在这样的世道吃这样的面条也算好的了。更何况还是您做的。”

顾中泽揉了揉眉心骨,生出一股子疲惫的感觉。他有那么一瞬是想和朗白说说心里话的,但也就是那么一瞬,回了个神,他还是那淡淡的口气,“我有个朋友,在福州路有处房子要出手,房子还不错,你要是喜欢,我就替你去买下来。”

“顾先生。”朗白放下筷子,垂下眼睑,一时不说话。

“你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工作忙,每天将就着睡觉也不是常事,你怕麻烦了我们,在外面有个房子你也好招待朋友。你有空还是要常过来吃饭的,我和文玉都想常常见到你。”

朗白不说话,静了一会他心里面不知道是怎么了,难过的怪异,直觉的心脏被一双手紧紧的掐住不能自由跳动。他不知道顾中泽是不是厌了自己,虽然当初也是做了许多如果在顾中泽这不好做还可以怎么办的打算,但现在他明显是有些被顾中泽不喜欢自己这件事情给猝不及防的伤到了。

“顾先生,就按您说的做好了,我先谢谢您。”朗白抬起头来对顾中泽笑了笑。

顾中泽点点头,让他去洗洗睡觉,他便客客气气的道了晚安上了楼上。顾中泽看着他没精打采的走回去,没道理的就也跟着无精打采起来。看了眼那碗朗白吃的七七八八的面条,顾中泽也有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他煮着碗面了。

朗白搬家的那几天顾中泽医院里住进了一位帮里的老头子,樊瑾成这个老头子本身并不足够厉害,但他有张啸林这个徒子就另当别论了。他自己没办法脱开手只好拜托了一位在惠罗公司里做事的人替朗白打点家具摆设一类事情。一直忙到一个星期之后,他上班回来忍不住要去朗白的房间看看,明显空荡了的房间一下子让他想起来朗白已经搬出去了。记得那一次看见朗白像个小狗一样的蜷在床上,自己替他盖了被子,还拖了把椅子在他身边看了他好久。似乎仔细想想还能记得起朗白扑闪着他那黑色的长睫毛的样子。

一转眼,朗白来上海也快有半年了。

这半年来他是很喜欢朗白的,他也大约感觉到朗白也挺喜欢他的。只是喜欢是一方面,他还是不放心他,他不是谨小慎微的人,但这一次他不自觉的就小心翼翼起来。朗白让他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对待让他不安的人他向来只有一种做法。但他对朗白下不了手,不仅仅是觉的和父亲不好交代,他是真的下不了手。他只好让自己离他远远的。本来时想让他回天津的,但朗白在丽都工作的那么好,他也不好让他回去,只好让他搬出去。搬出去他似乎可以轻松一点,现在看来还是不轻松。

从知道他是周承宗的儿子那一刻起他就没有轻松过。

顾中泽就这样愣在朗白的房间里大半个时辰,忽然听到楼下佣人在喊“朗少爷”。

他下楼的时候就看见朗白正客客气气的和文玉说着话,一抬眼看见自己便直了身子和自己问好,“顾先生。”

顾中泽依旧挂着淡淡的笑,神色平静的下了楼顺带着看了几眼朗白。朗白瘦了,不像一开始来的时候那样莹莹润润的样子,穿着棕灰色的厚外套,脸上的笑容有些疲惫。顾中泽有些心疼,但面上还是那样子。文玉转过头来和他说,“中泽,有一阵子没见过阿白了,这孩子可真是瘦了。”他接了话问朗白,“在丽都做的很累吗?”

“还好,不累的。”

“我看你是累的不轻,今天我让宋姨好好的给你烧顿好的,你要多吃点才是。”

“不了,我今天来是要把顾先生给我出的那笔房款还给顾先生,一会还有事情坐,就不吃饭了。”

“钱你拿回去用,那原该我付的。你中午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吃饭。”顾中泽说话温吞,但就是让人不能开口来驳。

“顾先生,”朗白有些苦恼的样子,但话到嘴边只是说了句,“您太客气了。”

顾中泽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不温不火的把自己和他的关系禁止在这客气的地步,既不会让彼此难做又不会让他父亲知道了不高兴。

朗白想,顾中泽是在这世道上练成了精,自己到底是差了他。

第4章

转眼到了九月份,九一八事变。

大凡还有些心肠的爱国人不禁都生出来了怕是要亡国灭种的恐惧来,各地都在闹,工人、学生、端着各种脸谱的文化人,还有发着国难财的人。

闹是闹,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为国请命的人掉了脑袋,可日子还是在过,大多数人也拎不清关东军每天死的人数是要上千的计。上海还是那样子,变态的繁华着。有钱人家住在租界里,倚仗着外国人的隐蔽,善心的富家太太也就是每天喝牌友们搓完了几圈麻将之后在观音菩萨面前烧那么几炷香,念叨几句天佑中华。

朗白也是在九月份的当口被高鑫宝提拔做了经理,渐渐的也带着他见了不少头面人物。其中认识的人不多,世道变得太快,短短几年就足够换了一代人。但有一个人他是认识的,冯维民。

冯家势力范围主要集中在法租界的那一块的徐家汇地区,冯维民这个人本来是个一心想实业救国的人,后来生意渐渐地就做变了样,再后来搭上了黄金荣,在法租界一块也是越发的顺风水。人心也不足,在上海滩打拼了二十多年也算给他那个儿子记下了一大笔玩乐的资本。他又极爱他那个纨绔儿子,家里五房姨太太只有三姨太给他生了个儿子,他疼之又疼,起了个冯永安的名字,小名多宝,是只有他能叫的。冯永安也没有辜负了他老子的期盼,安安稳稳的做了二十年冯家大少。

冯永安认识朗白还是在他自家的酒宴上,朗白陪着高鑫宝来参加他父亲的五十大寿,阔达的冯公馆到处都是人。冯永安这个人虽然玩的荒唐,但待人接物上面还是很会讨人欢心。他也去国外念过一阵子书,什么实用的东西都没有学到只会了一肚子精致的淘气,一面会扮那摩登先生和淑女小姐调情一面又可以抽着鸦片听人家唱京戏。他家里早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他向来是男女通吃,外面养着书寓还供着小旦。他爸爸也不管他荒唐,只一味的要他做大少爷。

冯维民的寿宴顾中泽也带了文玉过去,旁的太太见到文玉都羡慕不已,顾中泽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样貌家世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顾中泽一向和冯家关系不错,特地早早的过来,一进门的时候就见到了高鑫宝和朗白在前面。朗白见到他,问了他和文玉的好,顾中泽应了一声便和高老板寒暄起来一起走了进去。朗白便退到他们后面,和顾夫人说起话来。

冯永安见顾高二人过来了便走上前来招呼,走到跟前一眼看见了朗白。

皮肤细致地白,容长脸,长睫毛,黑发黑眼,苗苗条条的身段。他觉得这人真是好看,虽然不是那样惊人的美,但却像那细致的象牙雕,漂漂亮亮温温暖暖。

冯永安当时就动了心,和顾高寒暄了几句就急急的问,“这位是?”

高鑫宝刚想开口说“这是我的朗经理”时顾中泽恰恰的卡在了他的前头不紧不慢的说,“这是我的表弟,朗白,现在替高老板做事。”

“原来是顾先生的表弟,难怪生的这样好看。”冯永安依旧笑嘻嘻的看着朗白,也没注意到顾高二人的脸色。

朗白也不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看,只是笑笑,“冯公子。”

冯永安自打见过朗白之后就天天的往丽都跑,他这个大少爷从来没有正经的追过什么人,现在天天的围着朗白转他倒觉得有趣,好似是在学校的时候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的追求一个人。

高鑫宝当做笑话一样的将这件事情告诉给顾中泽,调侃他说,“不是我说,老弟,你人长得好实在是无用的很,毫无意趣,不过是玩玩罢了,当年我可是没有比现在的这个冯小爷少花心思啊,阿白都会对人家笑笑,你当年可够狠。”顾中泽还是老样子的风轻云淡的笑笑,好像人家说的不是他一样。凭良心说,他来上海这四年受了高不少的恩德,他的鸦片生意当年是人家割下身上的肉喂给自己的,只是他是只愿意做朋友的,他好歹是顾家大少爷,和朗白不同。

“都是不值得一提的老事,高老板倒还记得了。”

“怎么不记得,还记得那次带你去拜访杜先生他的那个跟班像看见漂亮媳妇一样的盯着你看,可把我气坏了,他妈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说了你怕也不信,就是现在,我还当你是比我高一级的人。”

“高老板,今天来找你不是说这些话的,”顾中泽推了推眼镜,“我想让朗白陪文玉回一次天津。”

“你让他回去就是了,你回不回?”

“不回了,你和他说一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昨天有学生闹事,苏老的小公子也跟着受了伤等着麻醉到了做手术。”

“呵,这帮不知死活的小赤佬。”高鑫宝悠闲的抽了口雪茄烟,“医好了也是堵枪子的。”

顾中泽不置可否的起了身,又说了一句,“那个冯大少爷要是闹得实在不像也不能由着他在你这丢人。”

“你看你说的,”高鑫宝把嘴里的烟一口气吐出来,“老弟,这要是你那阿白表弟自己愿意我也不能把人赶出去啊。”

顾中泽看了他一眼,似不在意一般的又说了一句,“别人都知他是我顾中泽的表弟,你也想想我。”

“好好好,我的老弟。”

顾中泽下午的手术做的不是很顺利,苏家三公子是被枪子堪堪的擦着心脏打进了身体里,如不是现在天气冷了他穿着个厚皮夹袄还加了许多衣服,那子弹恐怕是要穿了他的胸膛。后来实在是没有等来阿托品和吗啡,顾中泽还在苏老先生的要求下亲自给这个苏三公子做了一场惨烈的手术。顾中泽是从来没有见过哭成这样的病人,这苏三公子生的高高大大的相貌也算堂堂,哭起来却是比女人还要可怜,一声高过一声的凄惨。顾中泽隐隐的有些讨厌,但他这人作为医生的操守是极好的,并不会因此而下手不顾人。苏家太太听着儿子的惨叫几乎要晕厥过去,后来看见护士端出来那一盆血水,一想到这是从他宝贝儿子身上流下来的便实在是心疼的大哭起来。

顾中泽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才换了一身血衣安慰了苏家人一会后回了家。

汽车刚开进院子里他就看见了朗白,他穿着件黑色的双排扣大领子的长风衣,看起来有点像那好莱坞画报里走出来的时髦学生。眉眼是一色的黑,脸面倒是透着水的白。他本来是站在门口和一个下人说这话,这回子听见了汽车的声音便抬起眼来看,隔着挡风玻璃直直的看见了正瞧着自己的顾中泽。

汽车刚刚停稳当他便过来替顾中泽拉开了车门,开口说,“顾先生。”

顾中泽对他笑笑,“怎么在外面?”

“刚刚底下的人找我有事,出来应付几句。”

“嗯,还是进来坐。你也好几天没来吃饭了,这几天忙的厉害,也没注意。”

“您太客气了,”朗白向边上立着的那个小男孩子挥了挥手,见那小子伶伶俐俐的跑掉了便转身和顾中泽进了屋子。

文玉正坐在沙发上交待宋姨煮晚餐,一见顾中泽和朗白进来了便和宋姨说,“好了,快去做去吧。”自己起身替顾中泽脱了外面的厚大衣,笑着和朗白说,“他好歹是个医生院长,其实是身体不好的,这种天就怕冷成这样。”

“今天外面是很冷的,”顾中泽转身和朗白说,“你前些天感了冒,这几天有没有好些?”

“吃了药好多了。”

前些日子朗白一个人病在家里一整天,自己挣扎着也没有起了床,打了个电话和高老板告假。高鑫宝想了想给顾中泽打了电话,听朗白那声音他是真怕他死在家里。顾中泽到朗白家里一看就见他半死的躺在床上,极度畏冷的缩在被子里,脸烧得红红的人也迷迷糊糊的。他一把把他从床上挖起来,裹了个厚外套先拥在怀里喂了他一点热水,又用热毛巾擦了脸,等朗白清明了一点之后送到了自己的医院里。

顾中泽是见惯了生死的,心肠总不是那样柔软,但一见到朗白烧成这样他还是有些自责,这种自责来的毫无道理,只是这个人,他是有那么些疼顾的意思的。

坐在沙发上顾中泽慢慢的喝下一大杯滚热的普洱浓茶渐渐的觉出了暖意,听着文玉和朗白闲话,心里面平和了下来。

“最近那个冯公子还是去找你么”

“也没有,他是想和我做朋友,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人的好意。”

“交朋友,他倒是不错的。”顾中泽放下茶杯,用左手推了推眼镜,“只是,他这个看着洋式的公子哥很有些遗老的风气。”

“听说那个冯公子前些日子为了那个宋谱云宋老板和云裳的刘老板闹了不快,”文玉闲闲的说,又笑起来,“你说这叫什么事情,刘太太听了之后,去把宋老板大骂了一顿。最近倒是安稳了。”

朗白脸上一阵尴尬,只好岔开话题,“顾先生,高老板说你要我陪夫人回一趟天津?”

“嗯,文玉一个人总不妥当,佟叔又走不开,只好麻烦你了,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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