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有几天不见了。一切还好吗?”
“还行,一切顺利。”
“今天早些时候你在这座城市中做了一件大事,我都听说了。”
“这么说来,陛下一直在菲岸城?”
“不,事实上我今天上午才刚到这里,之前么——我在附近做一些观光旅游,你们这里有不少有趣的纪念品赠送。”他正说着,先前引领霍克特前来的黑猫不知从哪个角落晃了出来,头上顶着一个比它自己脑袋还大的惨白骷髅,蹲在卡俄斯脚下摇一摇尾巴。卡俄斯弯腰掂起那只骷髅。
“昨天下午,我去到一个地方,是个小村落,叫什么……莫卡里部落。”
“莫卡里?涂着油彩拿着矛,整天架着一口大锅不停煮着什么东西的部落?”
“是这样的。”卡俄斯回想一下。
我的上帝!
霍克特顿时被啤酒呛住,他边咳边说:“……那是个食人部落,陛下。”莫卡里部落曾非常有名,他们以吞食对手的血肉为荣耀,并相信这样做会使得他们获得对手的能力,在他们最疯狂的时期,甚至曾袭击过一些郊区的小村落,政府曾派人镇压过,情形才算好了一些。
可是霍克特想不通,卡俄斯是怎么遇上莫卡里部落的,毕竟自从那次镇压后,他们逃窜到了一些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所以这家伙在他所谓的观光途中竟然碰上了这样一个部落么……这到底是什么观光?霍克特无语的想道。
“是吗?可是他们看上去很友好,”卡俄斯有点疑惑的看着手中的骷髅,“我甚至从他们手中得到了这个。”
“陛下能谈谈在哪里做了什么吗?”这家伙一定干了些不同寻常的事,因为根据霍克特对莫卡里部落为数不多的了解,他们送出的骷髅意味着敬送死神。果然,卡俄斯老神在在的回答道:“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想靠近那口锅,看看里面煮了些什么,但有几个人跑过来,像是想阻止我,于是我就把其中一人塞进了那口锅里——当然,之后我的观光活动就很顺利了,其实那口锅里也没什么,只是漂浮着一些骨骼罢了。”
的确是没什么——那口锅不过是莫卡里部落用来熬制敌人尸体的器皿罢了,里面翻滚的液体具有强烈的腐蚀作用。
霍克特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莫卡里部落要赠送卡俄斯这个惨白的头骨了。
“不管怎么说吧,这是一次非常美好的观光经验。”卡俄斯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他一边说,一边把骷髅随手放在吧台上,可怜的酒保唬一跳,不自觉移开好几步。卡俄斯的目光从骷髅上移开,看向霍克特,“好了,闲聊结束,走吧,我送你一程。”
是送一程,不过是往黄泉路上送。所以在那个倒霉的莫卡里人之后,他是下一个了吗?
霍克特看看绕在卡俄斯脚边的黑猫,略感烦恼的将牛仔帽重新戴上。
走出酒吧时已经是十点半,外头空气清新,月光清艳。
霍克特本以为一踏出酒吧,那把巨镰就会突然出现,一声招呼不打的往他脖子上砍来,没想到如同散步般的走了10分钟,那家伙却停在一小花园旁,坐上了长椅,他的身形极为舒展,即便端坐的姿势再为松垮,却总显出一种出奇的优雅。
卡俄斯的头颅平放上椅背顶端,
“站近一点,人类,再站过来一点。”
霍克特走过去一些,停在长椅旁。
“你知道吗,其实这世上有许多的空间,大大小小,像是水泡一样,有的并行,有的附属,有的对立。它们中有些高等一点,有些低等一点——不过我一直认为区别不大。蚂蚁和神灵都会打架,只是力量和方式不同,野心、权利、财富,在任何地方都是无法避免的争夺对象,所以这些空间在本质上没有区别。不过现在,我觉得我错了。”卡俄斯缓缓放下脸,夜色中,暗红色的双眼近似深黑,“因为这里要有趣的多,因为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胆子大,一个比一个敢我往头上爬……”
话音落时,霍克特额前的发丝已被拽死在他手中,他的动作快的惊人,回过神来时,气息已近在咫尺。
“你需要杀一个人,完成这件事后,你将会心甘情愿的把命奉上——这是你自己说的,人类。”手上猛地用力,向后拉紧,卡俄斯强迫霍克特仰起脸,“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呢,你已经杀掉了你要杀的人,却根本没有死意,换句话说,你是在骗我?”
他的嗓音低沉优美,说起话来不急不缓,听不出半点怒意,和他手上的动作极不相符,可听进耳朵里,却如同地狱的丧钟,有不详的预兆。
霍克特没有动,他就着这姿势在月光下眯一眯眼。
要从这家伙手里挣开也不是不可能,但你敢往火上泼油吗?要是真打起来,自己只有30%的逃脱机率,用这个机率来赌,不太明智。
“我可以解释,只要五分钟。”
“可以,我当然会给你五分钟,十分钟都可以,我对你,总是分外宽容的。”他说着,嘴角边浮出笑意,“但是,你已经破坏了我的心情,所以在那之前,你得先付出一点代价。”
话音刚落,卡俄斯一脚踹在霍克特的肚子上,那一脚极突然,力道蛮横,一下将霍克特踹翻在地,皮鞋坚硬的头部正击中他柔软的腹部,霍克特差点将他的晚餐——海鲜焗饭,吐了出来。可这不过是第一脚,接下去,那条笔直修长的腿,毫不留情的一脚一脚往他身上踹来。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让霍克特觉得自己的肚肠都要被踢断。他尽量蜷缩起身体,以避开要害处,直到卡俄斯一脚将他踢飞出去,他的身体撞在巷子里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卡俄斯在原地站了几秒钟。
他的心脏正剧烈跳动着,似乎要冲撞破那层薄薄的血肉,跳到外面来才好。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方才那么一点点的运动量。
他再次笑一笑,他那双眼睛像是偶尔裂开一条缝的冰层,某种冰冷的残酷浮现而过。他走到霍克特身边,垂下眼睛,看着这个浑身狼狈的人类,半晌,他开了口。
“我总是不喜欢用暴力的,简单粗俗,没有丝毫趣味。可是你这样不乖,逼迫的我非使用暴力不可。也罢,你现在说吧,我非常乐意倾听。”
不喜欢使用暴力。霍克特在心中翻一个白眼,他数数自己断掉的肋骨,并小心的挪动身体,把背部靠上巷子脏兮兮的墙壁。
“我要杀的人,叫文森,是巴美尔帝国的将军。我曾经杀过他一次,我把刀子刺进这里,”他点点自己的左胸膛,“刀身全没,临了还反转刀柄一周,心脏被碾碎的声音我听的一清二楚,我看着他倒在我面前,气息全无。可是二个星期后的州际庆典上,他笑的比谁都欢。”
“我不认为我杀的是替身,因为我杀他的地点是在一年一度的军事大会上,没人知道我要杀他,甚至连我自己也是在杀他之前72小时才——怎么说呢……”他颇为困惑的皱眉,“该说是想起这件事吗?唉,算了,无论如何,如果真有人发现我的意图,他要做的绝对不会是安排愚蠢的替身,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能轻松的解决我。”
霍克特没有进一步解释这个“更简单的方法”是什么,他跳过这个,做最后总结,“我多要求几天,只是想确定文森是否死透了而已,如果他没有死,我也会是很烦恼的。”
“如果他没有死,你打算做什么?”
“再杀他一次。”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听上去,你是在为难我,人类。”
“造成您的困扰了,真是抱歉。”
霍克特抬头看着卡俄斯,虽然表面上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已经做好某种准备,其实能不能活过这个晚上,他心底并不期待。如果活不过,他也只能祈祷长命的文森将军这次是真的闭上眼睛了。当然,作为一个并不虔诚的信徒,上帝大可以不理会他的祈祷。
第十一章
出乎霍克特意料之外的是,卡俄斯看他一会,突然向后走开几步。
“别坐在地上了,起来吧,人类,顺带把衣服脱掉。”
霍克特当然不介意带着几根断掉的肋骨站起来,但对后头那个命令,他有些疑心自己的耳朵坏了。
“动作快点。”
是,是。撒旦陛下。
霍克特慢腾腾的起来,甩掉夹克外套,扯掉里头的黑色背心,再脱掉破旧的牛仔裤,可是卡俄斯一直没有出声,他站在一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表情冷静,眼神犀利,那目光和买家查看一头马匹的挑剔眼光相差无几。
霍克特没再脱下去。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他待在空旷的小巷子里头,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无论怎么看这已经让他像个变态的暴露狂了不是吗?
“继续。”
这两个字敲在霍克特耳朵里,和催命咒没有两样。霍克特前后看看,再瞥一眼卡俄斯,无奈的做了妥协。
好吧好吧,就让我们赌一赌自己的运气,顺带替可能路过并受到惊吓的小姐们交叉起十指祈祷吧。不过好女孩们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躺在蕾丝花边的大床上睡着了,可不该出来游荡。
霍克特脱掉身上最后一件衣物,在月光下袒露出身体,有力的肌肉,纯男性刚硬的曲线,强健而不愚笨,充满野性的力量。这不是一句简单的人类躯体,而是一部经过千锤百炼的杀人机器,每一丝肌肉,每一根骨骼,都是为了最快杀死敌人而存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到处都是纠结的伤痕,这是在生死线上游戏而留下的勋章。
霍克特觉得有点冷,不是因为巷子里的穿堂风,而是因为卡俄斯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它在他身上肆无忌惮的游走,好像带着某种古怪的目的,不停的组合着游走的路线。
“你的左手臂呢?”
卡俄斯注意到霍克特上臂处互相咬合的钢圈。
“不知道,可能什么时候掉了吧。”霍克特耸耸肩,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头就像个垃圾场,翻得乱七八糟,腐烂的、混乱的、被扔掉的,我自己都理不清顺序。”
“看来在你那没有标签的垃圾箱里,更找不出手臂掉落的缘由了?”
“的确,陛下。”
卡俄斯终于收回了目光,霍克特正要松口气,但下一秒又倒吸了回去。只见卡俄斯走近两步,手掌碰上了霍克特的胸膛。他并没有脱下手套,皮革材料所特有的拖滞感滑动在皮肤上,像是某种阴冷的爬虫。
“你有什么爱好吗,人类?”
霍克特谨慎的摇头。
“那太可惜了。人总得有点爱好,有了这调味料,生活才会变得有趣。”
手掌滑过结实的胸膛,摸上拥有六块腹肌的结实小腹。他的手势很奇妙,不是单纯的抚摸,更像是在感受掌下肌肉的弧度。
“我得说,你拥有一具漂亮的身体。”卡俄斯的视线在掌下的皮肤上游移而过,微微叹息,“很漂亮,无论怎么切割,都将会成为一种损伤。我总不太想整具收藏,不仅时机不好掌握,保养起来也很麻烦。”
卡俄斯的语气中有一种艺术家在鉴赏作品时特有的遗憾感,霍克特也终于明白这令他毛骨悚然的视线游走路线是什么了,那是这家伙脑海中的切割路线!
“……陛下爱好收藏尸体?”霍克特的颈后滑下一滴冷汗。
“尸体?”卡俄斯发出一个优雅的鼻音,“你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念头,人类。我对那些丑陋的通常不成比例的尸体不感兴趣,我只对珍稀物种另眼相看。”
珍稀物种?霍克特疑惑的往自己身上看一眼,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那么“珍稀”,引起了这家伙的“另眼相看”。但他的观察还没有完成,停留在自己腹部的不属于自己的手掌,往下移了两寸,那位置很微妙也很危险,因为距离霍克特这一辈子的乐趣只有一步之遥。
“虽然说是整具收藏,这东西总是得割掉的。我对男人的性器不怎么感兴趣,我可不想在日后欣赏玻璃罐子里的收藏品时,还得顺带看到这东西。”
卡俄斯的视线落到那隐藏在卷曲毛发里的物体,用好像要在一件漂亮衣服上割掉一小节多余丝带的语气说道。
霍克特现在已经不是想小退一步,而是想像那些受了惊吓的名媛淑女们一样,尖叫一声,提起宽大的裙摆——如果他有的话,飞速的逃离开这场可怕的对话。
卡俄斯感觉到掌下僵硬住的肌肉线条,他调回视线看了看霍克特更为僵硬的脸,笑了。
“人类啊,我那柔软而固执的心肠爱上了你,只要你轻轻皱一下眉头,在心里下个决心,它就会誓死扞卫,它只在乎你的意愿,即便违背我的意志。”
卡俄斯的手从霍克特的下腹部离开,重新回到胸膛上,指尖掐住左边的乳头。那粒褐色凸起在指尖被扭曲撕扯,好像在玩弄一个玩具般。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等待还是再取他一次性命,都随你的高兴。”卡俄斯以一种随意的口吻说道:“不过,作为对我的补偿和你出尔反尔的代价,你得保证,等你死后能将这具身体完好无缺的的交给我,怎么样?”
真不怎么样。霍克特几乎都能想象的到自己的尸体被割掉阴茎,浸泡在刺鼻的福尔马林里,周围是大大小小人体器官的悲惨场景了。
可是,可怜的霍克特先生,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让我们暂时抛开陷入悲惨想象的霍克特,来关注一下还在渡假期间的乔治和特维尔吧。
现在正是早上八点,窗外阳光很好,一般情况下正是乔治出门跑步的好天气,今天他却没有这个兴致。他的手边正放着今天刚出炉的晨报,上面的头条新闻大刺刺的横在那里——巴美尔帝国首相一行无人受伤,遇袭事件只是虚惊一场。
作为军人,乔治不关心政治,不过这件事显然离奇过了头。那天他的确见到了受伤的文森将军,甚至不是简单的受伤,那枚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干净利落的一个枪孔,鲜血泊泊流出。
乔治甚至不确定那时的文森将军是不是还有呼吸,现在新闻里却说“首相一行无人受伤”,新闻配有的图片上文森将军虽然脸色苍白,却好端端的站在那儿。
乔治仔仔细细的把新闻又读了一遍,然后站起来,拉起了旅店房间的窗帘。窗帘很厚实,把阳光全都遮挡住,房间顿时昏暗起来。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即将做些不被允许的事,而人们总是下意识的以为一个密闭的空间可以让谁都不知道自己做过这事。
乔治在屏幕前坐下,按下播放键。
第十二章
乔治在屏幕前坐下,按下播放键。
这是一段录影,一段A8724几个月前被捕时的影像,当时他从任务中途落跑,跋涉三天回到巴美尔帝国,潜入军事大厅,杀死文森将军。他的做法嚣张放肆,不是如老鼠般的找个通风口,架一把狙击枪,而是堂而皇之的进入会议大厅,挟持正在发表演讲的军事主席,由此“请”出了文森将军,再用一柄匕首结束了他的整个入侵过程。
乔治将这个画面定格,在这个画面上能清晰看到扎进文森将军胸口的匕首,正中心脏部位,没有半厘的差距。
看来A8724的目标就是文森将军,乔治想,两次袭击,一次直中心脏,一次枪击头部,可这两次致命的攻击后,文森将军都活下来了——怎么看,这也太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