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搂住他，将头埋在他柔软的腰腹间。
“水凝，你一直都是理智而冷静的，你从未给过我希望，所以，我不失望。”
“可是他呢？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又那么决绝的离开，甚至……”
“连句招呼都不打……”
蓝水凝是一个干净而透明的人，他于顾青夜，是特殊的，而此时需要倾诉的他，毫无犹疑的找到了他，汲取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顾青夜的声音平静无起伏。
蓝水凝却感觉，有湿热的液体，透衣而来。
他伸手，抚上他的发，安安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夜，似乎被拉的无限长，此时的蓝水凝知道，这个男人，已然从对自己的感情中解脱，却不幸的跳进了另一个情网。
人间的感情真是奇妙而诡异，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陵王，竟会爱上太子。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笨重的身子压的脚部发麻，怀里的男人终于抬起了头，他听到他道：“水凝，我会是个好皇帝，我要……”
“征服天下。”
他话语坚定，赤红的双目却显得有些可怜，蓝水凝叹气：“何必。”
“天下之大，你已是一国之主，何必非要管那么宽。”
他微微一顿，轻轻道：“多累呀……”
顾青夜愣愣的看着他，见他眉目静楚，目露惜色，忽然扬起唇笑：“我会做给他看，古国毁的，并非毫无意义。”
蓝水凝再次沉默了下来，他知道，这个男人，总有一天，会使生灵涂炭，做出一番伟绩，只是，于自己，却是无关的事了。
太子的葬礼举行的很是低调，就葬于古国皇陵最里面，那里芳草萋萋，墓冢青青，人迹踪绝，说不出的凄清寂寥。
这个黄昏，静的让人生出一股子哀怨。
顾青夜一身素锦衣袍，席地静静的坐在这个刚刚修好的墓前。
地上陈设的香炉中还插着三柱清香，正冉冉升起着轻烟……
空气中有风轻轻而过，仿佛那人温柔的气息，吹的他眼眸腾起水雾。
“皇兄……为何，你这般看不开？”
他轻轻将酒在墓前一排洒过：“你走时，可曾想过顾青夜会如此伤心……”
他轻轻的说着，语气一句比一句轻，一句比一句长。
回答他的只有萧瑟的风声，除此之外，还有悉悉索索的枝叶摩擦声。
独独少了那人文雅的笑与温柔的嗓音。
第六十一章
接下来，顾青夜无视众臣阻挠，毅然更改国号为安，帝号为征，年历为翼。
一时朝野上下人人莫不色变，这般明目张胆的狂妄作为，着实招人愤恨。
重新举行的登基大典，铺张而奢侈。帝王登基大典关乎国体，如今他取旧国而代之，自然要更加的肆意铺张方才能显出翼国国力安盛，别国休得要扰。
登基大典结束后，征帝金口一开，大赦天下。
这其中，沈家人自然是受了益的。
这日，蓝水凝一早便守在了天牢的必经之路，天牢关押的犯人并不是很多，其间一般都是犯了不可磨灭的大罪才会被关押进此。
蓝水凝静静的坐在简单朴实的马车内，一动不动的等着，直到太阳升高，他方才看到那一抹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现在路的尽头。
心中，突然一紧，他撩着车帘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看着他缓缓走进，看着他凌乱的发，看着他原本俊秀的面孔染上的憔悴灰暗，蓝水凝缓缓勾起了唇角。
沈奕书在前方站定，看向他，他仍然静静的坐在马车内，眼角含情，眉目温婉，眸中欣喜之色表现的很是明显。
沈奕书足足愣了片刻时间，然后迈动脚步朝他跑了过来。
他将车夫挤下，紧紧的将他抱在了怀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声声的叫他：“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
蓝水凝抚着他的肩，柔声道：“我在……”
“娘子，我想你。”
“嗯。”
“很想很想。”
“我知道。”
“我想回家。”
“嗯，我们一起。”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好。”
“我喜欢你。”
“嗯……”
“我在天牢里面很想你，我很饿，那里的饭很难吃，我吃不下，你瞧，我都饿瘦了。还有那里的狱卒也不好，老是对我们冷嘲热讽的，他们搜走了我身上的药，我没办法出来。”
他的神情，委委屈屈的。蓝水凝叹气，伸手温柔的理了理他的发：“都过去了。”
“可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也想听你说喜欢我，在里面的时候，我就想听，我吃不下那饭，就告诉自己，还没有听娘子说喜欢呢，我不能饿死了。娘子娘子……”
他轻轻的搂着他，蹭着他的脸，闷闷道：“我喜欢你，爱你，很爱很爱……”
蓝水凝被他说的有些羞意，面颊微红，轻声道：“我知道……”
他微微侧首，道：“快招呼姐姐姐夫上车，我们回客栈再说。”
马车很空旷，沈奕书乖乖邀请沈奕兰夫妇上车，自己坐在姐姐与娘子之间护着。看着蓝水凝圆圆的身子，忍不住一阵心疼，回头看到沈奕兰皱着眉盯着蓝水凝的肚子看，就轻轻将身旁的人搂住。
蓝水凝垂着眸子，微微挣了下，不给他抱。沈奕书便更加郁闷。
回到客栈，马车直接从后门驶了进去，几人下车，沈奕兰夫妇被领到早已安排好的房间，沈奕书便跟着蓝水凝回房，路上碰见楚一，只听他道：“真不知顾青夜抽什么风，居然把杀父仇人全给放了。”
蓝水凝淡淡的扫去一眼，道：“二师兄这两日应该到了罢，我想回师父那里看看了。”
楚一眼眸冷冷的，充满了警戒：“大哥不是你的护花使者。”
蓝水凝笑了笑，拉着满脸迷茫的沈奕书，径自回了房。
一进门，沈奕书便问道：“那是谁？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蓝水凝回头看他，微微笑了笑，道：“不用管他，我叫人去弄水，你清洗一下。”
他返身欲走，却被沈奕书一把拉住：“你还没说……”
他固执的看着他，双目殷切，蓝水凝抬头看他，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红唇贴上，轻轻柔柔，软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沈奕书微微一愣，错过了吃豆腐的大好时机。
反应过来，却见那人耳际微红，转身去准备热水了。
蓝水凝含着淡淡的笑意，在出了门后渐渐消失，素手轻轻抚上腹部，他的眸中出现了迷茫与悲恸。
自与沈奕书分离之后，不离之毒又发作了三次，且一次比一次距离短。他想着，要去找下师父才行了，看他有没有办法。
若是，有法子，那么，自己便好好的对他说一声，爱。
若是，没有办法……
那么，就留给他一个孩子，便好。
次日，楚飞英来到了京都，身后带着非要跟来的耀儿，还有朴录元。
沈奕书还未下楼的时候，便听到耀儿在大大咧咧的命令着谁。
“喏喏，我要吃那个，你给我拿来。”
“还有那个，一起喂我。”
转下楼梯，他诧异的看到朴录元满脑怨气的为楚天耀服务着。
小家伙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大厅，紫红色的葡萄一个接一个的往嘴巴里头送。
“诶！沉沉～！”
耀儿一看到他，立刻弹了起来，跑到他身边，道：“沉沉，我听说你被抓了，怎么回事？老怪物呢？？”
沈奕书抽了抽嘴角，看着那张小脸上貌似幸灾乐祸的表情，无奈的道：“你的表情真讨人厌。”
“嘿嘿嘿～！好沉沉，你告诉我嘛！你怎么会被抓，天牢里面什么样的？听说里面有吃人的怪物呢，你见到了么？？”
耀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一脸期待的表情让沈奕书忍不住抬起手来，重重的在他脑门儿弹上一记，耀儿吃痛，呲牙咧嘴哀怨的看着他，却见沈奕书直接无视了某人，问朴录元道：“阿元，小鬼有没有欺负你？”
“有……”他这一个有字拉的老长，最终在耀儿露出小虎牙的情况下慢慢消了声。
沈奕书颇觉有趣，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阿元这次去巫门的路上不小心被风雷门的大小姐看上了，于是，在耀儿身为巫门少主人的情况下，朴录元很没出息的求助了耀儿，耀儿听了顿觉有趣，虽是同意了帮他躲着人家小姐，却逼着他签了卖身契。
沈奕书哈哈大笑，最终在朴录元阴气沉沉的脸色里面勉强止住了笑意。
“……阿元，看不出来，你这么招人喜欢呀，哈哈。”
他的眼睛下意识看向旁边窃笑的小鬼，笑意不觉加深。
众人在京都又停留了两日，沈奕兰夫妇启程回了秦安，留下楚飞英一行与蓝水凝二人。
蓝水凝于楚飞英的目的不言而喻，再过半个多月就是武仙老的寿辰，他们作为弟子自然要回去拜上一番。
沈奕书则是和娘子分不开，再加上也想去请武仙老为娘子医毒，更是想见识一下这个武仙是何等风姿。
出发去天南山的前一天，蓝水凝见到了蓝水铭，他一如既往的俊美如天神，淡漠的表情，生人勿进的模样让蓝水凝感觉到了意外的亲切。
他朝他一笑：“大哥。”
蓝水铭看着他，那双眼睛，近乎痴恋的审视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唇角扬起的弧度，他眼中丝丝的涟漪。仿佛永远也看不够的样子，让蓝水凝有些无措的别开脸去。
许是注意到了自己的样子吓到了他，蓝水铭缓缓开了口。
“父亲辞官了。”
蓝水凝微微一愣，却听他继续道：“皇上命我为虎骑将军，即日起，南下起兵，攻打慕云国。”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涩涩的干，蓝水凝心中一跳，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他，竟真的要置万民于水火……”
“我暂带兵南下，皇上大婚之后，遂会赶来。”
大婚？蓝水凝睁大了眼睛。
“他这是要……”
蓝水铭突然伸手，轻轻将他抱在了怀里，在他耳边微微一叹：“皇上，有了子嗣，怕是这一生都要在战场上了……”
诚然，他也是。
“凝儿……”温软的唇，轻柔的贴上他的耳畔，他道：“保重。”
然后他将他放开，转身离去，那抹高傲的身影，很快的消失在人流中，蓝水凝愣愣的站在那里，忽然觉得鼻头发酸。
那时的蓝水凝，并不知道，这是，他与大哥的最后一次见面。
次日，几人一路往天南山行去。路上有耀儿这个鬼灵精和朴录元打打闹闹，时间过得倒也快了。
天南山常年积雪不断，山谷深处更是冷峭，有甚者夏日也飘着雪丝。
此时将至秋日，几人在山脚下住上一晚，打算明日上山。
山下已有些凉意，蓝水凝披着毛裘安安静静的站在窗前，目光些许沉，些许暗，些许冷，些许俏。
雪白的毛裘是刚刚在外面买的，他身子弱，受不得寒，又怀有身孕，沈奕书看着很是心疼。
走上前去，将他拥入怀里，他轻声道：“娘子，别看了，明日我们就进山了。”
蓝水凝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靠在他的怀里，道：“不，我师父不喜欢外人打扰。”
“你不要去。”
沈奕书微愕，不觉收紧了手臂，不满道：“为什么，我这个做夫君的去看看师父，怎么谈得上是外人？”
蓝水凝轻轻覆上腹部那只温暖的手，柔声道：“我去让师父帮忙解毒，你若去了，他必定会为难与你。”
沈奕书眉角含笑，心中一暖。
“我不怕，我想去看看。”
蓝水凝回头朝他一笑，道：“我想出去走走。”
沈奕书自然奉陪，受孕其间经常走走是有益于生产的，他拉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肩，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蓝水凝失笑：“我哪儿有这么脆弱。”
“你呀，对我来说，可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哪儿能不好好保护着？”
沈奕书的甜言蜜语信手沾来，脸上笑意盈盈。
蓝水凝睨了他一眼，道：“这次去天牢里面，倒是变了不少呀。”
沈奕书嘿嘿的笑：“哪儿能呢，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疼娘子呀。”
蓝水凝笑了笑，任他搂着往院子里走去，这个小客栈的院子远没有京都那样大，却翠竹悠悠，很是清雅。
忽然，蓝水凝停住了步子。
对面，站着一对男女，男子剑眉朗目，女子人比花娇。
那女子与蓝水凝竟是十分相像。
蓝水灵再看到水凝的时候，明显的愣住，呆呆的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忽然躲到了谢流光的身后，低垂着眼眸，面色苍白。
蓝水凝朝他们淡淡一笑：“大师兄，水灵，你们也来给师父拜寿么？”
谢流光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淡的道：“是。”
蓝水凝看向他身后的女子，基于是兄妹关系，他轻声道：“水灵，好久不见了，和师兄相处的还好么？”
蓝水灵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花唇哆嗦，半晌才道：“水水，水凝……？”
蓝水凝仍是淡淡的笑，轻轻从沈奕书的掌下走出，他被毛裘裹着的身子有些笨拙的移向了蓝水灵。
伸手想要去碰下她的时候，突然被她一把打落了手，蓝水灵惊慌的往谢流光身后缩了缩，呐呐道：“不，水凝，怎么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你是妖怪，怎么会是水凝……”
女子的眼光，畏惧的看着他突起的腹部。
初秋的寒气，忽然愈发的冷了，蓝水凝静静的站在那里，苍白的面上仍然挂着那抹温柔的笑意，此刻却有些讽刺的意味。
谢流光拉过蓝水灵，道：“水凝，你不要听她乱说，我先带她走。”
语毕，他拉着蓝水灵匆匆离开。
蓝水凝缓缓收回僵在空中的手，却忽然被人一把握住。
沈奕书轻柔的将他拥入怀里，什么话都没有说。
刚刚，他没有想到蓝水灵会说出那种话，也不知该如何阻止，然而，看着蓝水凝眸中那见到亲人的喜悦逐渐变得空茫时，却突然有一种想要废了蓝水灵的欲望。
他觉得心中剧痛，轻轻的搂着他，感觉着颈间他温柔的安静的呼吸，良久，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他道：“沈奕书，抱我回房。”
那晚，他乖巧的偎在他的怀里，合着眼眸，均匀的呼吸。而沈奕书，却搂着他，任泪水湿了枕巾。
“娘子……疼么？”
“有点。”
“你为何不哭？”
“我很累了……”
尾声
第二日的天气仍然很冷，而蓝水凝却一早便起床与楚飞英一起进山了。
谢流光携着蓝水灵早早便出了门，没有遇到他们，蓝水凝倒觉得松了口气。
早上的天南山内，泛着一层清冷的湿气，走得里面一些，便看到了终年不化的白雪皑皑，在整个眼界所及之内，一片纯净的洁白。
蓝水凝裹着毛茸茸的雪裘，轻轻拢着袖子，低眉顺目的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