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冥玑浑身的戾气瞬时散了开去。
“好啊,本王竟还不曾知晓让自己的皇弟先给尝了自己女人的鲜去。”厉王阴冷地笑了起来。我蓦然一怔。楚冥玑忽地拔去了我头上的七八金簪,让长发垂下掩盖了我赤裸的下身。
“王兄说笑。本是王兄一度良宵的时辰,怎得到朕的御书房来撒酒疯?”楚冥玑的话里句句带刺,不留情面。厉王怒道:“那女人后腰上压根儿没有当日舞蹈时所刺青莲,你现下却抱着我的女人——!!”我禁不住转头低吼道:“谁是女人!”只是这一转间摩了楚冥玑底下的那东西,我的脸立刻涨红起来,喉间闷不住呛了一下。楚冥玑也闷吭一声。那厉王愣住了。皇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厉王道:“文身,说不准是描的,王兄如此信不过朕么?”
厉王的面子有些搏不住了。冷哼一声掉头就走。楚冥玑冷声道:“记得关门。”
门“砰”地一声合上了。楚冥玑未待那门完全合上,便猛然啃咬住了我的脖颈。我抓住了他的肩,双颊发红。“朕给你三个月……”他喘息着,抵住我的额头低声说。
我无言回答。
寅时。我执意自御书房歪歪扭扭地走了出去。出门时碟礼竟依旧立在门口,见我出来方面无神色地踏了进去。我怔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打算离开,只是这时碟里的声音忽地响了起来,隐隐绰绰,听不分明。
“皇上……不该……”
“朕准了……”
我方觉出我同皇帝的话怕是叫碟礼也给听进去了。不觉脸上发烫。我微微逼出了一丝内力去倾听,却只听到了两句话:“……皇上,是要天下,还是要美人。”
沉默许久,楚冥玑才缓缓道:“……朕已得了天下,现要美人。”
第九十九章
楚冥玑竟然没有说笑。
第二日朝中宣处要立绝韵为楚姓时,朝中一片骇然。我得知消息之时竟已过了三日。锦澜吞吞吐吐告诉我时我没把嘴里的茶给吐出去。
“这回可不得了了,连太后都给惊动了。九袖,你也当真好大本事。”锦澜苦笑着看着我。我揉揉眉心道:“我……不日便要离开了。”
“什么?”锦澜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朝他笑笑道:“待这儿诸事一了,皇上要宣使臣去楼兰之时。”
“怎么,你已同皇上……”
我点了点头。瞧锦澜那看王总管吓成的那样子,就知道要他帮忙,十有八九是不成。不如摊了牌——我只觉脸颊发烫,随即又凉了下来。三个月,楚冥玑,哪里能让你留我三个月。一入了楼兰,你我便楚河汉界。
十月初七本是皇帝原先命下的发兵之期。只是忽地便撤了,九月二十的日子命了使臣出塞。我可不只自个儿是怎么熬过那巴巴的十来日,八方人马都到我那儿来热闹了一回,心里只想着出境的我便只得咬牙忍着。这边应两声好,那边挨几声骂,连太后都宣我去了一回,在那威压之下只知晓点头。这般忍辱,不过为了保全个自由的身份好去塞外。反正那一干众人,臣子也好,太后也罢,便是嫔妃也都不过视我作草芥,若不想惹上杀身之祸,只得点头。他们量我也不能跳得多高——这是自然。
临行之前我万般小心没让那写个嫔妃给寻了岔子去,好容易挨到了那一日,锦澜替我包了行囊,泪眼汪汪。我笑道:“我又不是去上刀山下火海的,你伤个什么心?”
锦澜抱着我哇哇哭了起来。我不觉也叹息了一声。今后无人再听你说话,自个儿保重。
行前车马备齐。使臣极巧,正是幼滋。我同他已坦白,此刻一见便觉心里一松。他既没有将我的主意告诉了皇上,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要走,也方便些。他站在车马前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同随行小太监和侍卫吩咐了几句。我们站在玄武门环的光景,只听得碟礼太监的一声高叫:“皇上到——”众人忙正身跪落。
寻常出使臣,皇帝是不亲临的,只是这一回却不知怎的想要来送行了。我抬头看了一眼那礼徽下的楚冥玑。眼眶下挺深颜色,眉微微相蹙,距我等十五步之遥。
楚冥玑罢了罢手,独自一人踏了上来。幼滋跪在他脚前,听他嘱咐了几句君臣之语。我跪在幼滋脚后,低下头,狠命眨眼。
楚冥玑的一番话倒似乎是极长,良久,我只觉腿都酸麻,只听得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最后一句竟是一声低叹:“好好照看他。”
我身子蓦然一歪,用手支着才没失了礼。眼前却是糊了。未曾料到。当真未曾料到……
那抹明黄身影远了,众人才纷纷立起,幼滋瞥了我一眼道:“上车罢。”我随他跨入了车中,只觉车马一晃,銮声响起,嶙嶙在道上小跑起来了。幼滋自袖中抽出了一封信笺,交入我手中道:“这是你的。”
我一怔。只见那信笺上工整几个小字:九袖亲启。
我猛然一震。这字迹我如何不识得!我犹豫再三,放下了,又自拿起,这才颤抖着手一点儿点儿将那信撕开了,从里头抽出一张梅花小笺来。上头只有一个字:等。
我的心头猛然如同一棒锤锤中,眼前一黑。阿林……阿林……我欠你的,怕是今生今世也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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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路途极远。我这回了京还没几日,便又上了车,成日让屁股饱受那颠簸之苦来了。这出京的车马行过了三两个驿站后,便换去了一批,更轻便些了,那楼兰正在大楚京都西边儿略略靠北,随着时日驶去,天气便日渐有些凉了。那秋老虎去得快,没几日,身上便披上了氅子。我肩上的正是楚冥玑那日披上我肩的那一件大氅,我本不愿带走,只是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竟然揣进了箱子里头,还折叠得整整齐齐。连我老妈都没那么规整。
幼滋规的路想是最近处的一条,又加上马不停蹄地赶,却也要数十日才能出了境。幼滋说这话时我方觉得那路途当真是有些远了。这大楚……不想竟有那般大。
幼滋是鲜少下车的。除却方便、用饭上上下下,他几乎是坐在车里头一动不动。我原是坐不住的人,只是这一回也不知怎的没了游顽的心思,在车里头透过窗子上下张望几下便也算见识过了一路的当地风土,倒真有那么些归心似箭的意味来了。
我心里却到底还把不准。我的记性是一点点醒过来的,自打那日在亡湖畔楚冥玑对我说了那各国的由来便有了些抬头的迹象。只是我一直想着我便是我,如何能让一具半死的身躯的记忆给影响了,便压着未着理会。可自从若斯乌瓦出现在我面前,那记忆便有些失控了。我耐着忍着,可谁想湘王硬是逼着我反。我反楚不成,现下却要我反楼兰了。反楼兰!那记忆蓦然便同潮水一般一劲儿上来了。这踏蓝……终究是狠不下心来一走了之。
这身子如今是我的。这故事如今也是我的。我把不准究竟该如何办事儿。楚冥玑在上头看着我。若斯乌瓦也在那头盯着我。我瞒着楚冥玑在打弯弯道道,也不知他究竟看出来了没有……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楚冥玑……我、我若是偷偷留在了楼兰,可是朝你宣了战了……
楚冥玑会不会来攻楼兰我不知晓,他究竟是否是真看上了我我也不知晓。恐怕只有到了楼兰——到了我心心念念的楼兰——随行的跟了个壹。本来是楚冥玑在地下办事的一把手,只是不晓得为何唤来供了这里的使臣使唤。我隐隐觉着那是看着我的,兴许是供我使唤的。因为壹成天不离地跟在我身侧,连幼滋在前也依旧听我命行事。幼滋知晓他办事灵光,偶尔唤他去办些驿站的事儿,或是置办货物的事儿,他听了他的话,也先看着我。见我不应声,他才顿上两瞬转头办事儿。壹倒似是不看好幼滋的。幼滋似乎也知晓这事儿,却只是不露声色,该办的照样办,该使唤的照样使唤,仿若丝毫未觉壹的不快。人前,幼滋便依旧是那个有几分高傲的太监,体面的使臣。是有几分摆架子的资本的。我知晓他的难处。锦澜不止一回提到过他。锦澜说幼滋原先上来也不过是个小太监,这地位不是人给的,是他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原先他长得实在漂亮,少年在小的时候被阉割,便是长大了也仍是年弱秀气的模样。幼滋面相实在好,在宫里头摸爬滚打颇是不容易。那些王宫子孙的见了他,看看背后也没什么人,少不了便要欺负玩弄。幼滋从小就是知道大局面的人,知晓这必得忍下来,于是几年的,便也真给他咬牙隐忍下来了。后来王公公见他识得大体,便留用在了身边,久而久之越看他行事越是欢喜,便带到了皇上身边来,用着用着,连皇上也习惯了。
“若是没有你,想必幼滋没几年便能混到你这般的名声了。”锦澜那时这般说着。我听着心里颇不是滋味。想到当初初见幼滋时的场景,心里不觉有几分酸楚。如今若是我要逃亡楼兰,这路上免不了又要承他一份人情。也不知皇帝容不容他犯一回大过。
第一百章
一路的土地渐渐荒凉起来了。愈是往西,那路上的景致愈是破败。渐渐沙尘满地。一日我自睡梦里惊醒过来之时,竟发觉四周已是大漠。孤零零一驿站,来往进出马匹骆驼不少,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人物也不少,衣着光鲜的、灰头土脑的居然也各式都有。
“正打算唤你呢,你倒自个儿醒了,那正好。”幼滋脑袋探进来,这么一说便又出去了。我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裹了裹衣裳下车。
幼滋正站在外头,身上披着件狐裘,衬着他白白净净的脸如同女子般娇媚。他面前点头哈腰站着个满脸风蚀的枯瘦男人,一双打惯了生意经的小眼睛倏忽在幼滋身上打了个来回,又巴巴地瞪在了我身上,盯了一会儿才移开去。
“……两位少爷瞧着身子娇贵,不如租用了三匹骆驼去……咱这儿的骆驼可不瞒您说,那可是哪儿都比不上的。这车子也是最结实,您瞧瞧……”
我听说幼滋是经验丰富的使臣,出使凉夏穆吉的不知多少回了,派他去确实体面,也让人放心。幼滋看看四周出去的骆驼,半句话也没应下来,只是道:“带我去看看你的骆驼。”
这大漠里,马匹是走不得的,再好的马碰着了流沙暴风啥的,也没有骆驼来得可靠。幼滋想是看骆驼看出了门道的,我执意随着他去了骆驼圈儿里瞅瞅,一头头大家伙探出个个脑袋来对着来人爱睬不睬。幼滋的眉微微蹙着,慢慢走到了一半掉头就走。
“哎,这位少爷……”那做生意的急了,连忙拉住幼滋的狐裘一角,幼滋身旁一个侍卫即刻上来一刀柄拍红了那小老头儿的手。“哎哟!”那小老头哀叫了一声,这才看出面前这几位估计当真不好惹。
“你没同我做生意的心意,那便罢了。”幼滋冷声道。我一听心里挺乐,这还真有那么点儿气势呢。
那小老头儿低声咕哝道:“这姑娘家家的,怎得说动手就动手……”幼滋脸色立刻发了青,一个转身举起手来。我连忙一把拉住他的腕子,回头扫了那小老头儿一眼,那男人立刻赔着笑脸道:“哎哟呵呵,这位公子好说话……小人说茬了嘴,该死该死。几位是识货的大人,小人那是看走了眼了,几位大人这边儿走——”
幼滋瞪了我俩眼,似乎在怒斥我怎得不同他解释清楚,我心里憋着乐,在壹的遮掩下一脸一切以大局为重。幼滋终于不再对峙,泄气着跟上了那小老头。那小老头正看着我俩乐乎呢,没走两步便到了我身边来用胳膊肘顶顶我道:“小伙子,带媳妇出来见见世面?”
我一听,愣了,瞟了面色不善的幼滋几眼,咧嘴一笑道:“哪能呀,您老别瞎说。”
“嘿嘿,小老儿我见得多了,这年头都不是能听家里人话的主儿。瞧你们这架势……怕是家道挺殷实罢?别同我否认,前几日还见着一小伙子带着他家媳妇儿私奔出来呢,那姑娘家呀,哪是一件男人的衣服就能掩得住的?我劝您可小心了,您家娘子长这么漂亮,可别给这儿的马贼给掳了去了,这阵子这边塞到处出这事儿……”那小老头儿压低了声音说道,“说起来你这小伙子也长得灵气……古怪了,怎得大太阳底下那眼珠儿看着像是绿的?”
我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眼睛,低头道:“您老看错了罢?”
老头儿仔细看了看我的眼睛,咂巴了两下嘴道:“不得了,这小子姑娘的都这么水灵,可别给一道掳走了……”
他话还没说到一半,后头就有侍卫先抓住了他的肩,老头儿的肩膀都快给他抓下了一半,疼得他哇哇直叫:“好哇好哇,知晓了知晓了,这随行几位大人可不是吃素的!”
那老头七弯八拐的到了一处隐蔽的棚里头,里头不像外头那般臭气熏天,骆驼屎尿满地都是,反倒干净些了,棚圈得规规矩矩,隔开了正是一头头说是上等些的骆驼。幼滋的面色稍霁,负起双手一头头看去。那么些个骆驼,看上去同外头那些半死不活的老家伙还真有些区别。我盯着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在一旁待着,眼见着幼滋伸手点了点,要了八头骆驼。
“八头?”那小老头有些站不住了,“这……”
“怎得?”幼滋一个斜眼瞥了过去,“咱们不要车,就要八头骆驼。方才我点的。”
老头儿用粗短的手指刮了刮冷汗,“这……呵呵这位……”他瞅了瞅我,“这位客人……这八头可是咱们这儿最好的骆驼……若是您要……可不是不给您,只是这数儿……”老头儿拿指头搓了搓。
幼滋鄙夷地看着他,甩袖冷哼道:“这点儿钱咱们还是有的。”说罢一个随行侍卫上来,托起一只荷包,幼滋从里头随手抽出了几张银票点了点,甩给那老头道:“你也甭想蒙我。这行情我知晓得可不比你少,这些个钱足价了,余下的给多捆些草料上去,把鞍子给我整舒坦了。”
老头儿一把拽过那几张银票,扒拉着口水数了数,忙不迭地点头说哎,就差没把幼滋认成自己亲爹。“行,行,您放一百二十个心罢,我张老儿办事儿您放心,这八头骆驼绝对没毛没病的壮壮实实给您送上门去。几位大人先请外堂里去喝杯茶——”
我们几个给那老头儿恭恭敬敬送到堂上,面前摆上一副好茶。在这地方的确是好茶了。只是喝惯了宫里头月月进贡上来的贡茶,这点儿汤水实在是看不上眼。甭说幼滋,就是我也仅抿了一口润润喉便作罢。幼滋竟未租车,这倒有些出人意料了。那老头儿出去的时候,幼滋又吩咐了一个随身的小太监拿了银钱,和一个侍卫一道出去买了一行防沙的大白褂子,原先的车马叫人整顿好了安置在这驿站里头。我看着奇怪,不觉问道:“这一趟出行,本是明着的出使,为何不亮出使臣的身份,偏……”
幼滋斜了我一眼,在外没有好好调理,他长年在宫中的娇贵身子颇有些疲惫,嘴唇上也发干开裂。他也抿了口茶水润唇,随即唇齿不动地低声道:“全天下,可不是人人都愿意皇上派人出使楼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