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听得我们的好消息高兴坏了,按着阿大的肩泪流不止。我悄悄躲在门口,竟也给他们召了过去。阿妈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发,两个皮相都已锈蚀的老人却在那瞬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我只觉得心酸。他们高兴的不是病有了钱治,而是一家大小四个孩子,作为楼兰的舞人,终于登上了王殿。阿妈的嗓子说不出话,只是将手不住地一段段抚摸我的发,抚着抚着我的泪便也下来了。许久许久以前的楼兰,也有一个美貌柔弱的女子,躺着欺凌残破的身子,用手一段一段摸着我的发。她对我说:“好好活着……你是楼兰王的儿子啊……”
为了这一句嘱托,我苟且了十六年。
我握住阿妈的手,低声道:“阿妈,你放心,阿大他们我会好生照看好的。”
“……好小子……”嘶哑低音的老人的声音自一旁的阿爸口中吐出。他斑秃的头顶因这一句呛得撞上了一旁的木柱。我忙同阿大抚好了他。阿大抓紧了他的手说:“咱们有钱了,有钱了阿爸!我马上就去请最好的大夫来,你和阿妈的病马上就能好……我马上就去买最新鲜的水……”
我默默退了出去。看着小香手脚利索地照料着两位老人。我望了望楼兰王殿的方向。自这儿可以看到半座高耸的楼兰宫。不知娘死的时候,望向这个方向时,心里在想着什么。
楼兰王出手果真阔绰,那一只小小宝箱里金银财宝数不胜数。阿二精打细算地弄出去了几件,不到下午就带回来一位据说是城里最好的大夫。那大夫穿着一身防风袍子,肩上挑着一只药箱,身旁跟着个伙计。他被小香迎进去,仔细看了看阿爸阿妈的病,边看边问小香足足断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犹豫着踏了出来。他抬头看看围上去的众人,眼神依次从阿大、阿三、阿二、小香的面目上扫过,最后穿过几兄弟投到了我面上来。我的心攥得更紧了。我沉下脸来道:“你同我说,大夫。”
我在阿大不悦的目光下赶开了那三兄弟,连小香也给我以倒茶为由差遣了开去。那大夫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坐在我对面,叹出一口气:“没救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双手的指头巴紧了桌子,掐进了木头里。“拖延得太久,砂已经同血脉连成一体了,我不过是城下的大夫,不是宫里的御医,这本事,我是没有的。”我的身形竟然意外的稳固坚定,没晃上一晃,只是冷声道:“宫里的御医……就有法子了么?”
那大夫很快答道:“宫里有一幅药,专制这病,只是向来为王族所用,百姓是……用不到的。”一旁的小香的步子近了。我连忙示意他止住了话头。待小香磨磨蹭蹭上完了茶,我这才再开口道:“大夫寻我说话,怕是因为阿大他们受不住。我暂且不打算同阿大他们诉说,也请大夫莫同他们讲。”那大夫看我一眼,点了点头。
“大夫手中现在可有延命的方子?”我沉着声音,说不出的发冷。那大夫点点头道:“有是有,只是这时候拖不长。”他犹豫了一番,仔细看看这四周的摆设同屋角里躺着的器乐,“你们怕是前几日入宫入了选的舞人罢?我看你还是莫试了。御医同那副方子,都不是轻易能求得的。”
我罢了罢手,只是道:“那便请大夫对小香好生说说照料的法子,让阿爸阿妈能多舒坦就多舒坦。”
“你们还是快快准备好了葬……”我猛然一拍桌子,冷着脸叫道:“小香!”
那大夫见说不进去,只得嘟哝着,到小香身边嘱咐去了。阿大三兄弟立即围了上来。我露出个笑脸来道:“没事,大夫说阿妈阿爸的病确然有些重,只是用方子再调养几个月便能好。”
阿大阿三顿时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神色。阿二的眼神却有些深。只是我避开了他半分不同他说话。
“放心,只要明日献完了舞,大伙儿便能回来一心照料阿爸阿妈了。”我这般说着,看似阿二也放了心。那头小香一字不差地记着大夫的话,不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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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面见异国的使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便是在楼兰,也是重大的。次日入殿,大殿上金碧辉煌,却是黑红为主的色着。两旁魁梧侍卫威武而立,侍女间杂其中。我等一行五人被叫上了台面时,只看到王座之上楼兰王衣饰华贵,坐得也端正。两侧侍立着一个少女一个少年,皆是身着纹饰白衣,环佩玲珑。便在下首重位之处,坐着一个大楚服饰的使臣。青黑的袍子,束着楚髻,一张比之一般常年晒在烈日下的楼兰大汉还要肤白的面孔男女莫辨,娇媚异常。那使臣身边立着个身形威武的男子,一言不发,一身素黑。
我看着幼滋只是瞥过了一眼,便装出了紧张的模样,紧贴在阿二身边。
坐在楼兰王身侧的还有一个一身白衣之人,只是蒙着面,露出了一双黑眸来。宽大的长袍也不辨不出是男是女,只是看那身型像是个男子。他身边也同楼兰王一般侍候着一对少年男女,姿容都漂亮得不像话。
我说不出为何心中一跳,只觉得这人古怪。享着同楼兰王一般的礼遇,不知是何身份。见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男子,阿二低声在我耳旁道:“那是国师。”
国师?我蓦然一惊。
楼兰王朗声道:“今朝难得使臣见度,为尽小国地主之宜,请看看咱们楼兰最好的舞罢。”我瞅见那楼兰王瞥幼滋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幼滋脸上摸了一圈一般,令人作呕得很。
我等一行都着了宫里备下的衣饰,那舞便是当日“化蝶”的编作。见我怀里的琵琶时,幼滋的眼神蓦然一闪,身畔的壹也动了一动。我只觉楼兰王的眼神又跨到了我身上。我暗自掐了掐嗓子,低低唱着。平日里我在大楚唱的是戏,音色自然不同,这清歌幼滋应是识不出来。当下笃定了这,打算便是被认出也咬定了我不是大楚的九袖,我心稍安,这舞乐便过得飞快。
离场之时我还觉着幼滋、壹同楼兰王的眼色钉在我背上,那国师倒顾自喝着葡萄美酒。出得门时,我听到幼滋朝楼兰王道:“王上这支舞队之中……”
下头迎我们的是那舞师,她的眼神自我们身上一一扫过,随后道:“待王接待完了使臣,你们便可以领赏回去了。”阿三的眉眼中都笑开了。阿大听说还要待那王晏完了使臣,不觉有些发急,只是道:“咱们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大人你看……”
那舞师方才还微微缓和的眼色蓦然一凛,瞪了一眼阿大道:“不敬!”
阿大立刻偃了声息。我眼神一转,开口道:“舞师大人,阿大说得不错,家里二老若是无人照料……可正垂危,我们去得晚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来。若是叫王背上了这荒唐的骂名,说为了等待王上的恩丧了两条人命——”我见舞师的面孔有些不好看。这楼兰似阿爸阿妈这般垂危的老人的确不少,舞师当也明白,我话风一转道:“何不留下我们当中一个谢恩,这也算是尽了王恩又尽孝。二位老人,去一个可忙不过来。”
那舞师正当犹豫,忽有一个年幼的侍从匆匆从殿上跑了下来,来到舞师身边,悄然说了几句什么,舞师的眉微微一簇。我怕她被那侍从打乱了调,忙又道:“舞师大人……我留下便够了,让阿大他们回去吧……”
阿大正要开口拒绝,舞师忽然一声道:“好!”我和阿大都有些错愕。
那舞师细细扫了我一眼,蓝色的眼珠看了我半晌,随后对着阿大他们说:“你们过来同我领赏,你在这儿待着谢恩。这也是王的意思。”我顿时有些愕然。
阿大正要反对,阿二一把拦住了他,对着他缓缓摇头。阿二必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能让阿大这般鲁莽的汉子以身犯险。我朝阿二点了点头,阿二便领着兄妹们跟着那舞师去了,一侧不一会儿又有一个满身环佩的侍人上前来,只是低头垂目道:“请跟我来。”
我默不作声地随上了她。看着看着,这才惊觉这正是当日那个依在楼兰王脚旁的褐发蓝眼的少女。她弯弯曲曲穿过了不知几个殿堂,最终到了一处池水边。我心下嗤笑。楼兰的水这般珍贵,阿大他们要凑多少个月的舞蹈才能买上一桶,这楼兰王却用这许多水来建澡堂。
那少女停下了。我险些踩住她的裙角。她一个转过身来就来解我的衣,我猛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蓝色的双眼直直盯着我看,我四下一扫,这才扫到一旁还安置着一身衣着。
我盯着她的眼,缓缓松开手。我倒忘了,哪个国度都是一般,那些个王让人见前都得沐浴更衣。那少女一言不发,灵巧秀气的手指利落得解开了我那一身同巫师差不了多少的黑袍兜帽。待脱得赤身裸体,她朝我恭敬地一俯,安然立在了一边。我背着她下水。叫一个幼弱的女孩儿看见自己光裸裸的身子,我心里着实不自在。
方下了水,那女孩儿的一双柔软的手便攥着帕子染上了我的背脊。我一动不敢动僵硬地任她擦拭着,那双蓝眼睛里毫无水纹,仿佛干惯了这般的事。我神色一黯,向着她道:“你为何不言语?”
那女孩儿的手微微一顿,却不答。我皱皱眉,紧紧盯着她看。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来,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随后身子缓缓颤抖起来。我的心顿时软了:“若是你不想说便罢了……大约是楼兰王不让你开口吧。”
那少女一把拉住了我要转过去的手臂,纤细的腕子衬在我的大臂上显得分外纤巧。她颤抖着,微微张开了双唇,伸出了她的舌头——我的眼睛蓦然睁大了。她的舌头被截去了一大截。
我一时无可言语。那少女替我擦拭完了周身,这才拿了白布来侍候我上岸,仔仔细细一点点擦干了我的躯体。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白布道:“我、我自个儿来就好……”那少女无言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从一旁端来了衣饰,方一抖开,我便愣住了。这衣饰,竟同那少女相差无几。也不知是从何时流传下的传统,历代的楼兰王竟都喜欢这将首饰环佩堆了满身的装扮。我幼时记忆之中也是这般的着装,再度上身只觉得恍惚。
那少女利落地替我着了衣,随后又是恭恭敬敬地一礼,引着我穿过了这个大浴池,又向着另一殿步去。我只觉得眼前的行路这般熟悉,熟悉得我头疼。
待得到了点,我才明白那楼兰王打的什么主意。那少女引我到的,是楼兰王的寝殿。
第一百零九章
我立在楼兰王的寝殿之中,绫罗床帐自高高金碧辉煌的穹顶上垂挂而下,也不知承了多少代楼兰王的噩梦。寝殿的死角分立着四个侍从,都还是少年模样,穿着亦是绫罗,只是比我身上这身稍简。我自床畔坐下时,他们未说一句什么,也不知动了没动。
我沉默地坐在榻边,胸口的击打不间歇的跳动,比平日要快出了好几倍。那几个少年大约是第一回见到我这般的来人,抬头瞟了我两眼,随后又低头下去。我默不作声地待着,待那楼兰王——我的兄长面见。
时辰去了许久,外头终是响起了侍者的交唤,一声恭敬的“敬王”顿将我的神志拉回原地。我沉稳地坐着,双目盯着那大门的方向。门“吱呀”一声开了,外头的光射入,印出一个魁梧的人形来,不过是坐着的。一台高轿将他抬入屋来,两个侍从放下那轿便匆匆下去,连半句话也没说。屋角的四个少年忙纷纷上来,将他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身。我瞧见他的一条腿仿佛是折(she二声)了,起身略为费力,但却也习惯的模样。
我依旧坐着默然看着他一言不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半残的楼兰王。除了那一身派头,哪里还有像王的几分样子。
楼兰王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竟然如饥似渴。他紧紧盯着我,还不忘问询身旁的少年道:“就是本王要的人?”
“确是王吩咐带来的人不错。”其中一个少年轻声答道。
楼兰王一把推开了身旁的人,跛着一只脚缓缓走了上来,在将近榻边时,一把扑了上来。我侧身一闪,让他扑了个空。还未待冷笑,那四周少年竟已围了上来,我伸出手打掉了那伸来的数条胳膊。只是那几个少年看来学过些本事,出手竟然有几分修月决的影子,我心下微微一沉,一个骨碌起身,撩起衣摆便是鞭腿飞出。孰料那身佩饰沉得很,我这身子一歪,竟然没把住,头重脚轻叫那发上缠绕的玉环给坠了下去。几个少年看时机奇准,齐齐上来按住了我。那楼兰王挣扎着站起身,贪婪的眼神从头到脚将我扫了一边。我只恶心得想呕。
四个少年一方一个,分制住了我的左右手脚。要说发难,也不是不可,只是我心下一转,便没有动弹。那楼兰王俯在我的上方,粗大的手缓缓抚过我的黑发,眼里闪烁着,口中不断低语。我假作害怕的模样,浑身颤抖起来,楼兰王的一只手按住了我的大臂,双脚按住了我的腿,我无措地看着他。他仿佛在看什么珍宝一般,眼神上上下下不断扫视着我的身子。那本应征战沙场的双眼,似乎全然用到了床第之间,鹰勾一般的眼神仿佛将我那繁复的衣饰扒了个精光。“……王……”我颤声吐出这一个字来。那楼兰王的眼神蓦然又亮了几分,口中的声音叫我听清了:“像……太像了……”
我疑心这像得是谁,那楼兰王的手已迫不及待扯开了我的前襟。我急促地叫了一声:“王!”楼兰王的眼睛细眯着扫过我的脸,接着手也抚了上来。我咬了咬牙,只垂着眼颤声道:“让……让他们出去……”
楼兰王“嘿嘿”笑了起来,一迭声地应道:“好……好。”随即瞪了那四个少年一眼。那四个少年微微犹豫了一会儿,随即从袖中抽出了缚绳来,将我的四肢在四面床柱上缚紧了。我心下一惊。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么一招。
那四个少年躬身退了出去。门方一合上,楼兰王便急着扒开了我的衣裳来,我用劲儿挣了挣,那绳子也不知什么做的,缚得紧也生得紧。那脸大胡子便即刻贴上了我的胸口。我的眼前蓦然滑过一个景象来。那人同眼前的脸有九分相似,只是胡子还未有那般多,那双眼睛也如眼前这双一般叫人作呕……我猛然间一挣,右踝上的缚绳有了几分松动。眼前的男人已经褪下了自己的裤子,掏出了下身来。那东西同他的腿一般,折弯了,泛着青紫,凹凸不平。但似乎还未断净,在一丛黑毛之中显得无端可怖,已成畸形。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东西送到了我脸边上来,竟打算送到我的嘴里!那钳着我下巴的手也不知做过了多少回这等事,痛得我只能张开嘴来,半分合不拢去。
我红着眼,猛地踢蹬着脚边的绳索。眼看着那东西就要伸进我的嘴里来,我紧紧闭上眼竭力别过脸去。鼻尖只嗅到一股腥臭味儿,一个温软的物事已然贴到了我脸颊上。
丹田中的气息蓦然拧成了一股劲儿,直冲右脚而去。我狠狠一踢,只听“啪啦”一声,那缚绳竟在此刻断了,两手的绳竟叫我硬生生拉近了几尺,那床柱都歪了形。
身上的楼兰王顿时惊骇地一个栽身,俯在了我身上。我只觉浑身一颤,一个激灵,摆脱桎梏的右脚已伸上前来,猛然踩在了他的肩上,将他壮硕的身躯推开一尺远。那男人蓦然愣住了,抓住我脚踝的手渐渐松了松,双眼缓缓睁大了看向他手中触到的物事。我仰着面,冷眼看他道:“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