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军将士一见朱高炽亲自加入战斗,士气顿时又高涨起来,越战越勇,势如破竹,逼得朝廷军步步后退,眼看就要打到城门之下。而朱高炽那匹白马则成了乱军之中最为显眼的一抹亮色。
站在城门之上的耿炳文双拳紧握,胸口因为紧张、焦躁、担忧等各种因素而急速起伏。原本因为张玉、朱能的进攻已经岌岌可危的西门,现在有了那朱高炽的加入更是守得异常艰难。
大概是由于距离太远,人太混乱,再加上耿炳文年事已高,有些老眼昏花,看了半天也没认出骑在马上的人是朱高炽。只得侧身问着身边的左军都督顾成:“那骑白马的人是谁?”
顾成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得真切:“末将不知,看起来倒很有几分朱高炽的模样。”
“哼。”站在另一边的驸马都尉李坚冷笑一声,“他哪里是有几分朱高炽的模样,他分明就是朱高炽!让本将军去会会他。”说完不等耿炳文、顾成有所反映,径直提了长枪转身下了城楼。
而他的话让耿炳文一愣:“朱高炽不是死了吗?”
顾成紧皱眉头,转身看着城楼下挥舞长剑,在乱军之中离城门越来越近的朱高炽,喃喃答道:“元帅,李将军是朱高炽的姑父,怕是不会认错,那人……好像真的是朱高炽。”
耿炳文闻言满脸震惊,正要说什么,却听得城楼之下一片喧哗,顿时顾不得白马之上的人到底是谁,赶紧上前往楼下看去。
只见李坚手握长枪,策马出了城门,径直朝百米之外正在厮杀的朱高炽奔了过去。
由于战场之中嘈杂喧闹,朱高炽又是背对城门作战,根本没注意到李坚从后面冲了过来。待他听到急促的马蹄在耳边响起之时,李坚手中的长枪已经直直朝他背心刺来。
离他五十米开外张玉手起剑落,解决了冲上前来的敌军,回头朝他大喊:“殿下小心!”
策马立于战场之外指挥作战的朱棣也没想到李坚会亲自出城迎战,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长枪凌厉的杀气从背后传来,正在奋力杀敌的朱高炽来不及多想,没有受伤的左腿迅速离开马镫,身体朝右倾斜而下,紧抓缰绳匍于马腹,险险躲过刚才那致命一击。而李坚由于刚刚那一枪使了全力,出于惯性连人带马朝前冲了近三十米远才勒马转过身来。
朱棣随着朱高炽的脱险而深深吐出口气。再看过去时,朱高炽已经趁着李坚刺空,来不及收势的空隙重新翻身上马与之对峙。
李坚回转身来,见到果然是他,不由得破口大骂:“你个不忠不孝的兔崽子,果然没死!”
“不忠不孝?”朱高炽冷笑一声,“高炽只忠明君,只孝父王!皇姑父这话怕是说错了。”
李坚一枪没有刺中在将士面前丢了面子,本就有些恼怒,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怒火中烧,再不多言,举枪狠夹马腹再次朝朱高炽冲了过去,目标明确直指他的额头。
在战圈之外的观童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见这情形,哪还淡定得了,赶紧扯了马缰就要上前:“王爷,我去帮殿下。”
朱棣抬手将他拦下:“不用了,他还不是炽儿的对手。”
观童依然不放心:“可是殿下的伤……”
话音未落,朱棣的眼刀已经扫了过来,生生将他的话截断,然后朝他伸出手:“拿来。”
“啊?”拿来?拿什么?
朱棣差点儿没他气死,一字一句说道:“弓,箭!”
朱高炽抓紧马缰站在原地,看着李坚手中气势汹汹刺向自己的长枪,一边测算着那枪的速度和距离,一边用手顺着马儿的鬃毛安抚,以免马儿受惊,让自己的测算失了精准。
李坚是个有勇无谋,狂妄自大的家伙,在他眼里,朱高炽这样的黄口小儿根本不足为惧,当然他更想不到朱高炽在现代所学的专业就是信息作战技术,数字和速度只是这个专业最基础的入门课程。想当初在应天城外,他都能在马车坠落悬崖之前测算出什么时候跳出来会最安全,自然也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他的长枪。
看着他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可把张玉、朱能和一干燕军将士急坏了,大家都以为这世子殿下是不是被李坚给吓傻了。
可就在李坚的枪头即将刺到朱高炽额头的那一瞬,朱高炽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后仰倒,同时抬高右臂,使出全力将手中长剑朝李坚的枪杆狠狠一击。巨大的冲击力从枪杆传遍整支长枪,震得李坚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枪柄。
朱高炽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左手上扬,抓住枪头三寸之下的枪杆,策马朝尚未回神的李坚冲了过去。
李坚以为他抓住枪杆是要夺走自己的武器,根本没想到他竟然以枪为辅助,直接朝他冲来,而出于军人保护武器的本能,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放开手,而是随着朱高炽的距离越来越近而不得不抬高手臂。
朱高炽顺着枪杆驰于他身侧,抬手,长剑赫然出击。
所有人都以为朱高炽的剑定会直接刺入李坚的心脏,可他没有。在剑尖就要刺入他身体的那一刻,朱高炽竟然倒了个弯儿,以剑刃撞击他高抬的腋下韧带。
李坚惨叫一声,右臂失力,紧握的长枪顿时落入朱高炽手中,身体左倾,直直栽下马去。
“好!”张玉忍不住一声叫好,顷刻之间,所有燕军将士莫不欢呼。
朱棣松了口气,将手中已经搭好弦的弓箭丢给看傻了眼儿的观童,哈哈大笑:“本王就知道,这玩意儿用不着!”
观童接着弓箭,也是一脸兴奋,顾不上去管朱棣的得瑟,扬声跟着将士大叫:“殿下威武!”
栽下马去的李坚手忙脚乱的翻身要爬起来,谁知刚一转身,那长枪的枪头就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李坚吓得不轻,顺着长枪向上看去,只见朱高炽端坐于马上,手握枪柄,剑眉星目。湛蓝苍穹薄云流苏,长风万里,衬在他的身后,恍然间,竟是傲视天下的姿态。
“念在你是我的姑父,我不杀你。但你记住,我朱高炽只对一人尽忠尽孝。朱允炆,他不配!”说完话,朱高炽收回长枪,调转马头,再次冲杀于乱军之中。
而李坚的脖子上,很快便架满了燕军将士的刀剑。
朝廷军队见驸马都尉被俘,纷纷乱了军心,无心念战,要么败逃,要么投降。
站在城门之上观战的耿炳文见到李坚被朱高炽打落下马,一张老脸愁得五官都要挤到一处,而城北的援军却迟迟没有到达。
顾成恭手请战,说要带军城内仅剩的五千兵马将李坚救回来。耿炳文没有其他办法,点头表示同意。
半个时辰之后,顾成不但没有将李坚救回来,反而将自己和那五千人马也搭了进去。
就在耿炳文孤立无援,准备亲自出城拼死迎战之时,朱棣竟然让所有的将士停止攻城,下令撤军。
打得正欢的朱能不解的看像张玉,张玉只给他一个看不懂的微笑,转身组织将士撤退。
朱高炽第一时间奔回朱棣身边。
看着他意气风发驰骋而来的模样,朱棣的唇角不自觉的弯成了从未有过的完美弧度。
张玉、朱能紧随而来,朱棣强压下将朱高炽拥入怀中的念头,率众将士班师回营。
朱能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走了没多远就忍不住开了口:“王爷,眼看就要攻下真定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弃?”
朱棣看他一眼,再看看一旁的张玉和朱高炽,两人也一样露出疑惑的目光,顿时笑笑,解释道:“你们都忘记真定城北那二十多万大军了,城西告急,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支援。我们这边算上沐晟驻守大营的两万人,总共不到十万,跟他们硬碰硬,就算有胜算,我方也会伤亡惨重。”
“难道就这样放弃真定?”
“当然不是。”朱棣摇摇头,继续说道,“真定可是阻止我们南下的要塞之地,城肯定是要攻的。可朝廷有百万军队,而我们现在所有的家当也就这十万,他们输得起,我们却不能输。本王要以最少的伤亡攻下真定。”
朱能听到这里才算明白了,当即豪迈笑道:“原来王爷早有攻城计谋,此次出兵只是打探虚实。”
朱棣听后笑得比他还大声,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跌破眼镜:“本王可没有什么计谋,咱们回北平慢慢想吧。”
众人同时黑线,这算啥意思?
就连自认为了解他的朱高炽都开始一头雾水了:“父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朱棣回头看他一眼,心想你小子还是嫩了点儿呐:“咱们这一仗算是胜了还是败了?”
几人异口同声:“当然是胜了。”
朱棣点点头:“那如果等到真定城北的援军赶到,我们获胜的把握有几成?”
几人同时沉默,不说话。
“顶多五成,就算险胜,但我军将士定会折损巨大。靖难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战斗我们要怎么打?”朱棣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军队和朝廷军数量相差太过悬殊,打不过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所有人再次沉默,这的确是他们未曾想到的。朝廷军就算折损了这三十万,下一次会再有三十万,再下次也许还会有三十万……他们凭十万人能打赢一个三十万,可他们如果只有一万人,还能打赢三十万吗?
朱棣知道他们终于想明白了,满意的笑笑:“别这么沉重,兵力自然重要,但打仗的时候,脑子更重要。而朝廷那帮书呆子,是没脑子的。这次我军大捷,耿老将军也许是时候告老还乡了。”
朱高炽闻言一愣:“父王的意思是……”难道朝廷会借此机会招回耿炳文?
朱棣点点头,两人总算是心有灵犀了一回。
朱高炽不由蹙起眉头:“可这一仗,耿老将军也算是守住真定了啊。”
朱棣闻言只是高深莫测笑笑,并未再多言。
对于朝廷的了解,朱高炽永远不会有朱棣这么深刻。
而就在朱棣下令大军撤退后不到一刻钟,真定北门的援军果然匆匆赶到。
耿炳文望着朱棣的大军渐行渐远,想要下令去追,又怕误入了埋伏,只能望而兴叹,莫可奈何。自然对真定的防守也再不敢掉以轻心,下令军队分散到真定各个城门驻守,以防朱棣在从别的城门突袭。
耿炳文知道燕军刚打了胜仗,士气旺盛,很有可能乘胜追击,再次大举攻城。所以他下令如果朱棣的人马攻城,他们便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绝不出城迎战。只要固守真定,让朱棣的人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时间一久,必然会削减燕军高昂的士气,而且也可以扼住燕军南下的的道路。燕军久攻不下,必然疲惫焦躁,一旦有机可乘,他再率大军出城主动出击,以他们的兵力,大败朱棣肯定不是问题。
耿炳文不愧为老将,作战经验丰富,自然对现实情况分析得也头头是道。如果不是朱棣早摸清楚了耿炳文的兵力情况,知道硬打不过,恐怕真会如他所想那般带领将士一鼓作气,再次攻城。
但朱棣不仅没有下令攻城,反而下令班师回北平,修整军队去了。
耿炳文得知朱棣回北平的消息,却是比朱棣在这里的时候还要忧心忡忡。手下副将不明所以,耿炳文长叹道:“燕王的聪明绝非尔等可轻易看透!他这才是真正的以退为进呐。”
一席话说得那位副将更是入坠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
而跟他一样搞不清楚状况还有远在应天皇宫里的朱允炆和那帮只会纸上谈兵的左班文臣。
按照兵法来说,耿炳文以守为攻的战略没有用错。他手上的军队,就算这次伤亡了小部分,也至少还有二十多万可以用,只要长期守下去,燕军南下的步伐被迫停滞,必定士气低落,军心溃散,朱棣再要攻城绝非易事。如果朝廷能够理解,并且给予更多的支持,也许靖难的结局可以改变。
但耿炳文有一点想错了,坐在龙椅上的已经不是朱元璋,而是朱允炆了。当初跟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他看重的是结果,不是过程,所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守住城,打赢仗,就什么都好说。但朱允炆不一样,他下面那帮文臣更是愚不可及。
战报刚一传回京城,朝廷立刻炸开了锅。
因为耿炳文跟朱棣的首次交锋,居然败了。
这对于朝廷而言,是不可以接受的。如今放眼整个朝廷,像耿炳文这样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将几乎没有了,而且他此次还带着三十万大军,如果连他都败了,那那朝廷要怎么对应?
朱允炆看完战报,腾的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满脸的震惊和愤怒,双拳紧握,表情因为愤恨而扭曲得有些难看。
黄子澄见他要发火,忙上前安慰道:“皇上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为虑。”
朱允炆看他一眼,并未接话。颤抖的手指像那战报,半晌之后才发出声音来:“朱高炽活着,朱高炽竟然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跳崖死了吗?”
黄子澄与齐泰对望一眼,都有点不解朱允炆为何对朱高炽还活着的消息反映这么大?难道他不应该更关心耿炳文战败的消息吗?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黄子澄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捋朱允炆盛怒的龙须,只得拱手说道:“回皇上,微臣早就听说朱高炽跳崖根本就没死,而且早就回到了燕王府,此前燕王在北平装疯卖傻,说是因为朱高炽身亡而伤心过度导致失心,根本就是故意为之,目的是为了制造舆论,好给自己起兵造反的理由。现在看来,果真如此。燕王工于心计,将皇上玩弄于鼓掌之间,着实可恨。请皇上再派大军出征北伐,将这乱臣贼子一举歼灭!”
装疯卖傻?制造舆论?好给自己起兵造反的理由?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
朱允炆每听一个字,心中的恨意就又加深一分。假的,竟然都是假的。
朱棣疯了是假的,朱高炽死了也是假的,只有自己听到他疯癫之时的心疼是真的,只有自己在知道朱高炽身亡之时的悔恨是真的,只有他以此起兵,某朝篡位的目的才是真的!
朱棣,朕怎么这么傻,一直都知道你想当皇帝,却没想到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进去了。好,很好,既然如此,难咱们就好好的斗一斗吧!
第七十二章:朝廷换帅
真定那一战,朱棣以退为进,赢了个满堂彩,却让久经沙场的耿炳文输得很难看。
当然,其实耿老爷子并没有输,他只是运用了一个让朝廷看起来很是无光的战术,以守为攻。
以守为攻,占城固守,等待时机,出奇制胜。原本这个战术也算是兵家上策,可在朱允炆当政的朝廷里,没有人能替他说话。
他的退守,被朝廷看作是胆小怕事,不敢迎战,所以真定城在耿炳文的守卫下还完好无损,可一道圣旨传来,却说他指挥不利,大败而归,命他择日班师回朝。
在临离开真定之前,耿炳文站在城楼之上,迎风北望。深秋的北风撩起他的战袍,在风中发出悲怆的声响。
想他耿炳文跟随先帝征战沙场数十载,没想到,到头来,却是晚节不保,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算输了呢?
副将见他神情悲戚,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可皇命难违,抗旨不得。
“将军,将士们都已经列队完毕,我们该启程回京了。”
耿炳文闻言蹙了眉头,将双手放在冰凉城墙之上:“朝廷派来接替老夫位置的人是谁?”
副将答道:“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耿炳文眉头皱得更深,半晌之后才深深叹息一声,“幼主昏庸,天助燕王。”
他知道自己这一走,不只是真定,或许千里之外的应天,也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