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宫内群臣静候上朝之际,原本安详平和的京师大街上却是突然热闹了起来,这个时候时辰还早,店铺都是刚刚开门迎客,街上也并没有太多的行人,但却是不断地有兵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纷纷向各处街面上散去,附近的百姓见状,都是唬了一跳,赶紧避入最近的铺子里,一些小贩也慌慌张张地收了摊子,很快,往常原本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很快就见不到半个行人,一些老成人看到这样的情形,顿时心中一紧,仿佛摸到了一点儿不敢说出口来的东西,只见宽阔的大街上兵丁不断,秩序俨然地在各自统领的带队下奔向应该去的地方,同时又出现了众多全副武装的骑兵,这些骑兵的盔甲十分厚重,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座下的马匹偶尔传出一两声粗重的呼吸声,但这些骑兵虽然无声无息,可每一个人的身上却都散发出一股凶霸狠厉的气息,显然不是普通军士,马背上这些身穿厚甲的骑兵一个个身后系着鲜红的披风,盔帽尖头处缀着同样颜色的红缨,所过之处,马蹄声沉重有序如斯,某些少数有见识的人隔着自家窗子紧盯着外面这些人,心脏怦怦狂跳——这些人,分明是东宫六率!
没有错,这些骑兵部队正是东宫六率中的左右司御率,乃是由太子直接统辖的军队,此时原本宽阔的大街上已经被军队清场,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军士正往来巡逻着,从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就在这时,一支队伍策马而来,为首的男子黑甲昭然,英俊的面容上波澜不动,眼神亦是锐利无比,冷冷喝道:“……前面是谁在巡街?”话音刚落,一名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将领已经迅速打马上前,这少年容貌十分俊秀,眉宇间却有凛然悍勇之气,朗声道:“……大人,是标下!”牧倾寒端坐马背,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冷然道:“今日京中加强戒备,立刻戒严全城,若是有变,我自会派人与你传达!”孟淳元听了,即刻道:“……标下明白,大人放心!”他此时已经很清楚,负责京师治安的衙门定然是已经被北堂戎渡一方所掌握,这戒严令一出,则任何人不准上街,行人绝踪,但凡百姓上街,一律拿下甚至格杀!
眼看着牧倾寒拨转马头,带人迅速离去,孟淳元转过身来,立刻下令队伍就在各地巡查,以防止有什么人怀揣私心,趁机出头闹事,也就是在同一时刻,京中各城门司开始关闭城门,将准备进城的人们拦在外面,面对着一张张疑惑不解的面孔,官方给出的回答是有逆党潜入京中,因此城内正在大肆海捕,暂时关闭城门是为了防止有人逃出城去,不过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很久。既然得到了这样的解释,往来出城进城的人们也只好安静了下来,或是等候,或是各自陆续散去,然而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负责拱卫皇城的一部禁军却居然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是安静地守着皇宫大门……清爽的晨风中,整个大庆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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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韩烟是被噩梦惊醒的,他猛然坐起身来,微微喘着粗气,身上雪白的丝绸亵衣已湿透了。
青年静了片刻,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了平静,他起床换了衣裳,开始一丝不苟地梳洗起来,沈韩烟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他迅速收拾妥当,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澄绣斋,没有人注意到这位人到中年的李先生已经恢复了俊雅的容貌,变成一个年轻人,从某个后门悄悄出了东宫。
马蹄声在大街上沉重纷沓地响着,军士们带着兵器全城警戒,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沈韩烟施展身法,尽量避开所有人,悄悄掠进一条小巷,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巡逻,来到一间店铺前。目睹了今日城中的变故,他却好象完全不惊讶,脸上连半点表示震惊的神色也没有,只因牧倾萍,殷知白,孟淳元……他总会有渠道提前得知北堂戎渡将在今日发动的大事。
周围暂时没有人,沈韩烟抓紧时间在紧闭的门上以某种规律轻轻敲了四下,下一刻,门迅速开了一道空隙,沈韩烟旋即闪身而入,店门立刻又重新关上,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急急道:“……少主,今日京师看来是有大变故了,看这模样,东宫六率已出,只怕是……逼宫!”
沈韩烟目色一闪,面上隐隐有些阴晴不定,好象是不知道正在思考着什么东西,嘴里却淡淡地说道:“我来这里正是为了此事。”中年人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狠戾与兴奋之色,迅速说道:“适逢这等天赐良机,正是我们动手的时候!趁着变乱,主子……”沈韩烟打断他的话,状似不经意地道:“……爹还在闭关?”中年人忙应道:“是,主子还不曾出来,因此属下并不敢进去打扰,否则早已将这等大事禀报主上了。”沈韩烟点了点头,忽然微笑道:“很好……”
话音未落,只听’锵啷‘一声轻微的宝剑出鞘之声响起,与此同时,一道银光突然飞闪而出,快如闪电,一瞬即逝,中年人满脸的震惊与不信,大睁着两只眼睛死死地看着面前的俊雅青年,他的脖子上分明已经多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暗红色的鲜血正汩汩从伤口里面冒出来,中年人下意识地用右手紧紧捂住脖子,嘴唇翕动了两下,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已经力不从心,他不甘地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终究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沈韩烟微微咬了一下嘴唇,眼中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有些木然地看着地上那具尤有余温的尸体,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在他从前与北堂戎渡闯荡江湖之际,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事,可是今日要做的这件事情,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沈韩烟随即神色又坚定起来,将手里染着鲜血的宝剑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净,这才插回鞘中,转身向着屋子里面走去。
外面的街上气氛压抑,没有人敢走出家门一步,店铺后院,一个三十来岁的劲装男子神色匆匆地推开一扇门,一面跨进房内,一面说道:“李老,街上已经大军戒严,我们也应该去……”
劲装男子的话戛然而止,一瞬间心中骤然大寒,右手下意识地就摸向了腰间的长刀,只见屋内的短榻上正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青袍,正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但显然此人浑身上下已经失去了生机,圆睁着的一双浑浊眼睛里透露出强烈的不甘与震惊,胸前被鲜血洇湿了一片,显然人已经死了,就在这时,男子的手已经刚刚握住了刀柄,然而同一时间,一道银光已从旁闪出,正正划过劲装男子的脖颈,男子身体一僵,竭力扭头看向旁边,然后他的眼中也如同那老者一般,涌现出了满满的不甘与震惊之色,随即整个人就缓缓倒在了地上。
未几,沈韩烟独自来到一处静室,他走向西面挂着一幅山水画的墙壁,用手在墙上面摸了几下,顿时墙上就缓缓打开了一个暗门,待沈韩烟走了进去,暗门便在他身后重新关了起来。
这里是一处地下暗道,沈韩烟在里面走了片刻,就来到了一间石室外,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青年在门外站了片刻,却并没有立刻去推开石门,某种复杂的情感宛如海水一般淹没了他的心,沈韩烟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微微颤抖,连双手也在几不可觉地抖索着,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住心底的冲击,让自己重新平静起来,这才伸出一只手,轻轻推开了沉重的门。
沈韩烟推开门走了进去,清雅的脸孔上一派平静之色,不露丝毫波澜,石室中布置得很是雅致,桌椅俱全,北堂陨正盘膝坐在一张沉香木矮榻上,双眼微微闭合,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沈韩烟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直到此时此刻,他才仿佛真正明白了这是自己最后的一击,他曾经背叛过自己最爱的人北堂戎渡,而现在,却是又要背叛自己最亲的人北堂陨!好在沈韩烟立刻就控制住了自己,迅速稳定心神,道:“……父亲。”说着,走到桌前,背对着北堂陨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与此同时,一点无色无味的粉末从沈韩烟尾指的指甲缝里悄然洒落下来,落进了琥珀色的茶水之中,迅速消融不见,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北堂陨缓缓睁开双眼,他看了一下沈韩烟,用分不清楚喜怒的语气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早就说了,我正在闭关,无事不要过来打扰。”沈韩烟转过身来,捧着茶杯走向北堂陨,很自然地将茶递了过去,北堂陨顺手接过,将杯内的茶水一饮而尽,就见沈韩烟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幽光,然后便轻声说道:“……我今天既然来了,自是有事情要和你说的。”
北堂陨几不可觉地扬了扬眉,道:“什么事?”沈韩烟忽然就微微地笑了,说道:“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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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京城都陷入到某种诡异的寂静当中,无数百姓正心情紧张地停留在家中,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此时无论是街巷还是各处场所,全都空无一人,外面只有军士腰挎兵器往来巡逻。
“……老爷!快,快……老爷,大事不好了,外头已经出了大事,还请老爷快快出面主持!”
卧室的大床上,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熟睡着,此人乃是兵部司马李泰,这几日正在府中养病,因此连今日的大朝也不曾前去参加,他一向家中规矩极大,但眼下却竟然有下人胆敢这么莽撞地冲进他的卧室,依他的性子,只怕这下人是免不了一顿板子的。
此时李泰从睡梦中被下人突然惊醒,蓦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厉声呵斥道:“……混帐!谁让你进来喧哗的!”那下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慌张道:“老爷,外头已经乱了,好象,好象……好象是有人谋反了!”李泰一听,顿时大惊,那点残存的睡意早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本能地沉声喝道:“胡言乱语!这等事也是你能胡嚼的?”那下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的哪敢胡说,老爷,是真的乱了啊!”李泰心中凛然,立刻掀开被子下床,披上外衣便走,他一面大步向房门口走去,一面冷喝道:“……若是胡说,岂能容了你?定然割了你的舌头!”
然而李泰很快就骇然色变,他府上靠近城门,待一路出了大院,只听得外面隐约有一阵马蹄声’嗒嗒‘而过,声音犹为刺耳,李泰面上神色凛凛,霍然加快了几步,迅速来到门前去看,隔着门缝虽然有些难辨分明,但也可以看到一队人正从城门处鱼贯而过,衣甲俨然,兵器齐备,那盔帽上的红缨迎风微微而动,鲜红如血,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这一队骑兵已经直奔西面呼啸而去,因为是在空旷的大街上奔驰而行,再加上地面都是青石板路,因此这一百多骑一起奔驰过去,竟好似有千军万马一般,威势当真是十分骇人,轰隆隆的马蹄声席卷而过,真真仿佛雷鸣一般,如此声势,直震得临街的所有人家都不敢打开窗户哪怕偷看一眼。
李泰面上颜色青白,语气艰涩地喃喃道:“东宫六率……居然是……”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一幕,但李泰毕竟不是寻常人,他乃是出身无遮堡之人,数十年跟随北堂尊越的老人,此时震惊之余,很快就极力镇定下来,扬声喝道:“……来人,备马!”一时神情严肃之极,心中却已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拿我的佩刀来!召集人手!”他这一番呼喝之下,府中的下人顿时迅速忙碌起来,不一时,李泰就已穿戴整齐,腰挎长刀,召集了府里的大半护卫,准备出去直奔衙门,点起兵马,一时李泰面色肃穆,冷声喝令道:“快点!打开大门!”
大门徐徐开启,然而就在这时,远处一支数百人的骑兵打马而来,马蹄声震得人心惊胆颤,为首的男子白马黑甲,面色冷如冰雪,一时右手一抬,身后的骑兵顿时散开呈扇形包抄而至。
来人正是牧倾寒,只见他一勒手中缰绳,座下的白马便停了下来,牧倾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丈外的李泰一行人,冷冷道:“……李大人,城中正在捉拿逆党,任何人等,都不得出门!”
李泰面色铁青,他知道自己论武功不是牧倾寒的对手,此时也没有人数上的优势,无论如何也是脱身不得,因此只沉声道:“牧大人,太子一向身受圣恩,荣宠无两……老夫万不曾想到,竟有今日非常之变!”牧倾寒仿佛完全听不到一般,只平静道:“……遵殿下之令,任何人都不准出门半步,李大人请回!”他话音未落,在场的骑兵已刷地一声,齐齐拔出兵器。
李泰眼见此情此景,心种种情绪万端,到了这会儿,似乎自己再也难以有所作为了,一时脸色亦是青白交替,眼神却越发锐利,不防急怒攻心,几乎呕出血来,他瞬间已经想到了很多很多,最终长叹一声,死死逼视着牧倾寒,右手已按在刀上,一字一句地道:“陛下何在?”
“……皇上自然是在宫中,殿下与皇上既是父子,自然彼此平安无事。”牧倾寒面无表情地说道,李泰听了这番话,心头微微一松,按在刀柄上的右手紧了紧,终究缓缓松开……牧倾寒简单作了个手势,留下部分骑兵围在此处,防止李泰脱身,自己则率领其他人迅速离开。
此时忽然起了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京师上空开始逐渐聚起了乌云,北堂戎渡抬头望向天际,喃喃道:“……要下雨了么?”正说着,远处忽然敲响了云板,鼓乐大起,数十名宦官以及礼官齐声唱礼,殿门也随之缓缓打开,所有的官员立刻神情一肃,开始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服,端正仪态,北堂戎渡亦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带头走进去,百官紧跟着鱼贯而入。
第三百六十二章:终见
正当整个京师陷入到一片紧张的氛围中时,天上也开始逐渐聚起了乌云,起了风,此时恰逢大朝时辰已至,所有的官员立刻神情一肃,在鼓乐声中,由北堂戎渡带头一同走进了大殿。
殿中大而空阔,地面光洁如镜,被鞋底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伴随着衣角袍边的窸窸窣窣声音,北堂戎渡脚步稳健,从容走在前方,跨进这样一处阔大冷寂的大殿中,他却丝毫没有想要快走几步的意思,北堂戎渡默默地在心中思考了一下,然后就抬起头来,笔直地凝视着正前方,此时从殿外透入了暗淡的光线,将大殿衬托得越发威严而阴沉,北堂戎渡清澈蔚蓝如宝石一般的眼睛深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就闪现出一道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品味出究竟是包含着什么意思的古怪光芒——只见最上方的那张赤金九龙宝座上,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京师上方被乌云聚集的阴沉天空当中,突然就被一朵璀璨的烟花猛地照亮了一瞬,几乎在同一时间里,身穿灰色锦袍的谷刑犹如猎豹一般突然暴起,重重将手里的茶杯顿在桌上,杯子里面残余的茶水溅出了大半,谷刑抬头望着天空中炸开的烟火,厉声喝道:“……所有人等,立刻集合!”话音未落,一条条的身影即刻从四面八方迅速聚集而来,速度之快,反应之快,就仿佛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命令,谷刑扫视了一眼周围无数的人影,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冷冷道:“……出发!”说着,脚下一纵,已率先掠上房顶,转眼之间,其他的一条条人影全部飞快地跟了上来,无数黑影出动,飞跃在整个京师的屋舍上方,连成一片又一片黑色的海洋,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扫除敢于威胁到今日东宫所发动大事的任何人或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