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臣轨——竹下寺中一老翁
竹下寺中一老翁  发于:2013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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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家乡水井旁可有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他们又是哪家小姐春闺的梦里人?

顾秉坐起来,披上衣服缩在被子里,轩辕和他的祖父有些地方还是像的吧?不甘于平淡寂寞,不甘于居于人下,他会像他的祖父那样,英雄折剑,遗恨万年么?想到这里,顾秉开始感到恐惧。

可是朝阳不会因为人们的恐惧就停止升起。

当顾秉在简陋的庐蓬里看到轩辕的时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的君主,应该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强大。

轩辕穿着一身素服,竟在庐中煎起茶来,看见顾秉来了,随手就扔给他一个掐丝手炉:“南方人受不起冻,赶紧捂着,把你冻死了,孤这儿可就真没人了。”

顾秉看见他的神色淡然,也放松下来,在轩辕身侧坐下。

“殿下好兴致。”

轩辕一笑,指挥着那个小童用竹签搅动沸水,又加入茶沫。

顾秉突然开口:“殿下,下雪了。”

轩辕抬眼看去,果然发现北风吹着细碎的雪花飘忽而至,潇潇飒飒地吹进了庐中。不由得朗声笑道:“想不到今日拜顾进士所赐,孤也风雅了一回。古人围炉夜话,你我今日雪庐煎茶,不遑多让啊。”

一旁小童赶紧拿出狐裘给轩辕披上,轩辕摆摆手:“孤是不需要的,赶紧拿去给勉之。”又转头看向其他下人:“勉之日后是孤的肱骨栋梁,你们有眼力见的就好好伺候着,日后顾大人那里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顾秉苦笑:“殿下就喜欢拿臣开玩笑。殿下见过臣这样百无一用的重臣么?”小童已经替他扎好了衣带,狐裘上有轩辕惯用龙涎香的味道,顾秉脸微微一红,突然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轩辕喝了口茶:“顾秉,你说我们会不会老死在这里?”

顾秉愣了愣:“殿下好像特别喜欢设想空老山林或者皇陵什么的。尤其是拉着臣一道。”

轩辕看着他:“有的时候孤真的觉得,所有人都走了,你也会留在孤的身边。是不是勉之你无欲无求?”

顾秉想了想,笑了:“殿下知道臣为什么要当官么?”

“匡扶天下?位极人臣?孤觉得都不像是勉之你会说出的答案啊。”

顾秉笑得苦涩:“臣之所以要为官,原因其实特别简单,一是为了离开升州,二是为了填饱肚子。”

轩辕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亲自帮他斟满茶。

“臣自幼失怙,一开始寄居在舅舅家里。后来舅母帮臣在山中搭了个僻静的房子,臣就一直在那里温书。”顾秉有点怀念地眯起了眼睛:“那山上什么都没有,房子也就是普通的竹屋,舅舅他们一月派人送些吃的上来,臣也就每日对着浮云明月,飞鸟游鱼,现在想想也算是蛮悠游自在的。可是那种生活,臣也许能过,殿下应该不行吧?”

轩辕叹口气:“孤才知道,原来民间清苦如此。”

顾秉笑的有点讽刺:“殿下有所不知,臣已算是小康之家,还能认得几个字,写的几句诗。其实大多数的人,都是目不识丁的。臣一月还能有些肉可以吃,殿下知道么?在乡间,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吃过猪肉,甚至一辈子没有走出过他们祖祖辈辈生长的村落。”

于是顾秉在轩辕眼里看到了惶惑,看到了悲哀。顾秉淡淡地想,即使是没有知遇之恩在前,他恐怕也会追随这样的主公吧?

轩辕长叹了一口气:“顾秉,以后每日你都给孤说说民间的事情,孤之前知道的太少了。”

第八章:滴碎空阶颇厌听

定陵的风雪看起来似乎永远都不会止息。

他们来定陵整整两个月,一场大雪也断断续续地下了两个月。

每日轩辕除了诵经礼佛,参禅悟道,吟诗作赋,习书作画之外,就是和顾秉一起静静看着云起云舒,夕阳起落。日照西斜,太阳慢慢从山峦之巅缓缓沉下去的时候,顾秉总是能听到轩辕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到了晚上的时候,会有成千上万的信息从全国各地传来,顾秉每晚坐在灯下,按照轻重缓急收集整理归类,再呈交轩辕昭旻。

顾秉忍着昏睡的欲望,放下最后一篇邸报的时候,发现一棵柳树上的新芽在晨曦下散发出微亮的光泽。

春日,究竟是来了。

“周玦募得多少银两了?”

顾秉起身,恭恭敬敬答道:“回殿下的话,已有四十万两。”

轩辕闲闲地笑道:“好个周玦,还不知道他们家这些年在江南道搜刮了多少呢。”

顾秉也笑:“搜刮的再多,咱们也叫他们尽数吐出来。”

轩辕用折扇打他头:“东宫仅剩的老实人顾秉,怎么来守了几天皇陵也变得奸猾了,回头他们看见了恐怕要把这笔账赖到孤的头上,说勉之你近墨者黑啊。”

顾秉低头:“反正臣也是狼顾之相了,恐怕老实这两字和臣也算陌路罢。”

轩辕看着他,猛然想起来他们二人都还是尚未弱冠的少年,可如今也是满腹深沉,他顾秉也算是少年得志,却一天鲜衣怒马,花团锦簇的日子都未曾享有过,却陪他守在这荒芜死寂,前途晦暗之境。

“狼崽子也没什么不好,相书上说的也未必都是准的。孤也不是看相的,难免会说错。何况。”轩辕又捏捏他的脸,依然是少年形状:“像勉之这样呆呆的小狼崽子多忠心啊,若诸卿都是草原上的猛兽,孤便当个头狼罢,咱们一起驰骋六合,荡平八方可好?”

顾秉心头一震,嘴上却是回道:“殿下还是先想想怎么当上这个头狼罢。”说着递了一份邸报给他,却是探子发现史阁老和三皇子过往从密的证据。

轩辕却不十分惊讶,只是笑笑:“唔,看起来孤的兄弟们这段时间倒是一个个身价倍增啊。”说完,低头写了些什么,交给顾秉:“派人把这个传给史阁老。”

抬头看去,发现定陵边上的那座小土丘竟也泛起了绿色,有那么点青山隐隐的味道。

“勉之,过几日,山上的野桃开了,我们便去赏罢。”

顾秉终是没能和轩辕赏成桃花。

在山间桃花灿若朝霞的时候,主仆二人已偷偷离开了京城。

轩辕倚在车厢内:“听说父皇最近身体有恙,真是令人担心。”

顾秉一边勉力在颠簸的马车内端正行书,一边回道:“陛下有真龙护佑,自会平安无事。”

“托卿吉言了。”

顾秉想起马上就要见到传说中阴冷无情的战神,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轩辕看他:“怎么?对孤的王叔神往已久?”

“靖西王战功赫赫,威震四方,臣自然也是万分钦服的。”

喝了口茶:“不知道周玦那个弟弟如何了。孤对他不是很熟悉,你和他同乡同科,说说罢。”

顾秉回想了下,忐忑道:“其实臣与周兄也不算深交,我们在官道上相识,随后一同入京,不过周兄人是极好的,对臣也是百般照顾。”

轩辕笑笑:“不过他那双眼睛,相书上说是鸳鸯桃花眼,孤恐怕他日后也是桃花债缠身啊。”

顾秉不禁从公文中抬头,几分责怪地看着他:“臣冒死进谏,殿下还是少看些乱七八糟的相书的好。周兄的为人,臣是了解的。他乃是端方正直的一个公子,绝不是浪荡下流之人。”

轩辕冷笑一声:“那勉之你又如何知道?”

顾秉一时也不知道从何佐证,于是答道:“好像臣记得周兄平日都呆在客栈之中,很少流连烟花之地,至少臣没看他去过水泊云天?”

轩辕呛了下:“谁告诉你水泊云天这种地方的?难不成勉之你偷偷去过?”

顾秉两颊晕红:“没……臣是听周玦说的。臣才不会去,那种地方呢。”

轩辕大笑:“若是去了也没什么,虽然本朝严禁臣子狎妓,但都察院才懒得管这种小事呢。也罢,下回让周玦去的时候,把你捎上。实在不行,孤也去帮你长长眼,挑个识情趣的帮你开荤。”

顾秉只恨不得跳下车去,便不再看他,红了耳垂,整理邸报。

离凉州只剩不到十里了。

第九章:渔阳烽火暗西山

靖西王府坐落在凉州城东,坐北朝南,占尽地利。轩辕挑开车帘只看了一眼,就啧啧道:“孤的王叔真是独具慧眼,勉之你看看这个风水,就算种棵青蒜都能成仙啊。”

顾秉终于长嘘一口气,把最后一份邸报放好,眯起眼睛看看日头。

“殿下和靖西王平日可有来往?”

轩辕笑了:“孤难道没有告诉过勉之么?孤和王叔,素未谋面啊。”

顾秉叹口气,吩咐马奴放好马蹬,率先跳下去:“既然殿下和靖西王不算什么旧交,眼看就是饭点了,臣私以为我们还是随便找个当地酒肆解决下午饭吧。”

若说凉州是北疆重镇,留仙居则是凉州最繁华的一颗明珠,旅人,商贾以及士子往来不绝,偶尔还有几个胡人夹杂其中。

轩辕抿了一口当地的烧刀子,不动声色,顾秉见他没什么反应,也灌了一口下去,随即就被辛辣的酒味呛个半死。

轩辕笑的恶劣:“元佑朝以前,这里可要热闹许多啊。”

顾秉沙哑地回道:“臣以为现在就已经蛮热闹了。”

轩辕帮他倒了杯茶:“孤以前听太傅说过,元佑之难封商路以前,这里是商旅集散之处,中原的商贩带着货物从这里西出玉门关,外邦的使节也是从这里来朝,这里的四个城门通通大开有时候还是会堵得水泄不通。”

顾秉看见他脸上有极其怀念的神色,不过当年全盛之日,谁又不怀念呢。

“殿下说的是苏太傅?”

轩辕苦笑着摇摇头:“苏太傅是四皇子那儿的人,你觉得这种道理可能是苏太傅教的么?是孤的启蒙老师,一个真正的大儒。”

顾秉看他神色,知道他不愿深谈,只要宽慰道:“有朝一日,这里依然还是会如从前一般的。”

轩辕漫不经心地夹菜:“那就托勉之吉言了。”

正吃着,就听见城门大开,一列骁勇无比的精骑从北门而入,多是年轻人,身上皆披着貂裘,手持三尺青锋。为首的那个身形尤其高大,胯下的骏马遍体全黑,立起来有一人多高,看得出是塞外名种,加上此人身上狐裘也是黑色,远看犹如一团乌云疾驰而来。

轩辕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顾秉的手,一同注视着来人动作。

他们未急着回府,而是也上了这留仙居。

一群人分成几桌在二楼坐下,店老板忙殷勤服侍,光是烧刀子就上了好几坛。一群人大声喧闹,笑骂肆意,豪情满腔。

直到为首那人一道冷峻目光射来,顾秉不禁打了个寒颤,方才反映过来他们目光是有些肆意了。

那人身侧一人皱眉斥骂道:“哪儿来的小白脸,盯着我们做什么?”

顾秉还没说话,轩辕抢先答道:“在下初次远游,没见过大世面,还请诸位将军见谅。”

玄衣男子缓缓开口:“京城口音。”

轩辕微笑点头:“正是,将军好眼力。”

那人扫了他一眼:“远来是客,萍水相逢亦是有缘,不如一道罢。”

轩辕笑笑,让小二把他们刚点的菜一道带了过去,虽然满满挤了一桌,但也不特别在意。

“在下孟夏,不知道阁下大名?”顾秉低头吃菜,听主子在那儿胡扯。

对方略点了下头:“王曦。”

轩辕眉开眼笑地端起酒杯:“来来来,小弟敬王兄一杯,男儿在世,当如王兄及诸位将军一般保家卫国,饮啸沙场,才不辜负青春韶华。”

王曦并未端杯,他身侧的人大约觉得轩辕是个普通纨绔子弟,长得又张扬俊美,脸上都有些不屑之色。

轩辕也不着恼,仍是笑吟吟地端着杯子,凝视着王曦。

终于王曦动了,但却未举杯,而是端起了旁边的碗,带着几分玩味地看着轩辕。

顾秉心中一惊,知道此顿饭是不能善了了,但是又不能看着主子喝醉,脑中的念头转了千万个。

轩辕叹了口气,也端起自己的碗,倒满酒:“勉之,今天我要是交待在这儿了,记得把我带回京城。”说完没等王曦,径自一饮而尽。

王曦笑笑,也仰头喝掉。顾秉端详此人相貌,发现也是极好的,英挺却不显粗犷,俊朗又不觉浮夸。又觉得神情冷峻,气度不凡,不由在心中揣测此人身份。

这么一愣神,顾秉就看见王曦的部将轮番在敬轩辕,赶紧抢过轩辕的碗:“我家少爷不能多喝酒,不如,就让我代我家少爷喝吧。”

轩辕没说话,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顾秉被王曦的部将缠着,直喝的满脸通红,眼中带泪。

“京城形势不好么?孟夏兄?”一直冷眼旁观的王曦开口了。

轩辕转头,他也喝了半斤左右,脸上却未变色:“我等小民,怎么知道京中形势?若是说风调雨顺,旱涝保收,那恐怕还不错。”

王曦冷笑:“是么?”说着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轩辕瞳孔微微一张,凝视着王曦的眼睛,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朝中事,我是不知道了。但好心提醒王兄一句,帝王家事,总是不容我等草民议论的,里面的水,深的很啊。”

王曦摇摇手中的酒:“其实帝王家事和普通人的家事也没什么区别,比如我就有几个侄子在抢家产,我虽然离大伯家远,但常有书信来往,这些琐事也是烦得很啊。你说我该支持哪个侄子呢?”他的眼神犹如鹰鹫一般,杀气纵横。

轩辕在心里叹了声好个人杰,喝了一口酒,才缓缓答道:“你怎么看你那几个侄子呢?”

王曦有些嘲讽地笑笑:“大多数的侄子,我都无缘会晤。不过倒是有所风闻。”并不在意轩辕波澜不惊地表情,依然带着三分冷嘲七分揶揄地继续:“大侄子死得早,还是庶出的,三侄子虽然生母也是妾,但胜在运气好,分家到了家的东头,也算是风生水起,实力不可小觑。四侄子是地位仅次于原配的大妾所生,若三侄子是能武,那么四侄子就是能文了,文采卓然,长袖善舞以多智和仁义着称,自家的舅舅,表兄什么的都很争气,所以四侄子在家中呼声很高。”

轩辕笑吟吟地点头喝酒,恐怕真的把王曦当成说书的了,听到兴起,还插嘴问道:“那你的二侄子呢?很不成器吧?”

王曦摇头:“周围邻里街坊都传言说我那个二侄子比较平庸,空长了一副好皮相还是原配所生,却庸庸碌碌一事无成,而原配夫人和舅家也早就失势,所以据说,这个嫡长子的二侄子,恐怕最后是当不成家的。”

轩辕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顾秉摇摇晃晃地冲过来,直愣愣地瞪着王曦,眼神冷冽:“自古废长立幼一事总是动摇国本,何况就本朝而言,幼子并不如长子贤。”

王曦饶有兴致地看着俨然强弩之末的顾秉:“贤与不贤,和我本就没什么关系吧。何况你又如何得知孰是孰非?”

顾秉一双眼睛被酒气熏得通红:“这些事情,到底是阁下大哥的家事,我猜想阁下的大哥也不想您四处插手,多管闲事吧?小心引火上身啊。我若是阁下,就安安心心地溜溜鸟赏赏花。”

轩辕见他越说越过,赶紧一把拉过顾秉,让他坐在自己身侧:“家仆喝多了就会胡言乱语,王兄请勿介怀。”

王曦仔细打量轩辕,发现他脸上并无半分不豫之色,谈笑自若,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也许,你的仆人说的很对啊。我还是再观望观望吧,看看哪个侄子,先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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