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臣轨——竹下寺中一老翁
竹下寺中一老翁  发于:2013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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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被子向上拉了拉,顾秉感到有些想睡了。

秦泱却开口:“轩辕昭旻真是个庸才,大军的粮草明明只够两个月,他还一路磨磨蹭蹭浪费时间。就算他能够侥幸取胜,为防万一,我在鹰扬卫里也安排了得力人手,只要轩辕昭旻出了大营,便必死无疑。时至今日,胜负已分,对他的忠诚已经毫无意义,说实话,从你入东宫起,我便很是欣赏你,不要执迷不悟,你这么年轻,还是为以后考虑考虑吧。”

顾秉抬眼看他:“虽然你我都知道,我是不会应允的,但我还是有些好奇,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秦泱笑道:“周玦和黄雍的位置随便你挑,若是你仍然不满,封侯也未尝不可。”

顾秉点了点头:“既然你说过不会软禁我,那么我行动依然自由吧?”

准备出门的步履顿了顿,秦泱回头:“自然是可以。甚至今日的话,你尽可以告诉任何人,只要他们相信。”

第十一章:杀气三时作阵云

穿着沉重的铠甲,在夜雨中狂奔,轩辕似乎感到有什么在血液里叫嚣,那种疯狂的激荡让雨滴砸在脸上的痛楚都显得诗意起来。

或许是骨子里对征战和杀戮的渴望,让他手持祖辈的宝剑和马鞭,驰骋在陌生的北疆,为了姓氏的荣耀和君主的责任。

叛军中的细作传来消息,燕王很有可能已和突厥勾结,不日会有突厥精骑驰援赵州。事发突然,瞒着周玦作此决定,现在还不知他是如何的暴跳如雷。

身后的八百骑,都已和自己一般,乔装为突厥人,向着赵州而去。

“什么人?”有人从城墙上探出脑袋。

轩辕身边的一个勇士用突厥语说了几句,那人又叫道:“等等,我去找个会突厥语的人来。”

半晌过后,似乎又有几个人爬上城楼,其中一人和刚刚的勇士用突厥语对话起来。

“主子,他们要凭证。”

轩辕笑了笑,把一张纸摊开高高举起,身边的人点燃烛火好让城楼上的人看的更清楚些。楼上的人似乎是信了,便打开城门,轩辕等人便堂而皇之地进了赵州城。

他们几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几个人蹙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踱着官步走过来。轩辕有些想笑,莫名觉得留在朝中的群臣颇为顺眼,难不成自己是按照长相来挑臣子的么?

脸上却丝毫未曾显露,上前一步拱手:“阁下想必是赵州刺史高存罢?小人孟夏,是之前燕王派去突厥联络的使臣。”

高刺史哈哈一笑:“原来是孟大人,久仰大名。只是不知孟大人如何得知小人名姓?”

轩辕脸上尽是谄媚之色:“大人名动蓟北,小人又如何不知呢?何况来之前,小人曾经看过各州刺史司马的画像,所以还是认得的。”

高刺史觉得此人知情识趣,戒备之心又淡了两分:“不知孟大人前来,可是有了什么变故么?”

轩辕叹口气,看了眼身边的人,拉着高存站到一边:“高老兄想必也知道,为突厥人做事,难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餍足,这不,又狮子大开口问我们要牛羊财帛。小弟还在想怎么和燕王开口呢。”

高存极为同情地看着他:“唉,这事情,愚兄倒也有心无力了。”

轩辕愁眉苦脸:“算了,我们就在这休息一晚,明日还要赶路呢。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活着和高刺史把酒言欢啊。”

用了些好酒好菜,略略休整了两个时辰,第二日,轩辕便向高存告别,出了赵州。

可他的身后,却只有七百余人。

“陛下,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轩辕抬头看着晴空中的飘来荡去的几朵白云,突然想到了顾秉,心旌一荡。

“陛下?”

轩辕回过神来,挑眉一笑:“咱们去下博桥,然后你们几个在那儿等着。若是有个长着美髯,虎背熊腰的将军带着军队经过,你们便告诉他,他速度太慢,朕性子急,自己去找突厥人喝酒了。”

两天后,蓨县东南三里地的地方,有六百多个鬼影悄悄闪进了突厥援军大营,纵火烧了突厥粮草,同时千里之外的突厥国都大利城,有一死士暗杀可汗成功后自尽,由于早先便自毁容颜,故而连姓名都未留下。

可怜金顿可汗临死前都未想到,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十年,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甚至救过自己性命的丑陋仆人竟是轩辕埋下的暗桩。

轩辕下棋,或许有冷棋,可绝不会有废棋。

之前凭空消失的临淄王轩辕昭昱却带着几万大军借道契丹,骚扰突厥边境。金顿可汗的几个儿子又抢夺汗位闹得不可开交,突厥内乱,无暇南顾,加上援军粮草被烧,无心恋战,便几日之间撤的干干净净。至此,燕王失援。

大将军赫连杵依照之前的约定赶到下博桥时,发现只有几十个突厥士兵在等着自己。在犹豫是打是招降的时候,对方却亮出了雄鹰的标志。

当即,赫连杵便率兵强行攻城。由于之前轩辕曾趁高存不察,偷偷留了几十人下来充当内应,打开城门,攻城的过程显得意外的顺利,为防燕属州县赴援,赫连决定一鼓作气,先取外围,孤立幽州。便连派数位大将取下瀛洲,儒州,顺州,檀州。而他自己则率着大军前往幽州,继续攻城。

而轩辕带着那六百骑来到了居庸关。远处已经可以看见浩浩荡荡的军队向着此处行进。

轩辕回头,看着身边的勇士:“你的突厥语说的很不错。”

那勇士笑道:“臣原先在鸿胪寺当差,是陛下亲自向少卿大人要来臣的,陛下忘了么?”

轩辕意味深长道:“阿史那乌木的汉语说的也很好。”

勇士的瞳孔陡然放大,轩辕手里的箭矢挑断了他的咽喉,而他手中的剑甚至还来不及出鞘。

“拖走。”轩辕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数年不见,皇兄杀人越发利索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轩辕回头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有个青年男子稳步登上城楼,俊美雅致,乍看和赵子熙还有几分相像。

轩辕见他未穿战甲,便打趣道:“三弟如此穿着,可是刚刚游湖归来?”

轩辕昭昱没好气地看他:“皇兄你自己是不是要反省下,未继位时,就没几个人看好你。千辛万苦把皇位搞到手了,却又没几个人服你。士族偷偷摸摸地反叛你,藩王就干脆大张旗鼓地大动干戈,异族还时不时来掺和几脚。若不是你为人恶劣,又何至于众叛亲离?”

轩辕并未动气,拍拍他的肩膀:“可是三弟你应当这样想,若没有这些人心怀叵测犯上作乱,又怎么会有朕的文治武功呢?倘若没他们,朕也不过是一介庸君罢了。”

轩辕昭昱很是讽刺地笑笑:“少自我标榜了,我们快去幽州吧,免得你表弟又来呱噪。”

德泽五年七月,大将军赫连杵五万精兵进逼幽州东门,右将军独孤承五万精兵进逼幽州南门,临淄王轩辕昭昱五万精兵进逼幽州西门,而天启皇帝轩辕昭旻则亲率十万精兵进逼幽州北门。至此,幽州沦为孤城,而河北道各地均被朝廷控制。燕王轩辕箓请和未允。八月,王师同时攻幽州诸城门,初八轩辕箓率骑兵一千,步军五千突围,未果返城。十一日,城破,燕王被擒杀。

第十二章:有怀风月空相忆

秦泱走后,顾秉呆坐了片刻,随后悄悄从上次的密道前往轩辕寝宫下的密室。

太子脸色惨白,抱膝坐在榻上,身旁跟着几个忠心的暗卫,看到顾秉,眼泪便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来。

“亚父!”轩辕冕奔过来扯住顾秉的衣袖。

顾秉揽住他,轻轻安抚:“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轩辕冕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自我克制般说道:“亚父,他们说父皇不在了?孤不相信。”

顾秉竟然还有心情和他玩笑:“你那么恨他,不是希望他早些到地府和先皇后团聚么?”

“亚父!”小太子看着顾秉眼中戏谑的笑意,顿觉无力,但也真的放下心来。

桌上有些糕点零嘴,小太子推到顾秉面前:“亚父为战事奔波劳碌,想来已是非常饥乏,为朝廷计,还是用些吧。”

顾秉笑笑,拈了一小块放入口中,顿时觉得方才在中书省的郁卒去了三分。

小太子笑笑,又道:“亚父,刚刚孤差人把四皇弟送去他舅舅那儿了。孤怕不安全。”

顾秉点点头:“殿下顾念棠棣之情,臣很欣慰。”

撇撇嘴角,小太子有些不满道:“亚父能不能直接说‘我’呢?用臣什么的,显得好生疏。”

顾秉微笑:“那殿下为何自称孤呢?”

小太子皱鼻子:“孤自小便说这个,习惯了。”

顾秉觉得他那个神情实在是有些像轩辕,不由也笑着道:“臣也习惯了。”

太子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既然父皇无事,也不知道战事如何。孤担心的是,有心之人利用父皇遇险的谣言来煽动人心,尤其是利用皇兄皇弟。”

毕竟是轩辕的儿子,才六岁就已想的如此深入,稚子天真,无忧无邪离这些天家骄子何其遥远。顾秉又想起生死未卜的轩辕来,顿时又有些喘不过气。

“亚父?”太子抓住顾秉的手,满脸关切。

顾秉强颜欢笑:“陛下圣明,早有安排,太子好好休养温书,别担心。”

第二日,顾秉没去朝会,而是坐在悦君楼的雅间里等待。

小二送来忘尘叟的密信,周琦似乎是回了北疆,而之前蠢蠢欲动的靖西王似乎也安定下来,甚至派出专使前往北征大营。

到了午时,吴庸很是忐忑地走进来。

“顾大人。”

“吴兄。”顾秉笑着还礼。

吴庸坐下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秉波澜不惊:“怎么了?”

吴庸搓着自己的手指:“今日顾大人未去上朝,大家都很担心。传言顾大人一病不起,看来是有心之人造谣了。对了,顾大人。”他似乎是求证般地看顾秉,“陛下,到底如何了?”

顾秉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上下浮沉:“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他平安无事。”

吴庸皱眉:“这样我反而放心了,若是顾大人你信誓旦旦说陛下无碍,恐怕我还要猜疑几分。那陛下既然无恙,那为何北疆战事一点消息都没有?”

顾秉苦笑:“因为传不回来。”

“这……”

顾秉看他:“我今天找你其实不是打探消息的,只是想和你随便说说话。一同入仕的众人,如今只有你能同我说说话了。”

吴庸也叹了口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我觉得顾大人官虽当得大,但真的挺可怜的。”

顾秉有些动容。

吴庸自顾自道:“我们虽然官位不高,但是胜在日子清闲,俸禄也够温饱,像我们这种油水衙门,时不时还有些贴补。平日里呼朋唤友,踏青寻春,欢聚小酌都是常事,身体不适便偷偷懒,做任何事都有上面的人顶着,得过且过,既不用负责任,亦不用担风险。”

顾秉静静地听着,脸上依然带着清浅的笑意。

“有的时候,我会想起十年前刚认识顾大人的时候。虽然也勤于公事,可也会和我们一起偷偷懒,说说话,虽然不太爱笑,可眉头也不是紧锁着的。其他人,虽然也许不把大人放在眼里,可总不会变着法儿去置大人于死地。如今大人的官越来越大,基本是两人之下,万人十万人之上,那是用什么换来的呢?”

顾秉沉默,吴庸喝了口酒,接着道:“一度囹圄,病体支离,猜忌嫉恨。今日朝会,还有人暗示大人是蓟北同党,被秦泱秦大人怒斥一番才作罢。”

顾秉有些无奈地笑了:“这其间的关节,怕不是一两句就可以讲清楚了。其实我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凄苦,你多虑了。”

吴庸似乎是喝多了,舌头都卷了起来:“大人,实事求是地说,我是不相信你修道一事的。道家讲究的是清静无为,可大人处处都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若是真修的是逍遥道,那大可效仿王摩诘,何必在宦海中汲汲营营呢?可大人又不全然是心系天下之人,真是看不透。”

晃着酒杯,一饮而尽,顾秉轻轻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陛下恩德,山高海阔,纵然是穷尽一生之力,怕也是报不完的。”

话毕,却见吴庸趴在桌上,头都抬不起来了。

顾秉放下酒杯,一个人沿着街道回府。路过洛河,似乎又看到清波荡漾中摇摆的两盏河灯,还有痴痴傻傻的两个人。

有个算命先生蹲在河边,衣衫褴褛,似乎没有多少生意。

顾秉走过去,犹豫了下,扔了锭碎银子给他。

那先生抬眼看他:“算什么?”

顾秉犹豫了下:“抽签吧,最简单。”

那人摊开一张皱巴巴的纸,递了毛笔给他:“是仕途,姻缘,功名还是求子?”

“姻缘吧。”话一出口,顾秉便觉得自己似乎是疯魔了。

那人带着几分嗤笑地看着他,拿出一个签筒,里面放着几十支制作粗糙的竹签。

“月老灵签抽两次,第一次测你们的缘,第二次测你们的姻。”

顾秉几乎是苦笑了,他们二人哪里有什么姻缘可言?或许是相思成狂,又或者是借着酒劲,他几乎是放肆地在脑中勾画着轩辕的面容,然后缓缓掷出第一根。

那人看了眼,平板地念:“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看来贤伉俪是在分离当中,此为中下签啊。”

顾秉淡淡一笑,又抽了一根。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至死不渝,这算是上签还是下签呢?”

顾秉笑了笑,拿起两根签放入怀中:“多谢了。”

那人嘿嘿一笑,在后面喊道:“公子,看你为人厚道,我便附赠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顾秉挥挥手,身影隐没在阡陌深处。

是夜,清心熄灯的时候,隔着轩窗瞥见顾秉一个人躺在院中的石榻上,手里捏着两根竹签,呆呆地看着月亮。

仿佛那里有想见的人。

第十三章:细把离肠和泪说

顾秉也许永远会记得这一天。

德泽五年八月初三,凤阁中书省。

众人皆是默默无语,直到秦泱打破沉默。

“我知道,中枢五臣,我的品秩最低,本轮不到我开口张罗。但如今形势,已容不得我们再犹豫不决。”

赵子熙微微扬头,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沉思。黄雍端着茶杯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仿佛老迈的精神再承受不了任何的风雨。

顾秉木然地摩挲着手中的香囊,偶尔指甲划过手指,却连心脏都跟着刺痛起来。

赵子熙环顾一周,发现其余几人都不接话,便硬着头皮开口。

“我的意思是再等一等。诸位怎么看?”

黄雍老谋深算,看向秦泱:“子阑,那你觉得若是册立新君,立哪位皇子更为合适?”

秦泱似是苦恼地想了想,谨慎地开口:“这个,下官也不知道。但下官猜想,很有可能陛下亲征之前,会留下蛛丝马迹。”

赵子熙目光闪烁:“刚刚我差人去看过了,太子不在东宫。目前宫内只有皇长子和皇三子,不知诸位是否知道其他皇子的下落?”

几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秦泱转头看顾秉:“太子和勉之向来亲善,四皇子的舅舅似乎在户部任职。你知道么?”他口气,并不是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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