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大乱 下+番外——蟹粉小笼包
蟹粉小笼包  发于:2013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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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还是有止境的。止境便是那极乐之境。

有那么一瞬,我与他荡到了最高处,荡到了那极乐之境的大门口。

“松手。”他在门口低低诱道。

我贪恋门后的风景,便依他所言,松手。

于是我与他一起,飞出了秋千。

夜色微凉,长风横吹,将我们吹过一地栀子花瓣,吹过庭院的高墙,一直吹到了那天水一色的湖面上。

满眼星如雨,光转水漾,五彩绚烂,共同推开隐藏在湖里的那极乐之境的大门。

我就这样,与他一起,欢欢喜喜地放任自己,跌落其中。

第二十二章

共赴极乐之后,他抱着我,半浮在那一池碧水中。

“从小我就想跳到这个池子里来。”他轻声道,思绪被夜风吹得绵长,“可这里是慕容氏的禁地。如若我敢跳进这个池子,必定是大不敬。”

我想到先皇和周大人的荒唐事,便道:“这又如何?你好歹还算慕容家的人,你爹不是慕容族的,不也跳过这个池子吗?”

“我爹?”他楞了一楞。

我便把周大人与先皇跳池洗澡被慕容静霆发觉一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他默默听我讲完,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我讥笑他:“当时你不会还没有出生吧?怎么连这么有名的事情都不知道。”

“那年我七岁。”他缓缓道,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我想,他大概是刚才太累了,所以一下子没有想起来。

“我很羡慕。”好半天他莫名蹦出这么一句。

“羡慕什么?”我不解。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

有萤火虫停上了他沾水的发丝,形成一帘光影瀑布。

“羡慕先皇敢跳进这个池子。”他在光影瀑布后答道。

我觉得他不大正常。

于是我劝道:“你不该羡慕。你看看这池水这么深,你当时才七岁,水性一定不好。跳进来一定就被淹死了,那样我今天就遇不到你了。”

光影瀑布流动,他似乎沉沦在往事里头,并未仔细听我讲话。

我便继续劝他道:“这样清纯的池子,慕容氏肯定是觉得里面有神明。如果你淹死在里头,池子就有了血光,神明也被吓跑了,就没什么好羡慕的了。况且你也不像善人,淹死在里头,鬼魂萦绕,也不会变成新的神明的。”

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反问道:“你不觉得这个池子宁静冷淡得让人有种亵渎的冲动吗?”

我想了想,道:“就和你一样。”

他闻言勉强笑了一笑。

我觉得先前那一通劝似乎并未奏效,只好改了口气吓唬他:“据说淹死的人的鬼魂脸都肿大分不清五官的。你要是变成那个样子,我可不要你。”

“要是我变成其他鬼,你还会要我吗?”

我又想了想,回道:“你最好不要变成鬼,我不太喜欢压死人。”

他搂上我的脖子,替我撩开一丛湿漉漉的碎发,拐弯抹角劝我道:“死人比活人容易压。”

“再难压的活人我也能压!”我挺直胸膛朝他翻了一记白眼。

他斜斜看我一眼,又装模作样看了看高墙后头早已看不见的秋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刚才我是怕你掉下去才没压你!”我赶紧理直气壮解释道。

他“哦”了一声,随即带着我游回岸边。

“你不信的话我们再去荡一次。”我跟着他爬上岸,道,“只要你不怕掉下去摔死,我一定会压你的。”

夜风浅浅吹过,将他湿漉漉的头发紧紧吹在他被水浸得透明的衣衫上。

他站住,回头严肃看着我。

“我从来也没有怕过死。”他淡淡道。

一滴水珠随之从他的发梢滚落,贴着他流畅的锁骨线条婉转而下,在夜色星光里坠出转瞬即逝的一线闪亮。

我看了半天,轻声回道:“其实怕死不是件坏事。”

他没有吭声,扭身往外走。

“至少,如若你怕死,你就不会好好地偏要离开我……”

“闭嘴。”他突然态度恶劣地打断我。

嘴巴生在我的脸上,我当然不会听他的。于是我继续道:“如若你怕死,你就不会去找太傅寻仇,也不会被太傅这般欺负也不抵抗……”

他已经走到了一扇门前,伸手用力一推。

门外先皇当年派人贴的禁地封印,就这么粉碎在了空气里。

“我们一起怕死,一起离开死很远很远,不是很好吗?”我还想再劝他。

他摊开手掌,接住一片纸絮,垂了睫看它。“怕死,是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他轻声道。

“那是因为你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反驳他。

他扔掉纸片,看我。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他面无表情地道。

“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

“你会后悔知道真相的。”他不答反道。然后他一把抄起我的手,口气不容置疑:“玩够了,我们该回去了。”

******

我们走出大般若光明寺的时候,正是七夕夜最热闹的时刻。

街上人流熙攘,鱼龙飞舞,繁花千树。

他再一次停在买糖葫芦的铺子前,堪堪看我。漆黑的眸子里映着七夕夜晚的梦幻灯光,好像我们的姻缘。

为了我们的姻缘,我只好咬咬牙,破费买了两支糖葫芦。

“你小时候对我的印象,就是这糖葫芦吗?”他举起一支问。

我想了想,回他:“我还记得买完糖葫芦后你遇见了太傅。”

他的表情一僵。

我正想继续说话,冷不防有人从一旁撞了我与阮双一下。

阮双手里的糖葫芦就这么掉了。

街上人太多,那人连忙头垂着头向我们道歉。

我拉住他一定要他赔我们糖葫芦。阮双却道:“算了。”

语气甚淡。

我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为了买糖葫芦都要去寺庙里以色相赚钱吗?”

他朝我摊摊手,一副“我又没有赚到钱”的架势。

分明不把我的钱当钱。我呸了他一口。

就这功夫,那撞了我们的人已经低头走了。

我觉得他很奇怪又很面熟。所以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

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只好跟着阮双回周大人的府上。

府门口,有人在往府里运香,领头的人嗓门甚大。

我想起前几日我在京城里为了躲避认出我的官兵,故意装作和小贩争吵,然后用香点燃招纸趁乱逃走的事情来。

我觉得当时我甚为聪明。因此我打算将这段往事好好添油加醋与阮双说一说。

“你知道吗?”我一边进府一边朝阮双道。

然后我突然顿住。

那一瞬间思绪乱如麻,竟然堵得我开不了口。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刚才撞我与阮双的那人,究竟是谁了。

那一日我在京城茶肆听人侃大山,恰巧挡了官兵的道。领头的官差看了我半天,指着我斩钉截铁地道:“拦住陛……唔……那人!”

那官差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要抓我去邀功。所以那一次他大动干戈满街抓我。

可就在刚才,他撞了阮双,再一次认出了我,却只是低下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走了。

我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正在此时,古宜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

“陛下,您总算回来了!”他甚是兴奋地对我道,“大臣们都来了。如今正在正厅里等着您呢!”

阮双闻言立马退身,转眼就消失在府内灯火阑珊的深处。

古宜已经忙不迭地将我往正厅引去。

他见我一身湿透,不由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我想到先前荒淫,只好讪讪遮掩道:“外头有人泼水,我没有注意。”

他立马将自己的衣裳褪下来,递给我。

不知为何,我想抬头去寻阮双。

他早已不见了。或许他觉得,现在不是他该出现的时刻。

可这皇位,本来就是他的。

“陛下……”古宜已经又道。我回神,看到他正犹豫地盯着我湿透的衣衫。

我连忙道:“我自己脱就行了。”

他大松一口气的表情,赶紧低头又把自己的衣裳递了一递。

******

我换了衣衫,来到正厅。

里头全部是人。

他们见到我,都跪了下来。

领头的便是周大人。

我仔细瞧了瞧,里头有先皇以前的门生同僚,也有我外公的门生同僚。高矮胖瘦,都穿着便服,在明亮的烛火里头一脸满满的壮志凌云。

我记得,先皇的门生同僚,和我外公的门生同僚,以前是不大和睦的。先皇的门生同僚,有一阵子还和太傅的门生同僚联合起来,专门打压我外公的门生同僚。

现在他们却神奇地化干戈为玉帛,联手对付已经一手遮天的太傅。我想,当年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一定没有料到。

就像我没有料到,他们还会朝我下跪一样。

周大人已经开口道:“陛下,林献寒捏造陛下驾崩之讯,趁机篡位,天地难容。如今陛下安好,臣等以为,应当告知天下,以正视听。”

我想了想,问他:“如今兵权在谁的手里呢?”

周大人回道:“陛下放心。京城御林军虽是林献寒的心腹,但这几日林献寒病势沉重,御林军的精英全部都去了茸山别宫。京城内防虚空。而京外各州领军多是先皇手下,林献寒当日也是凭藉假造陛下驾崩的消息,才堵死他们造反的理由。如若陛下重回,定能重振军心。”

他说完这句,已经有几个武将磕头高声道:“臣等誓死效忠陛下。”

我知道那几个武将只是临近几州派来观察真伪的罢了,真正的领军自然不可能亲自进京这般张扬。不过这里头,还是能看出他们的确是很重视的。

“他们待会儿就会出城禀告各自领军。”周大人接着道,“我等趁京城空虚,拥立陛下。明日京外大军得讯集合,林献寒便永世翻不了身了。”

周大人也并非胡诌。

我点了点头,让他们都起来。

周大人带我一个一个见过那些心里头依旧想着我坐皇帝的臣子们。他们都很高兴,朝我行完礼后,便迫不及待地与周大人聊这聊那的,说着将来该如何如何。

周大人也款款而谈。

我看着周大人,有一瞬间,思绪往回飞,我好像重新来到了当日状元郎与太傅侄女的喜宴上。

那一日,太傅一身喜庆的红衫,被六部的人团团围住,意气风发,神采卓然。

那一日,无人理我,我很无趣。

我想,如若我重新登上帝位,我便还是以前那个我。

太傅可能不再是太傅。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周大人,会变成另一个太傅的。

我心里十分沮丧,只好抬头看廊下焚的麝香。

麝香是西域进贡的,在漆黑的夜色里飘渺出淡紫色的烟霏来,娉娉婷婷地绘出难测的图案。

我想起我与阮双方才在大般若光明寺共同上的那一炷香,不由莞尔。

莞尔完后我便又想起了那个鬼鬼祟祟撞了阮双一下的官差来。

恰逢正厅里一阵喧哗,有几个臣子甚是高兴的样子。

喧哗撞上我的心头,一阵莫名的颤栗。

我回头,问周大人:“这么多人今晚来这里,不会引人怀疑吗?”

“陛下放心。”他胸有成竹地回道,“一来今夜是七夕,各大臣都是借此名义出府走动。二来林献寒已经病入膏肓,无暇顾及了。”

我想着那日在茸山别宫里见到太傅与阮双。

太傅看上去精神很不错,甚至还有力气来压阮双,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莫名的颤栗一瞬间在我心头如破冰一般裂开,惹得山摇地动,万物皆苏。

“这是太傅的圈套!”我朝正厅里的人大叫一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只有麝香焚烧出的细微噼啪声,浅浅回荡开来。

“天很红啊。”不知谁道。

我回头。苍穹不知何时如染了血色,低低绵延开去,黯淡了所有的星辰。

“不是红。”我回道,“是着火了。”

话没有说完,有个小厮跌跌撞撞冲进正厅,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人!府外被圣上带领的官兵包围了,谁也不准出去……官兵们……官兵们……正在点火烧府……要把我们都烧死在里头……”

大厅顿时哗然。

“林献寒竟然装病?要把反对他的人一网打尽?”周大人惊愕道。

可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因为我的世界摇晃得厉害,如果我不求得一个真相,我宁愿就此被瓦砾灰烬埋葬。

我直接转身,去找阮双。

******

府外头火正浓,烟飘在空气里,呛鼻得很。

我好不容易摸到了阮双住的院子。

“阮双!”我往屋子里奔去,“外头着火了……”

屋子里没有人。

我转身出来,却看到他正大半个身子浸没在院子里的碧水池子里,冷冷地看着我。

赤红的天空倒映,本该沸腾一池碧水,却生生被他的神情冻结成冰。

“外头着火了……”我朝他喃喃道,“太傅要放火烧死我们……”

我觉得我已经被瓦砾灰烬埋葬了大半个身体,只有他的话能够救我。

他只要说一句话,只要说一句话,就能救我。

可他偏偏不说话,眸底如池水一样宁静淡漠,眼睁睁看着我在地动山摇里无助挣扎。

“阮双,我们会在一起的,你说,对吗?

“阮双,我们会在一起的,因为你救了我很多次,我也救了你很多次……

“阮双,我们会在一起的,因为我与你刚刚一起,给菩萨上了一炷香……

说到最后我已经绝望,只好在池边蹲身抱住膝。

空气里蒙了灰,吹进我的眼里,一滴泪落下。

泪水入池,涟漪圈起,撞上我支离破碎的心,满腔愤恨在那一刹那终于崩溃决堤,流泻千里。

“为什么?”我跳入池子朝他大喊,“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要和太傅联手,设下如此大的一个圈套,诱我真心,骗我入局?!”

第二十三章

面对我的歇斯底里他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说:“阮欢,你好歹少年为帝,朝堂争斗究竟是怎样的,难道还需要我教你吗?”

我笑了:“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统统用血写成,你以为我不明白吗?”

他淡淡地看着我。

“可你也应该明白,这一切我看得太多。所以我要的,偏偏是不计得失坦诚相对罢了。”我渡水来到他的跟前,“如果可以,我只求天高海阔,你我携手,共看潮起潮落。”

说完这句我朝他堪堪伸出手。

指尖含了水,辗转滴落。

天高海阔,我只求能与你携手,共看潮起潮落。

我是认真的。

可他笑了。

“你还真是……”他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神色一瞬柔和一瞬冷漠,在水光与火光里头交错。

“这辈子我只看到尔虞我诈,遇到的第一个与我不计得失坦诚相对的人,便是你。”我依旧平伸着手,任由水珠继续滴落,“你为了救我,在宫里冒险引诱侍卫,被暗膘打伤差点被捉住;你为了救我,在京城被太傅拿毒箭刺中,却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我暴露身份当掉匕首;你为了救我,明明可以自己逃走,却偏偏折回京郊从侍卫的大刀底下射箭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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