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人骂道:“大清早的,发什么情?叫春叫得比猪还难听!”
我气得直翻白眼,大声对着窗外道:“猪叫春会背戏文吗?你叫春会讲‘饱暖生淫欲’吗?”
再说了,我这是叫春吗?我这是痛的。
先前撕裂的伤口再次被他摩擦,仿佛有无数荆棘在体内生长,针刺一样得疼,疼得我竟然都晕不过去。
我大声地叫着,叫得嗓子都好像哑了。
叫道最后我已经不抱希望,只觉得自己正在往一个没有底的深渊里急速跌落,明明知道落地的一刹那必然会粉身碎骨,却依然希望这一切能够快些结束。
“求求你快一些吧……”我开始乞求,“我实在是……痛得受不了了……”
他闻言突然停止了抽动。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既然知道痛,为什么上次还要那样对我?”他在我背后道。
“朕怎么会知道你痛?”我没好气地回他,“你又没有叫!”
他沉默了。
我突然想到第二次的时候,他的大腿内侧,还留有我第一次欢愉时候的痕迹。
于是我道:“你不叫,连朕第一次的痕迹都没有洗去,谁知道你是不是很享受被人压?”
我感到他抵在我后背上的手肘轻微地颤抖了一记。
我觉得我似乎触动了他的什么心事,于是赶紧道:“想被人压是好事……一般人都是争着要压别人的……”
不知为何,说到这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太傅。我想,虽然我喜欢在上面,可是如果太傅说他不想在下面的话,我是愿意在下面的。
我正有些想得出神,却突然感到后庭一阵空洞。
我回神,发现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我的身体,站起身来。
他做了一半,却停止了。
这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重新穿好了衣服,缓缓在桌边坐下。
外头金白色的光芒照满整个屋子,他仿佛如雕像一般,神情怔怔的,沉沦在了流金岁月里头。
我赶紧翻过身,悄悄往门口退去。
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反悔?
我的手才触及门板,他却又再次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诸事不顺,我差点背过气去。
可是我想错了。
他没有再碰我,只是打开门,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一刹那,他停了一停,回头对我道:“早饭在桌上。”
我觉得我的肚子的确是饿了。
于是我一瘸一拐走到桌边,坐下,准备吃些东西。
然后我瞥到一旁还有一套黑色的衣裳。这是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先前为我们准备的。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残破不堪的衫子,想了一想,便站起身来给自己换衣服。
食前正衣冠,他能做到,我堂堂一国之君,当然也能做到的。
可是我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我不会穿衣。
太傅教我习字,教我礼仪,教我诗词,教我四书五经,教我诸子百家,可是没有教过我穿衣。
我将衣服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发现它的形状很复杂,至少比五言绝句的格律复杂。五言绝句的格律,当年太傅只教了我一遍,我就会了。
我又回头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咽下一口唾沫。
我觉得我在宫外的日子会相当很长,当务之急,不是吃饭,而是学会如何穿衣。
于是我抱着衣服打开门,往外头走。
我要找个人,教我如何穿衣。
门外头是窄长的走廊,没有窗也没有灯笼,只有一两支蜡烛在我的头顶上吱吱冒着火烟,昏暗得让人透不过去来。
两腿之间痛得厉害,偏偏地板还硬得很。
我突然很怀念那铺满我整个寝宫的白狐皮。
我一边缓慢地挪着步子,一边龇牙咧嘴,十分辛苦。
于是我很自然地在心里头把那个男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正当我要骂第二遍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他说,我在他的九族之内。
如果是这样的话,保不住我骂他祖宗十八代的时候,把自己的祖宗也骂进去。
骂自己的祖宗据说会不举的。
所以我很乖巧地没有骂第二遍。
走到要拐弯的地方,我听到转角另一头有人说话。
“公子打算住几日?”是先前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的声音。
“我们能住几日?”很久之后我听到那个男人低声反问。
“公子不要误会。我没有赶您走的意思。您既然是郑先生的弟子,哪怕您就是在逃钦犯,我也愿意让您住一辈子。只是您也看到了,我只是一间小铺子,要养三张嘴,恐怕公子您还需出些力气。”
好半天的沉默。
那老头又继续道:“郑先生满腹经纶,又是书法大家,公子是他的关门弟子,以您的才华,如若愿意替人誊文拟稿,或是写牌匾对联,京城的人都慧眼识珠,想必收成定是不差的。”
又是好半天的沉默。
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空气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
终于,那个男人轻声开口道:“抱歉。我已经不能握笔写字了。”
老头低低“啊”了一声,过一会儿道:“那另一位公子……”
“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那个男人却打断了老头,“不会让你为难。”
他说完就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躲闪不及,与他撞了个对面。
他看到我,愣了一愣。
我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让他教我穿衣。
然后,我注意到他的右手臂上,有些湿漉漉的。他穿了黑色的衣服,玄黑遮盖了那些湿漉原本的颜色。
可我知道那是血的颜色。
我想着那些伤口都是应我而起,便指着他的手臂道:“你应该去看看大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能听之任之糟蹋之。”
他更愣,诧异地看着我。
那个老头已经从拐角的地方匆匆转了出来。
“公子,”那老头道,“我忘了问您,您可是姓阮?”
我朝他点点头,回道:“是的。我姓阮。”
那老头一怔,道:“这位公子也姓阮?”
我这才明白老头先前的话,是问那个男人的。
我扭头,讶然问他:“原来你也姓阮?”
怪不得他先前说,我在他的九族之内。可是,我父皇是独子,我也是独子。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姓阮。
他已经从先前的诧异中恢复过来,神色不明地瞥了我一眼,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走廊里光线很昏暗,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他早已扭头,朝那老头淡淡回道:“我姓穆。”
“我怎么会将郑先生的关门小弟子记成是姓阮呢?”那老头挠了挠头,随即笑着自嘲道,“年纪大了,只怕是什么都记串了。”
那男人不再说话,朝他微微颔首,就自顾自地进屋去了。
第十三章
我不想和他同处一室。
于是我捧着衣物,问老头:“你能教我穿衣吗?”
老头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却道:“阮公子,药铺要开门了。”
我想了想,又问他:“你的铺子里,没有别人了吗?”
他摇了摇头。
我又问:“那你这里,还有其他住处吗?”
他又摇了摇头。
我顿时觉得十分惆怅。
老头朝我行个礼,便去铺子里做事了。
今天外面肯定搜查得很紧,我不可能跟着他也去铺子里抛头露面。
我的肚子也很饿。而且我的腰,现在是越来越痛,双腿也抖得厉害。我需要躺下来。
我扭头看了看那间屋子的门,想到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由叹了口气。
我没有回去,只是靠着走廊的墙壁,缓缓地坐倒在地上。
没有火炉也没有白狐皮,我觉得异常寒冷。
这种感觉,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好像也经历过。
那个时候,我坐在雪地里,冷得要命。四周全部是白色的,飞琼肆虐,天地苍茫。我又累又饿,一步也走不了,异常绝望地放声大哭。
哭声回荡开去,可没有人理我。
我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坐在雪地里,我也不记得那个雪地到底是在哪里。那个时候,我还太小。
我只记得,哭到我已经再也没有力气的时候,有个男人走过来,用白狐皮的袍子包裹住我,将我抱了起来。
白狐皮很温暖,很柔软,我仿佛是突然跌进了宁静的海里。
他伸出一根手指,很耐心地替我擦眼泪。
然后,我听到他说:“谋事在人,我不信我什么事也做不了。”
我从白狐皮长长的绒毛里看着他。他二十出头的样子,有一双好看的远山眉,有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雅。
童年之事差不多统统遗忘,可我永远记得太傅当时的模样。
事实上,之后的十多年,每一次看到太傅,我都会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温暖的,柔软的,安宁的,让我,魂牵梦绕的。
回忆到最后我的意识开始昏沉。
然后我似乎感到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把我轻轻放在了很柔软的东西之上。我似乎感到有人喂我吃东西,我还似乎感到有人褪了我的裤子,将冰凉冰凉的东西涂在我火辣辣的后穴之上。
最后的最后,似乎有人给我盖了一床被子。
很温暖,很柔软,很安宁。和太傅一样。
我睁不开眼睛,只好伸手拉住他,道:“太傅,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没有抽手,只是,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琼花般的漫天雪絮,无声飘落一地。
******
我生了几天的病,整个人随波逐流,仿佛只一夜便历经春夏秋冬。
有时候我会在清晨醒过来,看到那个男人在一旁背对着我换衣衫。
他的背上全是鞭痕,纵横交错,无声而残忍地记录下了发生在许久以前的一个不堪故事。
我会很仔细地看着他,努力记住他是如何穿衣服的。
我要学会穿衣服。
我都能从皇宫里逃出来,没有道理不能自己穿衣服。
有一次他察觉我在看他,便转过身来,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朕不渴。”我道。
他闻言便默默将水放下,继续低头穿衣服。
“那些鞭伤,是谁打的?”我迷迷糊糊问他。
他正在系发带的手停住,青丝垂下,拂过他苍白而没有神情的脸。
“痛吗?”我又问。
他看住我,眸底深邃。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他迅速扎好发带,出门而去。
又有一次我在深夜醒过来,看到那个男人趴在桌案上睡得深沉。
月光如水一般从窗口流泻进来,淌过他长长覆盖下来的睫毛,在眼底形成了两把半月形的青扇。
我看了他半天,他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倒一杯水,递给我。
我没有接,反而问他:“你为什么要趴在桌子上睡觉?”
他很不耐烦地看我一眼,放下水杯,又倒头睡了。
他好像很疲倦的样子。
我从床上爬起来,推了推他:“外头现在风声如何?我们能出京城了吗?”
他勉强睁眼,摇了摇头。
我想了想,又问他:“你和太傅,究竟有什么过节?”
他已经又闭上了眼睛。
我站了很久,看着月光留下的阴影在他脸上极其缓慢地移动。
最后,我终于没有忍住,问道:“你以前,是不是和太傅很熟络?”
他的睫毛抖了一下。
“你和太傅,是朋友吗?”
他闻言终于再次睁眼,叹口气,将我重新拉回床上。
“到底因为什么事情,他要置你于死地?”
他给我盖了盖被子,回道:“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我的病彻底好了。
那天我睡醒的时候,正值傍晚,屋子里没有人也没有掌灯。
外头下着倾盆大雨。
我找出我的衣服,脑子里努力回想那个男人穿衣服的动作,自己摸索着把衣裳套起来。
接近二月的关系,天气暖和不少,湿润的和风一阵又一阵从窗缝吹进来。
我穿了许久许久,穿得满头大汗,终于在暖风中把衣服穿端正了。
我很是自豪。
于是我打开门,沿着走廊兴高采烈地往外走。
转过拐角,就是药铺的后头。我偷偷开了条门缝,往外头瞧。
那个男人也不在药铺里头,只有花白胡子的老头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雨很大,沿着药铺外面的屋檐落下来,画出一条条笔直的线,就好像我的情思,从来也不曾断开。
我看了一会儿,甚觉无聊。
我刚想转身,有个中年人冲进了药铺。
“这天怎么就像娘们儿似的,哭个不停了!”
老头揉了揉眼,笑道:“金掌柜火气不小啊,可是我介绍的人不中意?”
“你介绍的人甚好,火眼金睛,功底够扎实。只是长得太惹眼,害得我家姑娘老是寻了借口往我店铺里跑。”金掌柜道。然后他顿了顿,突然贼笑道:“我向你打听个事情。”
那老头白了金掌柜一眼:“你死心吧。他是世家出身。‘士庶天隔’,就算他再落魄也轮不到你女儿。”
士庶天隔的意思我当然知道,就是世家大族与平民百姓是有区别的。贵族子弟,不可能娶庶民之女为妻。
金掌柜闻言,讪讪道:“我不过就是问问……”
“麻雀也不是那么容易变凤凰的。”那老头打了个哈欠道。
“这也指不定。”金掌柜又开始贼笑,“银风馆端茶的少灵儿,正月十五走在街上被太傅大人撞见,不就摇身一变,成了银风馆的头牌了么?”
我听到“太傅”二字,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群蛇乱舞。
只听金掌柜续着啧啧道:“那少灵儿据说其貌不扬,眼神也不好,偏偏他鸿运当头,正月十五得了空去花市赏灯玩儿。恰巧那日太傅大人亲自带了人搜城,一眼就相中了他。”
我胸口闷得很。
金掌柜还在那里说着话,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我是十四晚离得宫,十五太傅就带人搜了城。不仅搜了城,还相中了一个银风馆的小倌。
太傅,原来也是思慕男子的。
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我呆呆站了很久,直到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肩膀。
我侧头,发现是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阮公子身子可好些吗?”他问我。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药铺也打样了,聒噪的金掌柜也不见了。
我仔细听了听外头,雨声嘈嘈。
我不答反问:“你有伞吗?”
他道:“我有蓑笠。”
我挠了挠头,又问:“那你能帮我穿上吗?”
他很奇怪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补道:“我想出门。”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取过蓑笠,替我穿戴好。
笠斗很大,遮掩了我大半张脸,甚好。
我抖了抖蓑衣,跨门出去。
雨瞬间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仿佛阻隔了所有的空气,逼得我无法呼吸。
我抬头看了看苍穹,转身,很认真地问老头:“你知道银风馆怎么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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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很大,打在街面的灰砖上,腾出无数白色的水汽来,飘渺得很。
街上有些侍卫懒洋洋地巡逻着,可能他们巡查了多日,因此也不甚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