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阿离？阿离！”唐礼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在吼了。
阿离慢悠悠醒转，“哦，殿下啊，怎么了？”
还是这种轻飘飘的口吻！唐礼忍不住想掀桌子了。
他到底是要自己怎样？！
——
“对了，”唐希端起茶盏，轻轻吹去浮叶，饮了一小口，才慢慢的道，“你见过阿离了没？”
她对面斜靠着椅背的少年摇头，“还没呢。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怎么说？”
“毕竟这里是我们经营多年的结果，他一个外来顾问，这样直接来了就要分掉我们手头三分之一的权力，你能忍受吗？况且小记子那边还不知道我入了你的队伍，我的存在还是能保密就保密，难保阿离到时不会跟小记子提起我。”
唐希沉吟，“这样也好。随你吧。但现在小记子常难得出次宫，阿离来的时候也很明确提出，不许泄露他的存在，我也只是偶然遇见他，小记子应该是没那么快能见到阿离的。还有，这个给你。”她随手拿起手边的资料，递给少年。
少年翻了几页，面色如常。
唐希倒是好奇了，描绘了精美蜿蜒藤蔓图案的指甲叩响桌面，“你不觉得惊讶？”
少年一笑，“月竹和她，那两个人到了现在才越过那条道德线才是出乎我的意料。”背德之事，在他口里说出来却轻描淡写。
“是吗……”
唐希不置可否。这算是别家之事，她也不甚关心。皇家里，唯一还值得她去留意的也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这个皇室，早就污浊不堪，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
第66章：和。
“殿下。”
阿离唤道。
“殿下？”
那负于桌边的青年并未出声或者回头。
阿离再上前几步，微垂下头，几绺发丝从肩头滑到了青年的脸边，“殿下，你刚才叫我？”
唐礼仍旧毫无反应。
阿离起身环顾，亭间空彻，酒香未散。
是醉乡和，雪酒……
唉……阿离微觉无奈，也便坐下，静静望着唐礼的睡颜，也不说话。
明知道自己对这两种酒毫无免疫力，遇到心烦了还是坚持要喝——这性子倒是真跟小如像呢。近段时间，自己的所为真就让你烦到了这般地步？
恐怕，不是因为自己吧。
阿离慢慢的苦笑，伸出手指摩挲着唐礼的脸颊。
从眼到鼻，从鼻到唇，细细流连。
我，已然你心烦到这般地步了？
呵，阿离接着浮现个不易察觉的苦笑。怎么可能？
他自己最知道，对眼前之人来说，“唐月”的存在更加胜过他这个阿离。
他们以前感情有多深，如今他自己就有多么嫉妒唐月。
唐礼的世界只为那样一个人存在——即便那个存在说起来是他自己。
你的目光，真就无法从“唐月”上挪开么，小礼？你到底是执着于我这个人，还是执着于，“唐月”这样一个存在呢。
一旦质疑冒了苗头，便怎么也止不住。
你要是真是对我一往情深，我倒还能原谅你。若是后一种可能……
风吹湖老，皱波涟涟。
唐礼这样醉在这边也不是办法，阿离还是替他披上了外衣。
怀里之人沉醉不醒世事，任他摆布，两只臂膀软绵绵的垂下。阿离正搂住他，将要报到避风的地方去，唐礼却迷迷糊糊睁开了两眼。
“阿离……”低沉的嗓音。
居然能醒过来？这孩子的适应力跟免疫力，果然还是那样强。即使是天生不胜的这两种酒，久而久之竟也能勉强抵抗一下了。
阿离讶然挑眉，扶正了唐礼，将要退到一边去，唐礼却一把动手抱紧他。阿离这一退步，便带着唐礼一侧身歪倒在地，两只手只就抱到了阿离两腿。
“殿下……起来吧。”
唐礼只觉气苦，他就那么让他避之不及么？
醉意不消，一阵阵熏上头脑。
唐礼瞬间自己也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口里又将吐出些什么言语了。
“阿离，你到底想要怎样？”
双目迷离，两颊微红。唐礼抱着阿离，微微仰头，终究还是将心底那些杂草一样的烦语说出了口。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想要怎样呢？”阿离也不退了，坐下来，放唐礼抱着自己不管。
唐礼双手收紧，“因为，你对我的笑容不一样了。”
“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不再对我露出那种让我看了就知道，你喜欢我的笑了呢？
如果喜欢我，那就该一直让我知道，你喜欢我才对。就像，就像我爱父皇，我就会为父皇做任何事情，让父皇明白我的感情。”
唐礼慢慢把头放到阿离的膝上，闭目侧脸。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在意。我明明只有父皇而已……可是，却会为你生出只为父皇而生的情绪。”
说不下去了。这样的话说着说着，便让唐礼恍恍惚惚间似乎见到了某个，不安的答案。
阿离把手放到唐礼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印到唐礼背心，蔓延到心上。
“阿离，我……我的确讨厌千狐。我也的确是让人动手了。”
事到如今，再来说这些话不过是无谓的辩解。
千狐于阿离而言到底多么重要，这些时日来的相处，即使不能理解但也为之心惊。他们之间的羁绊浓烈到，近乎致命。
若说父皇是他的世界，那么千狐对阿离来说便跟生命同等重要。
而千狐亦然。
“阿离跟阿拾只能选一个？哈哈，小殿下，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显而易见啊，若是真的需要我只能选一个的话，我将毫不犹豫舍弃阿拾的说~阿拾跟我家阿离，根本就没有任何可比性哦~”
“失去了阿离，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存活。对阿离来说，这一点也是一样的。”
正因为了解到这个事实，他才真正对阿离的态度不安起来。
“我……我不知道千狐对你那么重要。如果事先知道，我是不会让他们动手的。
为什么，会对这个人这么在意呢？真是，奇怪啊……
“阿离，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不要疏远我，继续对我笑，让我知道你还喜欢我好不好。”
近乎撒娇的言语，只会对着唐月说出口的话句，就这样被醉晕晕的唐礼慢慢的说出来。
“我一点也不想在乎你，可是总有个声音在说，阿离这个人绝对要留在身边，一直一直……我都跟你道歉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呢……阿离……”
他贪慕阿离的温柔，贪慕阿离的温度。可又因为唐月而下意识避开阿离。然后再因为这温柔接近阿离，再觉而后退，再靠近……周而复始，辗转反侧。
像走进了一个分岔路，走来走去，总回到出发地点，再选一次，却越陷越深。
语音低落，唐礼嘴唇开合，却无声流淌。怕是又睡着了。
“阿离，不要生气了。小殿下昨天有过来跟我道歉了哦~对他来说，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做的。而且我也没受伤啊。”千狐再度窜了出来，贴到阿离背后，双手搂住阿离的脖子。“你家小殿下，真的很可爱呢。”
阿离轻拍着唐礼的背部，低低的笑起来。
他的确是有些生气的。
可是，刚才那番近乎告白的话，足够让他消气了。
他动动脖子，千狐了然的松手。他抱着唐礼当着千狐的面就吻了下去。
怀里的青年俊美无邪，安然沉睡。而轻吻的人视若珍宝般的温柔轻吻，看得人心也醉了。
——
宿醉醒来，头疼欲裂。
唐礼暗声道，“水。”嗓子也有些疼痛，全身无力。
“来。”清浅的话语飘入耳里，阿离？
唐礼吃惊，“你怎么在？”
阿离扶着他坐起，递上温热的水堵上唐礼的疑问。
看唐礼默默喝着水，阿离突然笑道。
“殿下，我喜欢你。”
“咳咳……咳！”
阿离浅笑，抹去唐礼唇边的水渍，在唐礼脸边落下一记轻啄。
什，什么啊！不知是被呛到还是因为这记轻啄，唐礼的脸不可避免的微微红了。
阿离不生气了。这样的话，刚刚的冒犯他就先忽略好了。
“我喜欢殿下。也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这事实。”
爱的字眼，还是先不要说给他听好了。
唐礼微赧，然而却隐隐的雀跃不已。
他又不是青春少年，又有情人在，怎么会为了这么一个吻就有这种反应！
不管怎么说，笼罩在王府之上的阴云终究是消散了。唐礼自己也陷入了某种不可与外人道的微妙处境。
“阿离，跟我下棋。”
阿离看眼棋盘，“三河棋，殿下你确定要同我下这种棋？”
喜乐早就布置好了，候在一边。
“你会下吧。”
“会是会……”可是，他真的不想下啊！
唐礼修长的手指捏起一枚棋子，锵然落下。
“好吧好吧。”阿离无奈一笑。
唐礼不免有些小得意。真要论起棋艺，即使是棋名着称诸国的先生也下不赢他。
望着阿离微带苦恼的模样，唐礼不由扬起唇角。
要是是父皇的话，大概也会是这种表情吧？自从问过小记子父皇棋艺如何却只得了一声叹息和“根本不该下棋”的总结，他就不敢跟唐月下棋，而且唐月自己也从来不主动找人对弈。
一局终了。
“殿下，我赢了。”
唐礼不可置信的瞪着棋盘，他输了……
阿离撑着头看小礼吃惊和沉思的样子，暗笑不已。他不是不知道小记子说了些什么的，但小记子可没说他棋艺差啊~
他越过棋盘，将脸凑近，“殿下……”
唐礼不为人察觉的抖了一抖。
阿离压下笑意，继续用着那种略带低沉，却又轻柔万分的语调道：“可要再来一局？”
小礼跟了他那么久，当初他又是存了心思的，自然对于怎样的角度怎样的表情以及怎样的调子能够让小礼有所反应，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虽然是个经历了不少的孩子，却依旧青涩的很呢。
唐礼按住心间微颤不语，推开棋盘，扭头开去，“不，不必了。”这个阿离果然危险！
他目光四扫，竟是不敢再跟阿离对视。
阿离遗憾的道：“那么，下次再同殿下交手好了。”
“恩。”
随着两个人的相处，不管唐礼本人有否察觉，两人之间的主导权渐渐移到了阿离手中。
温润如海上明月，浅和似风中流野的阿离，只须对着唐礼一个浅笑，便能让他失了神。
而唐月的存在，似乎被唐礼越来越多的笑容挤到了最角落的地方，黯然落尘。
第67章：雨。
“你说，小礼现在在做什么？”唐月指尖点点自己的唇，问。
邛孟沉声：“想来正在思念陛下才是。”
唐月神色一黯，些许愤恨涌现，“想我？哼哼，怕是跟那个阿离处的正好吧！我在他眼里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陛下！”小记子等三人陡然跪下。
唐月怒极反笑，“跪下做什么。跪我这个皇帝么？大可不必了！”
“陛下，请不要妄自菲薄。在属下眼里，陛下是相当有能力的帝王。请相信自己吧，陛下。”邛孟急急的道。
哼！
唐月起身。长袖拖过地上的云纹图案。
当年他娶苏眉为后之时，苏眉也是这般对他说。然而算来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个傀儡，处处不得自由而为。还得被自己两个儿子在下方虎视眈眈，连个王位都坐不安稳。
这样的皇帝，也算有能力？
除了小礼，谁都不会真心待他。而现在那个阿离一来，就连小礼也要离开他了吗？
“你刚刚说，小礼在思念我。这么说，他还是很爱我？”唐月挑眼，问。
“这是自然。”
唐月勾起恶毒的笑，仿佛从阴暗里走出的人，邪气横生，“那么，我们就来看看小礼现在到底还有多爱我好了。”
——
“轰——！”
雷声滚滚，像是巨大的车轮，带着无从抵抗的力度狠狠碾过云间，激起万千鸣动。
而无数亮蛇游离，接连不断劈开暗黑的云层，和着雷声轰亮整个黑夜。
“看来将是一场大雨啊。”阿离扶着窗，回头一笑，烛光映入黑眸。
唐礼昏昏欲睡，于榻上扶头侧坐，双目半睁半合，嘟囔了一声，“哦。”
阿离笑起来，走过去弯下腰，正对了唐礼，“殿下要是困倦了，还是早些去歇息为好。“语气轻柔，半哄半劝。
满室的潮湿低闷，在这只有烛火暖着的夜里，着实催人欲睡。
唐礼勉强的应了声，“不必，就这样一会吧……“句末拖长，困倦之意明显。
阿离坐到他身边，挤挤蹭蹭把唐礼靠紧了，趁着唐礼睡意浓重，慢慢的把他半抱了入怀。
“噼啪——！“
惊雷炸响，随即便是雨打绿叶，风过红花之声。愈见愈大，终究成了雨幕之歌，连绵不绝。
屋中静静。
阿离替唐礼挑起覆到了脸面之上的碎发，顺势挑起他的下巴，就着烛火昏明，细细打量怀里之人精致的脸。
脸线流畅，轮廓细致，唇泽在昏黄之间些许闪亮，透出点点不经意的诱惑来。
几年不见，唐礼真的是多了几分不同以往的变化，别样的，迷人。阿离一个人无声的笑，目光更是温柔流转，而脸也下移，慢慢往唐礼的唇上贴去。
“殿下！陛下他——！”
唐礼陡然惊醒，豁然起身，“说！”
英华扑进门来，神色张皇，“陛下就在大门那边，只是样子……很怪。殿下！“
话音未落，唐礼已然飞身奔去，冲入了漫天夜雨里。
“殿下！“英华急急跟上。
只有阿离独自留于此间，慢慢将手放下。他感觉着瞬间空了的怀抱，默然无语，只是唇角挂上一抹古怪的笑。
“唐月……”
又是一声雷滚。
唐礼奔至前庭同时，闪电霎时映亮了雨里的人影。
唐月一袭单衣，就那样站在雨里。颤抖的肩膀，抖动的嘴唇，无助而绝望的半抱住自己。
没有雨伞的遮蔽，冷雨犹自顺着衣摆不断滴落，黑发披散，湿哒哒的贴在脸边和身后。
廊下一排排的灯火映着他，孤寂和彷徨的表情，在他苍白的脸上交织。
然而在见到了唐礼的一刻，唐月的表情立即有了裂缝。
他颤巍巍的往前走了小半步，试探的道：“小礼……”
这声呼唤是如此细微，以至于刚刚出口就被雨声淹没。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开了又合，整个人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也将随着呼唤一同被雨水消融。
唐礼心脏一抽，冲入雨幕中，一把抱住了唐月搂到廊下，扯过喜乐及时递上的厚重外衣裹紧了唐月，脚下不停往内间冲去，厉声呼喝：“还不快去准备！！”
整个王府的人马不停蹄的忙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