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昨晚的海女，是你带来的吧？”
“是的。那是我们团中的月光，女荔。我是团长，瀚质。”
唐空到这里就打算离开的，但突然想起昨夜皇弟的话，“瀚质团长，你们的月神，真的百年未老、万物不侵吗？”
震惊！！！！！！
瀚质敷衍的态度瞬间消失，他直直盯视面前的少年，“敢问，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本殿皇弟的夫子所言，”唐空敏锐察觉到不对劲，“团长有问题？”
瀚质不打算在唐空面前装弱了，周身气势一凝。
“尊贵的人，请你记得，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被广为流传的。”
他才不相信皇室宗族中的孩子连这点意思都听不懂。
唐空自然明白，“本殿先走了。望团长的商团日日财源广入。”
两人神色未变，各各清楚知晓。
瀚质看看女荔的脸色，没有继续。
女荔咬牙，“我不相信！”
他也不相信——海国中人，竟然有叛徒存在。
他们疯狂崇拜月神，但也绝对保护着月神。月神的事，海国的具体位置，都是海国人公开的秘密——即使付出生命也不可以透露出去的最高、最高的机密。
而现在，有人知道了月神的情况，也就意味着月神的存在和安危、海国安宁将可能受到冲击。
“瀚质，我们快点回去吧。”女荔恢复了冷静。
瀚质没有答话，只是转身呼喝团员们加快动作。
女荔合上眼睛，心里的不安在祈祷中慢慢消失。
月神，我们伟大的，安静的，温柔的神啊……
您的游子将返回您的所在。
请接受我们吧……原谅我们这些无法长期侍奉您左右的人……
月神。
——
喜乐和英华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唐礼十指交叉，若有所思。
先生捋须，看着唐礼的侧脸，皱皱眉头。
“殿下，如果身体不适就回去歇息。况且这段时间你就算没有资格陪同使臣，也请把时间花在多向他们了解外国风貌，而不是在我这里发呆。”先生的话永远直白到接近刻薄。
唐礼慢慢吐字：“先生，人会不会生而有知？”
先生又看了看他，“殿下自己不是很清楚吗？‘人非生而知之者。’”
唐礼的双手猛地握紧。
是啊。
人非生而知之者。
人，非生而知之。
那么，自己到底是什么？
夜。
凌波宫。
唐礼蜷在被子里。
自己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生来就知道，父皇就是自己将视为远比生命重要的人？！
为什么自己生来就明白，父皇会是他终生的目标？！
为什么自己生来就了解众多医毒咒术？！
为什么自己生来就清楚整个大陆的模样，仿佛是走过它的每一寸土地？！
为什么……
父皇。父皇。父皇。父皇。父皇……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唐礼身下的被子湿润了。
父皇！
父皇要是知道了，会厌恶我……
父皇会用看着恶心的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甚至，“你真恶心！来啊，把这个怪物杀掉！你不是朕的儿子，不是朕的小礼！”
父皇！不要！我是小礼啊！
一想到唐月可能会有的厌恶反应，唐礼就绝望得无法呼吸。
啊……父皇会知道的吧。我无法再向父皇隐瞒任何事情了，所以要是父皇问起，我就只能回答，“是的，父皇。我从出生开始，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从我还没有萌生自己的意识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父皇了。我的血将只为你流尽，我的生命将只为你燃烧。”
这对父皇你来说，将会是多么恶心与震惊的话……
而我……会死。
父皇，没有你的注视，活着才最可怕……
第13章：泣。会。
翌日。
阳兰兴冲冲找到二皇子，“二殿下，昨日你所说的地方，今天可以带我去见识了吧。”
唐重却一脸歉意，“抱歉，昨晚我仔细想过，那种地方实在是不能入陛下的眼。所以，还请陛下饶我妄言之罪。”
阳兰虽有些失落，但也大度，“哪里来的罪过这么严重？殿下宽心罢。”
此时，有少监来传话，“殿下，三公主求见。”
三公主？
阳兰一扫失落，不可否认，他对这位三公主极有好感。
而唐重则暗暗打量着阳兰的表情，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他迫切需要确定一件事情。
青涩羞怯如同小鹿一般的少女几步进来，未看清人就先开了口，“二、二皇兄！我来了。”声音断断续续，想来是急着过来所致。
唐重笑着迎上去，“皇妹，又没有什么大事，你赶那么急做什么。”
表情真挚，语气温和，却让唐希暗地汗毛直立。
今晨，二皇兄就派了人叫她过来一趟，她原本心里就忐忑。如今见了他这样，更是心下颤抖。她到底又是哪里惹这位皇兄不高兴了？
阳兰倒是很有兴致提议，“既然三公主也来了，不如一同吧。二殿下，如何？”
唐希这才发现了阳兰，小脸飞红，“陛下！本、我没看到你在……”
好像每次见到这位陛下，她都说得差不多的话呢。
阳兰显然也是如此作想，“噗呲”一声笑起来。
唐重瞧着笑脸不改，眼底最深却渐渐生了怒气。
唐希虽然看不出他，但下意识靠近阳兰躲避着唐重。
唐重不为人察的“哼”了声，“走吧。远天楼的俯瞰景色也是十分美丽的。我们就去那里。”
——
唐礼现在情绪很低落。
不安的感觉在扩大。
好想看到父皇……
他蹲在千页阁外的丛林里，巴巴地望着那扇门。
其实，他明白，父皇很早就出了朝阳宫——唐月的行踪他掌握的比谁都清楚准确。
父皇这几天都没空陪他。更何况以现在他的状态，真见了父皇他又该怎么办？
唐礼低下了头，高涨的警惕心也因为低落的心情有所放松。
他突然不想再假装。
自己不是那个羞涩的皇子，也不是手下人称呼的头头，更不是先生口里的未来帝王。
他只是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
父皇，我好想你——想见到你，想听见你的声音……
“小礼？”
他怔住。
被人从丛林里拉出来，被仔细拍干净头脸、衣上的碎屑，被抚摸着脸颊。
“小礼。”
唐礼的眼前倏忽只剩下水光，模糊了一切。
“呜呜呜呜……父皇！！！哇啊啊啊啊啊啊……”
唐礼放声大哭。
唐月猛然被唐礼紧紧抱住，又听他哭得昏天黑地，诧异之后满满的好笑与心疼。
回抱住怀里的小孩子，唐月没有再说话。
他笑着看向朝阳宫檐角，流云飞过，清风徐来。
许久后，唐礼抽噎着，抬起了头，“父、父皇……”
唐月并没有随身携带巾帕的习惯，他捏了衣袖，一点点擦干唐礼脸上的泪痕鼻涕。
唐礼也就任着他父皇，渐渐平稳了呼吸，只是鼻子还堵塞着。
末了，唐月一把抱起唐礼，走向朝阳宫前的清短亭。
唐礼抱紧唐月，有点不好意思。他刚刚才看到父皇腰间那里的闪亮亮、粘糊糊。
唐月坐下，没有放开唐礼。
他轻轻摸着埋首自己怀里的小脑袋不语。
唐礼自始自终攥紧着唐月，也是沉默。
唐月不会主动问小礼发生了什么。即使是孩子，也会有不想要告诉任何人的心情——哪怕那种心情再难受，也会想要深埋心底，只给自己知晓。
他只是有点担心：小礼这孩子向来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极少烦恼。而这次哭成这样，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唐礼吸着鼻子。
父皇永远是他的弱点。居然就这样、差点崩溃了……这份温暖，虽然不是炙热高温，但也足以毁灭他。父皇……
“父皇，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万一有一天……您发现，发现……”
下定了决心了。
哪怕答案会……
“如果，您发现我并不是您的儿子，而是、是别的什么东西，您……”
好可怕，好可怕！
那个结局，唐礼突然不想知道了。
以后、以后再说不就好了吗？为什么现在要……可是……
“小礼，要是有一天你发现，现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你的父皇了，你还是会喜欢父皇吗？”
唐月打断唐礼，笑问。
唐礼脱口而出：“当然喜欢！”
这样温暖的目光、笑容，柔软的怀抱、声调，都是自己最爱的……怎么可能因为父皇不是自己的父皇了这种小事就不再深爱？
唐月抱紧了唐礼，两人额头相贴。
他语调轻快，“所以啊，既然小礼都能够继续喜欢父皇，父皇自然也会继续疼爱你的——即使哪一天，你不是我的皇儿了——这个事实，你要好好记住。”
唐礼屏住呼吸，直视唐月清澈得不像皇家之人该有的双眸。
满满的坚定和郑重。
他忍不住颤抖。
就算，我不是人类，而是怪物什么的，也是可以的吗？
我可以对于未来抱有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期望吗，父皇？
唇蠕动几下，最终化为一声“父皇”，一个拥抱。
唐月也任他去，笑容依旧。
他拍着小小的脊背，敛眸。
你的喜欢，到底是针对什么而言，小礼？如果有一天，这具身、体里的人不是我了，你的继续喜欢，是对这身体，还是对我本身呢？
这个世界上，虽然“沟通的话就一定会相互了解的”，但——并非所有的话都能真正说出口。
唐空到的时候，阳兰已经自己去找唐重了。
作为未成年的皇子，实际上他在这场会盟里起到的作用并不大。阳兰既然已经有皇弟陪同，他今天的时间也就空了出来。
唐空略加思索，径直走向朝阳宫。
然而远远地他就看到了唐月两人。
四皇弟在哭，而父皇在安慰他：抱在怀里，似乎还在温声细语。
他从没见父皇把哪个孩子抱住，除了出生和一些必须的场合。唐月固然对所有孩子都温和，但是就是太过一视同仁，才会让唐空心里升起了疑惑。
“陛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空儿，你要仔细看清楚。”
母后的话回响耳边。
唐空闭上眼。
虽然有点小小的嫉妒，但是……父皇并非母后所说的那种人，真好。
——
散云宫。
嫣妃娉娉袅袅而来，“姐姐唤我来，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呢。”
的确，苏后向来不与妃嫔宫人结交。她的散云宫，从来都是冷冷清清，加上散云宫气派惊人的装潢，往往令人心生敬畏而却步。
嫣妃兴致极高的模样打量着散云宫，“虽说天天都有来姐姐这里请安，妹妹我却还真没进过内宫呢。这要是说了出去，怕是又要惹得那些姐妹们眼红了。”
两位眉眼交汇处，却是寒意四散。
苏后端庄高雅，嫣妃柔媚华丽：苏相位高权重，卢相也分毫不差：唐空和唐重，更是同为皇室贵胄人中之龙……种种对比都是伯仲之间，平分秋色。而且华国的储君并没有一定要立长的规定，向来都是能者居之。因此两方之间的争斗其实相当激烈。
嫣妃不喜欢苏后的高冷样，苏后也同样看不惯她的妖媚。这种两看两相厌因了储位之争愈发严重。
苏后抿唇，“妹妹大可安心。我这散云宫又不是陛下的朝阳宫，惹不得眼红什么的。”
嫣妃“呵呵”笑起来，眉稍波光荡漾，盈盈水润。
“对了，妹妹，”苏后捏着杯盖，朝杯里吹了吹，不紧不慢道，“我听说，这几天妹妹的父亲卢相一直在帮助陛下款待外国使臣，劳心劳力，甚是辛苦。能有卢相这样的国家栋梁协助陛下，我心有宽慰。”
“姐姐哪里话？为国效力，本来就是华国人人当尽的义务罢了。”
“不过，卢相也真是太尽力了。我就担心他的身子骨可还倍健，这要是伤了筋骨我可就愧疚了。妹妹也要好好关心些卢相，有些事情不用太过认真了。”
“为陛下做事，哪里能够不认真？姐姐这话可不能叫陛下听见了。”
“这些都是私己话。我们姐妹之间的事，陛下又不了解，何必给外了的陛下知道呢？你说是吧，妹妹？”苏后慢悠悠道。
嫣妃脸色微变，旋即笑开，“姐姐说的是呢。”
这几天卢相接待外国使臣，不断援引外援想要为二皇子唐重增添外力。
这本来也就没想过能瞒住苏相一边的人。只是苏后这么说了，嫣妃也觉得自家的事借用外援确实不太妥当。要是这外援到时有了野心借此要挟可就得不偿失了。
散云宫满园香氛，两位佳丽说说笑笑——美景如斯，暗流奔涌。
第14章：别。芽。
宴席总是要散的。这场盛会终于迎来了它的结尾。
各国使节分批离开了华国的都城，奔向自己的国度。
而阳兰，将在今天离开。
晴朗的天气冲淡了离别的情绪——虽然本来对于他们来说，离别伤感并不存在，但外表上都是依依不舍。
唐重遗憾的说，“要是今生有幸，真希望能够再次与陛下畅谈。”
而大皇子唐空则是稳重依旧，情绪半点不露，“陛下，请记得您说过的理想。我很期待看到那样的国家能够出现在您的国度。那样，不仅是阳国百姓之福，也是我们华国之福。”
阳兰笑着点头应了，而后转向一直沉默微笑的唐希，“殿下就没有什么可以向我说的吗？”
唐希脸红了一下，弯腰一礼，“陛下，路上小心。”
阳兰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直到唐希脸色血红。
唐月拍拍她的头，才让唐希不至于羞赧到躲到唐月身后去。
阳兰面向唐月，正色道，“陛下，希望我们两国的情谊能够长存。下次的盟国聚会，期待在我阳国看到你华国的使臣。”
拱袖拜别，登车离开。
没想到，真被拒绝了啊……
上了车，驶出百里之远后，阳兰才后知后觉到一点点难过。
不过，他难过的不是别离，而是前两日求亲被拒。
两日前，他向唐月开了口，提出与唐希预定姻缘。唐月只是回答要看唐希自己的意愿。虽然不是很满意唐月的回答，但他还是亲自对唐希说“希望公主殿下能够生活在我阳国热土，立我阳国皇室威严”这种话来。
唐希却说，“陛下，您这样优秀的人身边，应当是比本身我更能够与您相配的人存在才对。委婉的拒绝了他。
其实阳兰并不很伤心。或许潜意识里就明了，这件事情不会成。唐希公主并不是适合阳国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