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两位天子都行了稽首礼。

大殿里的宾主之仪正进行，后宫中也开始了忙碌。既然宫侍们都穿上了新衣，收拾的体体面面，更何况是那些妃嫔？只恨不能裁得霓裳作衣，流云为袖，满世间珠光宝气光华万丈尽在己身。

唐礼早早便被临妃从被中拉起，着衣，上发，甚至还要给他点胭脂涂涂。

他心下厌烦，还是带了孩童的天真故作抱怨，“母妃，我不要擦这个！这是女的用的！”

“不行。”临妃难得的拒绝了唐礼，“这可是大场面，不好好装扮怎么可以。我的皇儿必须气色极佳，才能在各国使节前不给你父皇丢脸。”

提到父皇，唐礼乖乖的让宫侍们在他脸上动手了。

散云宫。

这是皇后的居所。

苏后凝望着正装后的大皇子，久久不言。

大皇子被看得有些紧张，是不好看么？

“空儿，”苏后搂过大皇子，“你真的长大了。”

“母、母后？”已经许久没有被母后抱过的大皇子红了脸。

苏后向来严谨，对大皇子要求也是甚为严格，温言细语都是少见，更不说拥抱了。

“空儿，你已经十二有余了。母后甚是欣慰。”苏后轻轻开口。

“这都是母后精心教育得是。”

“咱们母子两个，也就不说这些客气话了。你今日去宴会，一切全看你自己了。母后，不会再给你提示了。”苏后放开他，“母后最后问你一句，你觉得，当今陛下如何？”

“父皇？”大皇子提起唐月，一向严肃的脸上也浮现出崇拜和喜欢的光芒，“儿臣很喜欢父皇。父皇温和仁厚，是个很好的人。”

“是么？你很喜欢他啊……”苏后似是有所思，“好吧。你记住多和陛下学习。”

“儿臣定会作个温厚的人，母后放心。”

母后要你学的，可不是这个啊……。苏后心里叹气。

第11章：逢。舞。惑。

朝礼以及稍作休息之后，是从暮末持续到月中天的宴会。而在宴会之前，皇室子女都会聚集到大殿后，等候参与入场。

大皇子唐空慢慢走向大殿。

“二皇兄~呜呜~我，我错了！呜呜……”

小径的尽头，锦衣少女正双袖掩住下半脸部，一双大眼充盈着泪水，不停说着认错的话。

而她对面的华服少年一脸恶作剧的笑容。

“小希，你哪里错了？明明就是我这个皇兄不好才是吧？恩？”

上扬的语调，透露出主人恶意的调笑。

三公主唐希在袖后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从小这个二皇兄就以欺负她为乐，所以唐希是有些怕这位皇兄的。

只是，她的母妃不过是一介卑微的宫女出身，哪里能够与身后实力雄厚的嫣妃作比？所以她一向是对这位皇兄能避则避，为她自己，也为她母妃。只是好像不管她怎么躲，这皇兄总能找到她，比如现在。

“皇弟，皇妹，还没有去大殿吗？”

沉稳的声音迅速插入。大皇子唐空走上去。

“大皇兄！”

三公主忍了许久的眼泪在一听到这声音时就簌簌下落。

而二皇子唐重看到唐希落泪，眼里闪过狠厉。他转身朝向唐空，露出被宫中女仕盛赞的完美笑容，令人倍感亲切，“大皇兄，我们正要去呢。可是皇妹却莫名地被吓哭了，我正安慰她呢。”

大皇子懒得戳破这三人都清楚的谎言，“好了。皇妹去重新梳妆，可不能让外国来使看到你这种样子；皇弟，我们先走。”

“是，皇兄。”二皇子唐重应了，“请。”

唐空一甩宽袖，大步向前。

唐重紧随其后。

而三公主唐希微微弯腰告别，趁机擦干了眼泪。

谢谢你，大皇兄。

没事。

这是两人之间不用说出口的默契。

在唐希心里，她不敢肯定地说唐重是坏人，但唐空绝对是好人。每一次，每一次，但凡唐空瞧见她被唐重戏弄，必定会替她解围。

唐希会一直记得那些安稳的话语。

“没事了。”

“不要哭。”

“我在这里。”

……

晚暮。

一天空的墨色洒开，西天的橙黄尚未消散。

唐月捏着小酒爵，杯盏推送之间笑容纹丝不变。

酒色正酣。

外表天真羞涩努力扮演好主人家，心下却把那些劝他父皇酒的外国来使骂了个遍的唐礼没有漏过唐月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父皇从没喝到今天这么多。啧，这宴会到底还有持续到什么时候！

阳国的少年帝王兰帝——阳兰也微觉醉意，退了大殿稍作休息。

他身后只跟着一位年长的黑衣侍卫。

他对于这位父皇留下来的侍卫自然是有着信心。而且现今的华国皇宫包括整个民间都处于高度警戒时期，除非华国自己有不正当心思，想要在这种情况下伤害他，难。

兰帝有些疲倦。

阳华两国距离不算太远，但也说不上多近。连续七八天的路途，两天的休息完全不够。今天又是朝礼又是长时间的宴会，少年帝王说不出的无力。

不过，这是身为一国帝王必须尽到的本分。而且盟国会面，兰帝的确获益不少。

“沙沙”

衣服摩擦的声音。

“啊，陛下，您、您好。本、本身并没有惊扰您的意思！”

少女结结巴巴作着解释，正是三公主唐希。

她牵着长袍小心走出阴影。

“没事。殿下是……？”阳兰行礼。

唐希紧张万分，慌乱回礼，“本身是华国三公主，陛下。本身真的没有任何意思要打扰您。”

她又解释了一遍。

我、我真是没用……居然那么没有眼力架。不知道这位陛下会不会因为这觉得我们华国无礼呢？怎么办？

唐希有点沮丧。

真的就像二皇兄说的那样，我是没用的人吗？

阳兰不动声色打量这个紧张羞怯又担忧沮丧的公主殿下。

“陛下，听、听说今晚有十分美妙的节目。那个……”唐希鼓起勇气，看着阳兰双眼，说道。

阳兰一笑，“不如公主殿下陪同朕回去欣赏吧。”

这公主有着很美丽的眼睛，眼神也很不错。温润干净，就像那位华国皇帝。或许因为唐月是他所见的第一位异国皇帝，阳兰对那位温和的皇帝映象很深刻并且颇有好感。

这么温和的人，应该是很好的父亲吧。

阳兰边同唐希说笑以缓解她的紧张，边在心里生出了小小的羡慕。

两人在殿外分开，各各回去自己位置。

宴会继续。

渐渐，明月初升。

乐声突然停止。

众人也疑惑的停下动作。

唐月还是捏着小酒爵，笑。

“请陛下与众位贵客欣赏——海女的舞蹈。”

这一刻，所有的议论都消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海女，以及有大陆十大奇迹之一称呼的——海女的舞蹈。

这将是今晚最为美妙的时刻。

空旷的场地中央，一名海女正静静站立，接受着月光的洗礼。

据说，海女不到满月是不会在大陆人面前起舞的。他们向来只为月神而舞。只有满月之时，他们这些来到大陆的海人才愿意让大陆人在他们为月神起舞时窥见他们的舞姿。

海人的容颜和大陆人并没有太大不同，只是外形线条柔和些。海人的发色也稍微不同，他们的黑发浮动着海水般的碧蓝光泽。

海人乐师敲击起他们的乐器。

“叮咚”

“叮咚”

一身深蓝的海女开始动作。

她右脚抬起，双手在胸前结印。

一颗白珠停在印中。

海童的歌声一层层潮水般蔓延开去。

“彼兮彼兮月茫胧……”

海女深吐口气，一点一点动作。从容不迫，婷婷袅袅。

微妙的美感仿佛这微凉的夜，点点滴滴渗入人心。

随着歌乐声，海女整个人猛然向后折腰！一双白玉手臂滑出蓝衣。

指间夹着的白珠突然绽放开来，化珠成纱——那颗白珠成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白纱。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一种轻纱。

似云如烟，雾气一样氤氲在海女身边。

真正的绝美此刻才开始。

海女脸上因着对月神的崇敬显出一种圣洁的微笑，高雅而不可直视。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满月之时的海雾上。

每一个回眸，每一次抬手，每一次低旋，都沾染上若隐若现的魅力和狂热的信仰坚贞。

这一夜，满月之下，海女和她的舞蹈将成为所有人记忆中最为绝妙的画面。即使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即使遗忘了这夜的所有细节，忘记了海女的所有舞姿——海女的舞蹈，将永远是大陆奇迹。

之后，宴会悄然结束。沉浸于刚才的惊艳，是所有见识到这场舞蹈的人今晚的主题。

皇室子女三三两两回宫。

“真的，好美……”三公主唐希的话音在颤抖。

闭上眼，海女那仿佛要将自己灵魂献出的热烈依旧清晰。

大皇子唐空也一反常态，热切赞扬，“不愧是大陆奇迹之一。的确是，美丽到夺人心魄。”

唐礼微笑，那是自然。

海国不管是物产还是人文，都是大陆上难得见到的惊世事物。

唐希又说，“她的那层纱到底是怎么织出来的呢？简直不像是人间所有。好像一直都没掉到地上过。”

唐空深有同感，“没错。海女的纱，一直浮动在空中。”

唐礼终于不可抑制的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有人赞叹海国，他就打从心底高兴。

“我知道哦，皇姐！”

唐希笑起来，“是吗？那，皇弟能给皇姐我解释一下吗？”

这个羞涩的皇弟，好像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什么话呢。真难得……

唐礼娓娓道来。

“那是海国特有的皎纱。他们的棉花生长在海边，本身湿气较大。又是慢慢搓捻成纱线，再经过反复的梳理去渣，每一丝都精细无比。纺织工程更是精心。所以他们的皎纱温滑轻盈。这海女的皎纱还不是其中最为出色的产品，据说最好的皎纱可以飘在空中半柱香不落地。不过听闻只用于月神祭祀。另外，海国最为神奇的其实不是这些因为祭祀月神才出现的祭品。”

听的入迷的两人不禁发问，“不是皎纱？那是……？”

“是他们的，月神。”唐礼慢慢开口。

月神？

华国不信神佛，即使是典关祭祀也只拜拜天地祖宗，权当是纪念。从来没有哪个华国人会去相信神佛这种虚无缥缈的事物。

“恩。听说，海国的月神在数百年前就降临到了海国，只是一直沉睡着从未醒来过。据说那是位年轻的男神，手执长刀，身负流水般的光泽——任何东西，即使是自然灾害也不能突破那层光伤害到月神的身体。并且，这数百年间，那位月神据说依旧和刚从月中降落时一般容颜，未曾老去。”

所以，没有哪个海国人不崇敬他们的月神。

“真是离奇……那位月神，有点想见见呢。”唐希说。

唐礼又说，“不过，向来只有海国人渡海而来，从没听过哪个大陆的人到达过海国。说不定，那位月神是真的，他在保护着海国不被大陆的人发现。”

唐空兴致勃勃，“皇弟，你这些是从哪里得来的？皇兄也想去找来看看。”

唐礼有点诧异，这些，难道不是每个人的常识么？但他迅速回答，“是我夫子说的。我的夫子很厉害哦~！”

唐希摸摸唐礼的头，“但是记住了这些的皇弟你，也很厉害。”

唐空微觉遗憾，那就没有办法了。询问皇弟的夫子，不管内容是什么，这件事本身就会被宫廷某些人抓住成为把柄吧。

三人一路说笑着回去各自宫殿。

唐礼的心里却有了些疑惑。

难道，这些真的不是人人生来就该知道的常识么

第12章：疑。惧。

长风阁。

大、二皇子和兰帝到的时候，唐月正随意地靠着椅背和对面的人交谈。

看到三人，他抬起笑脸，“坐吧。”语气和昨日在大殿上那位威严帝王的亲切更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兰帝有点诧异。而两位皇子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他们早就习惯唐月没有半分君主架子，倒是昨日那威仪让他们很不习惯。

唐月对面的少女慌张起身，“兰帝日安，两位皇兄日安。”正是三公主唐希。

兰帝倒比两位皇子更早反应，扶起半弯身的公主，“公主殿下大可不必行礼。我们年岁相仿，我看着公主就心生亲近，不用这些繁文。”

三公主涨红了小脸，有些害羞又有点受到鼓励，“如果陛下坚持的话，本身、不，我……我也是，希望……”

这位皇帝陛下倒是很好亲近呢。

接下去，唐月独坐，孩子们围坐。

三个少年聚在一起自然话题极多，各自国家人文风俗大陆趣事都一一谈来，竟不见词穷话题尽之象。

而三公主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做倾听者，不时会被阳兰带动着小声说几句。

唐月一手撑额，淡笑不语。

他本来也是看着阳兰小小年纪做了皇帝，想来也是孤单寂寞，于是便起了让这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的念头并且迅速付诸实际。他在这里只是为了帮助加强孩子们的交流。

现在看来，好像不用他在，这几个孩子也完全可以成为朋友。

既然这样……

“父皇，慢走。”

只有没有深入谈话的唐希在他的示意下，没有惊到其他人，对唐月无声告别。

——

瀚质走到他的商团里最美丽的海女——也就是昨晚起舞的人身边，低声：“女荔，如果有个大陆的人来跟你谈论月神，你会是什么反应？”

女荔面容淡漠，但眼里是狂热的信仰火焰，“你觉得呢，团长？”

海国的人数不多，游历在大陆的土地上的也不过数十个商团。而瀚质的望临团，正是其中之一。

这片天地之下，崇尚神明的国家并不少。据说那些国家偶尔还会有神明降临人间的事情出现。只是，无论哪个国家对于神明的信仰狂热都不及海国人。

海国把月神看作为天地间唯一的神只，疯狂地崇拜着。甚至，海国人将这种崇拜深深刻入他们的衣食住、行言语举止。

对所有海国人来说，月神就是他们的心神寄托——月神所在，即海国所在。

“女荔，今晨……”

今晨，瀚质的望临团正在等待他们的团长拿回他们的报酬，然后启程返回海国。

阔别两年的故土，以及月神，正在牵扯他们的灵魂。

瀚质站在内务府门外，等着报酬。

内务府是大皇子唐空前往兰帝居所的必经道路。

唐空一眼就看到了海人。

昨晚的震撼仍旧激荡着唐空的心，他不由走过去。

瀚质早就看到了大皇子，穿得这么金贵绝对不是地位低的人。他不想被贵族什么的盯上，所以最开始是打算无视，只是唐空笔直走来，他也只好微微弯身，“你好，尊贵的人。”

弯身已经是他们对大陆强权所做的最大退步了。原本除了月神，他们是不会向另外的任何人甚至神明表示恭敬地。只是要想生活，你必须在某些方面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