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没有披风，这样的镜头被罗丹殿下亲眼看见，科林唯一的感觉是羞愧得恨不得死去。

如果罗丹的无视曾经使他痛苦，那么现在罗丹不时扫过他的目光，已经使他痛不欲生了。

他知道罗丹在扫视他，毫无疑问，那是一种鄙夷、不屑的目光。

毕竟，他是以下级军官的身分，赤身裸体躺在这里，任两位少将肆意玩弄。而且，看不出一点反抗不甘的痕迹。

在冲击介子的箝制下，说不定看起来还显得非常配合。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发觉科林一点动静也没有的西蒙愤怒地质问尼克。

「我们还没有开始对他做什么呢。」卡尔耸肩，不无遗憾地回答。

他是有点惧怕罗丹，但并不怕西蒙。

罗丹却似乎已经对这个混帐不堪的场面意兴阑珊了，「反正你们已经平安。别再给我惹这种麻烦，下次可没有这么好商量。」

他转身，似乎毫不留恋。

王储背影消逝的时候，尼克和卡尔都立即长呼了一口气。

「卑鄙！」西蒙却已经在科林的后颈找到了那小小的冲击介子，身为前线特殊指挥官的他当然一看就清楚那是什么，捏着那小东西后面的可接触面，把它从科林肌肤上撕下来之后，西蒙气得破口大骂，「用这种东西来折磨他，你们真的是禽兽吗？」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罗丹走了，卡尔顿时神气起来，冷冷答道：「你难道对科林就没有那么一丁点想当禽兽的欲望？」

西蒙愕然，「你说什么？」

「科林的嘴很甜哦。」卡尔故意做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卡尔，你这混蛋！」西蒙勃然大怒，但在他冲过去揍卡尔前，已经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闭嘴，卡尔！」狠狠挥拳打在卡尔脸上的，竟然是尼克。

所有人都猜不到的人选。

卡尔绝对被打懵了，他拼命眨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你疯了吗，尼克？」

「你才疯了。」尼克绝对没疯，他非常冷静，「该闭嘴了，卡尔。」

「喂！你揍了我一拳耶！」卡尔不甘心地吼起来。

「揍的就是你。」

「为什么？」

「闭嘴！」

「不！为什么？」

尼克正视他快发狂的弟弟，居然还残忍地微笑了一下，「那么告诉我，你到底是喜欢科林，还是喜欢羞辱科林？在西蒙面前炫耀你对科林做的事就这么让你高兴吗？」

「我当然是喜欢科林！」卡尔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过很快他又不大肯定地皱眉，「但是他被羞辱的样子也挺可爱……」

「够了！」西蒙气得嚷起来。

这两个混帐，当着科林的面还说这种混帐话！

他也够混帐的，居然到现在还没把科林带走。

但他反应得太晚了。科林已经从恨不得自尽的羞愤中恢复过来，他把西蒙的披风从身上扯下来，甚至把西蒙轻轻推开。

「科林……」西蒙想贴回去，至少扶住他。

但科林几乎全裸的身体白皙得似乎能放出圣洁的光芒，刺得他瞬间不敢直视，只能别过头去，强自压抑紊乱的心跳。

科林似乎没听见声音，变故之后，他的表情冷漠得吓人。对于快全裸的身体，也不显得羞涩。

反正没什么好在意的。

绝望的人，往往如此。

冲击介子被撕去后，他已经恢复了力气。

科林站起来，找到自己的军装，卡尔至少没有将它们撕破。当着三位少将的面，他一件一件地把自己的军装捡起来，认真穿好，甚至整理好上面的褶皱。

如此平静的举动令人骇然，不敢轻举妄动。

雪崩前，通常都会异常平静。

但没有雪崩。

科林穿戴整齐，朝着门口走去，依然迈着齐整冷冽的步伐，仿佛旁人都不存在。

他们都期待科林说什么。

但那两片薄唇禁闭着，就像一只死去的蚌。

从三人眼前穿过的，仿佛只是一个肃穆无声的幽灵。

「科林。」尼克终于发出声音。

科林应声而停，却没有转身，傲然挺直着背影。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科林留给他们的，似乎永远都是这个没有感情的冰冷的背影。罗丹也许是唯一的例外。

「片刻之前，我的堂兄，你心爱的罗丹殿下，就像你一样离开了这里。」尼克用几乎要把这背影刺穿的眼神盯着科林，「他和你一样，毫无留恋的就这么走了。你对他的意义，和我们对你的意义，都是一样的。」

「你这个混蛋！」西蒙一腔怒火地冲了过去，拽住尼克的领口，「你还想怎样？你一定要把他逼死吗？」

尼克可不打算任由西蒙殴打自己泄愤，此刻，他也是充满了无可发泄的愤怒。

「我在逼他吗？逼他的是罗丹本人，你搞清楚！」尼克挡住西蒙挥过来的拳头，而且恶狠狠地反击，「我在让他认清事实，罗丹不爱他，罗丹根本没有爱过他！什么叫抛弃，这个就叫抛弃！不，罗丹如果从没爱过他，那他连抛弃也算不上！」

「你闭嘴！我发誓一定揍死你！」

「你还没那个本事，西蒙！」尼克放弃了他总用来教育卡尔的王族风度，咆哮得将近丧失理智，「我即使是个禽兽，也比你好一些，不会像你一样想要又不敢伸手！为什么我不能动手？罗丹已经不要他了！」

两人拳术都相当高明，你来我往，谁也占不到便宜。西蒙也被惹得发毛，咆哮，「他是个人，不是一件东西！」

「你错了，我不过是一件东西。」

科林的话就像一桶冰水，哗啦啦泼到他们头上，冻住了他们的拳头。

连火也可以被凝结的冰冷。

「科林？」西蒙惊愕地看向铁一般冷硬的背影。

「至少在罗丹殿下眼中，我只是一件东西。」科林冷冽的声音，从前方飘来。

他默然，终于转过身，面对三人。

「他从来没有爱过我，」科林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声音空洞地反问：「难道我自己不清楚吗？」

「科……科林……」一直小心观察气氛的卡尔也开始为科林的表现担心。

他不会真的被他们给逼得想不开吧？

卡尔谨慎地轻声说：「其实……你想明白了，也是一件好事嘛……我们，我们对你……」

闭嘴，你这笨蛋！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太特殊，尼克简直想把这弟弟打成猪头。

科林没有被卡尔触怒，他安静了一会，又开启了薄薄优美的唇。

「可是，」科林的目光扫过他们，「我却真的爱着殿下。有时候，我也希望这份爱可以像尼克所说的，可以被别人接收，或者被什么别的人夺走。」

他蹙起整齐清秀的眉，仿佛百思不得其解，沉声问：「为什么呢？死心塌地爱着……一个根本把自己当成一件东西的人，却到死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心。这件事情，不但你们，就连我自己也无能为力。」

他扯动了唇角，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而讥笑。

帝国三位风华正茂的年轻少将，在这瞬间，看见了他们一生中，最难以形容的，最苦涩的微笑。

就在那一瞬间，那个微笑，渗入了他们的灵魂。

西蒙在那一刻，终于感受到自己心中，那股隐藏已久的，真实的，令人不敢正视的愤懑和难耐了。

第十章

从储藏室里端正地走出来，没人知道科林少尉的灵魂已经与身体分离大半。

总是保持着的冷漠和沉静，还有面无表情，在这个要命的时刻帮了他的忙。至少在冗长的走廊上，没人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翠绿色的眼睛深深凝视着前方，少尉的表情一如既往，毅然而坚定，仅是脸色惨白了点。

没人知道这整洁严肃的躯壳下，藏着多凌乱绝望的灵魂，而残存的理智使他宛如一具程式出错后仍执着于使命的机器人，促使他寻找某个方向逃出去。

「科林！」经过第二接待室门口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惊喜声音。

科林回头，看见一脸兴奋的迈尔森。

「好伙计，科林。」迈尔森从那些正陆续走向接待室的人群中矫健地快步走出来，手搭上科林的肩膀。他知道生性拘谨的室友并不喜欢过于亲密的动作，不过他可是非常高兴在这里碰见科林，「我就知道自己运气不错，用半个金币打赌，你被派来负责接待了是吗？」

科林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肩膀上挪开，「为什么在这？」

「我？当然是等待接见啦。」迈尔森把头往下凑，放低音量，表示他将要说出的内容充满震撼性，「我得到了被殿下接见的荣耀，哈，你能想象吗？帝国的储君，天啊！今天回去之后，我身边至少会围绕半个军营的美女军官，我已经打定主意了，谁肯让我吻一下，我就回答谁一个问题。你觉得怎样？嗯，你脸色不太好。」

眉飞色舞地说了一截话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高兴过头了。对于他即将获得的荣耀，室友并没有给出丝毫反应。不过，他本来也没期待永远沉静安稳的科林能有多夸张的反应，最多就是「嗯」、「是吗」、「恭喜」之类的片言只字，也许会抬起那双冰冷又美丽的绿色眼睛瞅他一下。

但是，这个难看得过于苍白的脸色……

听见「殿下的接见」之类的词，科林感觉肠胃像正被人搅动。

迈尔森无法想象他的室友刚刚经历了什么。

科林也无意让他知道任何事。

「镇定，迈尔森。」忽略迈尔森关切的问候，科林少尉平板地提醒，「假如你在被接见时尽量严肃，并且少说话，我想对你会有好处。」

迈尔森带着一点大男孩的歉意，笑着开始整理他的军帽，「当然，科林。对于你这样曾经当过王室侍从官的人来说，被王族接见这样的事情比我要驾轻就熟多了。我会尽量严肃的，来之前我也考虑过，严肃，整洁，像你说的一样。哦，排队的人真多……」

他用下巴朝络绎不绝往招待室大门走去的人们扬一下，发亮的眼睛神采奕奕，盯着他的室友，「我压根不知道被安排在什么时候。真好，你在这里，你可以帮我问一下吗？我可不想一直呆等下去。刚才我尝试找了好几个人问，不过你也知道，没多少人会搭理一个普通的少尉。你是卡尔少将的侍从官……」

「军部的。」

「应该可以帮我……嗯，什么？什么军部？」

科林不想对上迈尔森一无所知的明亮眼睛，把他绿色眼眸的焦点定在对面的墙壁上，虽然那里什么也没有，「我现在为军部服务，不是谁的侍从官。」

「哦，军部。」迟钝如迈尔森也可以察觉科林的心不在焉，他朋友冷静的灵魂似乎被什么砍了一半。基于军人的本能直觉，他的神色变得小心起来，至少没开始那样大大咧咧，「我说伙计，这样调动，从侍从官到军部，是降级？」

无论是帝国少将的侍从官，还是军部的军官，对于迈尔森来说都是陌生遥远的职位。同一个少尉军衔，在不同的地方，身分可以天差地别。

和情人的差别类似。

如果要举个不太恭敬的例子，请想象他那个头发总是蓬乱的微胖的惹火情人，与罗丹殿下的情人之间的地位分别。

虽然科林沉默着，但根据迈尔森对于科林脸色的估算，八成是降了。

「别担心，科林。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军人。军部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万一有机会发挥，说不定你很快可以当上少将呢，至少也是个上校。」迈尔森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一个好军人是不会永远被埋没的。话说回来，就算你现在调到了军部，是不是也可以帮我问一下呢？」

他央求地看着科林。

这位憧憬着被接见的少尉压根不知道，如果不是中途鲁莽的拦截，他眼前沉默严肃的室友说不定已经在哪个不会被人找到的角落瘫软下来，丢脸地放声大哭，甚至用刀子割自己的心了。

科林还能直挺挺站着，是因为他觉得不能在会被卡尔、尼克之流撞上的地方宣泄自己的软弱。

「我想我帮不到你的忙，很抱歉，迈尔森。我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科林深吸一口气，拒绝他的请求。

「喂，伙计……」

快窒息了。

科林英挺的眉不明显地微微扭曲。

空白的大脑即将当机，也许是短路，反正火花四溅。

无数念头和迈尔森惊讶的脸揉合在一起，梗塞在科林的脑子里。

他想遗忘，可即使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面对着熟悉的室友，那赤裸着躺在冰凉地板上的感觉依然侵蚀着他。

如此寒冷。

没有理会迈尔森还想说什么，他轻轻推开面前的人，笔直地朝走廊尽头走去，脚步显得急促。

「科林！科林！喂！」

在急切想单独一个人待着的当口，迈尔森焦急的呼唤如蛆附骨。

不一会，迈尔森小跑着追到他身后，不安地跟着他快速移动脚步。

「我说了帮不了你，抱歉，迈尔森。」

「我知道，别说这个了。你的脸色糟糕透顶，科林。」

「别跟着我。」

「我必须看着你，你都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糟。」迈尔森固执地跟着他，和他一句对一句的交谈。

交谈的语速可以和他们急促的脚步媲美。

远远看着他们背影的人，都会误以为这是两个遭到训斥的少尉，正准备匆匆逃出总督府。

「你不需要看着我，你应该去等候接见。」

迈尔森的脚步猛然停滞了一下，无奈地翻白眼，「天啊，科林，你把我都搞糊涂了。好吧，拜托你等我一下，等殿下接见完后，我们去喝一杯，然后好好聊……喂！喂！」发觉同伴对他的提议毫无兴趣，而且有越离他越远的趋势，赶紧重新加快了脚步，换了另一种凝重的口气，「嘿，我们可是住同一间房的人，我不会让你这样沮丧的一个人待着的。」

为了表示他的坚决，他调整脚步，追到和科林并肩的程度，并且坚定不移地和科林一起往门外移动。

老天，希望这个倔强的家伙给我一点面子，在总督府邸的门口大发慈悲的停下来。

迈尔森暗中祈祷。

不是他没有同事爱，但是帝国之神啊，被王子接见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说不定他，迈尔森少尉，自从这次神圣的觐见之后就可以一步登天。

如果科林这古怪的家伙肯让我把握这次机会的话。

「我要说多少次？没必要跟着我，迈尔森。」

「如果不是我看你的脸色，好像被打击到会去自杀的地步，我发誓，科林，我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傻乎乎跟着你的。」

进行这句对白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雄伟的总督府中心建筑。

人造太阳光芒万丈，照耀在两个并肩快步行走的军官身上。无暇观看美好的园林景致，科林穿越花园，毫不犹豫地朝通往繁华街道的大门走去。

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肃守在总督府华丽的大门，为首的中尉拦住了他们，「你们的证件，军官。」

科林直接把证件递了过去。

一直暗中乞求他别这么坚决的迈尔森几乎是哀怨地瞥了他一眼，不舍地回头看一眼总督府，尊贵的殿下说不定正找人来领他去觐见呢，咬着牙把自己的证件也递了出去。

「接见结束了吗？你真幸运，少尉。很少人有这样的机会。」把证件从检验器上刷过，中尉迅速浏览了萤幕上出现的资料，显然上面也写明了迈尔森被允许进入总督府的原因。下级军官中难得有人获得这样的荣耀——当然，王族的侍从官们例外。

中尉有点羡慕地看了迈尔森一眼，把证件还给他，「你可以通过，迈尔森少尉。」他把目光投向神情冷淡的科林，「但很抱歉，科林少尉，你无权离开总督府。作为侍从官，你必须得到上司的允许才可以离开。」

「我已经不是卡尔少将的侍从官，请仔细察看我的资料，中尉。」科林毫无起伏地回答：「三个小时前，我接到由前方特派指挥官西蒙少将亲自签发的调令，正式在军部任职。」

「我看了你的资料，少尉。三个小时前，确实有一个关于你的调令下达。」中尉依旧本着一丝不苟的态度，「不过根据二十五分钟前的命令，你已经从军部调走，并且被任命为王室侍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