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可以给他幸福吗？」罗丹反问。

「或者你觉得尼克可以？」

「他不配碰科林一根头发。」

纳德看向他的眼神，宛如真的充满了悲伤的怜爱，「如你所言，殿下，谁配呢？在老臣的眼里，也许只剩下正直的西蒙少将了。但我知道，您一定会否决的。或许，他也可以像殿下选择的一样，让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去抚慰他心里的伤口？」

「我什么也没选择。」罗丹一字一顿，看入纳德混沌的眼睛深处，「我本来就没得选择，不对吗？」

他往后斜挨在椅背上，轻轻动弹手指，在雕工精湛的扶手上缓缓敲击了几下，冷冽地抿唇。

实际上，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宁愿用这双帝国最尊贵的手，把面前这歹毒老头的脖子掐断。

但片刻之后，王子殿下用以迷惑众生的高贵笑容又完全绽放出来，「本来，我确实决定永远不见科林，可是现在，你刻意的泄密让我再次毫无选择余地。到了这个地步，我能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就是亲自下令把科林调为王室侍从官，并且把他带回帝都的王宫。幸好，他对那里早就很熟悉了。」

纳德眼神阴鸷，「您可以选择不这样做。」

「不这样做？就这样坐着豪华的航空舰回去，把我心爱的人扔在这里，让我的堂弟卡尔，或者尼克，也许还有其他猥琐的男人，慢慢蹂躏？抱歉，我不答应。」

「仍然有别的办法可以尝试。帝国有许多气候良好，条件优越的偏僻星球，只要您点头，我会负责把他毫不引人注意地调离雅卓星，甚至可以升他的军衔。他会得到更多的薪金和福利。」

「嗯……」罗丹慢吞吞地问：「什么样的薪金和福利，可以保证他不会在远离我的视线的时候，不受到帝国丞相的算计呢？」

纳德露出被侮辱的表情，「殿下，我可不会这样做。我发誓……」

「以赛琳娜发誓，你会好好对待科林，让他如你所承诺的那样，安静愉快地生活，而且永远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发誓无论是卡尔，还是尼克，无论是谁，都无力伤害科林一根头发。对我发誓吧，纳德。」罗丹犀利地看着他，淡淡地加了最后一句，「用你唯一的女儿的生命发誓。发誓只要科林被人伤了一根头发，赛琳娜就会在你怀里悲哀的死去。」

毋庸置疑，这样的誓言对于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来说，实在太严重了。

老头犹豫了一下。

「王子殿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纳德谨慎措辞，「而意外总会偶尔现身。」

罗丹轻轻吐字，咄咄逼人，「你不敢吗？」

「我只可以保证尽我的能力……」

他的话被罗丹轻蔑地打断了。

「你不敢。」罗丹微笑着下了结论，「所以，我不会让科林再离开我的视线片刻。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加害他。」

专用于密谈的华丽而狭小的内室，空气骤然凝结。

纳德弓起脖子，混浊的瞳孔收缩，阴森森盯着帝国的继承人。

「您不可以这样做。」

「我已经这样做了。并且，你还亲眼看见了公布的调令。」

「现在撤销还来得及。」

「相信我，纳德，就算你活到五百岁，恐怕也等不到那一天。」

又一阵恐怖的沉默。

纳德从座椅上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睨视这位态度强硬的储君。

他一字一顿地，严肃地说：「只要科林的脚踏足帝都的土地，我向您保证，罗丹殿下，您心爱的情人不可告人的身世会人尽皆知。不管你手上掌握了多大的权势，也无法阻止愤怒的帝国臣民将他碎尸万段，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这个男人是蛊惑了我们的储君并且羞辱了整个帝国的存在。这不但会毁灭科林，也会毁灭您，我的殿下。」

出乎意料。

如此严重的警告，居然没起什么作用。

罗丹依然以优雅的姿态坐在椅上，手肘撑在扶手上，侧托着自己的腮。

「多谢你再次提醒了我，当年你是用什么来要胁我，让我不得不伤透科林的心，把他遣送到这个荒凉的星球。而且，你又是用什么作为交换，把你那个发着皇后梦的女儿送上我的床。」

「赛琳娜是一个好女孩，她有资格梦想自己的将来会多么美好。请您不要这样侮辱这一年来日夜陪伴着您的女人。」纳德沉声说。

「对。也许她真的有资格当一个幸福的皇后，受到整个帝国臣民的爱戴。比起多数女人来，她美丽、聪明、善良、温驯，简直就是帝国贵族女子的模范。」罗丹抬起眼，淡淡扫了他的丞相一眼，唇角扬起邪魅的弧度，「我已经向王室委员会提出了希望早点结婚的意思，纳德，你女儿的梦就快成真了。她半只脚已经踏入了王室，还差一步就可以端坐在帝国之后的宝座上。这个时候，你说你想毁掉我？」

老头的脸仿佛被谁打了一拳。

王子玩味地看着他的丞相，「毁掉科林，就等于毁掉我。毁掉我，就等于毁掉赛琳娜的皇后美梦。多有趣的等式，如果不是你背信弃义地向卡尔泄露科林的行踪，我可能还需要更久一点的时间才能确定这条等式可以套用。谢谢你，纳德丞相大人，是你再一次把我逼到没有选择的境地。」

他期待纳德的反应。

天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从咬着牙把科林从身边遣走的那天起，他就被这个该死的老头折磨着。

他是这个帝国的继承人，他拥有无上的权利和尊贵，却不敢偷偷给自己心爱的人打一通远程视讯电话。

照常在各种会议上露面，照常处理各种繁重的事务，照常对欢呼的子民们挥手、微笑，照常演绎一个完美的王子殿下。没人知道他这一年就快被折磨到发疯了！

不过，在风雨中历练多年的老丞相是不会轻易溃败的。

在房中呆站了一会后，纳德的思绪仿佛找到了什么秘诀，让他阴冷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

他不再摆出对峙的姿态，缓缓坐回自己的座位，舒适地感受着丝绸坐垫的触感，「真不愧是被寄托厚望的王子殿下，连老臣也要为您的果断和英明骄傲了。呵，似乎我们又要重新谈一个新的约定了。好吧，您可以把科林调回帝都。」

「很好，那么，你的女儿可以成为我的未婚妻。」

「应该是公开得到承认的王子妃。」

「未来的王子妃。过于仓促的话，臣民们会猜疑，使她的名声受损，我可是为赛琳娜着想。」

「我想赛琳娜不会在乎这么一点毫无来由的名声受损，臣民们会相信她的品行，而且爱戴她。我强烈要求您在抵达帝都之后，立刻向全帝国公布殿下即将大婚的消息。」纳德态度坚定。

罗丹沉默了一会，打量着他说：「你是认真的，纳德。」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您开如此严重的玩笑，殿下。」

「好吧。」

「谢谢。」

「但科林会被安排在我身边，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别再和我耍你那些借刀杀人的伎俩，丞相，我要你保证的是科林绝对的安全。」罗丹盯着白发苍苍的老头。他明白这个看起来总是无害的家伙肚子里有多少歹毒的主意，慢悠悠道：「你心里也许在想，先让赛琳娜成为我的妻子，然后再解决科林。当然，只要我娶了你的女儿，你不会再打毁了我的主意，科林的身世你不会公开了。但杀人的办法有很多，并不一定要利用什么身世的真相和群众的愤怒。有时候一点毒药就可以把问题给处理掉。当科林不明不白地死后，我只能悲伤地吃个哑巴亏，总不能把赛琳娜给休了，她毕竟是我的王子妃，将来要成为尊贵皇后的人。而我呢？我毕竟是帝国的王储，肩上有如此沉重的担子。我不可能自己毁了自己，自己毁灭自己的帝国。」

「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纳德使用了诡异的恭敬的语调。

「算了，让我向你保证吧。」罗丹清淡地笑了笑，眼神坚毅冷静，「赛琳娜成为王子妃后，假如科林在帝都出任何意外，我都不会休掉自己的王子妃。臣民们的眼里，她会是一个幸福的妻子，可在别人视线不能触及之处，她会活得痛不欲生。就如我不能把你怎样一样，丞相，你也不能把我怎样。你敢毁了我的心爱之人，我就毁了你的心爱之人，这样的约定公平吗？」

纳德沉吟。

他遇上对手了。

这个狡猾的小狐狸，头顶上挂着五彩光环的乳臭未干的小儿。

即使他的父皇，目前重病在身，不得不退隐休养的老皇帝陛下，也未曾这样赤裸凶狠地威胁过他。

纳德愤怒地思索着。

「接受约定吗？丞相。」王子轻松自若地问。

纳德迅速下了决定，抬起昏花的老眼，把焦距定在谈判对象的脸上。

「您必须保证赛琳娜的幸福，殿下。」

「只要你保证科林的幸福。」

「我只能保证科林的自由和安全，这不是您一直最注重的吗？」纳德垂下双目，这一刻，一丝只有为人父母才能拥有的慈爱浮现在他苍老的脸颊上，「丈夫的不忠是妻子最大的痛楚，请您记住这点，殿下。我可以忍受科林踏足帝都，在王宫里出出进进，但我绝对不会容忍他夺去我女儿的丈夫。您可以把他留在您的视线范围内，可是，只要……」

惯于谈判的丞相适当加重了语气，表示他接下来的话没有丝毫虚假或者恫吓的成分，「只要我发现您和他上床，我以赛琳娜的性命发誓，我会不顾后果地毁灭您和科林，我会揭穿他的身世，绝对不留一丝余地！」

假如刚才罗丹的反击宛如一拳打在纳德脸上的话，那么纳德现在可把这一拳毫无削减地奉还了。

罗丹用变成墨蓝的瞳子瞪着他，漫不经心地问：「毁灭我们？顺便毁灭您的女儿，帝国未来的皇后？」

纳德冷笑着回赠，「您以为一个女人的幸福是怎么一回事呢？当您在王宫里把应该给予我女儿的精子赏赐给一个侍从官时，您已经把帝国未来的皇后给毁了。如果我唯一的女儿势必要成为一个悲伤的皇后，在漫长的一生中忍受这种折磨和屈辱，我宁愿亲手断送她，当然，还有您，和您最珍贵的科林少尉。」

纳德的威胁具有严重的后果。

罗丹蓝色眼珠盯着他的眼睛只望了一秒，已经清楚确定，这老头是在说真的。

糟糕到了极点……

不能和科林上床？

把他带回帝都，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没，近在咫尺，在伸手就可以爱抚他的距离内，却不可以碰他？！

罗丹差点把自己洁白如贝的牙齿整排咬碎。

可恶！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纳德的反击准确狠毒，使罗丹以为自己好不容易等到重新调整一切的机会，努力之后唯一导致的结果，却只是让自己这个帝都继承人不得不承受更多的煎熬。

看着科林。

却无法触碰？

「接受约定吗？殿下。」现在轮到纳德说这句话了。

恭敬的语气，真让人无法忍受。

他笃定高高在上的储君会像上次一样，虽然痛苦但是最终接受他的条件。

当科林在雅卓星的行踪已经泄露，当卡尔和尼克展露了对科林锲而不舍的野心后，对科林爱若性命的罗丹王子怎么会忍心把他遗弃在卡尔那些放荡贵族子弟的手中？

那和把科林抛给一群贪婪的豺狼没什么分别。

纳德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得意的微笑，耐心等待着。

他用混浊的老眼，仔细看着号称世上最完美的脸庞在他面前痛苦难忍地扭曲了一下，虽然只是电光石火的事，但瞬间流溢出来的隐忍难以用言语形容。

接着，他听见了王子的回答。

「我接受。」罗丹忍住磨牙的冲动，命令自己必须表现冷淡。

愤怒不可以在此刻发泄。

他要把所有的愤怒都积累起来，直到储起足够爆发的能量。

为了科林，他可以忍受任何事。

简单的三个字后，内室被死亡般的沉默笼罩。

可笑的是，打破死亡般沉默的，却是充满青春气息的动听的少女娇声。

「殿下，您在里面吗？」

罗丹站了起来，「我在这里，赛琳娜。」

他按下手腕上的控制键，房门无声无息从中间滑开。

一个极美丽的，一看就知道具有良好教养的美女，衣着鲜艳高贵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

看见站立在房中，张开双臂迎接她的王子，赛琳娜像快活的小鸟一样，毫无戒备地扑了上去，声音愉快甜美，还有一点天真的歉疚，「啊，殿下！您的忽然出访把我给吓了一跳，整个晚上我都在想着，我是否犯下了不小心的过失惹您生气了，所以您才匆匆离开了帝都。如果是那样，请您原谅我。」

罗丹温柔地抱着她，像抱着一束清晨刚刚采摘下来，还滴淌着露水的娇嫩鲜花，用饱含笑意的声音安抚，「赛琳娜，在我的印象中，你可是从没有任何过失的完美女人。需要请求原谅是我，因为不管帝国的事务有多繁忙，我都不应该放弃出发前到你面前亲自告别的机会。」

说着甜言蜜语的同时，澄清湛蓝的眸子另有深意地瞥了一下站在一旁的丞相。

他打算把赛琳娜抱得更温柔点。

鲜花的父亲正看着呢。

「哦，父亲。」赛琳娜幸福地享受了罗丹的宠溺后，转身羞涩地对自己的慈父微笑，「我打搅了你们吗？」

「不，赛琳娜。你永远不会是我们的打搅。」纳德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很快，她就会成为这个帝国，最幸福、最尊贵的女人。

他敢打赌，他所为之自豪的女儿，她的声名，将超越玛丽安烈皇后，成为帝国历史上，最完美的皇后！

第十二章

专责跟随罗丹王子的王室侍从官，有其专门的休息室，并且理所当然地设在总督府最华丽、最高的一层。

帝国的军官制度向来以等级森严着称，家族和血统在决定一个军人的前程时占了极为重要的地位，像卡尔和尼克这样的王族子弟可以轻而易举地登上普通军人奋斗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高位，而西蒙这种有强大家族背景又军功显赫，并且与王室关系亲密的，也属于受特殊照顾的特权阶级。

当然，那些都是常人难以期望的犹如天堂光芒般的幸运。

一般人不会梦想像他们一样，出生就成为天之骄子。

稍微实际一点，而又有野心和实力的年轻军人，会竭尽全力争取进入最高统帅机构的军部，假如运气好得不能再好，或者以第一名的成绩从正式的帝国军校毕业，那么最让人兴奋的，就是可以进入帝都最神圣的王宫，成为王室侍从官中的一员。

虽然名义上只是伺候王族，甚至只是跟在王室中人身后做一些端茶递水的杂事，但身为非特权阶级的帝国军人，却可以和帝国最炙手可热的权贵甚至王子殿下本人朝夕相处，说不定某天得到其中一人的青睐，下一秒就一步登天。

这个令人眼红的职位，等于每分钟都在和幸运的命运之神握手。

但数以千计的，每年都不断进行部分更换的王室侍从官中，曾经被剥夺资格打发到边远地区，然后又再次被召回的，只有一个。

「王子殿下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坐在环境舒适的王室侍从官休息室里一段时间后，本来开始屏息等待，一心要摆出军人沉肃冷静样子的迈尔森，终于忍不住露出原形，小声地向科林嘀咕了一句。

科林平和地提醒他，「迈尔森，殿下的行程，我们是没有资格询问和抱怨的。」

虽然声音比较冷淡，但却是一句真正饱含了关切劝告的话。

「我看要很久吧。」卡尔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大声抱怨，「只能说丞相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因为有三位少将和这两个低阶的少尉一起出现，侍从官们都相当识趣地让出了休息室里最舒服的靠窗沙发椅，自己三三两两地在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迈尔森小声地说：「我不是抱怨，但是你要知道，科林，我担心万一王子殿下今天忙其他的事情去了，那么明天他还想不想见我呢？为了今天这个接见，我昨晚可是一个晚上也没有睡好。」

「耐心地等着就好了。」

要被挑选为侍奉王族的侍从官，需要经过层层筛选，以帝国占据广袤星空二分之一的领土，每年将近十二亿刚刚毕业的年轻军人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分子里，仅仅只有一百人左右获得进入资格的机率来看，不难知道要成为一位王室侍从官需要具有多少优秀的军人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