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家在临海建有一家私立医院。白发苍苍的李院长亲自为许言放做过全身检查后宣布:一切安好,只有倒地时右肩轻微挫伤和右脚踝扭伤需要稍事休养。
保护许言放的任务毫无悬念地落到郝峻头上,这是事主指定的,当然,外围还另外安排了二十几个警员分班负责警戒。许言放怕老人家担心,不愿此事被郝耀明知晓,所以没有回郝家大宅居住,而是住进了郝峻在市中心的公寓里。
“姐夫,为什么有人要暗杀你?”安顿好许言放和他的随从后,郝峻开始询问受害者。王海坐到他身边,同时打开了录音笔,跟着一起来的陈浩飞则忘记了职责,张大嘴巴在公寓里头乱转。郝峻的这套公寓整整占据了大楼最高的两层楼面,差不多有一千二百平方米。客厅很宽敞,足够给市局当会议室,四间主卧两套客房外加一个佣人房,都有独立的卫浴设备,游泳池、弹子房、酒窖、游戏室、健身中心、温室花园样样齐全,这里的一切都豪华得让陈浩飞目瞪口呆。
“也许是生意上的纠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就像是某种慢性病,时不时要发作一下,这些年我都快习惯了。”许言放脱下弄脏了的西装,换上一身亚麻质地的休闲衣裤,这温文尔雅的气质看上去更像一个学者而不是成功的商人。
“姐夫!”郝峻有些内疚地低下头去。郝氏家大业大、千头万绪的。他祖父年迈,母亲早逝,父亲受到丧妻打击远走他国,关心野生黑猩猩甚于关心家人祖业,姐姐因车祸半身不遂,行动不便,郝家唯一一个欢蹦乱跳的自己却任性的跑到临海当了警察。真难为许言放了,独立支撑着庞大的家族事业,这么多年来毫无怨言。
许言放轻拍他的脑袋,低声叹息,“阿峻,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一些,你姐姐最近……你劝劝她比我管用,玩够了就回来帮帮我,帮帮爷爷吧!这两年爷爷真的老了,就算是一座山吧,日子久了也会被风化,何况是人。他的事业早晚要由你来继承,阿峻,这是你的责任。”
“我从小就不喜欢做生意,你知道的,姐夫!”郝峻一听要他回去经商两眼立时就水汪汪的,赶紧化身小狗狗讨好地冲着许言放直晃尾巴。这是他对付许言放的必杀绝技,从不落空。许言放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多说了。
虽说是第一次与这位驰骋商界的年轻精英见面,王海却打心眼里不喜欢许言放此人。他说话的语气,优雅的举止,甚至身上若有若无的名牌香水味都令他感到不快。看到他们两人间亲密的举动,王海暗中深吸一口气,稳定好莫名焦躁的情绪接着问:“许先生,这一次遇刺会不会与开发临海滩涂湿地有关系?毕竟对方要暗杀你的话应该还有很多其他机会,他冒险当着那么多临海官员的面开枪,似乎不合情理。”
“嗯,我也想过这一点。”许言放看向王海,略带无奈地回答说,“这个计划目前为止还没有正式得到郝氏董事会的授权,如果对方的目的是要破坏签约,那他几乎已经得手了。一旦消息传出去,董事会很可能出于投资安全的考虑而放弃这个计划,对此,我也将无能为力。”
正好刘长庚摇着硕大的肥臀赶来慰问,才进门就听到了许言放说这话,顿时被吓得脸色泛青。这么大的开发计划流产,那还了得?沈路遥非气疯了不可,要赶紧破案!于是局长断然下令:“成立专案组,我本人担任组长,王海担任副组长,一定要抓住那个破坏临海市安定和谐局面,威胁许先生人身安全的罪犯!”
转过头来对准郝峻时又换成了标准笑脸,“小郝,你幸苦喽,许先生的安全就全靠你了!有什么需要只管找我,别客气,王海也会全力协助你的。”
郝峻眨眨眼睛,用貌似天真的神态问:“真的?我有事真的可以求您和‘队长’帮忙吗?”
“当然,当然,当然啦!”刘长庚三个当然一口气说完。王海听到郝峻无端端把“队长”两字咬得分外响亮,不禁皱眉,转过头来忽然发现那人在得到刘长庚保证后对他笑得贼兮兮的,两排整齐牙齿也越发显得亮白耀眼了。心里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这小子的牙怎么这么白啊?狼似的,看着瘆得慌!
闲杂人等都离开后,许言放打算洗澡休息。郝峻放好洗澡水出来,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赶紧搀扶。许言放朝他笑笑表示感谢,进入浴室后并没有避讳郝峻就开始动手脱衣物,等想跨进浴缸时却发现受伤的右脚怎么也提不起来。郝峻从后面搂住他腰,一把将人抱起,“噗通”一声扔进温热的水中。许言放个子高大,份量当然不轻,郝峻这几年天天在警校锻炼,力气见长,也不觉得十分沉重。
“喂,喂,我是伤患,别太过分!”许言放被溅了满脸的水却没有生气。这本就是他们俩之间熟悉的游戏方式,只不过这次被戏耍的人换作了是他。
“姐夫,你以前可常常这么欺负我的。”郝峻笑得得意洋洋。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整个人甜得好像能淌出蜜汁来,许言放看在眼里也不禁心头一荡。许言放是郝玥的同学兼男友,俩人相识多年,时常来往,所以待这个小舅子向来亲切,进入郝家后俩人更是处得像一对亲兄弟。郝峻活泼好动,经常一身邋遢的回到家中。有洁癖的郝玥便会命令许言放,“给我把这个脏猴子丢进水里,好好洗洗!”
“呵呵,”赤身裸体坐在浴缸里的许言放捂着脸笑了,“你姐姐连一点灰尘都不能忍受,你却喜欢弄得一身烂泥故意去气她。她只让我把你丢进浴缸里还算是客气。上次莫桑比克来的一群客人身上有体味,她居然叫人用消防水枪射人家,差点搞出事情来。事后还要劳动爷爷他老人家亲自出面道歉。”
“哈,哈哈!”郝峻也笑了。郝玥的洁癖非常出名,以至于来郝家做客的人事先都会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再换上全新的衣物,以免遭到郝大小姐的无情驱逐。郝峻把毛巾浴袍等一干用品放在许言放伸手可及的地方后,说:“姐夫,你慢慢泡澡,待会好了就叫我。”
许言放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一晒。转眼间,当年那瘦弱的小男孩已经长得如此强壮有力,居然能抱得动他了。“时间过得真快,原来阿峻真的长大了。”
第七章:不祥海滩
王海因为许言放遭枪击的案子忙得脚不沾地,下午快两点时才想起中饭还没吃呢,于是习惯性地喊了一嗓子,“那个谁,郝峻,给我买碗面条去。”
话音落下,却无半个人接口,王海这才想起郝峻在负责保护许言放。跑腿听差的人没了,王大队长懒得亲自下楼去公安局隔壁的小饭店,就只好泡方便面对付一顿。唉!方便面,讨厌的方便面,连个卤蛋都没有。
王海不禁想起食堂大婶语重心长的告诫,“里头都是防腐剂,吃多了,小心死了不会烂!”
正吃着,突然听见“哐当”一声,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游波又撞在玻璃门上了。这个粗心大意的家伙,简直跟玻璃有仇。第一天来队里时就撞玻璃门,从一楼装备室领警服开始一路撞上五楼刑警队报到,把鼻子都撞歪了。
大家心里说话,局里大大小小的玻璃门你都撞了个遍,总该长记性了吧,没想到此后同样的事故不断发生。为了防止出人身意外,后勤组好心地在局里每道玻璃门前都放了一大盆植物,可这位“三皮哥”经常绕过盆栽继续撞,以至于刘局长多次打电话去保险公司询问有没有玻璃物损险可投保。
王海心中庆幸,还好玻璃没碎,否则刘长庚又得借机克扣刑警队的办案经费。这小子,来队里一年多了,毛病没见好转,反而有逐渐加重的趋势嘛!
游波一手鼻血额头微红,跑到他面前含糊不清地说:“对唱,柿饼又法西难食了。”
“把你那鼻子归位后再说话。”王海低头继续吃面。心想这家伙的铁头功还练得真到家,就是可惜没学会铁鼻子功。
“队长,市北又发现男尸了。”
王海把吃了一半的碗面丢下,腾地站起来就往门外跑。“走,去现场!”
游波赶紧跟上,路过玻璃门时发现上头沾了不少自己的鼻血,不由心存畏惧地停了一下脚步。没等他奔进电梯门,身后就传来清洁大妈的调侃声:“我说游警官,你又义务献血啊!”
尸体是在同一处海滩被发现的。林泽理理被海风吹乱的一头短发,苦笑着对王海说:“死者的情况几乎和潘荣海一模一样,被反复殴打,然后腹部中枪,活活折磨死了再对准额头补上一枪确认。凶手应该是同一个或者是同一伙人,这家伙简直变态!”
王海问:“身份确定了没有?”
“卢邑,37岁,持新西兰护照来临海商务考察的香港商人,十天前刚到此地,尸体身上有证件。”林泽边回答边极目遥望远处的海平面,“一连两起枪杀案,凶手都选择弃尸海滩,难道说这里的风水不好?”
“林泽,你觉不觉得最近很奇怪?”王海把他拉到一边,有意避开众人说,“接二连三地出大案子,就拿潘荣海和卢邑来说,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却被同一个凶手所害,死状也完全相同,这是为什么?示威?警告?挑衅?”
“我也这么想。市北连着出了两起枪杀大案,跟上面不好交代,我压力很大。海子,咱们是老朋友了,我不和你客气,这事就拜托你多费心,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也别掖着。”
“当然了,你可是临海的福尔摩斯嘛!”王海顺手给了对方一拳。林泽被他的怪力打得后退两步,跟着也笑了。他朝四周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郝峻,就随口问:“跟你的那个小菜鸟呢?怎么没见他人?”
“什么跟我,说得好像我是他什么人似的,在保护他姐夫呢!”王海不知怎么搞的,本来挺正常的一句话却说得酸不溜秋,幸好林泽忙于安排善后工作,并没有注意到。
田祺指挥段大成做完现场勘查,正打算叫人搬运尸体,忽然发现有一队警车红灯闪闪,从远处呼啸而来。他脸色顿时全黑了,忿忿摘下橡胶手套丢在地上,转身就走。王海也看到了,这是省厅的车队,来意不问可知。这样被人一再轻视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不但王老虎一肚子怒火几乎都快喷出来了,连向来老成稳重的林泽都深感不满,因而把身子绷得笔直。
大队人马到达现场后,一个令所有人都倍感意外的大人物缓慢步下车门,常辉,省公安厅厅长亲自到了。常辉首先招手叫了王海和林泽,“这个案子很重大,省厅会直接调查,你们两个要全力配合。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气,可我不会做任何解释,也不想听牢骚和抱怨,你们俩要么什么都别说,要说就说些有建设性的话!”
常辉太了解他们,抢在俩人前面搬来整座北冰洋劈头盖脸往下浇,憋足了劲打算和省厅说道说道的王林二人顿时哑火。王海仍不肯死心,低头想了想,试探着问:“案子发生在临海,我们总有权知道侦破进展吧?”
“可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通报。海子,别和我耍心眼啊,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常辉很了解自己手下两大爱将。王海粗中带细,冲劲十足,办起案子来就像只猎狗,穷追猛打,死咬不放。林泽精明强干,头脑一流,貌似温文含蓄其实目无余子,骨子里傲气得很。这两个人如果会轻易对自己辖区里发生的大案要案放手,那他这个几十年的老刑警就算是瞎了眼。
王海见连边都不让他沾立刻火大。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泽,压低声音问:“老头,你什么时候才打算告诉我们俩潘荣海同志的真实身份?还有这个卢邑,他又是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的?”常辉两眼骤然放光,干瘪的老头子好像忽然化身为天神力士一般散发出逼人气场。超级赛亚人变身!
“我,我,我当然有自己的线报了,你当我这个大队长是吃干饭的!”王海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这消息来路不正,他总不能当着厅长的面明说郝峻他们入侵公安部终端的事,这不是找杀头嘛。
“王海同志!你也是个警察,警察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难道还要我再教你一遍警察纪律?给我管好你的嘴巴!”常辉的声音突然拔高。
他有些生气又有些自责,这个案子涉及到警界,临海市所有警察都是怀疑对象。看着自己的下属们被公安部暗中调查,他心里很不好受。他其实很想拍着胸脯替他们担保,说这些人都是奋斗在公安战线上的好同志,可面对残酷的事实与证据,作为一个尽忠职守的老刑警,这话根本无法出口。卢邑也是警察,潘荣海被杀后公安部派来的接替潘的工作,刚到临海十天竟然再次被害。凶手故意用同样的手法处置他,这是赤裸裸的蔑视与挑衅。常辉想,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查出内奸,还其他人一个清白。
他用犀利的目光一扫王、林二人,低声嘱咐道:“你们俩先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许多事!”
望着省厅车队整齐而迅速地离开,林泽对王海说:“我估摸着常厅的意思,我们系统里肯定出问题了,而且事情还不小。海子,你的位置可是风口浪尖啊,自己小心!”
傍晚,谢子天打车来到市中心,在一间超级市场里转悠半天,什么也没买就离开了。负责跟踪的吕江和米岚赶紧跟上,却很快惊骇地发现他忽然跳上一辆不知什么时候停在路边的黑色法拉利朝西郊方向进发。这两人只好赶紧拦下出租车,上车就对司机说:“师傅,快,追上前面那人。”
司机抱怨说:“老大,我这只是国产小吉利,您知道那是谁吗?它是我爷爷法拉利!有八个汽缸,驾驶室跟飞机差不多。别的不说,人家四个轮胎都比咱车值钱,那车跑到一百六十迈以上才刚进入状态,咱玩了命也就是这数。想上两百?行啊,玩自由落体往下掉呗!”
“给你双倍的车钱,只要你能跟上它!”吕江许下酬谢,希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司机保持原车速,不紧不慢地回答:“再多钱也没辙,不是同一档次的车,人家甩咱们玩似的。两位,死心吧!”
眼看着法拉利越去越远,米岚气得重重一巴掌拍在司机椅背上,把人家一介小老百姓吓得直喊,“警察叔叔,我上有十八岁老母下有八十岁小孩,您可别枪毙我!”
吕江只好劝他:“下回咱们借郝峻的兰博基尼。”
法拉利驾驶室内,谢子天望着后视镜淡淡冷笑。他打开激光音响,那节奏铿锵的电子舞曲伴随着飞转的车轮,如激情喷涌,很快车子就消失在灯光灿烂的路上。
法拉利最后在一栋别墅前停下。谢子天没有开灯,摸黑走进了客厅。浴室里传出稀里哗啦的水声,显然有人在淋浴。他一牵嘴角,凭记忆来到酒吧取了两瓶力啤,脱下外套坐到沙发上,用扶手磕开瓶盖后喝了一大口。
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了,片刻后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走了出来。“吧嗒”一声轻响,谢子天打开了沙发旁的一盏脚灯。借助微弱的乳黄色灯光,他用鉴赏的眼光盯住那人看。完美的线条,漂亮的肌肉,正当壮年的男子如同阿波罗一般健硕傲然。那人毫不介意对方充满情欲的目光,反有些自得地从他手中抢过啤酒,一仰脖“咕咚咕咚”就是半瓶,喝完后很享受地出了一口长气。
谢子天最欣赏的就是他这一身肆无忌惮的痞气,就好像他若是自认屈居亚军,天王老子都不敢称第一。这人只有在与他独处时才会褪去伪装,毫无掩饰,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同穿一条裤衩,一块儿在孤儿院中挣扎,一块儿做梦要成为大人物的伙伴兄弟,而不是平日里道貌岸然的精英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