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竞新没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乔小毛却在那么想。

本来已经说不上有什么快感，还很脏。

做一次，值多少钱呢？

赵竞新发现乔小毛学会抽烟了，抽的是很差的烟，身上的烟味很不好闻；

相处的时候，他也变主动了，或者说，热情？可是话变得更少，问什么都是敷衍。

“你怎么了？在想什么？”赵竞新问，乔小毛只是笑，伸过手来。

门，开着的时候，赵竞新并没意识到，但关上的时候，他却感到了。

他试了很多方法，拍打、撬门，都没用。

“没什么。我很好。没想什么。”这是他最讨厌听到的回答。

他原本喜欢逗弄乔小毛，希望他略微体会这种身体接触的快感，或者有所渴望，后来，却害怕从他身上感到那种意识强迫下的主动，当握住他的腰，他仍然在发抖。

赵竞新很担心，分寸、距离一类的问题没把握好，乔小毛的心情比最初更压抑难测。

他每天脑子里总盘绕着乔小毛的事，这种状态也不太对劲，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即使不舍也要快刀斩乱麻。

他接受了一个私立学校的邀请，并且对方愿意让他老婆也一起去，薪水也高得多，他向学校提出了辞职。

赵竞新慢悠悠地对光说乔小毛的事，他写过篇小说，一个女学生爱上了老师。

在写的过程中，他不断回想以前的事。

那时，没人站在乔小毛的角度来体贴他，他就像走在别人身边，慢慢地越离越远了。

赵竞新明白，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钟克、老乔，还有其他帮凶，扭曲了乔小毛对自己的认识，他们吃掉了他的皮肉，嚼碎了他的骨头，不许他挣扎反抗，还告诉他，这一切只能这样，是你自己造成的，也没有人会管你。

赵竞新没说下去。光也没追问。

听赵竞新说着，光对眼前这个人的愤怒、仇恨，变成了后悔。

那个别人嘴里的乔小毛，跟他的小猫并不像，但他终于懂了小猫那些令他苦恼的反应。

光想他高兴的笑容，去海洋馆，去划船，无忧无虑的非常孩子气的脸。

但都结束了。

有好长时间光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让小猫最终和abb好了，他记得打过电话，小猫问：“那我现在算什么？”

那句话说得很平静，像梦里人的语气。

第13章：光

光让小猫坐在自己腿上，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像是要把他刻进脑子里。

小猫渐渐变得不自信，躲开光的视线。

光的心里总有个小人，在掰着无穷无尽的花瓣，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

小猫在路灯下，代表他喜欢我；他不愿意让我盯着他看，是不喜欢我……

把人骗进浴室，半强迫地跟他做爱，看得出小猫不情愿，又无可奈何渐渐变得投入，小猫体内热热的，光能感到，他允许自己进去，他尽可能体贴又认真地用力，研究那个瘦长的身体所有的反应，想让小猫快活。

光第一次感到被性欲牵着鼻子走，想到小猫就觉得下身发热，他在身边就想做爱。

又好像不全是为了性，而是为了变得亲热，亲密无间。

小猫的态度总让他疑惑，可做爱时的感觉骗不了人。

光的身体被小猫的身体吸引着，抚慰着，身体与身体之间在谈情说爱地交流，而不是用语言这种令人不能踏实的方式。

但是，光总是放心不下，他怕小猫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

如果有人把你带回家，怎么办？

如果有人对你更好，怎么办？

每次给小猫发短信或者打电话，他没接或者没回，光就想象着他跟别人在一起。

嫉妒、愤怒，可当小猫小心翼翼地打电话过来，光又不敢对他发火，担心只要轻轻一推，他就走了。

如果你离开我，我该怎么办？

光一再摁住那些软弱的念头，可偏偏就是在脑子里乱窜。

要是小猫是个女孩该多好，这样就能用怀孕之类的恶劣手段把他拴住。

光就是被怀孕困住的，有天夏桐突然来对他说，我怀孕了，是你的。

要对做过的事负责任，没有别的选择了。

小猫对点点那么好，如果有孩子的话，就算小猫不爱我，也会留下孩子，为了孩子跟我在一起。在乱想什么啊……

光听着小猫在水雾里发出的极轻的呻吟，托着他的身体，被他的双腿夹着，双手搂着，“你是我的”，光对小猫说，他隐约看见小猫点了点头，几秒之后，一股期待已久的热流冲上来，他射进小猫的体内。

光感到不好意思，尤其是阴险地想过女孩、怀孕这些龌龊的事，慌忙把他放下，为他冲洗身体。

那个周末，小猫对他打开了一道门缝，把一直以来小心地藏在里面的黏黏的秘密告诉光。

光心疼极了，可所能做的只是搂紧他，连句有用的安慰话都想不出来。

光想回到小猫所有的过去，保护他，杀掉那些伤害小猫的人，把他拉起来，擦掉他所有的眼泪，给他最多最温暖的拥抱，说很多好话。

你不丑，你很可爱，我很爱你，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光明白，最让小猫不安的是自己，他要给小猫一个稳定有效的承诺，趁小猫睡着，光用一根线量了他的手指。

小猫回学校之后，光就去买了戒指。

跟小凯断干净，再对小猫讲清楚一直以来的心意，他该会安心吧。

光好几次想像着小猫看着戒指露出温柔得能让人化掉的笑容，也笑起来。

当看到署名小猫的信，一瞬间，光以为是小猫报复自己的玩笑，嘴角甚至有一丝笑，附件的照片缓缓打开，是abb在亲小猫。

小猫闭着眼睛，像睡着了。

那表情，光很熟悉，靠小猫太近的话，他会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像无法相信、不能确定，光吻到他的时候，他才会睁开眼。

小猫的眼睛微微眯着，很害羞，继而渐渐变得迷离，又闭上。

光重新读那封信里的几十个字，琢磨里面的冷漠。

原来，心真的是会疼的，疼得像被一把很钝的刀切开了口子，左右搅动，再切成碎片。

以前感情上的失败，都是逐步发展的，而这一次……

他本以为小猫的关系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趁abb不在，光把小猫骗回家，强迫他留下过了一夜。

抗拒就是讨厌，哭就是委屈，挣扎就是不爱。

所有的花瓣都已经揪光了，每一片都意味着你不喜欢我。

光不想知道小猫喜欢的人是谁，就算不是abb，也不会是自己。

不然你为什么要问“很好的炮友？”这种问题，还那么无奈地笑。

很多天之后，醉醺醺的光又在耳边听到小猫轻声地问：“那我现在算什么？”

“炮p友。”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猛地惊醒，用凉水冲了头，喝了很多水。

他比任何时候都急不可耐地想要辩解，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又是什么意思呢？

即使想起那是因为沮丧和酒醉产生的自暴自弃。

他也不该把自我厌恶的情绪转嫁到小猫身上。

“你让我查的人给你找到了。”光接到这个等了很久的电话，本以为会跃跃欲试，有替小猫报仇的畅快，眼下也无关紧要了。

见了赵竞新，听他说了那些话，了解了小猫之前受到的伤害，光更觉得，一直以来，对小猫好好坏坏反复无常，都是在残忍地折磨他：

脚踩两只船，强迫他，要给他钱，怀疑他，在最靠近的时候说他是炮p友，都是在不断践踏他敏感的心。

赵竞新被送进监狱，对自己做的事供认不讳。

有两个家庭同意提供证词。

光让警察们别去找小猫，事情发生的时候，小猫超过了14岁，对赵竞新的刑期不会有任何影响了，光更不想他被迫再把不愿意想起来的事对别人一遍遍说。

不知道小猫会不会跟abb或者更爱的人说中学时的事，希望他别说。

与小猫之间，留下的特别的东西，竟然只是分享他的伤口。

我知道就行了，我为你报仇。

第14章：赵老师

赵竞新的老婆跑到拘留所里大叫大嚷，说他是个优秀的老师，是高级教师，很快就要变成学校里最年轻的特级教师了，他的学生有两个得过文科状元，好几个语文成绩全市第一，这有几个老师能做到？

你们一定搞错了。快放了他，不然我……她激动地说着就晕倒了。

赵竞新拒绝跟她见面，实在是无话可说，明明在被抓起来之前就出事了，“变态！”她大叫着把赵竞新从家里轰走。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自欺欺人的话呢。

他签了离婚协议。孩子当然不要，他早有预感，最初就没让孩子跟自己的姓。

有件事赵竞新没对光说。

他不是忘了，更接近于故意隐瞒。

那年4月里的一天，他在书店里看到乔小毛，本想跟他搭话，又决定悄悄看他干什么，跟着他走到进口书刊那一区。

乔小毛肯定没钱买，只是看看吧。

他翻动着一本图册，在地上坐下。

当时非典已经开始了，书店里人很少。

赵竞新跟乔小毛隔着两个书架，远远地看着他，在他环顾四周的时候躲起来。

乔小毛皱着眉头，怕别人听见，轻轻地慢慢地撕下了一页，小心地叠起来，放进外衣兜里，他走过去，乔小毛紧张地站起来。

“什么？”赵竞新伸出手，向他要贼赃。

他没动。

赵竞新粗暴地直接掏出来，乔小毛不敢吭声。

那是一张海的照片。很蓝很平静，即使美，也很常见，毫无特点。

他还给乔小毛，把那本图册拿去付了钱，也给他了。

乔小毛说，谢谢。赵竞新没理他。

那张海的照片，乔小毛来书店看了很多次，进口书这一区，人少，店员总在聊天，图册很贵，几乎更没什么人买，况且是摄影集。

乔小毛知道这么做不对，但影响应该不会很大吧。

听说要封校了，他必须继续住校，但钟克会放假在家，想到有段时间不至于被拿走，他打算把海的那页撕下来，带回去。

停课之后，赵竞新的老婆、丈母娘带着孩子回了通县。

赵竞新借口要继续辅导准备高考的几个学生，留了下来。

他以为乔小毛想去看海，借了辆车，去学校把他叫出来，带他去北戴河。

路上下了大雨，乔小毛说了两次，老师，回去吧。

赵竞新不耐烦地说，快到了。

那时他已经动了离开学校的心思，但没打算对乔小毛说。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浪漫的鬼念头，只当是萌生了做坏事的冲动，就像最开始对乔小毛出手。

车开到海边，场面已经非常难看了，天是黑黄的，海也是黑黄的，中间是细密粘连的雨，就像被劈开的快烂掉的藕。

本来就没有太多期待，却已经跟赵竞新设想的完全不同了。

“海。”乔小毛说。

“嗯。”

他本以为会看到失望的脸，甚至提了口气准备发火，却看见乔小毛笑了。

很自然的笑，“我能过去看看吗？”

赵竞新说，没什么可看的。天冷，雨又这么大。

“只是看看。”

没伞，也没雨衣。

“没关系。”乔小毛有点儿讨好地磨着赵竞新的耐心，向他靠过来。

停车场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只有这一辆车，赵竞新把车停下，放下车座靠背，乔小毛心领神会地爬过来，在他两腿之间蜷下身。

在那几分钟里，赵竞新望着车顶，听着雨打在上面噼噼啪啪的声音，手放在乔小毛头上，摸着他软软的像小小孩似的头发。

渐渐地变了频率的呼吸声和急雨声混在一起，却静得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直到赵竞新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让我去吧。”乔小毛用手背蹭着嘴角。

赵竞新还在犹豫，想着他会把车座弄湿。

“求您了。”他从来没对赵竞新用过“你”字。

“五分钟后回来，咱们去旅馆。明天雨停了还能再看。”

“嗯。”乔小毛点点头，急不可耐地推开车门。

赵竞新觉得不对劲，很少见他那么积极，不放心，揪住他的胳膊。

“五分钟。”乔小毛认真地看着他。

赵竞新看着表，等了十分钟，乔小毛没回来。

从停车的地方要下个坡，再沿着沙滩走一段才能到水边，这至少要两三分钟。

小孩儿总是对时间没有正确的概念。

赵竞新也不想这么走进雨里去。

但又过了五分钟，他钻出车，往坡下看，什么人都没有，只有雨的声音。

他向四面八方大叫乔小毛乔小毛乔小毛，愤怒又急躁的声音被大雨削成不清晰的薄片。

他飞快地滑下坡，摔倒在湿粘的沙地上，爬起来，在沙滩上寻找一些破损的脚印，那些痕迹被雨打得不成样子了，碎碎地跌跌撞撞地延伸过去，直到被海水舔掉。

赵竞新第一次感到怕，不是怕自己的事被发现，是怕出人命。

他早就想过，这种怪癖，就算解释成上了发条、无法抵抗的心理扭曲，最终蹲监狱或者精神病院也是理所当然的，反而都是能让他停下的好方法，虽然有时以为事到临头了，还是会舍不得伪装出来的正常生活。

这次，他没想到自己，而是纯粹地不想出人命，甚至比这更明确，不想乔小毛出事。

他急切地走到海水里，冷极了，对着让他茫然的海低声叫骂。

无目的地往前走，水淹没他的裤腿，然后弄湿皮带，他终于看见左前方细碎的海浪之间小小的苍白的手背，没有一点儿挣扎的迹象。

他半游半踏着滑滑的海底沙跑过去，海水大概到他胸口的位置，把一动不动的乔小毛从水里拎起来，揽着脖子拖着，走到海边，扔到脏脏的沙子上。

乔小毛浑身都湿了，裤子和衣服上沾着断断续续的水草，赵竞新上去把他拽起来，给了他两个耳光：“你疯了！！！还想自杀啊？？？”

接着说了一串毫无逻辑的骂人话，他的紧张情绪没得到任何缓解。

乔小毛费力地喘着气，赵竞新把他抱起来，往坡上爬，嘴里还在骂着。

“我……没想死……”

他停下，看着乔小毛。

“只是想……知道浮尸的感觉……”

赵竞新把他扔在地上，他知道乔小毛的外号。但这种解释他接受不了。

乔小毛努力地爬起来，喃喃自语似的：“我不会死，只是想体会一下。”

“但也不想活吧。”

“放心，会活。”乔小毛苦笑着，“而且……我还欠您……很多次……”

赵竞新开始没听懂，想了一会儿，他不知道乔小毛到底是怎么计算的，但也不想知道。

乔小毛拉了下他的手，说：“赵老师，走吧。”向前迈了几步。

赵竞新从背后搂住乔小毛，对他说：“别想着死，活下去。

你会遇到一个人真的喜欢你，爱你，珍惜你。

到时候，你把所有受的苦都忘了，跟这个人好好活下去。”

赵竞新这么说的时候，知道这是最不负责最廉价的安慰，但他觉得不得不说点儿什么让小毛看到些希望，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不会有这个人的。乔小毛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为了让找老师放心，微笑着点了点头，拍拍老师的手臂。

这样的海才适合我。那种蓝蓝的，太美太干净了，让人不忍心。

在海里漂着，小猫感到衣服吸饱了水把他往下拽，雨和不大的浪打在他脸上，他闭上眼，用嘴呼吸，能尝到海水的咸和苦，真的像眼泪，渐渐不再呼吸，海水沿着他的皮肤吞下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