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支持多久？”

“我不缺钱。”这话其实并没多少底气。买手机也差点儿让我弹尽粮绝。

“这样正常吗？两个人相处。”她微微歪着头。

“但我不想……我也不是为了……”

之前，我担心光有天甩掉我之后，也会跟别人说我乱花他的钱，像abb那样；

也怕他会因为我没钱而轻视我，像韩总那样。

……虽然现在看来，他不会，但那也是昨天刚知道的。

跟灰灰在一起的时候，这个问题最好处理，他不在乎钱，对这些事察觉不到……

“你确实别扭。让人不知道怎么对你好。”她吸了口气，说，“我以前也这样。”

我打量着她，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十出头吧，到肩膀的直发，化了很淡的妆，嘴角和眼角有几道细纹，简洁的风衣，长裤，平底鞋。

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是觉得她比我姐姐急躁、利索。

到现在连该怎么称呼她都不知道……

“跟沈放认识之前，我一直是个穷光蛋。

他和那些自以为有钱的人也没什么区别，还经常说些讽刺人的怪话，让我火大。“

我笑了：“那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我是想躲开他，但他缠着我，还是用很傲慢的态度，强行把我从工作的地方带走，怎么反抗都没用。跟土匪一样。”

我又笑了，原来他们俩都只会这一招。

她也笑着看着我：“他也一样吧。”

我立刻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膝盖。

“哥哥更可恶，会甩我一脸钱，我捡起来扔了他一脸，他又气又笑，更来劲了……”她想了想，说，“不说那些了。

……我要说的是，不用分得太清楚，那样只会让他手足无措，尤其是……光，你是这么叫他吧……“她笑，”花他的钱反而能让他觉得你跟他亲，不至于突然消失。“

突然消失……到底指什么……

“沈放会冲我吼：说什么废话，我的就是你的。

你的光倒是不会那么凶，但心里也在悄悄冲你喊着一样的话吧。

我说了这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似懂非懂，但被她这么盯着又自动地点点头。

她立刻把一堆衣服扔到我怀里，我看了看，小声地说：“太贵了。咱们还是走吧。”

最后，终于找到一家我认识的便宜牌子的专卖店，试了一条裤子、一件上衣和外套。

她站在我身后捏我的肩膀，让我挺起胸，说：“自信点儿，你这样不是很好看么？”

镜子里的我还是脸色苍白、雀斑爆炸，一脸阴沉。

“笑笑。”她说。

我露出苦笑，低下头。

她摸摸我的头发笑着轻轻叹了口气：“你啊……”

付钱的时候，她忽然又塞了一堆东西过来，我对收银员说不要，马上被她推开了。

她靠近我，小声说：“晚上不是要来吃饭么？就当嫂子给弟媳妇的见面礼收下好了。

我一下胀红了脸。

她补上一句：“再说，我婆婆喜欢穿得很乖的人。”

她送我回去，让我把新买的衣服换上。

我换好了出来，看见她站在冰箱前，翻着我昨天收饭菜的盒子。

“全是你做的？”她打开一盒炖肉，嘴里发出口哨声。

“嗯。”

“真厉害，我一点儿都不行。晚上拿去一起吃，可以吧？”

“会被笑话。”你们这些有钱人，不定吃什么山珍海味……光说好吃，我也都当成是在安慰我……

“就当穷苦媳妇的见面礼好了。”

我又脸红了。

她转过脸，说：“哦，一直也没自我介绍，我叫李绮露。

既然我叫你小猫，你可以叫我露露。“她微笑着。

选中的盒子被分别装进三个塑料袋里，她先递给我拎着，又把我拽上车。

她给光打电话：“我把你的小媳妇带回家了。”光说话之前她就挂断了。

瞥了我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和坏嘴男挺配的。”

她愣了一下，笑出了声：“你们也挺配的，心里叽叽歪歪的家伙。”

房子很大，装饰没有花俏的东西，看着实用、大方。

光的妈妈瘦瘦小小的，头发花白了，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并没问很多问题，只是在观察着我。

如果我是这个年纪的人，看到自己儿子找了一个年纪小的男友……男友……会是什么心情？

太复杂了，我根本揣摩不出。

我拘束地坐在沙发上，露露拿来一些干果、水果招呼我吃，我只是握在手里。

“你祖父辈的亲人都还在么？”光的妈妈突然问。

“都不在了。爷爷奶奶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妈……她是孤儿……”

“那她一定很不容易。”

我不清楚。“是吧。”所以，她的性格才会那么奇怪吧。

“你家里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恨小齐？”

“我姐不会。我爸……他不会管我的事。再说，是我想跟他……”

我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知这是不是她想听的回答。

“那就好。”她没问我妈，大概是已经知道人不在了吧。

这时，一只非常胖的大白猫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蹲在地上冲她叫了两声。

她拍拍腿，猫跳到她膝盖上蜷起来。她轻轻抚着猫的背。

那只猫闭着眼睛卧了好一阵儿，忽然睁开眼盯着我，抬起头，看了一阵之后，站起来，沿着沙发扶手走到我身边。

我赶紧合拢双腿，它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下，又若无其事地舔了两下毛，回头望了我一眼，我立刻学着样开始抚摸它，它微微扬着头，让我搔它的下巴。

“它很喜欢你。”光的妈妈看着我。

这时，光和他哥哥带着点点回来了。

她笑着扑过来，猫噌地一声从我身上蹿下来跑掉了。

我站起来，把点点抱在怀里。

他哥打量着我说：“终于有点儿人样了啊。”

“什么话。”光说。

他哥又问：“妈，怎么样？”

我很紧张地等着，她微笑着，却没直接回答：“雪球很喜欢他。”

她看着站着一旁的光，说：“对他好一点儿。”

“嗯。”光点点头。

露姐叫我去厨房帮忙，过了会儿，光走进来，站在我身边，我不让他动手，他轻轻地笑：“很紧张吧？”我吁了口气……这感觉很不真实，也不知我姐见了光会说什么。

他靠近我的时候，听见他哥说：“不干活就出去，别跟这儿起腻。碍事。”

我回头看他哥穿着一条粉色带白色大圆点的围裙，笑出了声。

“笑屁啊，你穿着我的围裙。”

露姐给我穿了一条蓝色条纹的。

除了我做的那些，他做了葱烧海参、拔丝山药和元宝汤，都很难，我给他打下手，可因为之前都是照菜谱或者电视上学的，不太讲究形状，很粗糙，他挑我的毛病，表示各种不满意，说我笨，但好像也不是真的生气。

他做菜的时候，手法非常利索、精确，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跟电视节目里的大厨们很像。

看得我惊诧不已，半张着嘴。

我本以为，虽然他没有光那种在厨房里才出现的笨笨感，但他肯定也不擅长家务事。

他瞥了我一眼，说：“傻眼了吧。”我点点头：“想不到你除了嘴坏之外还有这种本事。”

他哼了一声，耸了下肩，把清亮的汤汁撒在海参上。

饭桌上，除了点点，每个人面前都倒上了酒，他哥轻咳一声，扯掉围裙，举杯说了两三句很官方的新年祝词，大家乐呵呵地碰了杯。

我突然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最后一次家里四个人一起吃年夜饭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那种愉快的场面在我出生之后一次都没发生过……

“怎么了？”光问。

我赶紧笑着：“没什么……”但他还看着我，我只好小声说：“以前都是跟姐姐两个人……”

“以后就是咱们一大家人了。”这话竟然是光的妈妈说的。

那天晚上，12点放过了花，我和光才抱着已经完全睁不开眼的点点回家。

路上，我把点点放在腿上抱好，问光：“这样……算通过面试么？”

“嗯。”光笑着说，“如果不喜欢你，会很明显的，他们不会遮遮掩掩的。”

“我跟你这种关系……一般人不会这样吧。”我小声说。

“我妈他们不是一般人。”光看着我，又看看点点。点点的手握着小拳头，放在嘴边。

“她……其实不是我生母，是我哥的妈妈。我没见我自己的……”

他皱了下眉，吸了口气，“我父亲他……那时候已经是个领导了，我生母是个接待员，可能还不到18岁吧，被他强奸了。

当时文革还没结束，她不敢跟别人说，加上也不太懂那些事，好久才发现是怀孕了，一直想办法掩盖着，后来我刚生下来没几个小时，她就从医院楼上跳下来自杀了。“

外面还有人在放花，各种奇异的颜色打在光没有表情的脸上。

“我爸知道这事，根本不想要我，让人把我直接送到福利院去。

是我妈自己等在半路上，把我抱回家的。

这些事，我爸去世之前才告诉我。他连我生母叫什么名字都记不清了。

那时我都二十了。“

“我进这个家那年，我哥十四，妈跟他说，今天起，这就是你弟弟，你要对他好，这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

他答应了，从来没跟我提过这档事儿，到哪儿都是保护我，为我出头。

我也不知道我妈用了什么招，让好多人都以为我是她亲生的。

听我爸说了之后，我问我哥：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儿要你当成弟弟，不觉得别扭么？

他说，我觉得挺好。“

突然知道这种事，心里会很失落吧。

我小时候总是希望自己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有一天会有和气的亲生父母来接我走。

我伸手握住光的手，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我本来一直很崇拜我爸，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可靠最聪明的人。

每次我哥跟他吵架，我都站在我爸一边，总以为，我爸的决定怎么可能不是为了我们好，怎么可能是错的呢。

之后想起来，觉得非常可笑。

他可能是最聪明的，但跟‘可靠’没什么关系。“

他家里，连一张他爸的照片都没有摆出来。我看到最多的是点点的照片。

光轻轻咬了下嘴唇，“我挺对不起他们的，我妈、我哥都对我很好，我却……不争气，”

他看着我，“不是说成了同志、跟你在一起这些，是我总给他们添麻烦，交了坏朋友、弄出孩子、结婚、酗酒……

我哥今天还说我，跟我近的人里，就你看着是个老实的。

我妈和我嫂子也这么觉得。“

“老实么？我也很添乱……”

“你没坏心眼也不贪心。”

我问：“不会是带我去商店也是测试的一部分吧？”

“那倒不是，她问我跟你在一起的事，我说，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了。想给你买点儿什么又不懂买什么好，给你钱你肯定会生气。

她把我骂了一顿，就找你去了。“

我放心了些，又问：“但我现在是这样，以后变了，成了坏人怎么办？”

“你不会的。”他笑着搂住我，我靠在他肩上，他说，“要真有那一天，你就坏到底吧，我跟你同归于尽好了。”

第27章

春节那几天，我和光带着点点去了很多地方玩，以前，姐姐怕人多，我们有时候只是窝在家里打打扑克看看电视，顶多去离家近的地方走走。

像雍和宫那类祈福的寺庙以及人山人海的庙会，我都没进去过。

倒不是觉得有多好玩，可跟光在一起就觉得心里很高兴。

手拉手太不好意思了，我总是去拽下他的衣角，有时他会在身后翻着一只手，等我去拉拉他的手指，如果我被人流冲到了后面，他会很快察觉站住回头找我。

他一瞬间有点儿担心的表情让我觉得心里咚咚地跳。

光并不烧香，默默等我站着闭眼许愿，我在重复一样的话：希望我和光和点点能好好在一起。

点点也学着我的样子，光问我们许了什么愿，她说：“想妈妈早回来。”

我正同时说着：“说出来就不灵了。”

点点立刻捂住了嘴，瞪着大眼睛看我，小声嘟囔：“怎么办？”

“对小孩儿没有这个禁忌，你的愿望会排在前头。”我说。

她才呼地出了一口气。

我看看光，他望着别处。

节日期间有几天是一大家人一起行动，虽然每次我都很紧张，但他们对我很好，我也渐渐放松下来，甚至觉得耍贫嘴的哥哥跟我见到的那个一再逼问我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记忆都错乱了。

初四那天，我爸给我打了电话，大家正在一起包饺子，我跑到阳台去接电话。

我爸又是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问我在哪儿，跟谁在一起，我没回答，他也没接着问。

沉默了好久，“你姐怎么样？”他问。

“昨天打电话了，好像还行，也没说几句。你是不打算给她打了么？”

“我……我刚才打了她没接。”他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大概也是躲在什么地方。

我听见冲水的声音，原来是假装上厕所……笨蛋。

“你怎么样？”

“我挺好。”

“比上回见胖了瘦了？”

我心里一恼，再有几个月，距离上次见面就有一年了。

他好像感觉到我在想什么：“后来一直忙，没得着机会去北京。”

“……胖了吧。”

“是么，那就好。”他的声音更小了，“我……不是不想见你们，你弟弟他考大学……这种时候……我……”

我把手机挂断了。

我走进屋，悄悄拽光的衣服，把他拉到旁边的房间，关上门，立刻去吻他。

他惊讶地看着我，但也只能顺着我，他搂着我，抚着我的背。

过了一会儿，我才放开他，不好意思地笑。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但他没把目光移开，我只好说了个大概。

我不想恨我爸，恨他也没用，都已经这样了，可我又忍不住对他咬牙切齿……

“为什么我就不能在心里接受有个弟弟这种事呢？”

“不是不能接受吧，你又没见过他。”光说。

我不高兴，是因为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吧。